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她生的溫和,是因為蔣芝蘭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瞿洛然來信中描述的能夠眨眼間擊退敵軍千萬的人。她穿著男子的衣服,是一件秀才常穿的青衫,頭發鬆鬆散散的束在了頭頂,看上去頗有幾分魏晉才子的風流。


    她的五官隻能夠稱為凡凡,卻有著一股清風朗月的味道。


    “蔣先生的伎倆若是稱作陰謀詭計的話,世間怕是沒有比蔣先生更為坦蕩的人了。要在下說,蔣先生是才思過人,足智多謀。”白巳東適時地接話道。


    蔣芝蘭豪爽的笑道,隨即又故意作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屬下真是好生傷心,沒想到將軍竟是如此看待芝蘭的……”


    “你看看,你看看,”洛然指著白巳東和蔣芝蘭對瞿景瑜說道,“這兩人還自詡是我的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拿話擠兌我,仗著自己是讀書人的架子欺負我,這樣的朋友簡直要不得,要不得。”她長年南征北戰曬出來的皮膚黝黑,此時板著臉皺著眉頭,嫌棄的模樣倒是擺的清清楚楚。


    瞿景瑜卻並不管她口是心非的話,抱著拳恭敬的說道:“這些年還要感謝白公子和蔣先生對家姐的照料,日後定有重謝。”


    白巳東和蔣芝蘭並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倒是洛然一巴掌落在了他的頭上,說道:“裝怪!還要你重謝,這倆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沒交他們交錢已經很不錯了……”


    “對對對,將軍可是我的大恩人,對我而言如同再生父母……”蔣芝蘭第一個拍馬道,把洛然誇得眯起了眼睛。


    “將軍說得沒錯,在下可是全然依仗將軍才有如今的一席之地……”白巳東也笑著說道,看向將軍的眼裏,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光彩。


    ……


    洛然身上的傷好的比眾人想象中還要快,第二日大夫複診的時候,驚歎道:“這……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將軍的傷口竟然已經開始愈合了。”


    “我說張老啊,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見識了,”洛然一臉無可奈何的說道,“我早就跟你說了我是武神轉世不死之身,這點小傷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好麽……”


    “是是是,將軍您是武神轉世,不死之身!”張大夫滿臉歡喜的說道,畢竟對於他來說,洛然的身體越好,軍心越穩,千元國也會越來越強盛,當然是一件好事。


    “嘿嘿嘿,聽說突厥這段時間不安分的很啊……”洛然摩拳擦掌道,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眼裏的興奮顯而易見。


    “姐……”一旁的瞿景瑜無奈的勸道,“你還是好好養著身體吧,軍中能人輩出,也不是說缺你一日都不行,你現下還是以養好身體為重……”


    看到他,洛然想要提槍上陣的熱血就被破涼了一半。


    莫名其妙一巴掌的又落到了瞿景瑜的頭上。


    “熊孩子!”


    瞿景瑜被拍的脖子一縮,卻也不敢反駁洛然說的話,他知道自己這次做的事情,的確是任性了。


    而且,若不是他偷跑出來,也不會害洛然受如此重的傷。


    “今天你就收拾一下,我派人把你送迴去……”


    “姐——”瞿景瑜麵有不甘,卻在洛然的怒瞪下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過了小一會兒,才低低的問道:“我能不能等你身體好了再走……”


    然後他閉上眼,等著洛然已經舉起的巴掌落在頭上。


    但是他並沒有等到想象中的一掌,一隻手壓在了他的肩膀上,洛然使了勁,壓得他的肩膀沉甸甸的,他聽見洛然說道:“景瑜,朝中不可一日無君,你等得起,可是朝裏那些大臣們等不起。”


    “若你還隻是一個皇子,你闖了禍我可以替你擔著,因為我是你姐姐。可你現在是皇帝,是一國之君,你身上擔著的不僅僅是你自己的未來,而是千千萬黎民百姓的未來,更是千元國的未來,如今鎮南王和睿王虎視眈眈,你現在走的就是一條鋼絲線,一不小心就會墜入萬丈深淵……這些都是你自己的責任,我沒法幫你擔著。”


    洛然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瞿景瑜隻覺得重於千鈞,第一次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身上壓著的擔子的重量。他閉了閉眼睛,才慎重而又嚴肅的說道:“皇姐,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洛然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伸手像小時候一樣揉了揉他的頭,說道:“若是有人欺負你,你盡管來告狀,皇姐絕對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你記住。除了你皇姐,誰也不準欺負你。”


    “嗯。”瞿景瑜抿了抿唇,靦腆的笑道,眼睛自然的彎了起來,裏麵仿佛盛滿了星光。


    他知道,不管未來如何,瞿洛然永遠會是他最堅強有力的依靠。


    突然想到了什麽,洛然笑得咧開了嘴,瞿景瑜能夠輕而易舉的捕捉到她眼裏名為戲謔的光芒:“當然,若是未來的弟媳婦欺負你,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個我可沒話說……”


    瞿景瑜羞得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不過隨即還是故作鎮靜的說道:“什麽弟媳婦,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情,姐就不要瞎說了。”


    洛然卻嚴肅了起來:“景瑜,不管你願不願意,出身皇家,身為帝王,注定就要犧牲很多東西。但是……”她真摯的眼神看著他說道:“身為你的姐姐,我希望你的皇後,並不是為了權勢而被迫迎娶的女子,我希望你能夠讓你真正喜歡的人坐上那個天下無雙的位置。”


    “你是帝王,你要犧牲,”瞿景瑜忍不住為她的眼睛所吸引,墨色的瞳孔裏麵仿佛有一個漩渦,“但你更要學會爭取,學會守護。若是身為帝王,連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東西都留不住的話,那還有什麽意義。”


    瞿景瑜的喉嚨發堵,他的嘴唇翕動,半響才發出聲來:“弟弟明白。”


    “明白就好,”洛然笑眯眯的說道,又恢複了不正經的模樣,“真不知道日後哪顆小白菜會被你禍害……”


    被姐姐比喻成豬的瞿景瑜倒也不生氣,隻是問道:“弟弟年幼,選後一事尚不必著急,倒是姐姐如今二十有三,這皇姐夫一事卻還沒有著落……”


    “兔崽子,敢拿老子開涮,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洛然又是一巴掌唿過去,“滾滾滾,快去收拾你東西去,日落之前出城。”


    ……


    瞿景瑜的離開很是順利,傍晚時分,一架樸素的馬車吱吱呀呀的使出了將軍府的後門。


    誰也想不到,這裏麵坐著的,竟然是當今年幼的天子。


    瞿景瑜掀開馬車,洛然沒有出來送他,他往後麵隻看得見恢弘的將軍府離他越來越遠,他甚至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將軍府的大門,和門前那兩座威武的石獅子。


    馬車在駛過一個轉角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身勁裝的女子沉默的站在樹蔭下,懷裏抱著自己的長劍,目光淡淡的看向他的方向,在注意到他的視線之後,輕輕地點了頭。


    就這麽一個示意,待馬車駛過再也看不到女子之後,他放下簾子,鼻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


    “將軍把景瑜送走了?”翌日,白巳東發現洛然的身邊少了一個如影隨形的小跟班,下意識的問道。


    “總算是解脫了,”洛然如釋重負的說道,“那兔崽子煩得很,從小跟到大,早點送迴家去免得給我添麻煩。”


    她一臉的不耐煩,白巳東卻是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的假麵,說道:“我可聽說,當日神勇的大將軍,可是為了救一個手忙腳亂的小兵,才中了兩箭。”


    洛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接著說道:“出來打仗久了,那小子沒人管皮緊了,居然敢一個人摸到軍營裏。”


    “將軍倒是愛弟心切。”


    “呸,”洛然狠狠地啐道,“那是我衰,攤上這麽個倒黴弟弟……”


    白巳東隻是笑笑,不再說話。


    大夫給洛然換了藥,又感歎了一下她驚人的恢複力。


    “蔣芝蘭,老子不管,老子就是要迴軍營……”洛然躺在床上嗷嗷的叫道,“隻聽說過死在戰場上的將軍,哪有閑死在將軍府的將軍,老子要迴軍營……”


    “老子的副將肯定都想老子了,他們這麽多天沒有瞻仰將軍的英姿,都開始墮落了,老子要去把他們帶迴正道上來。”


    蔣芝蘭強忍住笑意,說道:“將軍,您的副將在我迴來的時候就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看著您的傷好了才準把您放迴軍營。”


    “一群狗娘養的……”洛然碎碎叨叨道。


    “將軍,說好的做一個文明人呢?”白巳東走了進來。


    “是是是……”洛然應道,“一群狗的兒子……”


    白巳東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和蔣芝蘭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無奈。


    “芝蘭啊,我是大將軍啊,將軍就是要戰死沙場的啊……不能在將軍府裏被閑死啊……”


    “將軍又在說胡話了,”蔣芝蘭說道,“將軍還沒嫁人生子,說什麽死不死的晦氣話。”


    “老子不嫁,老子要娶一個賢夫良父迴來……”


    “行行行,你娶你娶,”蔣芝蘭無奈,隨即臉上出現了一抹戲謔的笑容,轉頭問道:“白公子,將軍問你這賢夫良父嫁不嫁呢?”


    “嫁,怎麽不嫁?”白巳東也樂得配合,“隻要將軍準備好八抬大轎,聘禮千抬,在下一定風風光光的嫁過來。”


    “不娶了不娶了,千抬聘禮太貴了,拿不出來。”


    “哈哈哈哈……”


    一片歡笑聲在小小的院落裏響了起來。


    然而這樣的高興並沒有持續多久,蔣芝蘭還要迴到城外的軍營處理事務,白巳東也迴到了自己的院子裏看書,獨留洛然一個人無聊的蹲在地上拔草。


    傍晚時分,影衛卻帶來了一個噩耗。


    “迴主上,公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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