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笙並沒有讓司機開車,他們就坐在車中,望著街巷對麵的趙家大門。


    雖然已是五月,但畢竟夜雨連綿,四下泛起微微的寒意。


    這樣的環境難免讓人放鬆幾分,可興許就是因著這幾分放鬆,汪巒壓抑了大半晚的咳嗽,又反複起來。


    “咳咳咳……”汪巒盡力壓著聲音,可在這狹小而又安靜的空間中,還是那樣的明顯。


    祁沉笙脫下了身上的大衣,裹到汪巒的身上,可由此伸出的雙手卻並沒有收迴,而是隔著大衣將他環在懷中。


    汪巒抵在祁沉笙的肩邊,單薄清瘦的身子,被咳喘牽連的陣陣發顫。


    他並不像讓祁沉笙看到自己般病弱,想從祁沉笙懷裏強撐起身子,卻不料還未有動作,便引來了對方的冷語:“別動。”


    “九哥若是再動,我立刻叫司機開車。”


    汪巒先是下意識地停住了動作,可隨著身子在祁沉笙懷中迴暖,卻也鈍鈍地琢磨出,祁沉笙剛剛那句話的荒唐。


    這明明祁沉笙在查事情,倒是以此要挾起他來了。


    他無奈地靠著祁沉笙,抬眸看向對方嚴肅冷厲的麵容,車窗外有淡淡地光透進來,那是趙家門前燈籠的光,雖然微小但也因此模糊了祁沉笙眼上的疤痕。


    祁沉笙終於在片刻後,發覺了汪巒的目光,也低下頭來看著他,難得的,他們之間沒有劍拔弩張,也沒有因為沉默而難以忍受。


    汪巒恍然覺得,他們在哪裏,在等誰的到來,之後會發生什麽,好似都沒有那麽重要了,他隻想要這樣依偎的時間能久一些,久到他死去的那一刻。


    可惜,他從未被上天眷顧過太多,夜雨停前,一隻蒼白的手叩響了車窗。


    汪巒隨即想要抬起頭來,卻不想又被祁沉笙按迴懷中,隻能聽車窗被他打開了。


    “克勞斯小姐。”


    祁沉笙的聲音似乎毫無感情,但汪巒卻能聽出裏麵帶著淡淡地,被人打擾的不耐煩。


    “祁,祁二少。”萊娜就那樣站在雨中,冰冷的雨水已經將她全身都淋濕了,但她卻麻木地不知躲避。


    “有事嗎?”祁沉笙並不想浪費太多的時間,直截了當地說道。


    “有……”萊娜僵硬地,點點頭,聲音像是從喉嚨中生生擠出的:“你……你能幫我嗎?”


    祁沉笙笑了,這樣的笑容絕不會令人覺得放鬆,萊娜隻覺得自己的身影,完全落入了祁沉笙灰色的殘目裏,好像要永遠的困在其中。


    “不知,克勞斯小姐想要我怎麽幫你?”祁沉笙搖搖頭,涼薄的唇上帶著最不經心的笑容:“你連究竟發生了什麽都不肯說,我要怎麽幫你?”


    萊娜像是驟然地,獲得了一絲救贖的希望,雙手伸入車窗中,想要去抓祁沉笙的手,如同要抓緊最後的稻草。


    可惜隻是祁沉笙卻隻是毫不留情地避過了,汪巒眼睛的餘光,恰能看到萊娜那瞬間絕望的神情。


    夜雨仍在下,濕冷的風吹進了洞開的車窗中,汪巒伏在祁沉笙的懷中,像是提醒般咳嗽幾聲。


    祁沉笙攏了攏汪巒身上的大衣,轉而抬頭又看向萊娜,既禮貌又殘酷地說道:“我夫人要休息了,克勞斯小姐,我們改天再見。”


    說完,就關上了車窗,示意司機開車離開。


    “我,我說!”萊娜再也顧不上什麽,用力地按著車窗,那玻璃幾乎都要陷入她的手掌中。


    祁沉笙還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繼續讓司機開車,眼看著車子真的就要跑起來,他懷中的忽然傳出聲音。


    汪巒微微抬頭,恰到好處地從大衣中露出小半張麵容,輕咳著說道:“沉笙,克勞斯小姐的兄長乍然離世,若有需要……還是幫幫她吧。”


    兩人在暗中默契地對視,唱著這紅白臉兒的戲,刻意提起尤利安的事,無異於將萊娜又往懸崖上逼了一程。


    萊娜聽後果然心緒大動,淋著雨不住地點頭,中德語夾雜著說道:“幫我,幫幫我!我什麽都說!”


    祁沉笙像是仍極不情願,萊娜在雨中又哀求了半晌後,才讓司機打著傘下車,許她坐進了車子的前排。


    “克勞斯小姐,有什麽話就快說吧,我夫人還要迴去喝藥呢。”


    “好……”萊娜渾身都濕透了,如一隻從水中撈出的木偶般,機械地點點頭,可要開口時,她卻又退縮了。


    “克勞斯小姐?”這次是汪巒,他的聲音裏一直夾雜著細碎地咳喘,但卻分外的溫柔。即使不使用執妖金絲雀,他也能尋到人心的間隙,柔軟地侵入。


    “沉笙他一向嘴硬心軟,若有什麽難處,不妨說出來,我們也好與你一起尋尋法子。”


    “是,是,”萊娜又點點頭,臉上露出僵硬地笑容:“我隻是,我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不知道從哪裏說起?”祁沉笙像是聽到了笑話般,嘲諷地看向她:“既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你和趙小姐剛剛又怎麽嚇成那樣?”


    “你們,做了什麽虧心的事?”


    “我們!”萊娜張張嘴,她的額頭上已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但終究像是想到了什麽般,說了下去:“我們確實……有些……”


    “哦?”汪巒聽到祁沉笙,隻是發出短短的一個音節,卻足夠給萊娜施加重壓。


    “但是,殺人的是安德烈斯!”


    這樣一句看似沒頭沒尾的話,卻讓萊娜終於找到了推脫的可能,急切地說起來:“我和慶雅隻是不小心,看到了而已!”


    “他殺了誰?”祁沉笙並不相信,萊娜當真會如她所說的那般無辜,但他還是挑起了更為關鍵的問道。


    “是,是一個女人,”萊娜的話又停頓起來,她拙劣地藏起了什麽,迴憶著說道:“那時我的腿燙傷了,慶雅陪我去診所換藥,天已經很晚了,診所裏也沒有什麽人。”


    “我們聽到治療室裏有聲音,以為是安德烈斯還有病人在,就想在外間等一下。”


    “誰知沒過多久,我們就聽到裏麵吵了起來……”


    “你們有聽到是什麽人在吵什麽嗎?”汪巒接著問了下去,而萊娜也繼續急急地說道:“我們本來沒想聽的,可他們聲音實在太大了。”


    “那是一個女人,在和安德烈斯吵架。”


    “女人說,她懷了安德烈斯的孩子,但安德烈斯卻十分厭惡她。”


    “他們吵得太厲害了,我和慶雅都覺得這種事太過尷尬,不適合再留下了,於是就準備先離開,可這時候,裏麵突然就沒了動靜。”


    “我們兩個怕他們是出了什麽事,就決定隔著門縫去偷偷瞧瞧,但是,但是卻看到--”


    “安德烈斯把那個女人掐死了!”


    “掐死?”祁沉笙皺皺眉頭,隔著汽車後視鏡,目光審視地望向萊娜:“你說,那個女人是被掐死的?”


    萊娜慌忙低頭,避開祁沉笙的視線,低聲說道:“是,我們看到她是被掐死的。”


    車子裏驟靜了片刻,祁沉笙再次開了口:“那她的皮呢?”


    “安德烈斯有沒有剝她的皮?”


    萊娜驚懼地瞪大眼睛,連嘴唇都微微顫抖著,半晌才艱難地說道:“有……我們看到,他剝了一小塊……不知道是為什麽。”


    “你們真的不知道嗎?”汪巒的語氣也少見的,帶上了些許柔軟卻有力的味道。


    “不,不知道!”萊娜幾乎又要瘋癲起來,一個勁地搖著頭,不住地說道:“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們隻是看到安德烈斯殺人,但是沒有去舉報他而已!”


    “我們本來是要報警的,但是安德烈斯卻發現了我們,並警告不要把那些事說出去。他說死的不過是個華國的下等人,就算叫了警察來,也沒有用的。”


    “他,他還拿我腿上的傷威脅我,我們真的隻是被他蒙蔽了,一切都是他幹的!”


    萊娜驟然說完這些,就開始按住胸口,狠狠地喘起氣,不再說話了。


    許久之後,連車外的雨都停了,汪巒靠在祁沉笙的懷中,輕輕地問道:“克勞斯小姐說完了?”


    萊娜一愣,然後點點頭,虛虛地說了聲:“是。”


    “一切都是安德烈斯醫生做的,可你的哥哥又為什麽會出事呢?”汪巒也撕下了溫柔的假麵,步步緊逼般地問道。


    “可,可能是,”萊娜吭吭哧哧地,好容易才湊出句話來:“大約是……哥哥也曾看到過什麽……”


    “或者,或者是那個女人恨我明明看到了,卻不揭發安德烈斯,所以要報複我身邊的人!”


    汪巒沒有再說話,這顯然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祁沉笙忽得笑了起來,邊笑著邊讓汪巒重新靠迴到他的肩膀上,而後敲敲車窗:“好了,克勞斯小姐,你可以下車了。”


    “下車?”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和話語,讓萊娜茫然無措起來,她迴頭看向他們:“那,那你們會幫我嗎?”


    祁沉笙沒有迴答,隻是看向車窗外,一輛車子停到了他們的旁邊:“有人來接你迴家了,克勞斯小姐快去吧。”


    “可你們還沒說怎麽幫我呢!”萊娜聽出了祁沉笙話中的意思,再次著急了:“我什麽都說了,你們可不能反悔。”


    “克勞斯小姐,”祁沉笙的聲音突然重了下來,他冰冷的目光凝視著萊娜,恍然間萊娜甚至覺得,他變成了潛伏在黑暗中的兇狼:“你該下車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從萊娜的心中升起,她再也無法賴在車裏了,手指胡亂扒著車門,好不容易打開後,立刻就衝了下去。


    而就在最後一刻,她聽到了汪巒那樣沉靜的歎息:“克勞斯小姐,一切離結束還有很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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