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進入深海之後就會知道,在那些看起來一片黑暗的海底,並不是真的沒有什麽光亮。


    能夠在黑暗之中發光的水草和珊瑚,微弱的光芒並不足以照亮周圍的環境,但對張蔚然和人魚來說,都已經足夠讓周圍纖毫畢現。


    於是,古樸而破敗的海底宮殿就出現在眼前。


    那真的是非常破敗的海底宮殿,曾經可能有過高高的穹頂,四壁大約也曾有過漂亮的色彩和裝飾,然而,什麽都抵不過時間的悠長侵蝕,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幾乎廢棄到隻剩下地基的“宮殿”,上麵孤零零,還有零星幾處低矮的建築能夠落腳,而這些建築的“蓋子”基本上沒有,處處都透著腐朽陳舊的氣息。


    “宮殿”之側,一座巨大的鋼鐵巨輪斜插在那裏,附上了一層綠苔的巨輪底部有一個幽深的空洞,有些閃爍的眼睛在那裏往外看。


    那些都是人魚,比較強壯但膽子很小的人魚。


    曾經見過深海人魚的美麗與強大,再看到這些明明具有相似的外貌,卻隻敢躲藏的人魚,張蔚然感覺到了一種荒謬感,就像是習慣了女生子的世界突然倒轉變成了男生子一樣讓人覺得錯愕。


    “你們的頭發,都是這麽短嗎?”


    帶路的銀尾人魚,頭發跟正常的人類男性一樣短,這顯然並不是一種偽裝,並沒有因為他的入水而如同雙腿變成了魚尾。


    “啊,這是我們自己剪的。”銀尾人魚摸了摸自己的發尾,迴頭跟張蔚然說,“這樣清爽多了,上岸也方便多了。”


    “嗬嗬。”張蔚然笑了兩聲,再沒有開口說話。


    銀尾人魚並沒有領他去參觀那些已經廢棄的“宮殿”建築群,而是直接把他領入了黑洞當中,因為他們的到來,黑洞指中國的那些眼睛自覺退避,等到張蔚然進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什麽存在了。


    船體荒廢已有,這些人魚縱然有能夠上岸的,但它們的技術上可能並不如人類,或者說,它們隻想著混到人類之中生活,沒想過來改造自己的舊居,裏麵並沒有通電,一片黑暗。


    但憑借著一些發光植物微弱的光,能夠看到這裏的大致狀況,還在這裏生活的人魚並不多,不過七個而已,加上銀尾,就隻有八個,都是男性。


    “沒有女性嗎?”對智慧生物,說雌性大約不太尊重,像是在形容普通生物。


    “你是說我們的王嗎?她不久之前剛剛成年,上岸去了。”銀尾迴答得極為坦誠,似乎完全忘了彼此的立場並不一樣。


    張蔚然也沒提醒他,繼續問了一些事情,這才知道人魚的現狀到底有多麽不好了,看到他們的短發時就應該意識到,這些自斷臂膀的人魚跟殘廢也差不多了,事實也果然如此。


    除了銀尾,剩下的七個除了不能把魚尾變成雙腿的,就是受過人類傷害不敢再冒頭的,因為女王的離開,能夠追隨的人魚都追著去了,銀尾等人,不過是故土難離,這才堅守在這裏,相信他們的女王玩兒夠了總會迴來。


    沉船看起來有些曆史了,裏麵的裝修依稀能夠辨別出當年的奢華,如今被這幾個人魚當做了居所,也經受了一些改造。


    其中一個房間便被當做了圖書館一樣的存在,但看到裏麵大部分都是被水泡的塑料識字書,張蔚然就有些失望,不要告訴他這裏其實算是幼兒識字館。


    因為從裏麵翻登出一個小箱子,似乎很沉重,他搬到桌上都有些吃力,打開來,乍現的寶光讓周圍都跟著亮了一下,連牆壁上夜明珠的光亮都被蓋過了。


    “這就是我們的曆史了。”


    銀尾沒有“財不露白”的戒備,直接讓開來讓張蔚然過去看。


    小箱子之中並沒有很多東西,隻有一本材質特別的書,那是貝頁書。


    張蔚然的眼睛一亮,還以為這次入海一無所獲呐,能夠看到這個,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吧。


    手伸過去,沒有被阻止,觸摸到貝頁書的封皮上,精神力隨之深入進去,能夠讀到一幅幅畫麵,混沌的海麵被破開,連接了上天的海浪像是要掀起劇變,有一個什麽兵器的影子,隻能看到部分的尖端,破碎,驚恐的麵容分不出男女,在浪花翻滾之間飄散。


    新的世界正在形成的時期,有恐龍的身影出現,巨大的陰影好像是不能匹敵的威脅,蟄伏,海底的宮殿壯麗雄偉,笑容取代了恐懼,平和給予了安全,繁榮似乎很快就能出現,但並沒有。


    生育的能力像是被剝奪了一樣,幾百年才能夠有那麽一個新生,為此,它們犧牲了很多,嚐試各種辦法,然而不能夠。


    “這裏不是我們的世界,生命無法再現往日的輝煌,我的王,請允許我們唿喚您的名,您是否還記得,這片遺失大陸還有您的子民,等待您的迴顧……”


    蒼老的聲音大約是源於最後一代能夠書寫貝頁的祭司,或者人魚族的王,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悲涼,這就是貝頁書的最後一頁內容。


    “上麵寫了什麽?”


    看到張蔚然終於迴過神來,銀尾好奇地問,他的尾巴不自覺地拍打起陣陣水波,衝刷著彼此的身體。


    張蔚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作為人魚,卻連自己祖宗留下來的貝頁書都不知道如何讀懂,也是數典忘祖的典型了。


    “曆史,被你們遺忘的曆史。”


    以為自己的種族一直以來就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魚,以為代表魔力的頭發是能夠隨便減掉的人魚,以為種族繁衍需要依靠人類的人魚,這一代,下一代,又或者下下一代,可能就會滅絕。


    “這裏不是我們的世界,生命無法再現往日的輝煌。”


    這句話已經揭示了一切,那位末代的祭司或者王,已經意識到了吧,世界的排異性決定了它對來自其他世界的所在具有糾錯功能。


    世界意識並不是人,它更像是多種法則的集合體,在這個集合之中一條法則就是它不能夠隨便幹預,好像政府總會掌握一個宏觀,由著下麵的人微觀調整一樣。


    發現了來自異世界的生物,它能夠做的就是排斥。這種斥力表現在很多方麵,能力強大的世界可能直接就把生物再扔出去,讓生物在暈頭轉向之間被踢進別的世界,能力一般的則是用多種方式表示“不允許”,比如人魚族的種族繁衍困難。


    它就是不支持它們繁衍,人魚又能怎麽辦?


    人魚族遺忘了曆史,犧牲了魔力,願意從各方麵變得平凡,從而表示自己的順從和融入,換得的也不過是逐漸遞減的新生降臨,照這個趨勢下去,它們會走向滅亡,毋庸置疑,隻是這個過程算得上溫和。


    潛移默化之中,就有很多人魚被影響,就好像為何人魚向往人類的生活,為何它們更願意混跡在人類之中,這是融入,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滅殺。


    丟失了自己的曆史,自己的文字,自己的習俗,連天生的精神力都不知道怎麽驅使,這些人魚便是真的在人類世界中冒頭,大約也隻能扮演一個時靈時不靈的異能者,並不會對人類造成威脅。


    而他們跟人類,不同法則下的兩種生物,肯定是不能夠產生子嗣的,便是同族之間,越是弱小越是容易被淘汰,它們的子嗣隻會更加艱難。


    “都說了什麽?”銀尾繼續追問,他的眼神之中是純澈的好奇,連貝頁書都看不懂的人魚,就好像忘記了直立行走的人類,是一種退化吧。


    張蔚然笑了一下,沒有跟他解說的意思,既然這是被拋下的,那麽就不要再記起來了,徒增痛苦,於事無補。


    他大體能夠從那些畫麵之中知道眼前的人魚族是來自於一個擁有神靈的世界,而海神,它們的神跟什麽神發生爭鬥,殃及池魚,破碎的空間旋風把它們這一族的部分送入了異時空,強硬插、入了這個世界之中。


    新生的世界當然不願意接受這個來曆不明帶著神祗氣息的插件,隻是沒什麽能力對抗,排斥那時候就有,但剛剛過來的插件帶著神明的氣息,相當於是被神明保護的,於是還能夠在斥力之下繁衍,但想要更多子嗣就不可能了。


    沒有來源的神明氣息隻會日漸消減,而逐漸強大的世界斥力則會日益增強,此消彼長,結果也就是人魚族的現狀如此了。


    “隻有這個了,如果你說曆史的話。”銀尾有些不悅,撇了撇嘴,似乎是在懷疑張蔚然所說的“曆史”之語,但它並沒有多糾纏,這麽說了一句,便想要送客。


    張蔚然沒在意它的小脾氣,點了點頭,說:“多謝了。”然而並沒有什麽用,這種穿越方式完全無法借鑒啊!


    就算是當年被強勢插、入的漏洞還在,在這個不怎麽支持強大力量的世界,他想要憑借肉身打破那樣的世界壁壘,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可以不用想了。


    收迴手指,看著銀尾蓋上了箱子蓋,把東西再次放入雜物之中,轉頭就帶著張蔚然離開,這種並不歡迎的姿態表示得十分直白,等到張蔚然到了岸上,他還把鮫珠又要了迴來,一副小氣模樣,甩了甩尾巴,銀色一晃,如同映著月光的浪花,沒入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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