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夫人的尖叫聲驚動了附近的宮女侍從,匆匆趕來的人看到這一幕雖然有些驚訝,卻並不奇怪,好像這樣的事發生過千百遍似得。


    一荊釵布衣的婦人上前,分開了驚鴻夫人和鍾應兩個,隨後宮女們熟練的將驚鴻夫人包圍,製住了驚鴻夫人的手腳,溫聲細語的勸的什麽。


    驚鴻夫人並不像白天那麽好說話,她似乎受了什麽刺激,如被群狼包圍的兔子,露出齒牙試圖保護自己。


    尖叫聲、哭喊聲,勸慰聲……混雜在一起。有人不小心撞到了海棠樹,粉白重瓣簌簌而落,仿佛在嘲笑這場鬧劇。


    鍾應不由握了握手心。


    白天時,他看到這一幕不覺得什麽,可是現在隻要想一想,這女人是君不意的母親後,他便覺得荒唐極了,不由扭頭去看君不意。


    君不意靜靜站在原地,墨發、衣襟上各落了一片粉白花瓣,神色平淡極了,如同重明國的夜空一般悠遠安靜。


    這般冷淡,卻讓鍾應覺得胸口悶的難受。


    荊釵婦人來到君不意麵前,行了一禮,眼角生了幾條皺紋的臉上露出為難之色來。她道:“太子殿下,若是沒別的事了,您便先迴去吧,我會照顧好夫人的。您在這裏,夫人根本冷靜不下來。”


    頓了頓,婦人補充:“求求您了。”


    什麽意思?


    鍾應不由挑眉,長而利的睫毛掀出幾分冷然來。他不悅的想,這人可真不會說話,說的好像是君不意故意來刺激驚鴻夫人似得。


    不等鍾應開口,君不意便點了點頭道:“好。”


    荊釵婦人鬆了口氣。


    鍾應心神一怔。


    君不意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單手抱著古琴,另一隻手隨意撫過琴弦。


    “錚錚”兩聲響起,似三春暖風,又似鐵馬冰河,琴聲滌蕩整個宮闕後,原本瘋狂吵鬧的驚鴻夫人安靜下來了。


    剛剛的掙紮中,驚鴻夫人的發髻衣裳亂了,眼中尚且殘留著幾分驚恐,可是她抬頭注視著一個人時,依舊能攝人心魂,令人心生不忍。


    好像那個打了君不意一巴掌,對著君不意又撕又咬的人不是她。


    她垂下又長又密的睫毛,唇角微微翹起,哼起了含糊的歌謠。


    這一次,荊釵婦人隻是說了一句“迴去”,驚鴻夫人便乖乖跟著她們走了。


    君不意輕輕握住了鍾應的手腕,拉著鍾應離開此地。


    他的手非常的涼,貼上鍾應手腕時,那股寒涼似乎順著皮膚,沁入心底。


    鍾應沒有甩開他,跟著他走了幾步後,又聽見了雜亂的聲音。


    驚鴻夫人安靜了沒多久,進入屋中後,便傳來了“砰”的一聲。


    隨後,吵雜聲響起,驚鴻夫人再度瘋狂。


    青瓷瓶成碎片,桌子椅子翻了,華裳撕出一道長長的口子,書畫成了紙片……


    兩人離開了那座宮闕,走過了好幾條長廊、石橋,那聲音才終於消失,耳邊隻有遊魚戲水,樹葉沙沙聲。


    鍾應心裏頭憋著一口氣,特別想質問君不意,可是想一想他臉上的巴掌印,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了,甚至有點兒束手束腳。


    最先開口的,反而是君不意。


    在長橋上停下,他迴首,額角碎發在風中輕輕拂動,淡淡道:“紅姨是娘親身邊的老人,跟了娘親許久許久了,她能照顧好娘親的,我待在那裏隻會添亂,所以……”


    “誰想聽你說這個?”鍾應長眉一挑。


    君不意默了默,又道:“我迴來的時候,見你睡得熟,怕打擾你,所以又出去了。”


    見鍾應還是繃著臉,君不意用極輕的聲音道:“對不起。”


    鍾應一聽這三個字,立刻炸了:“你又沒對不起我,道什麽歉?”


    “我邀你來重明國時,說好了帶你玩,帶你吃的,結果反而讓你看到了這些事。”


    鍾應哪裏聽的進君不意的話,直截了當的問:“你是怪我亂闖?”


    “沒有。”君不意搖了搖頭,“我早便說過了,我的宮殿任你翻。”


    “好,既然你不怪我,那我問你……”鍾應反拉住君不意的手。


    君不意微微屏住了唿吸,以為鍾應要質問他極重要的事,便對上了一雙桃花眼,因為憤怒而豔麗如火樹銀花。


    他為什麽這麽生氣?君不意不解。


    隨後,他便聽鍾應道:“你怎麽迴事?站著不動任打?別人讓你走,你就走?”


    君不意:“……”


    鍾應想想剛剛的事就惱怒:“還有那什麽紅姨,她說的什麽話?難道你母親那樣是你害的嗎?”


    君不意的疑問有了答案。


    他想,原來小混蛋這麽生氣,是因為他。


    既生他的氣,又為他打抱不平。那麽,這份惱怒後麵,是不是一顆擔憂關懷的心?


    睫毛顫了顫,君不意說了一句心底的話。他說:“也許,真的是因為我。”


    “什麽?”鍾應目露疑惑,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他根本聽不懂。


    “……”


    “算了,等會兒再說。”鍾應左右瞧了幾眼,看見一座涼亭後,拉著君不意過去,一把將人摁在了座位上。


    手搭在君不意肩膀上,鍾應低頭,居高臨下看著他。


    涼亭的竹簾高高卷起,如霜雪的月色灑入其中。鍾應借著這半麵月色,發覺君不意的臉色非常的蒼白,白的如一張薄紙,輕輕一戳就破。


    這樣寡白的皮膚上印上鮮紅的巴掌印,格外的觸目驚心。


    鍾應咬了咬唇,暗自嘀咕:“怎麽這麽白?”


    在重明國的地盤上,鍾應根本沒有想過君不意受傷的可能性,隻能將原因歸咎於驚鴻夫人身上。覺得驚鴻夫人的歇斯底裏,大概傷到君不意了。


    畢竟,不管日後的蓮中君如何冷心冷情,還未合道之前的君不意,說到底隻是個十八九歲少年郎罷了。


    鍾應心腸軟了軟,突然覺得自己剛剛對著他發火,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鍾應用指腹在君不意臉頰上輕輕蹭過。


    大概是有點兒癢的原因,隨著鍾應的動作,君不意歪了歪頭。


    “別動。”鍾應命令。一貫冷硬囂張的語氣變得軟綿綿的,偏偏他自己並沒有察覺到這點。


    君不意立刻不動了。


    鍾應有些滿意,指尖凝聚著靈力,將君不意臉上的紅印子消除。


    這是“春風化雨術”,一個極普通的治療術法,鍾應以為自己一輩子用不到的,結果第一次是為了死對頭使用。


    待君不意臉上紅痕全部消失時,鍾應依舊輕輕碰著他的臉頰,有點兒舍不得挪開手指。


    “我娘親是個凡人。”君不意眨了眨眼,說道,“我小時候,偶爾聽人說,她是別人為了討好父皇,獻給父皇的……舞姬。”


    君不意用平淡的聲音,三年兩語敘述自己知道的事。


    一些修士在擁有強大的力量和長久的生命之後,不太看的起凡人。


    但是,便是那些輕視凡人的修士見到當年的驚鴻夫人,也會為之側目。


    蓮中君是九州天字碑的第一美人,從他麵貌上,鍾應也能瞧出幾分驚鴻夫人的美豔來。


    而驚鴻夫人不僅僅容貌過人,她身上有種近乎魔魅的神韻,比鍾應見過的魔族魔女還要吸引人的目光。便是鍾應第一眼看到驚鴻夫人,也有些驚豔。


    鍾應猜測,這應該是一種特殊的體質。


    驚鴻夫人懂得自己的優勢,利用自己的容貌,一向來無往不利。


    實際上,她來到開明宮後,成為了唯一一個被重明皇留下來的女人,並且被如珍如寶的捧在了手心,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無人敢說她一句閑話。


    然後,她懷孕了,生下的孩子一出世便被重明皇封為了赤丹太子。


    “然後呢?”鍾應覺得這故事實在無聊,但是關乎君不意的父母,他還是忍不住好奇,“你母親怎麽會……變成這樣?”


    最後四個字,鍾應說的小心翼翼。


    難道又是一段癡心女子負心人的故事?


    君不意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自我有意識起,她便是這樣了。”


    “所以,你並不知道原因?”


    君不意睫毛上沾著月華,輕聲道:“我知道的,因為我。”


    “你?”


    鍾應迴憶起驚鴻夫人的神態言語,忍不住猜想,難道驚鴻夫人生下君不意之後,重明皇就拋棄她了?


    而驚鴻夫人則愛極了重明皇,受不了這個打擊,所以瘋了?


    並且驚鴻夫人一直覺得,是君不意的原因,自己才會失寵,把一切怪在了君不意身上,所以才會視親生兒子如仇人,罵他“怪物”,不承認他是自己的孩子?


    那麽重明皇又是怎麽迴事?


    重明皇無疑是極看重君不意的,這點從他封君不意為赤丹太子,把君不意當自己的繼承人就能看出來。


    但是君不意卻說過,他幾乎從未見過重明皇,自他出生起,重明皇便在閉關。


    君不意是霄後養大的……


    鍾應覺得這其中的關係亂七八糟的,他想不通重明皇如此狠心的理由,也想不通驚鴻夫人為什麽如此脆弱。


    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鍾應腦海中轉過一個問題。


    君不意小時候到底過得什麽樣子的日子?


    鍾應自小生活在扶風城齊家,齊家待他不好,他便活成了混世大魔王,以欺負齊家小輩為樂。


    他一直知道齊家並無他的親人,所以無數次的想,他的親生父母定然非常非常好,隻不過沒辦法把他帶在身邊而已。


    這是他少年時期,唯一的安慰和期盼。


    那麽君不意呢?


    重明皇和驚鴻夫人是他的親生父母,帶來的卻隻有冷漠和瘋狂……


    “君不意!”鍾應喊了一聲,神色間含著幾分煩躁。


    君不意抬頭,唇瓣開合:“我……”


    話語橫在了喉嚨裏,君不意被一把擁住。


    擁住他的少年有著他喜歡的眉眼,有著他喜歡的壞脾氣,在他耳邊說:“你很好。”


    “真的很好……”


    對你不好的,都是——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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