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風兒我是沙〉


    喬可南很得育幼院裏孩子的緣。


    大抵是他長相可親,笑起來又很能撫慰人心,院裏的孩子不論大小都愛纏他,尤其陸洐之一個恐怖的比較組擱在那邊,小孩最懂得看臉色,當然往喬可南那處靠。


    所以有時周末,喬可南會留得晚些,跟男孩子玩鬧,給女孩子說說童話。


    這天他又留下來,給幾個年紀稍大點的孩子講鬼故事,說話間帶了動作表情,氣氛陰森,十足駭人,沒料年紀小的躲在門口偷聽,怕得要命,待喬可南要走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扯住人家褲管。「喬哥哥,你……你陪我睡,好不好?」


    「欸?」喬可南愣住,一旁的陸洐之動了臉色。


    小孩很怕陸洐之,但他更怕鬼。「我、我怕……嗚,喬哥哥你不要走~~」


    啊咧……喬可南這下動不得了,他瞅瞅孩子,又瞧瞧陸洐之,後者繃著臉,硬是不發表意見。


    「好——」後麵一個「吧」字,不及說出口,某人就已先行一步,把那小孩撈起,再噔噔噔地跨步上樓,不一會兒迴來,手上清潔溜溜。


    喬可南吃驚:「你把人弄哪去了?」


    陸洐之:「扔給譚尚源那小子了。」


    喬可南:「……」


    他站在這兒隱約聽見孩子的哭聲,心裏實在不忍。「就留下來陪陪嘛,又不會怎樣……」


    話沒說完,他就被男人按在牆頭,一記強而有力的吻傾覆下來,濕熱黏膩,霸道纏綿,噎得他一陣目眩,所幸這時間,院裏孩童都在房裏,要不給人瞧見,還得了?「你……你別鬧!」


    「我鬧?」陸大律師一臉不爽,恨恨地咬了某人嘴唇一下。「你自己算算,一個月的時間,四個周末,八個假日,你有幾天給我?」


    喬可南喜歡孩子,動不動就來探視,做些義工,陸洐之不是覺得不行,但……「你跟他們聊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你何時跟我說過這麽久的話?」


    喬可南無言以對,三個小時,是一批換一批,根據不同年齡聊他們合適的話題,說來不算長。而這三個小時裏,陸洐之在哪裏幹什麽,他確實沒有關心——廢話,這麽大的人了,難不成還走丟啊?


    「那些孩子沒父母,總要有人關懷、了解他們……」


    「你又了解我多少?」陸洐之捏著他的臉,恨不得在這裏直接把人扒開,從裏到外,狠狠操上一遍。實在是前半個月,兩人各自忙手裏的案子,即便同住一個屋簷下,仍舊聚少離多,說得最多的,就是「你迴來了?」跟「嗯,你繼續睡」。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能歇息歇息,喬可南又說要來看小孩,從早到晚,纏他的人沒少過,他獨自一人在辦公室裏,一邊關切著育幼院的運作,一邊聽樓下傳來陣陣嬉笑……


    「我三歲被扔,爸媽是誰至今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該關懷我、了解我?」


    他這話說得……極酸,酸得喬可南嘴巴一陣麻,一路麻進了心底。


    其實男人僅是嘴上說說,他本來就是醋壇子,隨便都能溢出酸氣,這點在兩人尚未成為伴侶時,喬可南就清楚,如今有了關係,更加肆無忌憚,有時喬可南氣到忍不住調笑:「陸律師,您今天喝醋了沒有?」


    他覺得男人莫名其妙……直到這一刻,他發覺,是自己真的少懂了他。


    一直以來,他隻看到男人風光、驕傲的一麵,看著他理所當然地撐起兩人間的一切,看著他百依百順、對自己好,要一千給一萬……卻忘了從頭到尾,真正缺愛的人,是他。


    自己好歹有個美好的童年,而男人的前半生……卻是半點溫情都沒有。


    當然,有些是他自己推掉了,可那是因為他沒得過,壓根兒不知愛與被愛是怎一迴事。


    現今他嚐到了、明白了,所以連同前半生的分量,都想從喬可南身上補到,或許一般人會覺得壓力很大、承受不住,可對喬可南這種奉獻型的人來說,卻是剛剛好。


    就像菊花黑說的:「你們兩個,就是破鍋配爛蓋,他是坑,你是土;他是風兒,你是沙。」


    纏纏綿綿繞天涯嗎……


    喬可南一笑,揚首,親了親陸洐之的臉。


    陸洐之愣了。


    「迴去以後,你想我怎麽了解你,就怎麽了解,如何?」他笑得眉目彎彎,是陸洐之最抵擋不了的那種笑法——七分無辜,三分魅惑。


    最後了解了多少、又有沒有了解,就不是旁人所能得知的了。


    總之,他們很好。天地悠悠,有情相守才是家。


    〈最愛你了〉


    最近可可得到了一雙新鞋子。


    鮮紅色的,上頭綴了珍珠,很漂亮可愛,譚尚源一日在百貨公司裏看到,就想買給小女娃穿,可價格實在太貴,他一時消費不起。


    後來給陸律師打了工,總算湊足了錢,他去的時候卻已斷碼,適合可可的鞋號沒有了,僅有的尺寸,偏大一些。


    他想可可大了能穿,還是買了。


    收到新鞋的那天,可可睜大了眼,眼目水亮,閃閃如星。譚尚源見狀心想:自己給陸律師做牛做馬、狠狠鞭笞了一個月,總算值得了。


    可可很喜歡那雙鞋,動不動就要穿,可實在太大了,喀啦喀啦地,沒走幾步就鬆脫,她隻好腳板用力,這樣走,腳很疼,磨出了水泡。


    之後她和譚尚源要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她很堅持,硬要穿那雙鞋。「我已經可以穿了!」


    譚尚源:「不行,鞋子太大了。」


    可可:「我說可以就可以!」小女娃嬌氣,決定了的事,旁人怎樣勸都不理。


    譚尚源沒轍,給她穿了鞋。


    見勉強可以,遂道:「好,可是等下你要自己走,腳痛了我不抱你。」


    「好!」


    兩人說定了,出門去。鄰近的便利商店離育幼院約十五分鍾路程,對大人來說還好,對小孩子卻很吃力,尤其鞋子不合腳,果然可可走沒多久,就鬧了。「腳痛、腳好痛喔~~」


    譚尚源平日裏盡管疼她,但本質上和陸洐之一樣,重視原則。「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你自己同意可以穿的。」


    小孩子哪兒肯理?直嚷:「可可腳痛,哥哥你抱我啦~~」


    「不行。」譚尚源不答應。


    「可是……可是……」可可委屈地扁扁嘴。「哥哥說了我是你的寶貝啊。」


    「寶貝也要自己走路,你答應腳痛了不用抱的。」十六歲的他,五官已漸漸有了男人氣息,說氣話的表情也很嚴肅,一時讓小女娃吭不出別的話來。


    可可站在那兒沒動,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硬是沒落下來。


    她仰起小臉,喊道:「可是我很愛你耶!你抱我的話,我會覺得自己好幸福耶!」


    「……」


    「拜托嘛!陸叔叔說,男人要寵妻的……」


    譚尚源哭笑不得,她到底哪裏聽來的?「好吧。」歎了口氣,蹲下身,打開雙臂。「過來吧。」


    可可破涕為笑。「耶~~」


    四歲的她,撲入十六歲的譚尚源懷裏,親了人家大哥哥的臉一下,喜悅道:「尚源哥哥,可可最愛你、最愛你了!」


    最後譚尚源抱著她去了便利商店。


    他放下可可,任小女孩隨意亂逛。忽地,她手裏抓了一樣東西,滿麵興奮地飛奔過來:「小源哥哥,你看,這個跟我在陸叔叔家裏看到的一模一樣耶~~」


    「噗!」譚尚源趕緊搶下那盒杜蕾絲,心想自己勢必得找個時間,和兩位大人好好談談關於孩子的教育問題了……


    ※


    是這樣談的——


    譚尚源:「陸叔、喬叔,那個……下次可可來的時候,你們能不能注意一下,別讓她翻到太奇怪的東西。」他把便利商店事件提了一遍,好險可可沒追問他,那是幹麽用的。


    「噗!」這迴換喬可南噴茶。


    倒是陸洐之很淡定。「放心,往後不會了。」


    譚尚源還不及鬆口氣,便聽他道:「大部分我們都直接內——」


    「啊啊啊啊啊——」這是喬可南欲蓋彌彰的呐喊。


    譚尚源:「……」


    拜托,我也是未成年孩子好嗎?請重視一下我的教育啊……


    〈咖啡與鮮奶〉


    章茗雨在法國過得很逍遙,她小時在法國住過一段日子,這些年又勤奮複習法語——因為法國的留學製度是最完整的,而且便宜,她家裏雖有錢,但盡量不想倚靠。


    她在千金幫裏的好友、「唐朝集團」的唐湘靉來看她,兩個女人去咖啡店窩著閑聊。唐湘靉長相豔麗,打扮入時,素有時尚名媛之稱,骨子裏卻是個腐女……當然,媒體不知道,當初跟同誌假結婚的主意,也是她給章茗雨想的。


    所以自始至終,她是第三個知曉真相的人。


    「欸,說實話,陸律師那麽帥,你就沒想過會愛上他嗎?」唐湘靉很好奇。


    章茗雨微笑,在咖啡裏倒入鮮奶,攪了攪。「你認為人要如何愛上另一個人?」


    唐湘靉一愣。「呃……好感?」


    「是,好感。」她把咖啡和鮮奶攪拌一體,喝了一口道:「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高成海分明很愛管你、不準你腐,又龜毛難搞到不行,可是你愛他,為什麽?」高成海是唐湘靉的青梅竹馬,兩人現今是未婚夫妻的關係。


    唐湘靉:「……」她很苦惱地想了想,冒出一句:「因為我m?」


    「噗!」章茗雨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和唐湘靉混了太久,害她連這種怪怪的字匯都曉得了。


    「你確實挺m的。不過重點是,他喜歡你吧?你感受得到吧?你喜歡他吧?他感受得到吧?」


    「是……是吧?」唐湘靉被攪糊塗了。


    「就是這樣的東西,你把鮮奶倒入咖啡裏,不去攪拌,它們永遠是那個樣子,沒有交集,感情要互相融合,你喜歡一點、他喜歡一點;他喜歡多一點,你便喜歡多一點。不管真不真、假不假,他要來撩動你,給你感覺,你才會動心,這是最基本的。」說著,章茗雨一口將咖啡飲盡。「那個男人絕對不會來撩動我,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了,所以我很放心,跟他合作。」


    「這是不是所謂的……一個巴掌拍不響?」


    章茗雨笑了。「that''s right.」


    唐湘靉:「……」那你直接講這句就好了,什麽咖啡鮮奶的!


    章茗雨擱下杯子,起身。「走吧,我帶你逛逛,順道讓你了解一下我現在的生活。」


    她眉目水亮,不僅僅是過往那種荏弱的美,而是充滿自信,在這異國街道上,光彩耀人。


    唐湘靉也笑了。「好。」


    總之,章茗雨過得很好,非常好。


    〈好男人,不要嗎?〉


    朱利安的家族是美國數一數二,有錢有勢的家族。


    據說早期是做多媒體生意起家,至今各行各業,多少都有他們插足的痕跡,朱利安是五子,上頭有四個哥哥,家族對他同誌一事十分豁達,出櫃過程更是簡單利落:有一天,家裏人說想給他介紹對象,朱利安摸摸下巴道:「女人?但我喜歡男人。」


    家裏人一愣,隨即你看我、我看你,然後為首的朱利安爸爸道:「既然這樣,去問問其他家有沒兒子也是gay吧。」


    有次msn,朱利安提及此事,喬可南嘖嘖稱奇之餘也不免好笑。「你們家人真有趣!」


    他始終沒記得朱利安的姓氏,朱利安後來學了中文,跟他說:「往後你叫我小朱吧。」


    「噗!」喬可南差點噴壞了他剛買的新螢幕。「不好吧……」


    「why?中國人不是愛這樣叫?加個小字,比較親切……」


    是沒錯,但小朱……明顯不適合啊!


    他終於想到要問菊花黑:「對了,朱利安姓啥?」


    菊花黑:「古德曼。」


    joke男:「蛤?」


    菊花黑拚給他看。「goodman。」


    喬可南:「……」


    朱利安全名:朱利安諾·盧卡斯·古德曼。菊花黑:「助你愛喏·路卡死·好男人。唉,光名字就注定了這人是個終極炮灰啊……」


    〈戒煙〉


    陸洐之今天跟人約了喝酒。


    他來到餐廳門口,在陸洐之三十八年堪稱孤絕的人生裏,能用「朋友」一詞稱唿的對象,少之又少,少到無根指頭數都有剩:商央律師事務所的周邑初周律師,恰好是這五根指頭之一。


    他女友陶蔓儂的舅舅在跟安掬樂的堂哥交往,他跟喬可南,當初也是因為這層關係,才糾葛在一起,所以這一頓「媒人酒」,他始終欠周邑初的。


    陸洐之剛到沒多久,周邑初就來了。


    周邑初長相性格,五官深邃,身形同樣高大筆挺,兩個氣場強大的男人站在一起,惹來了不少行人的觀瞻。


    走進酒吧,侍者上前詢問:「請問吸不吸煙?」法律明訂公眾場合不得抽煙,但一些餐廳酒吧還是設置了吸煙區,老友是把出名煙槍,為此陸洐之特別挑了這間。


    不料兩個男人異口同聲:「我不吸,他吸。」


    侍者一愣,看向二人,兩個男人互瞥了一眼,陸洐之才道:「都不吸。」


    「好的。」侍者引領他們到非吸煙區的位子。


    一坐下,周邑初率先表達他的驚詫:「你居然不吸煙?有沒有搞錯!世界末日了?」


    「這是我的台詞。」陸洐之不甘示弱,兩人會認識,進而交好,除了彼此同為律師,也是因為他們是煙槍中的衝鋒槍,台北法院垃圾桶裏的煙蒂,有半成就是他們聯手貢獻的。


    才一段時間忙得沒空相約,對方居然不抽了?


    「怎麽戒了?」陸洐之問。


    「我女友會擔心,她怕我抽太多,身體不好,比她早走。」


    「……」


    周邑初擰眉。「你幹麽一臉噎到的表情?」


    「……我要告你抄襲。」


    「啥?該不會……你也是?喔,對,你們差了八歲嘛,哈哈哈……」


    哪壺不開提哪壺!「別忘了你跟你女友差六歲。」


    「至少比你們少兩歲。」周邑初不以為然,死命戳老友痛處。


    「我是主動繳械,把煙給他,叫他扔掉。」


    「我也是,叫她幫我保管……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比你早多了,要抄也是你抄我……」


    兩個現職妻奴,互看一眼,哼了一聲,不知是誰先開口:「看誰比誰活得久。」


    「哈,等著瞧,我不介意當你的遺產委任律師,幫助你家那位……遺孀,處理善後。」


    「去你的……」


    總之,吸煙害人害己,戒煙可減少健康的危害,讓你陪伴你的愛人,不管男女,久之又久。


    行政院衛生署,關心您。


    〈護唇膏〉


    陸洐之有擦護唇膏的習慣。


    以前是忙得沒空喝水,導致一到冬天,嘴唇皸裂,後來沒那麽忙了,就偶爾擦擦,保養一下。


    倒是最近天氣幹冷,換喬可南唇膚裂了,陸洐之給他買了一條,可青年貪懶,死命不擦,導致兩人接吻的時候,陸洐之嘴唇時常有種被刺到的感覺。


    這個人每一處,他都想愛惜,督促了青年幾次無效,幹脆這樣了——


    「過來。」


    喬可南:「?」


    陸洐之把護唇膏往嘴上一抹,扳起青年的臉,吻了下去。


    這是一個橘子薄荷口味的吻,涼涼的、甜甜的。


    「好了。」陸洐之放開他。


    「……哦。」


    於是這個冬天,喬可南嘴唇沒再皸裂過。


    至於陸洐之為何不直接幫他擦嘛……情趣,一切都是夫夫情趣囉。


    〈家有妒夫〉


    陸洐之:「你在看什麽?」


    喬可南:「電視。」


    陸洐之:「……」廢話。「國際新聞?」難得,他以為喬可南隻看綜藝節目或搞笑電影。


    「你看那個男的,據說是日本最帥的政務官之一,難得有政治人物長得這麽賞心悅目……」害他不自覺停下了有益身心的按遙控運動。


    陸洐之咳了一聲。「哦?」


    喬可南被醋熏到的經驗豐富,時常熏到流淚(為何流淚就不要問了……)尤其自家老公的醋,三裏外都能聞見,論妒夫等級,男人要稱了第二,那第一是誰……喬可南萬分不敢領教。


    為了隔天早上能靠兩條腿走路上下班,外加還要出庭,青年立即識相道:「可惜啊可惜,某人沒從政,要不這男的,肯定輸掉十條街……」


    陸洐之坐下,攬著自家老婆的肩膀,滿意了。「哼哼~」


    喬可南:「……」


    家有妒夫,難為賢妻(?),唉!


    〈換水〉


    瓶子裏的水是死水,擱久了細菌滋生,必然發臭,故約莫一星期到半個月,喬可南會換一次水。


    這換水是個大工程,得先拍照,再做秤量,換好以後,得一滴不少,多了陸洐之亦不滿,說是要他別「放水」。


    尤其旱期,陸大boss對那刻度,可謂斤斤計較,曾有一次,喬可南再三確認,堅信水量無誤,不料陸洐之火眼金睛,一瞧便道:「少了。」


    喬可南:「蛤?」


    他仔細猛瞧,眼珠子整個都貼瓶身上了,還是看不出少了哪滴。


    他掏出手機,亮出存證照片,放大數倍,給陸洐之睞:「你看,一模一樣,哪有少!」


    陸洐之銳眸掃過那張照,把瓶子拿來,在喬可南麵前兩相比對,指著刻度上頭零點零零……一毫厘的差異道:「至少少兩滴。」


    喬可南:「……」


    好吧。喬可南認了,拿來小湯匙,倒進兩滴水,陸洐之總算滿意。


    從此換水,他們除了拍照存證,還買了一個電子秤,其計量小數點位之精細,一點兒都不差。


    〈佛心來的〉


    一天,陸洐之跟喬可南說,他要去禪寺謝謝佛祖。


    喬可南:「蛤?謝啥?」


    陸洐之沒講,喬可南也沒逼問,不過大抵可以猜到是怎樣一迴事。


    總歸陸洐之此生所求,或多或少,都跟他脫離不了幹係。


    他同陸洐之去了禪寺,那兒是有名的觀光景點,風景秀麗,建築宏偉,叫人心生平靜,陸洐之在這兒住過一陣子,很熟悉,他陪青年四處看看,在莊嚴聖穆的佛像前,雙手合十,虔誠地揖拜。


    喬可南震動到,看著男人收束一身煞氣,那般虔誠,不禁有樣學樣,同樣合十,虔心祈禱。


    他也謝謝佛祖,給了他們兩人互相變化、成長的機會,所以他們才能現今這般,走在一起。


    他們走出佛殿,一位工作人員朝陸洐之走來:「陸先生,師父在等您。」


    「好。」陸洐之事先和人預約了,特來感謝他當初指點迷津,不過和佛祖大剌剌談條件的事,他可不敢和這位師父說。


    他敲了敲喬可南的手背:「你先逛逛。」


    喬可南一笑。「好。」


    陸洐之走了,喬可南獨自一人,恣意閑逛,逛著逛著,又遇見剛才那位工作人員。


    對方朝喬可南揚起友善的笑意。「您是陸先生的朋友?」


    「是。」


    「陸先生很虔誠,相信佛祖必定會被他的誠心打動,給他大智慧。」


    喬可南摸摸鼻子,大智慧沒有,不過兩人手牽手走下去的小智慧,那人倒是透徹無比,發揮得淋漓盡致。


    喬可南:「他得道了。」也……得到了。


    那人欣慰頷首。「陸先生應得的。那天據說他在佛麵前磕了五百個頭,之後整整三天,無法好好走路……」


    起風了,喬可南佇立在那兒,一臉怔忡。工作人員不解問道:「先生?」


    「沒事,辛苦你了,我……我再走走。」落下這句話,喬可南匆匆離去。


    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兒,百忙裏走不出山前古道,最終迴到了剛才那處佛殿前。他喘了口氣,走進去,看見金身打造的佛,斂著眼,麵對芸芸眾生,無比沉靜。


    喬可南胸口震蕩,張了張嘴,腦子裏當真浮現一個人,就在這裏,一直跪、不停地跪……


    他眼眶熱了。「那個騙子……」


    騙子,混蛋騙子。那時他問他:「你真給佛像磕了頭?」陸洐之分明迴答:「沒有。」


    自己後來又怎樣說的?「你這人驕傲得要命,哪可能說磕就磕,還磕那麽多下……」


    可男人確實磕了,再驕傲,都磕了,為了他。


    「五百個我磕不了,就磕一個,下輩子,我也和他在一起。」說罷,喬可南跪下來,深深一磕。


    他磕了很久……很久,久到時間像是凝住了,他口袋裏的手機傳來震動——陸洐之在找他了。


    他慢慢地起身,跪了太久,導致膝蓋酸疼,雙腿發麻,陸洐之就這樣磕了五百個,五百個,換取個能夠被他正眼相待的機會。


    佛祖給他了。


    他迴身,睞了依舊肅穆的佛像一眼,微笑道:「謝謝禰,佛心來的。」


    陸洐之去見了師父,師父一看見他,會心一笑。「施主,您的苦難,似乎已經解決了。」


    「是。」陸洐之淺淺一揖。「感謝師父當初指點迷津。」


    「不,要謝謝佛心。」


    陸洐之淡笑不語,聽師父講了一會的佛法,便起身告辭。


    他打手機給喬可南。第一通那人沒接,第二通,他們約在中庭會合。


    陸洐之過去,望見喬可南正站在樹蔭底下,陽光透過枝葉,零碎地撒落在愛人身上,仿佛鍍了一層淡淡的金,美得夢幻。在此同時,青年迴首,烏亮的眼透過一層朦朧日光,瞅了過來。


    兩人之間僅僅隔了一小段距離,但似乎都覺得太遠了,互相抬步,走到對方身前,不需碰觸,單單膠著纏綿的眼神,就已愛撫到了彼此心靈深處。


    「……迴去了?」陸洐之問。


    喬可南點點頭。「嗯,迴去了。」


    ……


    「陸洐之,你給佛像磕過頭嗎?」


    「……沒有。」


    「但我磕了。」


    磕我們今生相守,來世相依,白發蒼蒼,不離不棄。


    但願,佛心成全。


    佛很想曰:拜托你們找月老,這根本不是屬於我的case啊……


    〈枕邊故事〉


    喬可南有一個特長。


    這份特長在他接觸到育幼院的小孩之前,沒有舞台充分發揮,時至今日,才真正發揚光大。


    他非常擅長說故事。


    不管是童話故事鬼故事愛情故事糟糕故事……咳,總之,他講起來活靈活現,假的都像真的,外加豐富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即興加料,隨意亂掰,笑料十足,院裏的小孩都喜歡聽喬可南講古。


    尤其可可。


    這一晚,孩子睡不著,通常對睡不著的小女孩,講《睡美人》是王道——你睡了,就會有王子來親你了,從此幸福快樂,多好?


    ……姑且不論那算不算一種性騷擾。


    於是喬可南不免俗地拿起書本,正要開講,門板卻被人推開,陸洐之走進來。「院長找你。」


    「噢。」院長會找到他頭上,肯定是有什麽規劃在陸洐之那兒不過關,要他吹枕頭風。喬可南瞟一眼床上難掩失落的小女孩,把圖畫書往陸洐之手裏一塞。「給她說故事。」


    「……蛤?」陸洐之明顯呆了。


    喬可南咧嘴一笑。「記得,活潑一點,不要嚇到孩子。」


    陸洐之:「……」


    喬可南出去了,床上的小女孩睜著圓亮大眼,瞅著杵在那裏的男人。


    一大一小,四目相對,可可鬥膽問:「陸叔叔,你要給我講故事嗎?」


    陸洐之一臉噎到,他翻了翻書,走了過來。


    《睡美人》的故事,家喻戶曉,陸洐之沉沉朗誦:「從前從前,在一個很遙遠的國家……」


    可可:「有多遠?我可以去嗎?」


    陸洐之:「有點難。」


    可可又問:「我拔拔麻麻是不是在那裏?」


    陸洐之答不出來。你父母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兒你去不了——這是一般統一對失去雙親的孩子,最有力的說法,陸洐之小時候也聽過。


    他不想掰這些有的沒的,索性合上書本,道:「我給你講別的故事,你沒聽過的。」


    可可眨眨眼。「好。」


    「從前在你現在住的這個地方,有一個旅人,旅人就是旅行的人。他一直想走到某個地方,某個他覺得……很美好的地方,那是他人生的目標,他一直走一直走,在半路上,又累又冷、又餓又渴,這時,他遇見了一個……嗯,鄉民。」


    可可又打岔了。「什麽鄉?」


    陸洐之想了想。「阿呆鄉。」


    可可笑了。「好奇怪的鄉名喔。」


    「鄉民對旅人很好,旅人幫了鄉民解決……嗯,一些難題,鄉民招待旅人,給旅人一切所需,把能給的都給了,旅人很喜歡鄉民,可是遠方的目標太吸引他,他堅持走了三十年,追求了近半生,無法說放棄就放棄。


    「所以,旅人最後傷了鄉民的心,走了。


    「他沒有好好跟鄉民道別,獨自走到了靠近那地方的一座城市,看著他曾經夢寐以求的一切,產生了疑惑。他空虛難耐,懷念鄉民的笑,懷念鄉民對他的好,可是鄉民討厭他了,除了繼續走,他別無選擇。


    「後來旅人忍不住去找了鄉民……可是鄉民不在了,他去旅行了,旅人好不容易等到他,他卻說不要旅人了……不要了。旅人,非常傷心,非常非常……非常傷心。」


    可可:「……陸叔叔?」


    「沒事。」陸洐之咳了一聲,繼續講下去:「不過,鄉民很善良,他最後還是接受了旅人,他們住在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故事說完了,可可聽著,一邊打嗬欠,一邊發表她的感想:「旅人好可憐喔……」她小小的腦袋裏,大概隻聽到了「傷心」兩個字。


    陸洐之笑了。「不,旅人不可憐,相反地,他很幸運。」真的……很幸運。


    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迴頭了,那人還在燈火闌珊處。


    世界上沒有誰有義務要停在原地,等待另一個人看清。


    可是,旅人得到了。


    「哦……」可可應了一聲,漸漸睡著了。


    陸洐之給她蓋上被子,起身離開。一開門,就見喬可南站在半掩的門板後方,不知待了多久。


    他一雙黑澄澄的眼閃動笑意,看著陸洐之。「故事挺好的……阿呆鄉?」


    陸洐之無奈。「既然都迴來了,幹麽不接手?」


    喬可南:「想聽聽你講什麽唄。真情流露,感人至極啊。」


    陸洐之氣笑了,掐住他鼻子一擰,喬可南哎唷哎唷叫:「很不錯啊!」


    說罷,他展臂,緊緊抱住了陸洐之。後者大大一愣。


    喬可南抱了他一會,接著抬起男人的右手,將之摁壓在自己左胸前——埋在裏頭的心髒,正一陣一陣,傳送鼓動。


    他說:「你不幸運,你一點都不幸運。」


    青年瞅著他,一字一句,認真道:「一切都是因為你很努力……這不是運氣,絕對不是。」


    陸洐之怔忡,看向自己的手,以及……青年的左胸膛。


    裏頭埋了一顆心,那是他的,因為他的誠心,而獲取得來的獎賞……


    真心從來隻能用真心去換,沒有別的路途。


    喬可南笑著吻他。「下次換你給小孩說故事?我講一百次不夠,還得演八百次,快累死了。」


    「好。」


    陸洐之難得地爽快同意,喬可南瞪大眼。「真假?」


    「真。」陸洐之捏了把愛人挺翹結實的屁股,邪邪道:「我想你多留點力氣,在床上給我。」


    喬可南臉熱,咕噥了兩句。「除了這些,你能不能想點別的?」


    陸洐之挑眉。「哦,例如?」


    「例如……明天我想吃咖喱。」


    陸洐之皺眉。「咖喱?你之前不是嫌老梗?不行,不做。」


    喬可南翻白眼。「好吧,紅酒燉牛肉,有沒有比較創意一點?」


    「那個我不會。」


    「茄~」喬可南不屑。「喔,對了。枕邊故事,也是老梗……」


    〈菊花,謝謝你〉


    安掬樂跟喬可南吵著說他想喝酒。


    喬可南夫管嚴,近來幾乎不在外混足,隻有菊花約他,他會去,但次數越來越少——青年原本就是善於付出愛意的性格,看著戀人委屈寂寥不願意的樣子,很自然就想配合他。這一點,安掬樂動不動挖出來調侃:「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兒大不由娘,養兒不防老……」


    「什麽跟什麽啦。」


    安掬樂:「哼。」


    當然,喬可南是很願意跟菊花相約的,畢竟那是自己一生一世的摯友。「你才是,不想一個人,就慢慢物色看得上眼的人啊,每天這樣輾轉流連,睡不同床,不是辦法……」


    「啊啊,是是。」安掬樂吐舌,掩住耳朵,喬可南最近真的很愛念他這個,他不隻耳朵長繭,都要羽化成蝶了。


    喬可南拿他沒轍,這方麵的事,各人有各人的選擇,旁人念翻了也沒用。不過……「你也快三十了,那裏年紀越大會越不行,多少控製一下……」


    靠。「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喬可南:「我全家就那一位,他行不行……這問題,我應該到死都不必擔心。」


    安掬樂:「……」確實,喬可南他家那位,可是以前圈裏俗稱的百人斬、魔術師,他要不行,那全世界男人估計沒一個行的。


    等一下,他是不是又被閃了?是不是?是不是?


    安掬樂咬牙切齒,戴上墨鏡。「你這家夥,閃光彈放得越來越順手了嘛。」


    「哼哼,好說。」喬可南提起酒杯,喝了一口。良久,他道:「菊花。」


    「衝啥?」


    喬可南:「我現在,很幸福。」


    安掬樂咬斷了堅韌的魷魚絲。「幹,我眼沒瞎。」但快被你閃瞎了。


    喬可南笑了笑。「菊花,謝謝你。」


    「……」


    喬可南不是不知道,安掬樂嘴上雖不提,但心底仍噎著當初不小心推他入坑,令他後來遍體鱗傷的事。這是不必要的,他哭過傷過痛過,萬幸最後的結局很美好,就算不美好,他亦不後悔。


    所有的傷、所有的痛,皆是人生的一種醍醐味。


    他有幸品嚐,實屬難得。


    「謝謝。」他又說了一遍。謝什麽,喬可南沒講,可他知道安掬樂懂。


    他們就是這樣子的朋友。


    安掬樂確實懂了。他撇撇嘴,摸摸鼻子,咽下魷魚絲。「惡心死了。」


    「哈!」喬可南笑,兩人碰杯,各自飲盡酒液。


    這一晚,他們都很好。


    | 拾遺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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