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時, 汪巒在祁沉笙的懷中醒來,床頭邊的絨簾仍未合上,玫瑰紋的玻璃窗中, 透過了看起來微冷的秋日晨光。


    祁沉笙也已經醒來了,昨夜的醉酒讓他額側隱隱作痛,他卻隻是皺著眉,手臂緊擁在汪巒腰側,將臉深埋入那散發著淡淡檀香的發絲中, 淺淺唿吸。


    汪巒察覺到他的動作,稍稍從祁沉笙的懷抱中脫出,倚在身後鬆軟的靠枕上。祁沉笙似是有些不滿於兩人距離的拉開, 又重新伸手摟纏汪巒的腰腹,想要將人摟迴到身前。


    “沉笙,別鬧……”汪巒低低地念了聲,轉而引著祁沉笙枕到自己的腿腹間, 而後垂下眸來,指尖力道適中地按上了他側額。


    房間中又安靜了,壁上的掛鍾一下下地墜著鍾擺, 小茶桌邊滾落了隻彩瓷瓶, 掉出三兩枝淡紫色的新菊。


    玻璃窗側的架子上, 金絲雀安睡在黑籠裏,羽翼銳利的蒼鷹自無形中現出身形, 落在窗台上,側頭從翅下啄出了柔軟的絨羽,投覆到籠中小雀的身上。


    許久後,祁沉笙覺額側悶痛暫退,便握住了汪巒的手, 牽至唇邊輕輕親吻。


    汪巒卻隻是低頭看著他,靈雀似的眸中凝過些許思慮,終還是開口問道:“昨晚,可是出什麽事了?”


    祁沉笙的殘目睜開一條縫隙,轉而又重新合上,仿若當真無事地搖搖頭:“沒什麽事,不過是與郎家那三隻花瓶喝多了。”


    說完,他便從汪巒腿上坐起,擁攬住汪巒的肩膀,有些歉意地說道:“九哥昨晚是不是等了我好久?”


    “以後不會這樣了……”


    汪巒安順枕到他的肩膀上,細瘦的手撫在祁沉笙的胸口,目光卻越發疑思,半晌後才說道:“沉笙,你有事瞞我。”


    祁沉笙握著汪巒的手一頓,窗外的晨光又亮了幾分,他也不得不淺笑著歎息:“沒有,我隻是——”


    “沉笙,”汪巒的嗓音還有些低啞,間或夾了一二咳嗽,但說出的話卻很是清晰:“昨晚到底怎麽了?”


    祁沉笙撫著懷中人,清瘦的後背,迴想起昨晚的事,眼神漸漸冷了下來,但對著汪巒的話語,卻是依舊溫柔:


    “不是我要瞞九哥,隻是那些不中聽的話,著實不想讓你聽到。”


    說到這裏,汪巒的心中漸漸生出些猜想。


    “我遇到了一個人,應當也是姓汪。”


    “年紀約莫比九哥還要大些,說了些無趣的話。”


    汪巒稍稍從祁沉笙懷中抬起頭來,帶著探究地意思瞧著他,祁沉笙沉默了片刻,仿待珍寶般,撫上汪巒的側臉。


    “我並不信的,一句都不信,隻是——”


    隻是深恨他們,事到如今,都還不肯放過你,都想要在我麵前,用那樣令人作嘔的方式毀掉你。


    “他說了什麽?”汪巒坦然地歪歪頭,已經留至肩側的發絲,便傾覆到祁沉笙的手背上,微涼而柔順。


    祁沉笙忍不住俯身親吻,一寸寸都不忍舍去,沉浸在汪巒那淡淡的香氣間,低聲喃喃道:


    “我說了,九哥可不許生氣。”


    汪巒點了點頭,而後便聽到祁沉笙在他耳邊輕言道:“他說,他碰過你。”


    汪巒先是片晌的莫名,而後又淺淺笑了起來,帶著短促的咳喘,仰靠在祁沉笙的懷中,纖白至幾乎透光的小臂攀在他胸前,那雙靈雀似的眼眸,幾乎都要笑出眼淚來。


    祁沉笙將人錮在懷裏,又不放心地拍撫著他的後背,半晌後才聽到汪巒笑聲暫歇:“那沉笙你信不信?”


    “九哥,”祁沉笙隻覺汪巒的身子骨,柔軟得幾乎要攬扶不住,隻得托住他的腰背,低頭注視著他的雙眼,無奈而嚴肅地說道:“我說過了,我一句都不信。””你真的不信?”汪巒忍不住還是連連咳嗽著,惹得祁沉笙從床頭小幾上端來溫水,送到他唇邊,他才潤了潤喉嚨,而後又略是慵懶地枕到祁沉笙的手臂上,抬眸望著他的臉又說道:“沉笙真的沒有懷疑過嗎?特別是五年前——”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祁沉笙的吻打斷了,汪巒隻覺得自己深陷在柔軟的枕頭中,唯有緊抱住祁沉笙的脖頸,才能借力支撐,才能不在他灼熱的吻中窒息。


    “九哥你真是,越來越會折磨我了。”糾纏連綿的吻,斷續著卻不曾休止,祁沉笙死死地扣住汪巒的腰,讓他無處躲藏。


    汪巒卻又笑了,蒼白消瘦的臉容,無半分刻意,卻蘊著幾乎勾人心魄的意味。他堪堪撐起身子,伏在祁沉笙的懷裏,額頭抵上對方的心口,聽著其中有力而溫暖的跳動。


    “我知道,沉笙是信我的。”


    “但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汪巒的聲音輕而緩,卻仿佛如水流淌入祁沉笙的心中:“當年在汪家,真的沒有人碰過我。”


    “你……確實是第一個……”


    祁沉笙的殘目中都似劃過一線光亮,他倏爾用力,將汪巒整個人籠在身下臂彎間,而後難以抑製地埋首,如猛獸占有他的獵物般,肆意縱情地吻咬著汪巒的脖頸。


    而汪巒的雙手,也抵死地迴抱住對方————


    祁二少在郎家晚宴上,動手把人打死的事,一夜之間就在雲川城裏沸沸揚揚地傳開了。


    警察署的張豐梁頂著壓力,幾次帶著警員來到小洋樓前,可連祁沉笙的麵都沒見著。


    隻從下人那裏得到一句答複:“沒打死人,莫要多事。”


    這可愁壞了張豐梁,他受祁家蔭庇多年,自然也私心不願將事鬧大。可另一方麵來說,張豐梁到底是坐在那個位子上,便要為這雲川的治安負責任。


    如此他算是被夾在其間,備受煎熬,隻盼著約翰·汪所在的斯戈爾教堂那邊,不要再鬧出事來,不然萬一牽扯到洋人,麻煩可就更大了。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一連幾天,那同樣處於風口浪尖上的斯戈爾教堂,卻真的什麽動靜都沒傳出來。


    甚至有人還說,親眼看到約翰·汪神父,頭上包著紗布,被修女們扶著出來曬過太陽,確實沒死。


    張豐梁得到消息後,那是又驚又喜,立刻派警員前去求證。得知那位約翰·汪神父確實沒死,才鬆了一口大氣。


    幾天後的下午,祁沉笙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看著汪巒獨自在樓下泛黃的草地上,拄著拐杖慢慢行走。


    走累了便會停下來,向著祁沉笙的方向招招手,祁沉笙便會迴以一個溫柔的微笑。


    高大的雲杉樹偶爾會擋住他的身影,但過不了多久,他便會重新出現在祁沉笙的視線中。


    “查得怎麽樣了?”


    站在一邊的何城東,早已習慣了祁沉笙驟然生變得態度,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從手臂下取出文件夾,條理清晰地匯報道:“斯戈爾教堂,最早在前清末年就有了,是個法國傳教士帶人修建的。”


    “因為就在青洋坊港口附近,所以雲川的洋人,經常會去那邊——還有不少人,出資擴建,近些年來才成了如今的規模。”


    “之前的施納德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答案並不讓祁沉笙意外,畢竟是與汪明生有關的人,其中人際網絡必有更多的重合。


    “還有,那位萊娜小姐,目前也是在這座教堂中當修女。”


    何城東說著,將一張照片遞到了祁沉笙的麵前。


    祁沉笙垂眸看去,這顯然是張小合影,背景在一座規模不小的教堂,雖然以暗灰色的磚石建造,但應有的花窗、塔尖、鍾樓卻一樣都不缺。


    他灰色的殘目不禁微微眯起,印象中自己也曾坐車路過過那裏,但國內的佛、道他尚且不信,更不用說洋人的神了,所以從未進去瞧過。


    教堂前的草地上,整齊地站著七八個深色衣裙的修女,萊娜也在裏麵。而被修女環繞其中的,就是神父約翰·汪。


    “這位姓汪的牧師,今年三十二歲,並不知本名叫什麽。據說早先在法國留過學,信奉天||主||教,三年前迴國後,經教會引薦,來到了斯戈爾教堂。”


    祁沉笙聽著何城東的匯報,目光卻落到了相片的角落。那裏有棵繁茂的梧桐樹,粗壯的樹幹後遮掩著一個人。


    他以種十分奇特的角度,讓樹幹擋住了大半的麵容,卻唯獨露出了額頭上,那蜿蜒如彎弓狀的疤痕。


    “教堂裏,還有其他姓汪的神父嗎?”


    祁沉笙冷不防的發問,讓何城東稍愣了下,但還是十分具有職業素養地迴答道:“有的,我花錢打發人進去看過了,如今教堂裏有四位神父,姓汪的有兩位--隻不過另外一位,似乎生了重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不,”祁沉笙將相片輕飄飄地放迴到桌子上,手指輕叩幾下,搖頭說道:“他可沒有生病。”


    “他在邀請我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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