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金郎將的脾氣格外地差。


    蔣充世知他心中有氣,也不願阻攔,隻是他動輒打罵部下,克扣軍糧,軍中不由怨聲載道。蔣充世隻把他召到軍帳中稍稍提了幾句,金岫就開始惱怒起來。


    “連你也覺得我錯了!”


    蔣充世看向他的目光複雜,像是含了虧欠與憐惜,又像是帶了點點責怪。“……我沒有這個意思。”


    金岫心頭燃起無名火,又開始了,令人憎惡的眼神,自以為是的同情,他以為他是誰!


    轟然,金岫一把將蔣充世推到案上,身子因為即將失控的暴躁開始戰栗起來,連著眼眶裏滲出淚來。


    “為什麽又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說了,我不要你的同情,不要你的寬宏大量,我隻要你覺得我是對的——你聽不懂嗎?!”


    “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蔣充世深深地望著他,抬手用粗糙的指腹擦去金岫臉頰上的淚。“你又何苦折磨你自己。”


    “蔣充世,你以為你是誰!”


    “阿岫”


    金岫怒吼著,眼睛因為情緒激動而帶了血絲,連著淚水大滴滾落,昔日秀氣的臉龐如今因著陰鷙瞧不出神采來,他掐著蔣充世的喉嚨,低頭瘋一樣地啃咬著,一手近乎暴力地扯下蔣充世的裳褲。


    蔣充世明白過來他的意圖,慌忙喊道:“金岫,你冷靜一點!”


    猝然,他直直地頂了進去,縱使蔣充世的身子已經承載過很多次,此刻也忍不住拱起脊背悶哼出聲,他卻又無視金岫的怒氣,牢牢地將這頭暴怒的獅子攏在懷裏,承受著他無分寸地頂撞。


    “沒事,沒事的……”狂風暴雨間,蔣充世咬緊牙關,一下下輕拍著金岫的背。


    “蔣充世,你該死!”身上人紅著眼,抽*間毫不顧惜他的疼痛,隻盡力發泄著自己的欲望與憤怒,金岫一邊低聲咒罵著,一邊又不肯給他喘息的機會,肉體拍打的聲音愈發沉重急速,連著案幾搖晃間,軍冊掉落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金岫的攻勢才漸漸弱了下來,他埋首在身下人的頸邊,隻剩低低的哭泣在耳邊迴響。


    “蔣充世,你混蛋……為什麽,為什麽不早點來……”


    宇文植收到消息時候,隨手將紙條丟在火盆裏。


    他確實低估了那個叫宋清明的大武將領,且不說被俘還能奪騎逃走,安然無恙地迴到軍中,就是金岫那個瘋子也沒能殺得了他,那人確實不一般。


    雖然隻在千軍萬馬中對視一眼,好像就知道他會是此生宿敵。


    宋清明麽,從前風聞有你,如今親眼見到,倒是很期待你羽翼豐滿的那一天,在戰場上一決高下。


    父王說,就好像草原上的獵人熬鷹,他最優秀的兒子也需要經曆熬煉,證明自己值得單於的位置。至於右賢王,宇文植瞥著火光燃盡的灰燼嗤笑一聲,區區廢物,不過是塊墊腳石。


    總有一天,這片草原,乃至關內千裏沃土,都將在他的鐵騎之下。


    “殿下,”外頭人走了進來,行禮迴話,“單於將三萬騎兵交給了右賢王,命他與我等共同攻下蕭關。”


    “瞧瞧,前線戰事如火如荼的,他坐不住想要來蹭軍功了。”


    “殿下……”


    “既然他想要,我便送到他手上,”宇文植冷笑一聲,“宇文措,我的哥哥,我正愁著如何掩護我的好同盟呢,這就巴巴來了。”


    傳信人心有領會,默默退下了。


    宋清明再度醒來的時候是在馬車裏,有望聽聞少爺醒了,探頭進來看。


    他講李苟想要對自己下手,他察覺到不對之後就逃了出去,後來遇上了王爺。


    他講到國公夫人聽聞噩耗暈了過去,郡王離京時她還重病在床;國公爺幾天內像是蒼老了十歲,連出嫁的兩姐妹都迴到娘家安慰父母,宋清明的心中也不好過。


    他對不起父母,更對不起那三千將士,當他們家中的親人得知他們的死訊,哀慟痛哭的時候,是否也在怨恨著他這個主將呢?他們上戰場是逼不得已,秦守是替父從軍,有望是為了護著他的少爺,更多人是這出征的軍書上有著自己的名字。


    而宋清明,他裹著鶴氅縮在馬車角落裏,遙想春獵之時他一箭射下大雕的風采,就連趙德帝也不禁讚歎好一個少年郎。從始至終,他從軍隻是為了功名利祿,為了封侯拜相。


    所以自私如他一味地展露自己的鋒芒,不知收斂,才會擋了別人的功名路。宋清明呆呆望著馬車外荒蕪的曠野,滿心愧疚地思想著,金岫他們有罪,他又何嚐沒有錯呢?


    這些不是你的錯。


    趙錫淡淡的聲音猶在他的耳邊迴響,但宋清明那時分明看到了掩藏在自己內心的缺點與罪惡,所以才會拿玩笑岔開趙錫的話。


    宋清明迴過頭去,閉目養神的趙錫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清亮銳利的眼神正注視著他。


    “我沒事。”宋清明摟緊了身上的鶴氅搖了搖頭。


    於是趙錫帶著猶疑的目光上下掃視宋清明兩眼,又別過頭去閉上了眼。


    趙錫的這個馬車是真的好,外表平平無奇,內裏奢華有度,坐臥之處墊得輕軟,引得宋清明昏昏欲睡,午後他合著眼頭一點一點著,不知怎得存了小心思,微微往趙錫那邊倒去。


    試探一下他,宋清明心想,我就試探一下。


    太陽穴處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了他的肩膀,隨著馬車行駛的節奏輕輕一下下地觸碰著。


    車內安置著手爐,還掛著安神凝氣的香包,午後的陽光從窗紗下偷偷潛進來一縷,宋清明半睡不醒的容顏沒有醒著的時候那樣倔強果斷的神氣,帶著些許孱弱與不安,趙錫的肩上沾著淡淡麝香的氣息,氣氛寧靜而繾綣。


    宋清明看不見之處,趙錫皺起眉頭,低眸卻瞧見他蒼白的臉色,猶豫著,指腹觸及到他鬆軟的發絲,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到晚間有望掀開車簾,宋清明的半個頭枕在趙錫肩上,睡顏安穩,令他受到驚嚇的是梁郡王修長的手指正抬著自家少爺的下巴,避免他因為馬車忽然停住而從肩上劃落驚醒。


    有望偷偷瞟了眼王爺沒有溫度的眼,默默放下了車簾。


    馬車接連行了幾天,因為載著個傷患,走走停停不是很快。甚至遇到些小的城鎮,宋清明還拉著趙錫進去遊玩一番,不是指著攤上的字畫說沒有趙錫的好看,就是買些個劣質的香囊玉佩往趙錫懷裏塞。


    久違的厭煩感終於又一次攀上趙錫心頭,隻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大一樣。總覺得像是有什麽東西失而複得,教人忍不住倍加珍惜。


    快到京城的時候,已經近五月了,春時已近,夏日未央,一路上越往京城走,道兩旁的樹木越發繁多起來,水土也就越滋養人。


    宋清明換了身夾纈的水墨交領,外罩了件雲紋的玄色袖衫,手拿著不知從哪淘來的折扇,那漫天黃沙飛揚的景象似乎也就離他越來越遠。從前殺伐果斷的漢中郎,如今馬車上吊兒郎當的公子哥,當真是半點違和感也無。


    “梁郡王,你看我這臉比之從前是不是粗糙了點?……哎你別走,還沒看呢!”


    中午的時候他們馬車停在路邊,河清架起鍋來燒了點熱水,秦守就要來給宋清明換藥,宋清明看了不遠處靜靜站著的趙錫一眼,莫名有些左摟右抱的負罪感,搖了搖頭接過了藥。


    “我自己來吧。”


    “嗬,好得很,好得很。”秦守瞧出緣故生了悶氣,拎著藥箱站起身來。“果然是兒大不中留!”


    宋清明揀起路邊碎石砸過去笑罵道:“秦守,你找死!”


    遠遠的,官道上有馬蹄聲傳來。


    宋清明聽出那是軍中戰馬的蹄聲,立刻從地上爬起,轉身拿住了他掛在車窗上的弓箭,一切在電光火石之間,連宋清明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他望著手上的弓愣了愣,趙錫走過來,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放輕鬆。”


    他忽然就卸下了心頭的緊張,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嗯。”


    騎馬的人漸漸近了,宋清明轉過身遠遠望著,忽然流露出驚喜訝異的目光。


    “父親!這!我在這!”他揮著手連著腳也蹦躂起來,他說怎麽會是戰馬的馬蹄,原來是父親親自帶人來接他。


    遠遠地,看見自己死而複生的兒子如今衝他跑過來,宋乾元身子一僵,隨即跳下馬來一步步走了過來,年過半百的身子越走越快,直到歡喜攬住了衝向他的宋清明。


    “好,好啊。”宋乾元果真滄桑了不少,他一下下撫著宋清明的後背,眼裏閃動著淚光。“活著就好啊。”


    “嗯!”


    宋乾元再鬆開懷抱看自己的兒子,塞外水土將他打磨地更加高大挺拔,一張臉成熟不少,一雙眼炯炯有神,連著下巴生了青澀的胡渣,雖然黑了瘦了不少,隻是養迴精氣神來,還是那樣的風流倜儻,一副未受大磋磨的世家公子相。


    趙錫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們父子團聚,他忽然明白了宋清明這幾日費心打扮成往日紈絝形象的原因。趙錫又想起那頂在宮道上靜靜抬過他手邊的禦輦,隻覺得無比遙遠。


    迴過神來,宋清明已經騎上了國公爺帶來的人的馬,正朝他招手作別。


    “迴寧京我請你遊湖喝茶!”


    “……”滾。


    馬蹄卷塵土遠去,秦守和有望皆是同情地望著趙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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