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中的燭火熄滅了, 像是等來了久違的謝幕。


    片刻後,遊離於四方的流金碎羽,重新匯聚起來, 慢慢凝成了伊恩的模樣,走到了汪巒的對麵。


    汪巒抬眸,看向那幾乎要消散而去的少年,暗暗握住祁沉笙的手,試探著喚道:“伊恩?”


    少年也望向他, 久久地望著,然後開口用最為純澈的聲音,說出了心中的歉意:“對不起……”


    “這些日子以來, 寄生在你的身上,讓你生了那樣重的病。”


    汪巒搖搖頭,在祁沉笙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隔空輕撫著他小小的金絲雀鳥, 眼眸中盡是溫柔的光:“這不怪你。”


    “要是沒有你,我早早的就因為沒有價值,而被汪明生害死了--是你讓我活下去的。”


    伊恩的身體自半空中緩緩而來, 紛紛灑下更多的碎羽, 他好似想要在汪巒的手邊再停留一會兒, 但教堂外逐漸泛白的天空,卻還是再提醒著他。


    “我的事情, 已經徹底結束了。”


    汪巒能夠讀到他此刻的心境,確實已經如這日出前的黎明般,安靜得再聽不到什麽聲音。


    但汪巒還是開口,又問道:“你不去再跟希儂神父道個別嗎?”


    “蒂姆嬤嬤應該知道他安眠的所在。”


    伊恩搖了搖頭,這段感情原本就是他一個人的事, 從未給希儂神父帶來過任何的歡欣,反而害得他苦惱以至於最終喪命。


    如今希儂神父早已長眠,自己又有什麽立場,再去打擾他呢?


    汪巒眼眸微垂,他與金絲雀之間的聯係未曾解開,自然也就明白了伊恩的意思。


    “那麽,你是要去月城了?”


    伊恩聽後怔愣了片刻,還是搖搖頭,他知道已經複仇過的執妖,除非祁沉笙肯網開一麵,不然是無法去月城的,他如今隻能等待消散了。


    “既然不想去那裏的話,就留下來吧。”這時攬護在汪巒身邊的祁沉笙,忽然開了口,他並沒有放金絲雀去月城的意思,而是給出了另一個選擇--


    手中的紳士杖不輕不重地敲擊在地上,黑暗的教堂中閃現過漫天的星光,而後又在他的腳下聚為四星連綴而成的光陣。


    一聲鷹鳴自悠遠方傳來,轉眼間便見蒼鷹揮動著巨大的翅膀,落在了星陣中最為明亮的那顆星上,進而化為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對著伊恩,麵向黑暗。


    而另外一處稍明的星位,則泛起了銀色的光芒,魅惑的引骨蝶自其中翩翩而起。


    汪巒頓時明白了祁沉笙的意思,這是他發出的邀請,作為亢宿星監的他,仍有兩處星位空置。


    “留下來,不再隻作為九哥的執妖。”


    祁沉笙話語頓了頓,目光看向半邊身體在暗影中的蒼鷹,又說道:“有人在等你的答案。”


    伊恩還是沒有說話,他低下頭,既不去看那星陣,也不去看星陣上的執妖,像是陷入了難以破解的沉默。


    “伊恩。”汪巒又喚起了他的名字,撐著祁沉笙的手臂,走到了伊恩的身邊,仍在逸散的碎羽落到了他的肩上。


    汪巒伸手虛虛地接住那些碎羽,很快又消融在兩人之間,他的聲音越發溫柔,仿佛同樣蘊著光:“還記得希儂神父對你的安排嗎?”


    “他讓你離開斯戈爾教堂,不止是要你避開這些矛盾,他更是希望你能去外麵看看。”


    “不再擔負罪孽,不再困於仇恨--斯戈爾教堂外,這世間還有許多美妙的事,等著你去體驗。”


    伊恩望著他,在汪巒的聲音中,閉上了雙眼。


    在一切痛苦結束後,窗外終於迎來了破曉,隻要再過幾刻鍾,清晨的陽光就會灑滿大地,秋日的枯葉鋪滿燦金的地麵,也許還會有一隻蒼鷹,用它的鋒利的喙銜來嬌嫩的玫瑰,送到他的身畔--


    伊恩睜開了雙眼,汪巒已不在麵前,取而代之的是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如鷹的眼眸卻浮出忐忑,一言不發地將手伸到了他的麵前。


    來吧。


    伊恩好像能夠聽到,他無聲地發出邀請。


    他身上的流金光芒越來越亮,照耀著四周彩繪玻璃上,那一幅幅關於救贖的聖經故事。


    不如就……試試吧……


    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伊恩緩緩地抬起了手,流光的邊緣處,他恍然看到了希儂神父身影,帶著熟悉的令人懷念的微笑,在消失前的刹那,對他輕輕點頭。


    “好……我留下來。”伊恩終於做出了選擇,希儂神父虛影從此徹底逸散,他真正地將手放入了高大男子的手掌中,隨即便被對方緊緊地握住,牽引至第三顆空餘的星位。


    流金碎羽霎時間注入了原本隻是淡淡生光的星陣中,迸發出了難以形容的光華,籠罩著伊恩、蒼鷹、引骨蝶,同樣也籠罩著祁沉笙與汪巒。


    汪巒鎖骨之下的金絲雀紋身同樣散發出光芒,帶著微微的熱度,再不複之前的灼痛。


    祁沉笙環住了他的身子,修長的手指挑開了領上的瑪瑙扣,凝視著那處雀鳥紋身,就當汪巒以為他會將它徹底抹去時,祁沉笙卻低頭吻了上去。


    溫熱的吐息撩動過細嫩的脖頸,幾乎令汪巒軟了腰,越發依賴地攀著祁沉笙的後背,靠在他的臂彎中。


    “沉笙……?”汪巒難耐地輕蹭著祁沉笙的肩膀,聲音都染上了輕顫,緊接著他便感覺到什麽沉重的東西,正從他的身體中抽離。


    一點點地,自四肢百骸的經絡與血脈間,紛紛湧散而出,令他更為無措地顫抖著,躲藏入祁沉笙的懷抱中。


    良久後,一切似乎終於平靜了下來,祁沉笙稍稍鬆開了汪巒的脖頸,輕輕地托住他的後背,安撫似的拍揉著。


    “沉笙,你做了什麽?”汪巒的嗓子有些啞,他能感覺到身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但卻是從未有過的輕鬆:“金絲雀從我的身體中離開了嗎?”


    一滴鮮血落入了絳紅的戒指中,很快便被吸收而盡,祁沉笙吻上了汪巒的額頭,為他仔細地收攏領口的瑪瑙扣子,遮掩住那片肌膚。


    --金絲雀的紋身並沒有被抹去。


    祁沉笙灰色的殘目半合著 其中卻是暗藏的欣喜。


    就在剛剛,他突然生出了想法,他並不讓汪巒失去金絲雀的力量,眼下祁家的事越發迷霧重重,即便他會護在汪巒身邊,也希望汪巒能夠有自保的力量,以防萬一。


    但又不能放任金絲雀繼續留在汪巒的身上,即便伊恩絕對不想傷害汪巒,作為執妖它也會吸取汪巒的生命。


    所以他決定做一件之前從未有星監嚐試過的事,單方麵將金絲雀填補自己的星位,卻並不斬斷它與汪巒之間的聯係。


    這樣金絲雀既不需要再依靠臨亡者的生命,汪巒也可以繼續使用金絲雀的力量……


    祁沉笙執著手中的紳士杖,再次敲擊地麵,蒼鷹、金絲雀與引骨蝶都消失了,地上連綴成彎弓狀的四顆星芒冉冉發光,其中有三顆光芒更盛。


    他攬著汪巒,嗅著九哥發間的檀香勾起了嘴角--祁沉笙知道,自己成功了。


    -----


    隨著時間的推移,斯戈爾教堂中不再是漆黑的一片,雕刻著奏樂天使的石柱後,不起眼的身影匆匆而過。


    馮珈已經在那裏躲藏了太久,親眼目睹了這夜,在十字架下發生的一切。


    他本來隻是心中難以放下祁沉笙,晚上睡不著時在他房間對麵的走廊上徘徊,誰知卻無意間撞到了祁沉笙與汪巒提燈出行,於是就跟了上去。


    這一跟,就跟到了教堂大廳外,又驚訝地發現威爾神父也在裏麵。他不敢靠得太近,也聽不清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麽,隻是親眼看到威爾神父被金色的惡魔折磨到地,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一旁的汪巒與祁沉笙卻無動於衷,甚至與那金色的惡魔十分交好。


    這令馮珈感到深深的震驚與恐懼,他不能想象,記憶中那個善良的祁二少,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與惡魔一起謀害教堂中的神父!


    他不敢發出聲音,隻能盡量放輕腳步逃離這發生了可怕事情的地方,但也正是因為馮珈的驚慌匆忙,他並沒有注意到,一隻銀色手骨聚成的蝴蝶,悄悄地落到了他的肩膀後。


    教堂的大廳中,汪巒終於緩過了些力氣,靠在祁沉笙的懷中,慢慢地平複下淩亂的唿吸。


    祁沉笙扶著他在長椅上坐好,一手執著紳士杖,一手撫過汪巒微長的烏發,時不時地在懷中人的額上,再落下輕吻。


    待到汪巒的心緒終於和緩後,祁沉笙才向他解釋了自己對金絲雀最終的安排。


    “也就是說……”汪巒聽後更是驚訝,他低頭想要再看看鎖骨下的紋身,卻被祁沉笙按住了領口。


    “九哥不用再看了,紋身還在,”祁沉笙淡淡地笑了下,將那一顆顆瑪瑙扣徹底扣好,又在汪巒唇上給予他安心的親吻:“總之以後,九哥還是跟之前一樣用金絲雀就是了。”


    汪巒一時間隻覺自己對執妖的了解還是太少,正想從祁沉笙懷中仰起頭來,再細細詢問一二時,卻見祁沉笙灰色的殘目忽而抬起,看向教堂中,仍處於黎明前昏暗中的某條長廊。


    片刻之後,他似淡漠至極地開口,厭煩卻有些期待:“本來想著讓九哥休息一下,但現在--”


    “有人已經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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