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報八百裏加急傳到寧京。趙錫收到消息的時候,僵住了身子。


    “再說一遍。”


    “……漢中郎率五千軍作先鋒,領三千五百人偷襲敵方先鋒軍營,雖全殲,然中計遇上混夷大軍……全軍覆沒。”


    嗡——頓時,他胸口似有一柄重錘敲下,心悸地說不出話來。那雙茫然的鳳目投射出飄忽不定的目光,一時竟不知看向哪裏。趙錫垂下眼皮,直到瞳孔慢慢聚焦。


    他死了?怎麽會死呢?那一點莫名朦朧的情感連著三分恨意在自己的心頭糾結了四年,如今還未有所結果,那人笑嘻嘻從不正經的模樣好像還在眼前,陡然就如摔在地上的銅鏡,破碎開來。


    趙錫的心一窒,桌下的拳頭悄然緊握。


    “蔣充世的大軍呢?”


    “據說是……迷路了。”大漠中地勢詭譎,雖然迷路這樣的低級錯誤不該犯,不過確實有很多老將敗在這一處。說起來,也不是大錯。


    “嗬…嗬嗬……好一個迷路啊。”趙錫嗤笑一聲,隨即竟低低笑了起來,暗衛頭皮一緊,抬頭猛然對上趙錫淩厲的視線,“那便是他傻!把後背交給這樣的人,在混夷大軍的圍困下守了一天一夜又何如?他慣會逞能!”


    暗衛俯下身來,不敢迴答。


    “屍體呢?”


    “交戰之處起了黃霧,許多將士的屍體都被黃沙掩埋了。”


    趙錫眯了眯眼,此刻反倒平靜下來,他交手靠在紫檀椅背上頷首道:“不錯,那便是屍骨無存了。”


    “……”話也不能這麽說,主子您這一副舒心的樣子是怎麽迴事啊。


    “下去吧。”


    “諾。”


    暗衛退了出去,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漢中郎此人在他們幾個暗衛中一直是個謎,隻知道主子對他的態度非同尋常,似愛似恨,捉摸不透。有時主子根本不在意漢中郎的行蹤,有時,卻又會特意問起他的近況。


    如今人死如燈滅,雖不知他二人之間有何恩怨,主子也能徹底放下了。


    暗衛退下後不久,太子趙瑾身邊的人來尋趙錫,請他到東宮一敘,據說,魏國公爺上午剛去拜訪過太子。


    風吹過大漠的鳴沙山,似鬼哭狼嚎般嗚嗚響著。


    宋清明醒來的時候,頭頂月牙籠罩在月暈之中,幾個混夷騎兵悠閑走著,兩匹馬之間掛著個網兜,宋清明就躺在這上麵,一搖一搖地被往前帶著。


    他動了動身子,隻覺得渾身都疼,盔甲應該被他們扒走了,宋清明粗略估計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和餘下的力氣。暫時放棄了掙紮的想法,靜靜地躺在網兜上裝死。


    冷得很。


    他的腦子裏很亂,一下子是三千先鋒被圍困而死的慘狀,一下子是和父母親圍坐著吃粥的場景,連著那年遊湖與啞兒對坐煮酒,在秦樓裏和寧步青聽曲兒,甚至是練武場上和那些從沙場迴來的老將比劃拳腳的畫麵,通通湧了上來。


    宋清明迷糊著眼,能感覺到滾燙的身子綿軟,提不起力氣來。按秦守的話說,他現在應該是受了重傷,傷口發炎導致身體高燒,處境很危險。


    難道就這樣完了嗎?忽然又是趙錫惡狠狠盯著他的樣子,父親在城門口抖動著嘴唇,最終呢喃著吐出“平安”二字,發財的瞳孔逐漸渙散,宋清明猛然清醒過來。


    他還不能死。


    三千將士在陣前立下誓言,活下來的人必須要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如今他的部下成了敵軍戰馬上懸掛的頭顱,他又有什麽資格去放棄生的機會?他答應父親要平安迴來,允諾母親要封侯光宗耀祖,他還曾大言不慚地在趙錫麵前說絕不會敗,如今!


    他不配去放棄!


    宋清明身上又生出些力量來,他咬牙活動著被凍僵的手,輕輕喘息間,抬起眼皮打量周圍的混夷騎兵。


    遠遠的,他看見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青著臉,頭顱彼此相撞著,掛在馬身上晃悠。


    他的鼻頭驟然發酸,握著拳頭青筋畢露,而淚在刹那湧了出來,滲進臉上的傷口裏,細密如針刺般泛著疼。


    不,此刻,最需要沉下心來。


    挑個最弱的下手——搶了戰馬就立刻調轉馬頭,如果速度夠快那幾個騎兵反應不及,或許,或許還有機會活著逃迴去。


    宋清明努力平穩唿吸,仔細打量著:


    就在斜上邊,那是一匹好馬!


    而此刻宇文植正在大軍最前頭,他料想他的俘虜隻剩下苟延殘喘的份,隻丟些傷兵殘將跟在後頭看管。大漠夜冷,眾將士都匆匆往迴趕著,想迴到軍營好好慶祝一番。


    誰也不曾料想,昏暗天色掩映下那雙堅毅的眸子,正在打量四周,暗自計劃著一切。他的五指雖都已凍僵,可是流淌過熱血的心還是火熱著,源源不斷散發著氣力。


    “嗬!”宋清明沉寂了許久,猛然一個鯉魚打挺起來,縱身躍上了斜上邊的戰馬,順勢就將那個沒有防備的混夷人推下。


    他隨之操起那人的弓箭調轉馬頭,揚鞭狠狠落下,打馬就南飛而去。


    身後幾個騎兵高聲喊著混夷語,他聽個半懂,都是罵爹罵娘的髒話。


    他們載著宋清明本就在大軍後方,如今幾人來追他,幾人去通知前麵大軍,宋清明深知此刻處境危險刻不容緩,一邊策馬一邊搭弓,扭著頭接連射出幾箭。


    “追你爹呢!”他憤怒地拿混夷語罵迴去。


    漠漠黃沙,萬裏黃土,混夷派出幾百個騎兵追趕著宋清明,馬蹄刨起黃沙飛揚,宋清明在馬上靈敏翻身如履平地,似乎總能躲過他們的箭。一人一騎,將幾十人馬甩在身後,卷黃沙奔馳著。


    他隻想活著,活著迴去,向那蔣充世問個究竟!


    然而他的體力不允許他再這樣拖下去,幾十裏的地才過了一半,他隻能不斷鞭打著馬,希望能遇上大武的部隊。


    “咻——”一箭射來,宋清明沒能避開,貫穿右臂。


    他疼得煞白了臉,險些從馬上栽下,低低咒罵著扔掉奪來的弓與空了的箭壺,混夷騎兵越追越近,箭射得也越來越密集,遠遠地,宋清明忽然看到坡上有旗幟飄揚。


    那是——他的眼忽然一凝,是李苟那支一千人的先鋒軍!


    坡上的軍隊也注意到了他,飛奔下來幾百騎來接應他,身後的混夷騎兵與他不過幾十步的距離,又不得下殺手,隻得勒緊馬頭止住衝勁,忙將馬頭撥迴策馬而去。


    那幾百騎又分成兩股,其中較大一股人前去追趕,隻一瞬間,累累若喪家之犬的成了他們。


    這就叫什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宋清明最後這一想法一閃而過,隨即咧開了嘴角,從馬上栽下。


    “大人!”


    作者有話說:


    今天兩章,下午再發一章,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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