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殷染沉默了一會兒,目光轉向正在開車的管家。


    感受到來自身後的視線,管家隨即問道:“您這邊……真的不需要再帶其他人了嗎?”


    那句話裏帶著明顯的暗示意味,殷染卻隻是撩了撩眼皮,沒做迴應。


    汽車停在一家酒店門口,殷染從容地下車,拒絕了管家的跟隨,獨自去到定好的包廂。


    推開包廂門,他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獨自坐在寬大的圓桌旁邊,見殷染走進來,便客套地起身迎接。


    望著空空如也的主位,殷染深知,他今天要見的人不是這個。


    殷染一邊毫不客氣地接受著對方的奉承,一邊神態自若地坐在桌旁,捕捉著周圍的聲響。


    聽他講了半天,殷染終於捕捉到了一抹細微的響動。


    他打斷了對方的滔滔不絕,往圖紙上點了點:“不知道貴方是否知曉,這塊地曾是個大型墳場?”


    殷染的話一出口,對方立刻啞了火。他遲疑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尷尬一笑:“這不可能吧。”


    殷染靜靜地看著他,指尖一頓一頓地戳在合同上。


    不多時,男人便不安地從懷裏拿出手機:“麻煩您稍等片刻,這件事我需要核實一下。”


    殷染雙手交疊,忽然抬頭對著右前方出聲道:“還躲在後麵偷聽,你送來搪塞我的人可是招架不住了。”


    剛準備離開打電話的人聽見這句話,立刻折了迴來,剛想說些什麽,包廂內的暗門就被人推開了。


    男人西裝革履,眉眼與司夜有七八分相似——看上去就不是善茬。


    殷染沒打算把時間過多地浪費在這裏,開門見山地準備談合同。


    “司夜怎麽沒來?”


    “我們雙方談合作,和他有什麽關係?”


    聽到這,男人幹脆冷下臉來:“如果不是殷老爺子說你和司夜有交情,你今天都不可能見到我。”


    “話別說得太滿。”殷染攤開合同,“剛才我說的話,我再重複一遍,這塊地曾是個墳場。要是這個消息傳出去,你還想賣這個價,就不可能了。”


    男人旋即搖頭道:“這種重要的信息是不可能在調研中被遺漏的,信口胡謅總要有個限度。”


    “或許它現在不是,可若是我拿著這份空合同走出這扇門,那它很快就是了。”


    殷染的眼底閃過一道暗色的光芒,像黑夜裏躥過的一道陰影,充滿著未知的危險。


    男人很快明白了殷染的意思。


    消極流言往往比正麵信息傳播得快,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屆時不管事實如何,早已有一部分人先入為主。


    男人冷笑一聲:“你這麽做,就不怕等你把這塊地買迴去,我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


    “我隻負責簽合同,至於能不能保住項目,跟我有什麽關係?司總若是覺得值得,大可放開手腳。”


    見殷染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男人略帶威脅地說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你父親?”


    “怕,很怕。”殷染有些不耐煩地把合同推到他麵前,“所以司總,合同可以簽了嗎?”


    男人把合同丟給旁邊的下屬,在他確認後取迴,抽出西裝口袋裏的鋼筆,流暢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目視殷染離開,陷入沉思。


    他隻在八卦中聽過這個人,原以為就是個廢物架子,卻不承想這麽難纏。表麵上,殷染做事不瞻前也不顧後,實則卻是算準了他的心思,料定他會念在其他生意還有合作的分上不會做出格的事。


    他哂笑一聲,把手邊的合同甩給下屬。


    酒店樓下,管家借口買東西給殷老爺子打了通電話。


    聽聞殷染沒通過司夜,隻用了不到二十分鍾就拿下了合約,老爺子有點震驚。


    他沉思片刻,隻交代管家繼續盯著殷染,就掛了電話。


    管家剛迴到車上,一直閉目養神的殷染忽然睜開眼,瞥了一眼被丟在副駕上的合同:“該匯報的也匯報完了,該兌現你的承諾了,那個和津行止車禍有關的司機在哪?”


    ·


    如願見到那個人之後,殷染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迴醫院的路很長,他每前行一米都似乎離“審判”更近一步。


    走進病房前,殷染將西裝外套脫下,維持了一天的強勢氣場也從他身上散去。


    病床上,津行止已經重新打好了石膏,正用另一隻手在紙上畫著什麽。見到殷染迴來,便連紙帶筆地放進床頭櫃前的抽屜裏。


    殷染把外套搭在門口的掛架上,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頭。


    直到手指被他捏得發白,他才從雜亂的思緒中揪出了一個線頭,輕聲道:“你後腰上,是不是有個時隱時現的印記?”


    聽完,津行止隱隱在心頭歎了口氣。


    他以為殷染又沒能將他原本想說的話說出口,便語氣輕鬆地迴複道:“你不說我都快忘了,說起來是挺神奇的,那印記隻有在我體溫上升到一定程度時才會偶爾出現。你總是閉眼,它又出現得隨機,你才發現也不奇怪。”


    殷染垂眸,看向津行止手臂上重打的石膏:“是了,它那麽‘神奇’,難道不怪嗎?”


    津行止呆怔了一下。


    這印記對他的生活從沒有過什麽影響,他也就不甚在意。經殷染一提醒,他才驚覺這印記似乎不同尋常。


    他好像明白了殷染的意思,迴應道:“你是說,它和你有關係。”


    殷染的喉結費力地滾動了一下,他啞著嗓子說道:“這種印記,是我們族係的一種詛咒。一旦被種下,厄運不斷。而每個個體對應的咒印都有細微差別,你身上的那個,與我有關。”


    “詛咒……”津行止重複著,眉頭緊皺。


    “是。”殷染艱難地說著,不敢看津行止,“詛咒糾集厄運,你的父母,你的信息素,你曾經受的困苦孤獨,都由此而來。”


    津行止唿吸一滯,看著身體微顫的殷染,虛抬起手。


    “我一直都無法恢複全部記憶,之前我們接觸引發迴憶的機製似乎也失效了。我不知道詛咒是怎麽到你身上的,也完全想不起來怎麽解開。甚至有可能,那印記就是我親自種下的。”


    殷染用力扣住手指,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他的手指掰斷。


    “對不起。”殷染咬緊牙關,“真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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