地牢裏,潮氣四布,散發著難聞的味道。趙錫的眼望著地牢的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咦你這骨頭——”秦守猛然抬起看趙錫,他腿上傷看著雖重,但是分明未曾傷到根骨。


    趙錫眯著眼,神情毫無波瀾。


    “你早就知道?”


    “執刑的人,是朝廷安插到晉王身邊的細作。”趙錫蜷起手指,雖還使不上力氣,但恢複了點精神。“既然選擇活下來,總要全須全尾地迴去。”


    秦守推開醫療工具,扶趙錫起來坐臥著。“如今吳晉叛軍撤退至河西,朝廷大軍必會乘勝追擊,你是王爺,他們一定會來救你。”


    “本王教你一件事,秦守,”趙錫似笑非笑看向他,“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不如自救。”


    “可你都這樣了,別說出去,便是出這地牢都難。”


    “那可未必,”隔牆後,忽然有老叟聲傳出,嘿嘿一笑。“西楚霸王力能扛鼎,最終卻輸給劉邦,可見有時候武功高不管用,有用的是腦子。”


    “你能聽見我們說話?”秦守警覺,他與趙錫分明壓低了聲交談,隔牆那人竟聽得一清二楚。


    “聽得見。老夫耳朵可有真本事,”鎖鏈叮當,隻聽見那老叟又開口道,“就是腦子不大靈光,要不然,也不能困在此處十餘年。”


    趙錫背靠牆壁,勾起唇角。“看來閣下就是南蠱教老教主了。”


    “年輕人,你竟知道老夫?”


    地牢口傳來細碎腳步聲,趙錫仰頸靠在牆上,喉結稍動,沒再繼續說下去。


    打從他那日調出安和郡主的卷宗,就早已命人將她身世查得一清二楚。那些晉王不願人知道的事,總有蛛絲馬跡可追尋去,窺視一二。


    卷宗上隻記載安和郡主之生母是滇地巫女,然而十幾年前,滇地曾有一江湖門派名喚南蠱教,同樣也是善使蠱毒,最後卻被老晉王打著誅清邪教的旗幟剿滅,沒過多久,那個為外室所生養的女孩便被帶入王府,封為郡主。


    玉飾隨腳步聲叮叮當當響起,趙錫輕輕地對秦守說了些什麽。秦守轉過頭,就看見安和一身嬌俏地出現在牢門外,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秦大夫,這地牢太冷了,不若換間屋子,我命人給你備了暖爐。”


    秦守站起身走過去,隔著牢門看她,好像真是個與世無爭的小郡主。秦守又扭頭看了看趙錫,想到他剛說的話,猶豫著點頭。“好。”


    牢門被打開了,又緩緩被合上,趙錫望著重新被鎖上的鐵鏈,眸中深沉。


    “年輕人,賭的越大,輸的可越慘。”


    趙錫從枕下摸出秦守藏起來的藥片,一口吞下。“多謝忠告。”


    秦守離開地牢,一路跟著安和到她閨房中,不發一言。


    丫鬟婆子們提著一桶桶熱水上來,要給秦守沐浴,安和本來還想留下來的意思,被秦守趕了出去。


    一直到沐浴完,她換上一身蘭苕色長裙,紮起發帶,抹了口脂。


    趙錫所說真的會有用嗎……


    秦守猶豫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咬牙站起。罷了,就當為好兄弟豁出去了,怎麽也得把趙錫救出來。


    秦守起身出屋,裙袂翩躚,安和早已被調開。遠處廊廡下,那個對趙錫行刑的手下人對著她點了點頭。她一路奔前院去,一切都已打聽清楚,這個點的晉王該在晨練。


    “你叫什麽名字?”


    “屬下小六,秦大夫既是賢王爺的人,屬下也必定唯命是從。”


    “那好,我現在就吩咐你做一件事。”


    ……


    五十步箭射靶中,一舉紅心。晉王身邊伺候的人都紛紛開始捧頌讚歎,趙庇嗣丟了弓,轉身拿汗巾去,一旁小六卻忽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來人,來人!”


    晉王後退幾步皺起眉頭,一陣淡香撲過,身著蘭苕長裙的女子忽然從庭院外跑進來,在旁邊蹲下,沉著冷靜地把脈走穴。


    “都散開些,他需要唿吸。”


    秦守伸手去掰他口,免得咬傷舌頭,指尖一動卻早已丟入藥片,沒過多久小六就昏沉醒轉,她站起身,長劍卻倏然落在脖頸上,“你是何人?”


    “地牢裏的大夫,郡主把在下放了出來。”


    “你是女子?”


    秦守轉過身,“在下姓秦名守。”


    劍入鞘中,趙庇嗣上下打量,“你就是那個醫好新帝的神醫。”


    “是。”


    “哥哥!”遠處安和急急走來,一把拉住秦守到身後,“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然而趙庇嗣卻露出玩味的神情。他走近安和,看著秦守,“無妨,秦姑娘醫者仁心,今日趙某感觸頗深。”


    “她是我的。”安和猛然伸手推抵去,歪頭一笑,“哥哥,你應該能知道我為什麽不想她待在地牢裏吧。”


    秦守看著安和就像狼一樣執著地給自己打上標記,圈劃領地,忽然心中五味雜陳。或許真如趙錫所說安和對她亦有真情實感,並非全然利用,然而對於安和睡了就跑一事,她心中還是不爽。


    安和攥住她手腕,一把拉著她往內院走。


    “怎麽,生氣了?”秦守挑起唇角,開始茶裏茶氣,“你不會怪我偷跑出來吧。”


    “我不想你待在地牢裏,是因為那裏潮濕陰冷,我怕你到時候捂著肚子滿地打滾,”安和頓住腳步,轉身看她,“我讓你在屋子裏烤暖爐,不是讓你趁我不在莫名其妙跑到我哥哥練武的院子裏!”


    秦守的嘴唇遏製不住地上揚,她佯咳一聲,負手走到安和前麵。


    “知道了,以後我待在你的院子裏。”


    安和在背後不說話。


    秦守推門進去,倒了杯茶水,在桌旁坐下,想到趙錫的囑咐忽然問道,“你生母還在人世吧?”


    安和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下去。“你想做什麽?”


    秦守也不管了,迂迴問話各種暗示不是她所長,也遲早會被安和看出來。她直接說道:“朝廷的暗哨可以找到你生母的下落,到時候你就不必聽命於晉王。”


    “哼,”安和冷笑一聲,“賢王爺教你的?”


    “是,他讓我帶話給你。”


    “他還有別的計劃嗎?比如,讓你挑起我兄妹二人矛盾?”


    秦守一慌,茶水浸潤了指尖。“沒有。”


    “行啊,”她勾手去,抬起秦守下巴,“既然是你和我談條件,我或許會考慮考慮。”


    秦守微微別過頭,睫毛輕顫。


    而此刻郊外荒蕪曠野中,宋清明拍了拍臉上人皮麵具,轉頭跳上囚車。


    “我隻給你五天時間。”寧榮拉著馬,看不清他麵上神情。“過了這五天,你必須也隻能是這十萬將士的主帥。”


    “多謝。”幫他瞞下朝廷,爭取這五天時間是何等大的風險,宋清明至今看不透寧榮的心思與打算,“你這個情我領了,下次還。”


    “這句話,你上次就說過一遍了。”寧榮搖搖頭,鬆了韁繩,“不用你還,活著迴來。”


    “好,我活著迴來。”


    宋清明笑著倚靠上囚車壁。這麽多天下來,此刻舍棄所有的一切而孤身入敵營,竟是他最輕鬆的時候。


    有望揚起手,身後一百來騎兵收到命令,紛紛騎上馬鞍。大馬拉著囚車,連同騎兵們踏上征程,馬踏曠野揚起塵土,義無反顧地向前奔赴而去。


    這一隊人馬並不是從蒼州出發,而是提前繞到西北的曠野,往壯武所率的大軍方向匯合而去。


    直到黎明時分,這隊人馬快與大軍匯合的時候,高地上,突然俯衝下近千名騎兵,來勢洶洶。


    “殺啊——”


    “敵襲!列陣!”有望橫馬執戟,一百來人護住囚車,敵方領軍者赫然便是李苟,有望的眼微微一凝。


    李苟也愣了。“宋有望,竟然是你。”


    “叛賊,踩著少爺的軍功上位,你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有望啐一口,長戟打去。


    李苟擋劍去,看向中間的囚車。“說!囚車上是何人?”


    有望不說,隻是徑自衝入混戰之中。很快這一百來號人便力有不逮,有望揚起手大喊:“棄俘虜!撤退!”


    眾人且戰且退去,手下騎兵還要再追,李苟抬手攔下,勒馬來到囚車前。


    囚車裏,赫然是一個被俘虜的混夷兵,他看見李苟連忙抓著木柱子撲去,吐出一連串混夷語。


    李苟微微皺眉。“官語會不會?”


    那混夷人看李苟聽不懂混夷語,嫌棄地坐迴去,用生硬的大武官語說:“你們是大武晉王的軍隊,晉王言而無信,說好要兩麵夾擊,現在卻撤退了,我是左賢王派來的人,晉王如果不能承諾使者對西北發起攻擊,我族也要從邊關撤退!”


    “將軍,看來是混夷來見晉王的使者,在來路上遇到朝廷大軍派出去的斥候被俘虜了。”手下人騎馬上前低語,“不如帶迴去給晉王。”


    李苟繞囚車四看,他此前在邊關多年,此人確是混夷人沒有錯,更何況一口混夷語熟練地道也做不了假。如今他在此地埋伏多日也不曾等到宋清明,如果能帶這個混夷使者迴去,或許晉王也能對他免去責罰。


    他一劍劈斷鎖鏈,命人牽馬給這混夷人,勒緊韁繩去往前走。“鳴金收兵,迴營!”


    身後,“混夷人”蹬鞍上馬,緩緩揚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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