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 祁家,雲鶴齋。


    林立的老榆木架櫃,遮擋了自窗外而來的秋陽, 書案上的台燈亮了起來,照亮了老人幾乎全白的頭發。


    他身上穿著青黑色的舊式長衫,襟側墜著串盤弄得光滑的桃核,微光下麵容所有如深壑的皺紋都分外顯眼,整個人無疑是蒼老的, 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如鷹般,銳利得讓尋常人不敢直視。


    這就是雲川祁家的家主,祁繆。


    書齋的門被人推開了, 祁繆卻並無絲毫反應,隻是任由那輪椅聲,由遠及近。


    “老太爺今日怎麽有了興致,來瞧瞧這些舊東西。”祁默鈞的身影終於繞過了書架, 盡管因為坐在輪椅上顯得並不怎麽高大,卻為這片昏暗帶來了光亮。


    祁繆沒有說什麽,隻是用手中的書卷敲敲桌案, 示意他過來。


    祁默鈞依著他的意思, 來到了書案邊, 而後才聽到祁繆的聲音:


    “昨日,你遣人送來的茶葉, 我嚐著不錯。”


    “老太爺喝得慣就好。”祁默鈞如常地笑笑,心中卻暗暗盤算過多時,自從將祁家大半產業交到他手上後,老太爺為顯信任,並不常召他過來的。


    “那是老二送來的吧。”祁繆抬抬眼眸, 隔著書案望向祁默鈞,語氣中卻不似疑問,全然是肯定的。


    “是。”祁默鈞也不做隱瞞,安分地答了:“是他前些天親自送迴來的,說讓老太爺嚐個新鮮。”


    “嗬,”祁繆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將手中的書索性一放,沉言道:“偏就他,什麽都覺得新鮮。”


    祁默鈞聽出祁繆口氣中的怒意,試探著緩和道:“老太爺也知道,他一貫就是這樣的性子……且隨他去吧。”


    “隨他去?”祁繆的目光再次透來,盡管對麵坐的人是祁默鈞,但他卻更像是在透過祁默鈞,看著祁沉笙:“可這世上,並不是所有地方,他都能去得的。”


    “我聽說,他昨日去了斯戈爾教堂。”


    ----


    斯戈爾教堂,萊娜的房間中,那張照片的出現,將事情推向了另一個可能。


    楊家,有兩位小姐?


    其中一位顯然成為了如今的祁家老太太,那另一位呢?會是埋在教堂後墓園中的“lingwen yang”嗎?


    祁沉笙低頭看著這張照片,灰色的殘目映著黑白的影,摩挲著紳士杖的手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汪巒微微仰起頭看向他,他隨即也迴望著汪巒,片刻後將將那張照片,從黃紙折成的頁腳中取出,收到了上衣的口袋中。


    “好了,還是先查金絲雀的事吧。”


    汪巒知道,這件事遠遠還沒有結束,甚至隻是掀開了幕布的一角,但他也認同祁沉笙如今的做法。


    畢竟眼下,他們關於祁家老太太的所有猜測,都是通過無意的線索得來的,不管是否需要進一步的追尋,最好的辦法便是繼續查下去。


    這般想著,汪巒點點頭,繼續將目光放迴到手中的相冊上。


    楊家小姐與金絲雀所處的時間,相隔甚遠,中間翻過了許多頁,漸漸的相片中的孩子多了起來,斯戈爾教堂開始收留孤兒了。


    也就是在最後的幾頁中,一張相比於之前,並不算那樣陳舊的照片上,汪巒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張神父與五六個孩子的合影,相片上的神父生得十分英俊高大,微笑的眉眼間,似乎流露著溫柔與儒雅。


    盡管沒有明確的姓名標誌,但汪巒還是下意識地認出,他應該就是那位希儂神父。


    這個答案很快也在萊娜那裏,得到了印證:“這確實是希儂神父,教堂中還有很多他的相片,我不會認錯的。”


    汪巒聽著萊娜的話,卻並沒有抬起頭來,因為他的目光很快就被相片上,另一個人所吸引了。


    那是個個子矮矮的少年,看上去應當不會超過十六歲,他似乎有些羞怯,站在一台木質鋼琴的後麵,隻露出半張臉。


    明明隻是這樣模糊的畫麵,卻讓汪巒鎖骨下的紋身,灼燙得仿佛要燒起來,他抬手想要捂住,可流金碎光卻從他的指縫間溢出,在房間中徘徊飄蕩,最後終於在照片邊的地麵上,凝聚起來,漸漸形成了比以往幾次,都要清晰的少年。


    他並非是國人,有著蒼白的皮膚與金色的發絲,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露出淺綠色的眼眸,身上穿著幹淨的白色睡袍,整個人被籠在燦金的光中,仿若初日映照著朝露。


    “該怎麽稱唿你?”興許是因為彼此之間的聯係,汪巒對著這少年,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並向他伸出了手。


    可那金絲雀化作的少年,卻似乎並未全然恢複神智,怔怔地望著汪巒,半晌後才開口,用著極為純澈的聲音說道:“伊恩……”


    他頓了頓,又試著用中文說道:“他們叫我……伊恩。”


    說著,他便也將手伸向汪巒,可就在兩人指尖將要碰觸上的刹那,汪巒的手卻被祁沉笙拉了迴去。


    “沉笙?”汪巒還沉浸在金絲雀化為人形的光芒中,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而他的手則已經被祁沉笙緊緊握住了。


    “伊恩是吧?”祁沉笙則是毫不心虛地,不止握住了汪巒的手,還站在他的身後,將他整個人半攏在了身前,而後才繼續與那少年說道:“你還記得多少自己生前的事?”


    提到這個,伊恩的神情顯得更為困惑,他思索著搖搖頭,似乎什麽都說不出來。


    汪巒見狀,心思一轉,用著沒被祁沉笙握住的那隻手,將相冊上的照片推給他看:“再看看這個,能想起什麽來嗎?”


    伊恩的目光瞬間凝住了,他緩緩地將手放到相片上,先是撫過那架木質的鋼琴,而後又看向鋼琴邊英俊的神父,可指尖卻並未落到那裏。


    “我……想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他抬起頭來,看向汪巒,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當然。”汪巒沒有理由拒絕這個,祁沉笙隨即也把他扶了起來。


    三人走前,還不忘叮囑萊娜,去試著在修女間打聽一下,當年在伊恩身上發生過的事。


    由於籠罩著流金光芒的伊恩,在教堂昏暗的走廊中,實在太過顯眼,祁沉笙的手杖輕輕一敲地麵,他便又化作了金絲雀的模樣,揮動著翅膀飛翔起來。


    起先它還是向著教堂之後,墓園的方向飛去,但剛剛看到那外圍荊棘叢時,它卻又調轉了身子,飛往另外一側。


    那似乎是片沒有人打理的小樹林,從外麵看似乎大多是梧桐樹,但祁沉笙扶著汪巒走進去後,卻發現裏麵夾雜著不少,葉片深紅的無名灌木與藤蔓,它們的葉子早已隨著秋風而落,在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


    金絲雀就在其間穿梭著,它似乎也因著距生前時日久遠,有些辨別不出方向,祁沉笙到底不放心,便又放出了早已按捺不住的蒼鷹,陪在它的身邊。


    就這樣,他們不斷往這樹林深處走去,直到金絲雀似乎發現了什麽,輕靈地叫了幾聲,小小的身子便紮進了一從紅葉灌木中。


    盡管有蒼鷹跟著,但汪巒還是有些著急,他忍著膝蓋上的隱痛,也向那叢灌木走去。


    此處附近的落葉似乎格外多些,他們踏在上麵,鬆軟得傳出沙沙聲,可就在他們即將接近那處灌木叢時,忽而聽到蒼鷹傳來聲聲鳴叫,但汪巒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腳下一空,那大片地落葉堆居然陷了下去。


    幸而祁沉笙本就寸步不離地攬扶著他,遇到意外後,迅速將汪巒緊護在懷中,兩個人便被隨著那紛紛而下的紅葉,滑墜向地底。


    “嘩--”


    更多的紅葉傾瀉飄落,汪巒靠在祁沉笙的胸前,興許是因為身下的積葉太厚,他們並沒有感覺到什麽疼痛,便已安然落地。


    “九哥沒事吧?”祁沉笙擁著汪巒坐起來,檢查著他身上並沒有受傷。


    汪巒想要搖搖頭,但還是被飛揚而起的塵土,嗆得靠在他肩上咳喘起來。待到這陣子過去,他才有心思打量起周遭的環境。


    “咳咳,這是個……樹藤坑嗎?”


    言語確實很難形容眼下他們所處的地方,它自地麵陷下其中堆積著不知多少層落葉,而又有無數的紅葉藤蔓沿四周而起,又在半空中交錯集結,仿若搭起了鏤空的幔帳。


    也正是因為藤蔓葉與灌木葉的相近,他們剛剛在地麵時,才沒有區分開來,誤以為那些延伸至上方的藤蔓是灌木叢。


    金絲雀重新化作了少年,他站在那厚厚的落葉堆上,慢慢地走了幾步,汪巒想要開口,卻被祁沉笙按住手,輕輕地搖了兩下。


    隻見伊恩最終來到了幾株藤蔓前,有些費力地想要扯開它們,但可惜扯不動。蒼鷹適時地飛到他的身邊,用鋒利而有力的鷹爪,緊扣住那藤蔓,而後奮力振翅而飛。


    隨著一陣摩擦與斷裂聲,那幾株藤蔓被齊齊扯斷,露出了背後隱藏的東西。


    那是一架鋼琴,木質的殼子已然腐朽,但汪巒還是能夠辨認出,它就是相片上那一架。


    “老皮壞掉後……他們說要丟掉它,”伊恩輕輕地說著,用手撫上鋼琴,像是在與老朋友問好:“我舍不得它,就把它藏到了這裏。”


    說著,他又小心翼翼地,掀開了鋼琴早已破碎的琴蓋,從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記,然後將它抱在懷裏,又送到了汪巒的麵前。


    “許多事……我記不清了,這裏麵或許會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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