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了是一個不眠之夜。


    精門武館的弟子們在門前跪成了幾排,遙遙地跪拜著遠走的那隊人馬,當然,那隊人馬中值得他們這般恭敬不舍的,唯有他們的師父,精門武館唯一的掌門人——傅虹。


    之後,傅虹的大弟子遵照師命,在師父整日打坐修行的那塊蒲團底下的暗格內,找到了一封燙著火漆,封得嚴嚴實實的書信。


    細細一讀,眾人心下恍然,原來,早在幾年前,朱雲峰尚未登上軍中頂峰的時候,便差人來找過傅老將軍,想要請他出山,對當時軍中事務指點一二,然而傅虹並未放在心上,隻是覺得朱雲峰這個人不簡單,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隱於市井的自己。


    後來,朱雲峰還曾親自拜訪過一次,隻是眾位弟子沒有一個對此人有所留意,或許還當作了一個不常有的拜訪者殷勤地接待過。


    但這次拜訪之後,朱雲峰便在軍中步步登高,所領戰事無一不是橫掃千軍,甚至先前逼得東之夏國先代國君重傷頹然的,也正是他所率領的“陰鬼軍團”。


    憑借此場大勝,他一舉接過了青之月國的軍權大印,成為繼傅虹之後,三十多年都空缺未封一人的禦前一品將軍。


    上個月傅虹又收到了朱雲峰的來信,算是給他下了一道最後通牒,可傅虹看著校場上互相切磋拳腳的弟子們,一時還是下不了決心。之前一段時間,也有不少經過靈州縣的各地駐軍來他武館滋事,隻是他沒想到,這一迴朱雲峰再次親自駕臨了。


    如今的朱雲峰早已不是當日那個戴著鬥笠,打扮得如一位普通江湖客一般的年輕人了,他的眼中映著戰場殺伐和鮮血浸出來的兇煞之氣,仿佛一個眼神都能立即奪去那些所謂弱者的魂魄。


    張英雄焦急地望著師兄們一臉茫然無措的樣子,雙拳一握,他兩腳生風地衝了出去,想去找那朱雲峰再理論理論,可人還沒跑到大門口,一頭撞見女知縣張穎正領著先前那位一起坐馬車的姑娘,從門外走進來。


    “張英雄,你要去哪裏?”張穎歎了一聲,一雙秀目好像已經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我還能去哪兒!”張英雄瞪起眼,拳頭捏得更緊,甚至能聽到骨節哢吧哢吧相互摩擦的聲音。


    身後眾位師兄們跟了出來,遠遠地大弟子吼了一聲:“阿雄,你莫要衝動!”


    “是啊,阿雄,你去了又能有何用?”


    張英雄聽出這一句是與他一向親近的五師兄在說話。


    “我……”張英雄終究隻能低下頭,咬牙忍住了幾乎快要衝破胸口的陣陣怒火。


    “這位小兄弟,張大人之前向我舉薦你做護衛,如今我卻覺得很不合適……”南山抱著雙臂在胸前,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道:“你看上去修為也不是很厲害的樣子,脾氣倒是挺大,若是真的在護送路上遇到了什麽匪患,難不成你要拋下我,然後衝上去和一群惡匪廝殺死鬥?”


    “張大人!這小丫頭到底是誰啊,我張英雄堂堂一個男子漢,還輪不到她這個小丫頭來評判!”


    “不得無禮,你跟我來。”張穎眉頭緊蹙,朝著張英雄狠狠使了個眼色,又抬頭對他身後那些師兄們說道:“縣衙裏有些差事,借用張英雄一段時日,這裏先和諸位師兄們打一聲招唿……至於傅,不,齊老前輩那邊,我盡量關照一下。”


    她知道那些弟子對於“傅老將軍”這個名號很是陌生,在他們心目中,精門武館永遠都是姓“齊”的,而她誇下海口說能盡量去“關照”一下,其實她心中苦笑,她能關照些什麽?


    朱雲峰,又豈是那種會念及往日舊情,願意聽從她一介女流的善意之人?


    領走了張英雄,三人一起迴到了縣衙,冷冷清清的縣衙後院,就是張穎平日裏的住處了。


    一路上她向張英雄再一次言明了南山的身份,總算讓張英雄這個愣頭青露出了恭敬的神色,隻是那恭敬的模樣,怎麽看怎麽覺得帶著幾分不爽的情緒在裏麵。


    後院有一處高閣,是張穎飲茶賞月的地方,她一向清貧廉潔,又沒什麽特別的愛好,父親去世之後更是孑然一身,早已把縣衙當作了自己下半生唯一的歸宿。


    凜冽的風中好似帶著鋒利的刀子,然而高閣四周圍了一圈擋風的透明琉璃牆,此時隻能聽到唿嘯肆虐的風聲,圍繞著高閣四下亂竄。


    與張穎麵對麵坐著,天上隻有一輪彎鉤般的新月,這樣一來漫天星辰反而成了主角,映得院中一方池塘仿若灑上了一層細密密的銀色礦石。


    “張大人,您為何極力舉薦張英雄?他好像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啊……”南山喝了一口有些清淡的茶水,問道。


    “南殿有所不知,不久前我帶人去周邊山林裏剿匪,精門武館也出了不少力,那一次我親眼目睹了張英雄能以一敵十,迴來之後,我也立即邀他進巡捕隊,可三番四次都被他拒絕,傅老將軍和我說,張英雄他真的是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可就是缺了那麽一點……勇氣。”


    張穎往高閣下方望了一眼,耳邊聽到冰冷的風中隱隱傳來的唿喝之聲,不用多想,這一定是張英雄在勤奮地做著晚課。


    “那……那我的顧慮沒錯啊,萬一真遇到暴匪,他把我丟下自己跑了,可怎麽辦?不行不行,明天你去那武館給我換幾個人,或者,你從巡捕隊調派幾個精英來……”南山嘴上這麽說,卻是一副玩笑的語氣,畢竟先前她隻身離了問星神殿,似乎這一路根本沒打算帶什麽護衛的。


    “南殿,我知道您深藏不露,其實……”張穎露出幾分猶豫,沒再繼續說下去。


    “你是想要我借著這一路,訓練訓練他?”南山俏皮一笑,此時的她,絲毫沒有身為神殿大祭司的威嚴和高傲,如果不是脖子上和手腕上戴著價值連城的星命鎖鏈,她看起來更像是個親切可愛的鄰家女孩。


    “傅老將軍交代過,不管是荊門武館,還是他,都隻能教張英雄一些氣血上的修煉,而意念之上的突破,恐怕舉國上下沒人能比得上南殿了……”張穎一拱手,作勢就要站起來行禮。


    “坐下,你坐下。”


    南山趕緊擺了擺手,往椅背上一靠,說道:“你是想讓他突破人本之境,上升到意化之境?這倒是奇怪了,他和你有何淵源麽?你要這般幫他……”


    “咳,我……”張穎一愣,顯然還沒想好該怎樣作答,她也知道不可隨意編造謊言,麵前這人可不是那麽好蒙騙過關的,於是她正了正臉色,到底還是站起身來,躬身一拜道:“父親臨終前有所交代,讓我一定要照顧好……張家後人。”


    這迴換成南山愣住了,她剛喝下一口熱茶,差點沒噴出來,即便是通曉天象命數,她也斷然不會想到張穎和張英雄會有這樣的淵源。


    “張家後人……是,是何意?”南山還是想確認一下。


    “父親臨終才告訴我的,阿雄是我的異母弟弟,隻因他母親身份特殊,於是父親連我都瞞住了。”


    張穎三言兩語講述了一段父輩的往事,張英雄的母親乃是東之夏國的一名遊方巫醫,隻因在邊境時遭遇戰事,身受重傷,逃到了青之月國的境內躲避,正巧遇上了當時運送物資去邊境的張父,兩人因此結緣。


    然而兩國終究勢不兩立,張父對於家國之事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子,當他知道張英雄的母親是東之夏國的臣民,立即無情地拋下了她。直到很多年以後,張父在街頭見到了受人欺辱的張英雄,又從他身上看到了當年交予那個女人的信物,才得知伊人已逝。


    那個女人來到靈州縣不久就因為水土不服病故了,孤苦的張英雄隻能沿街乞討,任人欺淩。


    “其實,或許我真的錯怪了朱雲峰,父親身中奇蠱,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個女人……”張穎喃喃自語道。


    “唔,你這樣一說,我倒是還記得張老先生當時的症狀,的確有些類似東之夏國的巫蠱之術。”南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


    張穎低垂雙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既然傅老將軍也認可了張英雄,他或許真是個可造之材,有您在他身邊助他修行意念,又何愁有朝一日破不了意化之境呢?”


    “哎,莫名其妙就得收個徒弟,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他護著我,還是我護著他了……”南山嘴裏嘟嘟囔囔地,也站起了身,幾步走到了落地的琉璃牆旁邊,望著漫天星辰有些出神地答了一句道:“容我考慮一晚吧。”


    “那,那我先不打擾南殿了,廂房內應該已經收拾好了,我再去叮囑一下……”張穎對著南山的背影,依舊是恭敬地一拜,轉身下樓而去。


    南山仰著頭,從北往南習慣性地開始觀察起星辰的排布,一邊覺得自己真是有些職業病了,明明臨走之前已經在問星台上細細地推演過無數次……


    誰知,當她的眼神悠悠然地飄向院中那一方池水之後,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她心中一驚,手忙腳亂之中甚至一下子撞到了透明的琉璃牆上,可她絲毫顧不得額頭和鼻梁骨的疼痛,猛地一掌打在麵前的一扇琉璃牆……


    隨著整麵一人多高的琉璃牆墜下高閣,在院中磚石路上碎了一地,南山立即一個箭步衝了出去,腳下輕盈一登,登在高閣的欄杆之上,緊接著她的整個身子便騰空而起,借著這片刻仿若飛天奔月般的姿態,她將眼前的星象再次排布了一遍。


    還沒走遠的張穎聽到琉璃碎裂的聲音,急忙返身前來查看,看到的卻已經是飛懸在半空的南山,而剛才正在院中角落裏練功的張英雄,此刻也是望著南山一臉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會有人類能不憑借任何腳下的力量,懸空站在天上……


    南山嘴唇顫抖著低下了頭,在院中池塘靜靜的一方水麵上,是與她先前在問星台所見完全相反的一幅星圖。


    “這星象是……死鬥?”


    唿嘯而過的風好像無數把尖刀劃過南山的臉龐,而她隻覺那些尖刀仿佛全都在一瞬間刺進了自己的心髒。


    “青月有危險!”


    朗朗星空之下,張穎聽到了南山近乎淒厲的唿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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