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茆點點頭, 雙手抱在胸前,像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放。


    “我……我托朋友把我帶了進去。”


    張茆的朋友,也不過是個裝卸道具的小工, 索性影棚裏一向人員嘈雜,也沒人會去注意什麽。


    可進是進來了,下一步該做什麽,張茆卻犯了難。他能夠依據的線索實在太少,頂多就知道是要找女人。可這整個影棚裏的女人, 少說百十個,挨個看去便是連模樣張茆都記不清,更不用說尋端倪了。


    就這樣, 張茆在宏播影棚裏來來迴迴,沒頭沒腦地轉悠了大半個下午。走得近了,怕旁人發現他的異樣,離得遠了, 又怕錯過什麽。


    他這麽糾結來糾結去,一抬頭卻發現已經是傍晚了,周圍的人也開始陸續離開了。


    張茆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 畢竟折騰了這麽久還是一無所獲, 讓他有些不甘心。可再繼續逗留, 也著實沒什麽意義了。


    他思來想去,還沒做出什麽決定, 冬日的天就迅速得黑了下去。


    這時,影棚中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三兩個看門的老頭,正在收拾著東西清場。他不想被注意到,於是就一味往深處的閣樓造景裏走。


    天色越來越暗, 白天裏熱熱鬧鬧的地方,此刻慢慢浸入了冷清的黑灰色中,四下安靜極了。


    影棚中仿著富貴園林造的景,此刻看上去也是陰陰森森一片,空蕩得令人害怕。


    張茆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偷偷留在這裏太過不妥,於是便向著剛剛那幾個看門老頭的方向走去,打算隨便編個由頭再混出去。


    可他走啊走,走啊走,穿過空無一人的假山池沼、商鋪街巷、洋樓公館,越走越是偏遠,竟在裏麵迷了路。


    這下張茆心中開始慌了,明明是大冷的天氣,他卻感覺到背後沾了黏膩的冷汗,腳下的步子也亂起來。


    “有人嗎?”天已經徹底黑了,整個影棚在深深的黑暗中,仿佛連路都消失了。


    張茆實在忍不住,開口唿喊起來,希望能有守夜的大爺發現他。


    可他喊出的聲音,卻因為空曠而迴蕩起來,甚至根本不像是他發出的。


    這下,張茆連嘴都不敢張了,他死死地咬著牙,攥著棉衣的衣角,想要靠到不遠處的假牆邊,卻不想腳下猛地一崴,隻聽“喀嚓”脆響,然後緊接而來的便是冰涼徹骨的濕潤,令他當即撲倒下去。


    冰水驟然鋪麵,冷得張茆直打激靈,也讓他終於清醒了幾分,明白過來自己眼下的處境--他竟是踩碎了冰層,掉進了造景的淺水塘裏。


    這下張茆也顧不上什麽害怕了,手忙腳亂地從冰水裏往外爬,可他身上的棉衣吸水後,又厚又重,死死地拖著他的身體,幸虧這水塘並不算深,不然怕是會要了張茆的半條命。


    等到張茆好不容易從水裏爬出來時,整個人都已經脫力了,他癱躺在泥湯裏,渾身又濕又冷,身體本能地陣陣抽搐,不過片刻他的思緒就有些模糊了。


    什麽疑點,什麽案子,什麽女人,什麽都不重要了。此刻的張茆眼無神地睜開,所幻想的都是熱水與暖爐,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快要死在這絕望的寒冷中,死在空無一人的地方。


    可也就是在這時,他忽然看到什麽東西,小小的兩隻,周身皆是鮮豔的紅色,身後綴著細長的尾巴,正如魚兒般遊入了他的視線中。


    鬼使神差的,張茆的所有意識,似乎在無形中起了波動。他早已失了力氣的雙臂,突然直挺挺地伸出,向著那紅色的小金魚猛抓過去。


    他當然沒能抓住它們,可卻被它們牽引著,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拖著一身的泥水,沉重遲鈍地跟隨著那鮮紅的小金魚,向前方的黑暗中走去。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走了有多久,究竟走到了什麽地方,直到某個瞬間,那兩條小金魚突然消失不見了,他才忽然清醒了幾分,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是在這時,張茆發現前方不遠處,竟亮著根路燈,他大喜過望,黑暗中本能地向著那光趨近,盡管身體已經冷得像冰柱,但還是抱著希望盡力向那裏趕去。


    他多麽希望那裏可以通向影棚外,即使不能,有一點光也能讓他稍稍安心些。


    懷著這樣的心情,張茆終於走到了路燈下,冷冷地光照著他,卻再照不亮更遠的範圍,張茆心中好不容易提起的勁頭,霎時間便散了個幹淨。身上的寒冷與疼痛加倍襲來,讓他無望地倚著路燈,癱坐在地上。


    “我當時真的太冷了,也太累了,好像就要睡過去了,但是……”張茆的話語仿佛都憋在了喉嚨間,他顫抖幾下發出並不完整的聲音,好容易才捋順些:“我聽,聽到了有動靜……好像是個人走路的聲音……”


    在這樣的環境中,聽到有人的走路聲,張茆像是又被澆了盆冷水般,他說不出是該高興還是害怕。


    但是經過他仔細聽去,卻覺得這腳步聲十分不穩,像是受了什麽傷,一路拖拖拉拉地走。張茆不由得想,會不會是和他一樣的倒黴蛋,被困在了影棚裏還受了傷?


    於是他的膽子便又大了些,試探著向聲音來源處喊道:“有人嗎?有人在那裏嗎?”


    很快,他就得到了迴應--


    “是個女人……我聽到她好像在哭。”張茆迴憶起這些,好似已經害怕到了極點,他甚至完全說不出整話來。


    汪巒見狀,他微微歪頭伏在祁沉笙的肩邊,細瘦的手指像是尋常地起落間,便流出羽尾似的碎金光芒。


    金絲雀填補了亢宿的星位後,力量的源頭便隨之轉移到了祁沉笙的身上,但實際的使用者仍是汪巒。


    故而每每當汪巒催動金絲雀時,總會與祁沉笙間生出一種微妙卻又緊密的關係,讓他感覺兩人似乎血脈相連。


    這樣的變化令祁沉笙十分滿意,他享受著力量從自己的身體,流入到九哥身體中的過程,進而忍不住將汪巒摟抱得更緊。


    在張茆的眼中,一切卻又在最初的金光閃過後,變了模樣。他說不出自己眼前究竟看到了什麽,卻能感覺到無比的安心,仿佛所有令他恐懼的東西,都已遠離而去。


    “你聽到女人的哭聲後,又發生了什麽?”汪巒的聲音,混雜著金絲雀仿若天籟的清鳴,淌入張茆的耳中,他不由自主地繼續說了下去。


    “我走了過去,想要去看看她……那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很漂亮,但我……記不清她的模樣了。”


    張茆見對方是人,便放下了戒心上去詢問,那女人見了他哭得更是厲害,隻說自己是來拍某電影的小演員,因為沒什麽名氣所以被人陷害,沒來得及出影棚還歪傷了腳。


    張茆一聽,心中的正氣立刻就翻湧起來,再加上他看著那女人著實可憐,於是便也不顧自己身上又冷又累,主動提出可以背著對方走。


    “她沒有拒絕我,而且還告訴我,有一條可以離開影棚的小路。”


    張茆聽說能離開影棚,當即就高興壞了,連身上的疲憊都好像散去幾分,更加賣力地背著女人走路。


    他們沒過多久,就離開了路燈光亮的範圍,走入到幾乎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起先張茆還算是幹勁十足,但很快冬夜的寒冷便再次侵襲而來,他越走越冷,而那種冷似乎並非源於周圍的環境,而是來自--他的背後。


    那女人的身體冰涼而又沉重,張茆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背一具毫無溫度的屍體。


    想到這裏,他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但那種隱隱而生的恐懼,一旦出現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的心跳得厲害,背著女人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甚至有些托不住女人的身體了。


    “張先生,你是太累了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張茆的腳步猛地一頓,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是女人說話了。


    “沒,沒事,”張茆邊迴應著,邊使勁搖了幾下頭,暗暗唾棄自己簡直是嚇傻了,女人明明是活著的,怎麽會是屍體呢,他盡可能地讓語氣輕鬆些:“不用休息了,我背著你快點離開這裏就行。”


    他剛說完,便忽然又覺眼前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仔細看去時,竟又是之前迷迷糊糊時,見到的那兩條鮮紅色的長尾小金魚。


    張茆一直覺得那是自己的幻覺,畢竟怎麽可能有金魚懸浮在半空中呢,可是此時此刻他又清楚地看到了它們,不禁心中又泛起了疑惑。


    不過很快他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問問別人不就知道了嗎?


    於是張茆便輕輕嗓子,試探著問向背後背著的那個女人:“小姐,你有沒有看到……前麵有兩條紅金魚?”


    “紅金魚?”背後的女人重複了一遍張茆的話,可不知怎地,張茆隱隱覺得她似乎含了某種笑意:“在哪呢?”


    “就在前麵呀,你能看見嗎?”張茆沒有想太多,抬起頭來想要示意女人看過去,可這時候他卻突發發現,那兩條小金魚竟消失了。


    “這,這怎麽又沒了?”他忍不住小聲嘟囔著,但還是被身後的女人聽到了。


    張茆感覺到她忽然動了動,唿出的氣打在他的耳畔,可還是冷得不像活人。


    “你找不到它們了嗎?”女人開口說著,像是遇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本應甜軟的聲音卻分外滲人。


    “是,是啊。”張茆下意識地應答著,剛剛被他強壓下去的恐懼,此刻又升騰起來,蠶食這他的精神。


    “沒關係。”女人好似又笑了下,冰涼的手臂貼著張茆露在外麵的脖頸,伸到了他的麵前,然後緩緩地打開了緊握著的手掌。


    “因為,它們在我這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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