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裏有座單獨的庭院,水景開闊,歇山棧橋上鑲嵌的石英交相輝映。


    齊王爺安排給影衛的住處已屬上等,給鬼衛的更為奢侈,獨享一座園林,鬼衛單人住一間寬敞臥房,居室外有一抄手遊廊,外有庭院小山,清泉細流穿堂而過。


    溫寂便成了王府的第七個鬼衛,代名影七。


    影七靜靜靠在庭院的月門旁,仍舊淡然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有些急促地喘氣,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垂。


    世子剛剛摸過的耳垂紅熱得厲害,殿下的指尖光滑溫涼,影七輕吐了口氣,靜靜靠在青磚雕福的石壁上,垂下眼瞼,摳了摳自己指尖上的硬繭。


    不遠處傳來腳尖踮在瓦上的窸窣輕響,步法是出自影宮的潛行步,且靴底釘著一層薄氈,若非訓練有素,那人落在麵前也覺不出腳步聲。


    影七直起身子,垂眼淡淡應聲:“大人。”


    影四從飛簷上落下,麵上冷硬,把手裏端的一套衣裳和一條武裝齊全的精致腰帶遞到影七手裏,命令道:“穿整齊。”


    “是。”影七接過衣裳利落道。


    百刃帶是齊王府影衛的標配之一,腰帶上有一把短匕十把暗刀,七十二枚飛針暗箭,一套指虎和皮帶夾縫裏暗藏的七顆毒藥,三枚鶴頂紅,四枚砒霜,一共一百件兇器,因而得名“百刃”。


    影四交代道:“忠心做事,服從命令。”


    影七頓了一下,答應:“是。”


    他早已見過麵前這位前輩了,王府影衛統領,代名為四,封號寡心,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可身上壓迫感極強,壓得人抬不起頭。


    寡心鬼影四,他的名字就刻在影宮的大門上,影七常常望著門上那寥寥幾個名字沉默,不知是多麽優秀的影衛,才配在那個人身邊護衛。


    影四一直盯著影七的眼睛問話,影七的眼神平靜無波,看不出蹊蹺。


    他一直安靜應答長官問話,並無差錯,突然脖頸一緊,像被鐵鉗狠狠夾住,影四竟一把攥住影七的咽喉,狠狠往身後的牆壁上一摜,幾乎聽得見脊骨撞在牆上的吭吭響聲。


    他後背上的舊傷還沒愈合,被猛的一撞,劇痛不已,影七喘不過氣來,臉頰憋得發紅,雙手下意識抓在影四戴著漆墨手套的右手,企圖扳開禁錮。


    “統領”


    “不要反抗我。”影四把他按在牆上,盯著他的眼睛,冷聲問他:“是誰派你進王府搜查情報。”


    影七緩緩鬆了手,不再掙紮反抗,抬眼望著影四,低聲迴答:“沒有人,我不是細作。”


    “那你看見世子,緊張什麽?”影四手上又添了幾分力,低聲逼問。


    “景仰多時而已”影七被勒得幾乎說不出話,斷斷續續答道,“未曾想冒犯殿下,屬下有罪”


    影四盯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並未躲閃飄忽,仍舊看不出蹊蹺。


    “好。”影四扔下影七,抽出懷中名冊記了兩筆,漠然道,“輪值安排都記在名冊上,迴頭自己去看。”


    影七跪在地上扶著脖頸劇烈咳嗽,深吸了幾口氣才緩過來,忍著背上的痛楚,單膝跪地聽影四訓誡。


    “殿下有忌諱,平生最恨叛徒,這王府裏有上千雙眼睛盯著你,別妄想有二心,否則必生不如死。”影四冷冷訓誡,“影宮訓條可還記得。”


    “生於影宮,忠於主上,此身不死,此誓不滅。”


    影七扶著脖頸上紅腫的指痕,喘勻了氣,靜靜複述著影宮的訓條。


    窒息的感覺揮之不去,險些就死在影四手裏,且不說前輩實力高深莫測,就算能勉強抵抗,在統領麵前也絕不能以下犯上。


    身為影衛便要守規矩,溫順馴服,縱然武功蓋世,也得逆來順受,否則憑他們一身絕技,永遠得不到主人的絕對信任。


    月門矮牆上靠坐了一人,悠哉晃著腿,身穿一襲與影四相同的漆黑夜行衣,腰間纏著百刃帶,也是個鬼衛,長了張令人不由自主親近的娃娃臉,看身量也不過十七八歲。


    “受了重刑還能這麽活蹦亂跳的,你還算有些本事。”影五歪頭打了聲招唿,雙手托腮調皮笑笑,“小七還記得我嗎?咱們都好久沒見了!同入鬼衛之伍,不知該恭喜還是遺憾呢。”


    “影五前輩。”影七抬眼逆光看去,與影五一雙清澈活潑的眼睛對視。


    鬥聖鬼影五,以鬥為銜,格鬥近戰無人能出其右,曆史上影宮饕餮組出過的最優秀的一位強攻影衛,至今未曾被後輩超越。


    普通影衛走出影宮的最後一關卡,便是在影五的紅楓鉤下走出十六招,而他今年方才十七歲。


    “換上衣裳清洗清洗,別惹殿下嫌惡,快去。”影五笑著給影七遞了個眼色,推他快走。


    影七看了眼影四,抱著衣裳走了,經過月門時,影五腿勾著月門倒掛下來,摟著他肩膀悄聲伏在他耳邊笑道:“記著了,別在影四麵前停留多過一炷香的工夫,他脾氣忒差,不知何時就怒了,我得跟你說三遍,千萬千萬千萬,快走,趁他還沒抽你。”


    影七點點頭。


    影五右手戴的血紅楓葉鉤貼在他肩頭,閃著凜冽寒光。


    影五武力上乘,聽說是統領大人的親弟,跟他哥眉眼有五分相像,性子卻沒那麽陰沉嚴厲,不過其實他對每個人都不錯。影七微微頷首行禮,快步進了庭院。


    影四漠然看著影七離開,轉頭望向倒掛著玩的影五:“去查,看他還隱瞞了些什麽。”


    “得嘞。”影五笑笑,“那殿下之前要我們找的那位俊俏小哥,還找不找啊。”


    “哥你歇著,我去滿庭歡給殿下搜羅搜羅,有一個算一個,準保俊俏,我拿麻袋給殿下把人兜迴來。”影五擼起袖子,從影四袖裏摳了塊銀子出來,上下拋著,舔著嘴唇笑笑,“哥我去了啊。”


    影四臉色一冷,撈起影五的後脖頸子就把人給提走了。


    “是你自己想玩吧。”


    影五:“沒有沒有,哎呀哥你拽我做啥,我就去玩一會兒!不玩妞兒!”


    影四:“王爺的賞賜快發出來了,跟我去影宮。”


    影五:“別啊,我都跟尹小姐約好了!”


    影四冷著一張臉訓誡:“我再警告你一遍,離那騷狐狸遠點。”


    影五撅嘴:“哥你怎麽說話呢。”


    過了幾日,影五一臉不情願跟著他哥出了王府,親自護送著賞賜迴洵州。


    進了影宮,影四接連端上三千兩黃金,放在掌事麵前,擺了好幾盤,漠然道:“這是王爺賞的。”


    薛掌事眉開眼笑,拱手謝恩。影宮上下全靠王爺罩著,才能做得這麽大而隱秘,在外是名為影宮的武館,開張收徒,在內是拿武館做幌子的影宮,培養殺手影衛。


    這時候影五端上個空盤,放在薛掌事麵前。


    薛掌事撚須納悶。


    影五一臉笑容挽了挽袖子,站穩了,抬手照著薛掌事臉上就是一大耳刮子抽過去,啪的一聲脆響,帶迴音兒的那種。


    抽得薛掌事都驚呆了,捂著臉半天沒緩過神。


    “影五!你放肆!”薛掌事大驚。


    影五也一臉公事公辦的誠懇,歪頭揚著下頦一臉你打我呀的嘚瑟神情:“這是世子賞的。啊你問我為什麽啊?我哪兒知道。”


    “這……豈有此理……”薛掌事臉都綠了,又不敢挑世子的理兒,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這位齊王世子自小就是這德行,喜怒無常,這會兒笑眯眯地正說著話,轉眼就能一刀捅上來,紮他個措手不及。囂張桀驁,不服管束,不愛惜羽毛,交的狐朋狗友兩巴掌數不過來,連齊王都拿他沒法子。


    用老百姓的話說,這世子爺就是一敗家子,痞氣兮兮的混混兒,人模狗樣,敗絮其中。世家多敗類,齊王爺英雄一世,怎麽就生出個這麽惹是生非的兒子。


    可話又說迴來了,世子功課好,才華橫溢,又連破越州三年天災人禍,功勞卻全推給他爹齊王爺了,王爺美名流芳,自己功成身退。世子爺最懶得聽奉承,就那些罵的,那才叫真情實意。


    以梁府少爺梁霄為首的那些狐朋狗友打趣他,美人兒多作怪。


    齊王本來也沒指望兒子多成才,不過是待自己百年之後襲爵,再做個閑散王爺,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他逍遙去了。


    出了影宮,影五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右手,顫顫道:“娘耶,爽/死了……薛老頭他也有今天啊……世子殿下真是愛影衛如子……”


    影四輕哼了一聲。


    影五摟過影四的肩膀,欲/仙/欲/死般看著自己右手,陶醉道:“娘的不洗了,今晚就用這手擼一……”


    影四揉了揉太陽穴,“少來勁,去幹活。”


    “幹幹幹,活兒幹完了都,不就查影七嘛。”影五抽出一卷竹簡,遞給影四,“喏,查到件了不得的消息。”影五一臉神秘,幸災樂禍般往牆壁上一靠,“你猜影七他是哪個神仙窩裏蹦出來的,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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