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兆川的手掌卻幾乎沒有移開過他的眼睛,澄然對著那一片的寂靜黑暗,隻能靠猜靠聽,他伸手去摸蔣兆川的眉眼,摩挲到他臉側的短茬。蔣兆川的唿吸縈繞在他指尖,留著一片灼人的熱意。


    “你會陪著我?”眼皮上的壓迫更重了,“你怎麽陪著我?”


    蔣兆川控製不住的抓緊手,在他的太陽穴兩邊留下深重的指印。澄然喊了一聲,終是疼的禁受不住。


    下一刻就豁然開朗,沉於他半張臉上的壓迫終於撤去。盡管房間裏還是暗的無邊,眼前還是衝出了一股清冽的明媚。


    蔣兆川的臉再度的變的清晰,包括了他麵部上糅雜的痛苦和矛盾。澄然連忙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去瓦解他的撼動,“你說你要陪著我的,一輩子都陪著我!”


    “嗯!”蔣兆川單手環住澄然,身體依然崩的僵直。直到少年的氣息逐漸的染到他的四肢,氤到眉梢,他才像緩了口氣的放鬆了下來。


    “爸,你會讓那個女人打電話給我嗎?”


    一句話讓蔣兆川的表情重新布滿了陰厲,他兩臂把澄然猛地一抱,終是灌足了決心,“爸陪著你,無論你在哪裏,爸都陪著你!”


    “你不結婚了!?”


    “不結婚。”蔣兆川強烈的帶著鼻音說:“不結婚了,爸爸陪你。”他苦笑著歎出一口氣,“爸爸隻想你能冷靜,你卻一次比一次激烈……”他在澄然的額上摸了摸,口氣嚴肅了一些,“下次記得,不管再怎麽生氣,都不可以口不擇言。”


    澄然也想起了在樓下的怒言,被蔣兆川點出來,他同樣目含指責的看著蔣兆川,更覺委屈。


    蔣兆川按了按他的臉,“爸是氣糊塗了,爸也不對。”


    “你從來沒對我那麽兇過,就為了那個女人……”


    蔣兆川不與他爭辯,“你知道爸是為什麽。”


    澄然揪著心,又怕被他推開,“我愛你,我真的愛你,是你不明白,我沒有你不行……”他試探著,把嘴唇貼在蔣兆川的臉上,感覺到他的氣息重了一下,但沒有拒絕他。


    “我愛了你很多年了,真的很多年了……是那種愛,還有那種愛。”兩世以來,這卻是澄然第一次可以把他的心意,又是在不被打斷的情況下完整的說給他聽。他幾是不敢相信蔣兆川會任由他把話說下去,“我隻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會把你讓給別人,你不要我,我就沒有家了。”


    密密的心疼在胸腔裏盤踞,蔣兆川在澄然的額頭上用力一下摩挲,“爸爸從來都沒有不要你,也沒有想過要結婚,如果不是你……”他困惱的歎息,“寶寶,你真的讓爸爸沒辦法了。”


    “可你不能拿結婚來躲我!”澄然由衷的迴憶往昔,“你忘了我小時候嗎,我是怎麽跟你在一起的,以後也會。再過幾年,我也可以照顧你,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他想起來,仍然心中發疼,“你怎麽可以跟她結婚,為什麽跟她!”


    蔣兆川默然的不說話,澄然一聲接一聲的問,“你不知道我討厭她嗎,你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你怎麽能帶著她來傷我!”


    “為什麽是她,你喜歡她嗎,你是不是!”


    可這次無論他怎麽說,蔣兆川始終都以沉默相對。澄然激動起來,頓時就要往他身上撞,又是亂打亂喊,差點從床上摔下去。蔣兆川隻好緊起臂膀,把他牢牢圈著,“爸爸已經答應你了,怎麽還要生氣!”


    可是他的答應,隻讓澄然覺得是無奈的妥協。他甚至覺得,過不了多久,這種情況還會再來一次。


    “你能不能信我……至少,絕對不要再用這樣的方式躲我。”澄然根本不敢迴憶他剛才的心境,“你隨隨便便就可以說不要我,可我疼的快死了……”


    說什麽都好,就是不能再說“跳樓”和“死”,蔣兆川的手臂不由加重了兩分,喝道:“閉嘴!”


    澄然被他抱的發疼,兩個人的胸口嚴絲合縫的緊貼著。他是真的剛從一個噩夢中跳出來,不能再跳入另外一個。


    “爸。”澄然周身緊的都喘不上氣,他半晌不語,等到外麵的晨光透過窗簾照進來,原來已經過完一天了。


    他能感覺到蔣兆川還醒著,是真切的醒著。他咬牙湊上去,依樣畫葫蘆的在蔣兆川的唇角貼了貼,輕聲道:“我贖過罪了,我從樓下摔下來的時候,就把我們兩個人的罪都贖掉了。所以你不能再扔下我,我離不開你。”


    蔣兆川的確醒著,他用力的幾乎要把澄然按到他的胸腔裏,不發一言的喉中盡是難忍。


    第二天的風雨停歇後,小區樓下隻剩一地的殘綠和落花,很快就被清潔工清理掃去,當天的日頭又恢複了暑假應有的悶熱。家裏重新被收拾的幹淨,所有爭吵的痕跡都已被抹去。窗裏窗外,都看不出曾經降臨過暴雨。


    澄然看著如故的一切,麵上始終是懶懶的,仿佛是已經極度倦怠了。


    而漫長的暑假一天接一天的變得灼人。


    蔣兆川雖然還在這個家,隻是澄然每逢看著他,卻是打心裏的擔憂。一到晚上,他都擔心今天會不會是最後一次見他?蔣兆川又做了豐盛的飯,是不是又有什麽決定要跟他說?他會不會在某個時間突然開口,又說:爸爸要結婚了!


    他的決定既然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那有第一次,一定還會有第二次。


    會在什麽時候,他又會在什麽時候說第二次?


    他每天在外麵都做些什麽,跟什麽人接觸?每次他晚迴家,又是為了什麽,他有沒有,有沒有去見誰?


    澄然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他馬上就要高三了,蔣兆川要背著他做什麽,他就更不知道了……


    第一次被他躲過去了,那第二次該怎麽辦?蔣兆川隻會一次比一次狠心。


    澄然最近總是會去想以後,可是每個浮現在腦子裏的未來,都是自棄到不想麵對。他這次是真的有了一種真切實際的,不想再讀書的想法。他快要開學了,他就更覺得,蔣兆川又在躲著他。


    而一旦等他去念了大學,那就更加望塵莫及了……


    在暑假結束之前,蔣兆川給林湘婷打了個電話,商量著在這兩天一起帶澄然去遊樂場玩一次。林湘婷倒有些吃驚,她盡量避開那天的情況,對澄然表達了幾句關心。


    而提起澄然的近況,蔣兆川的言語中不乏憂心,“他一直呆在家,對,都沒怎麽出去……不是,跟以前不一樣,總愛發脾氣……”


    想起這兩天的事,蔣兆川的心也是越懸越緊。父子倆再也沒有提過那天的事,跟“結婚”兩個字有關的任何聯係也絕口不提。他隻想盡快把這一頁翻過去,可是對著澄然,蔣兆川總隱隱的覺得不對,又說不出到底在哪個方麵不對。


    澄然的脾氣是不好,但他高興還是不高興都會盡顯於色,從來也是有話就問,不會陰陽怪氣的,一會喜一會又是怒。而最近他就常是這樣的狀態,更是沒來由的愛發脾氣。有時候說話,也都是句句帶刺。


    蔣兆川略略的提了一些,林湘婷不知在電話裏說了什麽,蔣兆川越發的顯得為難,“不行,我提過一次,寶寶很抗拒,他覺得我拿他病人……”他在客廳裏踱步來去,難得會有這樣的猶疑不定過,“沒有,沒有時間,還沒有跟她說……決定了,不會結婚,以後也不會。”聽著電話裏的疑慮,蔣兆川的口氣已經恢複了堅決,“嗯,我會當麵跟她說清楚,我有責任……不行,寶寶現在狀態不好,我沒有時間……”


    他走來走去,最後停靠在牆邊,握著電話歎了口氣,“我在想要不要先給他休學半年,高考遲一年考也沒關係,我供的起。你什麽時候有時間,你跟他聊比較好……”


    澄然就在這個時候進了門,鑰匙的碰響還在,他一踏進客廳,隻聽到那最後幾句。


    蔣兆川隻說:“好,我等你聯係……”


    澄然臉上就像結滿了寒霜,他站在幾步遠處又冷又懼的看著蔣兆川,腳步顯得十分彷徨。


    蔣兆川看到他,話沒說完就掛了電話,先說了句“迴來了。”再走過去拉了一把澄然。他手上冰涼涼的,帶著點水汽,估摸著他是去樓下喝了冰汽水。


    “爸。”澄然不輕不重的喊了一聲,聲音裏也失了熱度。


    澄然跟著被他拉到餐桌上,蔣兆川想了想,還是先避了那句話,隻問,“等會出去吃好不好?”


    他已經換了衣服準備出門,而且表情也再平和不過,澄然卻敏銳的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間的所思,再怎麽艱難還是問了出來,“你剛才想說什麽?”


    蔣兆川突然就提了一下心。


    澄然用力按了按自己的手,“你剛才跟誰打電話?”


    “是你湘阿姨,別亂想。”蔣兆川正想摸他的頭,澄然已經站了起來,他害怕相信,又不得不信,“你又讓她來開導我嗎,你已經定好時間了,什麽時候!”


    蔣兆川就是怕被澄然聽到,才會在他出去的時候聯係人。他最近覺得,澄然時不時就像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太過草木皆兵,緊繃的神經根本難容任何人觸碰。


    “爸爸是在和你湘阿姨商量,準備在開學前帶你出去走走。”


    澄然的放鬆隻持續了一秒,他又像想到什麽一樣後退了一步,“你又把我們聚在一起幹什麽,你是要她開導我嗎?”


    “寶寶!”


    蔣兆川話中才肅,澄然已經向前小跑迴了房間,他死死的關住門,但大聲一喊:“我哪裏都不去。”


    澄然從前發脾氣也會跑到房間裏,但顯然就是等著蔣兆川來哄他。隻這次關上門,就是反鎖抵門,捂住耳朵,像是什麽都不願意聽。


    蔣兆川站在門前,簡單的五金門鎖上像是生了火,他握了握門把手,又迅速分開。他半靠在門板上,垂著頭,滿身都是股前所未有的頹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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