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的時候宋清明就清醒過來了。他從床上坐起,是在父親的房中,昨晚的事情曆曆在目,以最為殘忍和慘痛的方式,撕開了宋清明陳年過往的傷疤。


    他低下頭想要下床,卻是一愣。


    “母……母親。”


    宋清明看向跪伏在床邊睡過去的陸氏,聲線有一絲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顫抖。


    床邊的身子動了動。


    “明兒,你醒了?”陸氏抬起頭來,滿臉疲憊,紅著眼看向她的兒子。“有沒有事,舒服些了嗎?”


    “嗯。”他有些無所適從。


    “你父親去廚房拿粥了,乖,要不要再睡會兒?”


    宋清明把頭搖得好像撥浪鼓,不知怎得,忽然淚就像斷了的風箏線一般滑落。


    “怎麽了明兒?”陸氏詫異地看著他,擔心地翻來覆去地檢查他身上的傷勢,“我去找你父親。”


    宋清明一把拉住她,良久,低頭輕輕地笑了。


    “我沒事,母親,沒事呢。”


    “這孩子……”她也怔怔地。


    沒過多久,國公爺進來,一瞧見宋清明醒著高聲喊道:“粥來咯——”


    宋清明下到地上,一家三口圍坐桌前難得齊整,吃的不過是皮蛋瘦肉粥,宋清明卻覺得這一碗粥像是久旱逢甘霖,滋味美妙異常。


    辰時的時候,宋清韻也來看他,依舊嬌俏天真不知哥哥疾苦,轉溜一圈又耐不住無聊往外跑去了。


    她隻知道哥哥半夜方歸,其他事情,不僅是她,就連國公府的下人都不知道,隻有國公爺的親衛知曉此事和那位昔日的二爺有點關係,多的,依舊是毫不知情。


    看的人一波接一波,宋清書作為大哥也來了一趟。


    自從國公爺娶陸氏進門,並在三年後生下宋清明,宋清書在這個府裏就自覺成為透明人,他從來見到陸氏也不稱母親,不過一聲姨母。


    一直到巳時無人來了,宋乾元才找借口將陸氏調出去,隨即麵目嚴峻地看向宋清明。


    “明兒,昨晚的事或許你不想再提,但是你必須了解內幕。”


    宋清明眼皮微垂,瞳孔微動。


    “說一句實話,單憑宋乾仁那廝還沒有隨意進出國公府的能力,更別提把人擄走。所以為父查的時候留了個心眼,果然——發現有人在暗中搭線。”


    “什麽?”宋清明陡然抬起頭,目光微微一凝。他心中忽然有一個不安的猜測,有些答案好像唿之欲出,他卻不敢再窺探。


    “……你身邊的那個書童,或許,他並不簡單。”


    轟然,宋清明腦子裏嗡嗡作響,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宋乾元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去,宋清明垂首坐在桌邊,心中思緒萬千。


    良久,他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梧華院內,啞兒正坐在平日裏宋清明煮茶的位上,一旁香爐的銀隔火板上,焚著宋清明年前所窨的桂花。


    若是往常宋清明一定上前笑他真會享受,一點都不給他省著,如今,卻隻遠遠站著說不出話來。


    炭火悄熏,桂花吐香,氤氳之息徐徐升騰繚繞四周,待到茶水一沸,他撮鹽加進,趁著二沸舀出一瓢,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就拿著竹夾在沸水中轉圈攪動,指尖撚起少許茶葉投下。


    片刻,水大開如波濤翻滾,茶沫飛濺,他又淡淡抬手倒了一瓢水止沸,保華留精。


    一舉一動,不急不躁,所帶風度氣質貴不可言。


    宋清明此前最貪愛看這種時候的他,好像這時候的啞兒真把國公府當成了自己的家,帶著一副反客為主的囂張氣焰,比國公嫡子更像個嫡子,更要矜貴。


    他卻忘了,從始至終啞兒對他都像是在看一個心懷不軌的紈絝,而不是朋友,也從不曾有真正了解宋清明。


    可是他卻還滿心期待著,期待著他能多看自己一眼,把自己從那個孤獨冰冷的世界中拯救出來。


    “為什麽?”宋清明喃喃詢問出聲,啞兒抬起頭來,那抹冰冷的風華撞入宋清明的眼中,刺痛他心底留存隱晦的情感。


    “為什麽你要派人幫宋乾仁?就因為那晚我在廂房做了那樣輕佻的舉動,就因為我在你眼裏是個難以理喻的斷袖,你就要撕開我的傷疤,看看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是否也會痛苦難過麽!”


    “……”啞兒麵無表情。即便是現在他也並不知道宋乾仁與宋清明的那些過往,在他看來,左右不過是宋乾仁把宋清明為難一番,“小懲大誡罷了。”


    話語被輕飄飄地拋了出來。


    天高雲淡,宋清明站在常青樹下,啞兒坐在茶座上,明明不過十幾尺的距離,卻是咫尺天涯。


    風吹過,宋清明的身子顫抖著,他看著啞兒慢條斯理地舀出三碗茶湯,首碗雋永,茶白氣香,啞兒就把它小心貯存在熟盂之中,比對待自己這個活人還要熱切謹慎。


    “你當真沒有心。”


    啞兒泡茶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滯,隨即低聲道:“……承蒙誇讚。”


    很久,宋清明長舒了一口氣,背過身去。“我原以為你和我也算是同病相憐,雖認識你不過短短數十天,但我卻當你與旁人不同,如今,倒是我看走眼了。”


    啞兒喉結一動。宋清明往外走去,腳步不停,卻仍未聽聞背後人出聲。


    “我後悔了,啞子。我合該聽母親所言發賣了你。”


    “那你賣。”啞兒冷笑。


    “當初,我就該讓你待在那個醃臢地方一輩子!”宋清明頓了頓又不忍再說氣話,走遠了,似自語道,“我不曾憤怒,我隻是……有些難過。”


    啞兒怔怔地看著宋清明的背影,眼裏又重現了迷茫。他也曾帶人趕去不過晚到一步,他又何曾,這麽心軟過。


    而啞兒到現在也不知道,宋清明在那間黑屋子中所遭受的,是何等折磨。


    此後一直到春獵那天,宋清明都不曾再見啞兒。


    年少懵懂的悸動仿若曇花般轉眼凋零,童年黑色記憶裏的陰寒再度被喚醒,如蛆附骨。他隻專心做著計劃裏的一切,連帶著梧華院中一片低氣壓彌漫。


    “斷了也好,”秦守如此說,“再發展下去,指不定要出什麽大事。”


    “可是花還沒開就謝了,還是朵不值得動心的花。”宋清明坐醫館裏,撐頭歎氣。


    秦守瞥眼他,從櫃子裏掏出藥來。


    “什麽?”


    “國公爺要的,所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藥,給地牢那位。你父親不會放過他,我也不會。”


    宋清明沉默會兒,伸手接過。


    “都過去了。”秦守一邊記賬,頭也不抬。


    “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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