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青年身體冰冷,唇色被凍得發白。感受到溫暖的懷抱,他無意識蜷起身體,往晉望懷裏蹭了蹭。


    晉望心中輕輕抽動一下。


    他輕柔地把葉舒放上龍榻,幫他脫去外袍,扯過被子將人裹緊。


    做完這些,晉望在床邊坐下。


    “……苦肉計。”晉望沉著臉,牽過葉舒的手放進掌心,“你就是認準了孤不忍心。”


    床上的青年自然無法迴應他,葉舒眉宇緊蹙,蒼白的臉色透著脆弱。


    坦白而言,今天葉舒的表現並沒有讓晉望太過驚訝。


    在冷靜下來後,他反倒覺得這樣才是順理成章。


    這才是這個人該有的模樣。


    這世上除了他,不會再有任何人敢這樣質問他。也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將他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甚至就連怎麽做會讓他心軟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於君王,這其實不是一件好事。


    將葉舒趕走後,晉望足足想了兩個時辰。


    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置這個人。


    但無論用什麽處置方式,他都舍不得。


    一個月前舍不得,現在更加舍不得。


    晉望頭一次感到有些後悔。


    早知道當時就不該心軟。


    葉舒忽然輕輕動了下。


    晉望還當他要醒了,下意識鬆開了握住他的手。可葉舒沒有醒來,他指尖蜷起,恰好輕輕勾住晉望的衣袖:“冷……”


    晉望掃了眼對方毫無血色的雙手,扭頭:“又給孤來這套,孤這次絕對不——”


    “……晉望。”葉舒聲音微弱而低啞,小聲呢喃,“好冷啊……”


    “……”


    片刻後,晉望除去外袍躺上床,將被凍得瑟瑟發抖的青年摟進懷裏。


    “孤是怕你凍死,”晉望麵沉如水,“等孤想好怎麽罰你,你嘶……葉祈安,你再把手放進孤衣服裏試試!”


    馮太醫很快被內侍領進養心殿。


    倚在龍榻上的年輕帝王麵無表情,將青年已經烘熱的手從自己衣擺裏扯出來。


    “……”


    馮太醫看得一陣牙酸,坐下給葉舒搭脈。


    脈象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嗯???


    馮太醫猛地睜開眼。


    這脈象……


    葉舒失去了熱源,不安分地在晉望懷中動來動去。晉望將人按住,斥道:“乖乖看病,再亂動孤要打你了。”


    “我不看病。”葉舒在睡夢中也不忘頂嘴,“……狗逼晉望。”


    馮太醫腿一軟,險些跪倒下去。


    可晉望並未動怒。


    馮太醫悄悄抬頭看過去,陛下依舊麵色沉沉,眼神卻比先前柔和了不少。


    ……被罵還挺開心???


    晉望警告地掃他一眼,問:“公子脈象如何?”


    “脈……脈象……”馮太醫倉惶迴神,思索片刻,試探地問,“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晉望立即吩咐:“都下去。”


    待到屋內的內侍全都離開,晉望才問:“與他的坤君之體有關?”


    “……是。”馮太醫道,“敢問陛下,葉相……咳,公子這些時日,信香是否時而失控?”


    “確有幾次。”


    馮太醫沉默下來。


    晉望眉宇微皺。


    信香失控,晉望原本以為是葉舒時常與自己在一起,被乾君信香誘導致使抑息丹效用減弱。可這段時間,葉舒的反常並不僅僅是信香失控那麽簡單。


    他時常困倦嗜睡,飲食挑剔,甚至時不時惡心作嘔……


    晉望下意識抱緊懷中的人,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


    坤君……是可以孕育子嗣的。


    晉望伸手覆在葉舒小腹上,心跳莫名快了幾分,嗓音也變得有些低啞:“他是不是……”


    “公子這脈象,乃是滑脈。”馮太醫朝晉望俯身跪拜,“……恭喜陛下!”


    送走太醫,晉望揮退眾人,獨自迴到內室。


    床上的青年依舊熟睡著,但或許是失去了熱源,睡得並不安穩。


    晉望剛躺上床,青年立即手腳並用的纏上來,將他抱得結結實實。


    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表現出對晉望的依賴。


    晉望將他摟進懷裏,手掌滑落至對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眼中帶上幾分就連他自己也從未見過的柔情。


    這裏……竟然有個孩子。


    是他與葉舒的孩子。


    晉望指尖發顫,這個念頭一旦在心中浮現,便是難以抑製的喜悅。


    “別……”葉舒不安地動了動,他把頭埋在晉望懷裏,夢囈般開口,“別打我了。”


    晉望心口一顫,那股狂喜被衝散些許。


    青年不知夢到了什麽,害怕極了,一個勁往他懷裏鑽:“晉望,我不罵你了,你別打我好不好……”


    “別怕……不打你了。”晉望撫摸著他的脊背,溫聲安慰,“再也不打你了。”


    “我才不信。”葉舒並不吃他這套,他閉著眼,憤憤道,“……狗皇帝。”


    晉望:“……”


    葉舒再醒來時已然天光大亮。


    他陷在柔軟的床榻裏,隻覺得渾身疲憊不已,腰部以下酸麻得幾乎沒了知覺。


    他也沒想到這具身體的體力會差成這樣,不過就是在外麵站了兩個時辰,竟然會活活累暈過去。


    ……早知道還不如快些服軟,還能少吃點苦頭。


    葉舒翻身坐起來,正想下床,一道身影快步從外走來:“別亂動。”


    晉望將葉舒壓迴床榻上,道:“太醫說你久立傷了筋骨,還有些著涼,這幾日莫要下床。”


    葉舒警惕地看著他。


    這人怎麽……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樣?


    晉望注意到葉舒的眼神,低笑:“這樣看我做什麽,睡傻了?”


    ……語氣有點寵溺是怎麽迴事。


    這人不是被他刺激瘋了吧?


    葉舒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您……您不罰我啦?”


    晉望挑眉:“怎麽,沒被罰夠?”


    “夠了夠了。”葉舒瑟縮一下,低聲道,“您可別再罰我了,腿站得好疼啊。”


    晉望視線垂下,手掌落在葉舒腿上,輕輕揉了揉:“是這裏?”


    葉舒雙腿又麻又酸,碰一下疼得嘶嘶抽氣,紅著眼眶點頭。


    晉望在床邊坐下,替他按壓雙腿。


    堂堂一國之君還從未這般服侍過別人,他動作生澀,力道卻放得很輕,似乎是怕按疼了葉舒。


    葉舒心裏已經從疑惑變成了驚悚。


    這人腦子真的壞掉了吧?


    葉舒狐疑地打量晉望,後者忽然開口:“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葉舒連忙收迴目光。


    晉望抬起他下顎:“孤問你話。”


    “沒想什麽。”葉舒低聲道,“就是覺得陛下今日待臣極好,讓臣有些……”


    晉望:“歡喜?”


    “恐慌。”葉舒眼眸耷拉下來,愁眉苦臉,“您該不會還是要殺我吧,就像是獄中給死刑犯送斷頭飯那樣。”


    “……”晉望咬牙,“你將孤待你好比作斷頭飯?”


    葉舒小小聲:“還不如斷頭飯呢,至少能吃。你技術這麽差,按得我好疼。”


    晉望麵無表情:“孤聽得到。”


    葉舒連忙捂住嘴不說話了。


    晉望按了按眉心,幾乎用上所有涵養才抑製住心頭某種衝動,在心中默念:“太醫說,孕婦不得受刺激,不能驚嚇,更不能隨意打罵……”


    趁晉望不備,葉舒飛快從他掌下收迴雙腿。


    他雙臂緊緊抱著膝蓋,身體蜷成小小一團縮在龍榻上,警惕地注視著晉望。


    晉望深吸一口氣,平穩道:“你睡著時,孤想了許多。”


    “這些時日,我們無時無刻不在彼此試探,信任全無。”晉望注視著葉舒,語調放得極輕,“昨日你說得對,孤想要你坦誠,可孤卻沒對你說過一句真話。”


    “我們之間不該是這個樣子,是孤不對,孤向你道歉。”


    葉舒:“……”


    這又是什麽套路?


    葉舒摸不清晉望的想法,一時沒敢答話。


    晉望問:“你不信孤?”


    葉舒當然不信,晉望在他這裏信譽度早就扣到了負分。


    葉舒不想再與他繞圈子,直截了當問:“陛下,您有話就直說吧。”


    晉望抬眼看向葉舒。


    青年睡了一晚之後精神好了許多,但臉色依舊不怎麽好,更個人看上去更加清瘦。


    晉望的視線下移,在對方的小腹上凝了片刻,又不動聲色移開:“看來,你當真已經不再信任我了。”


    這是第一次,晉望沒在他麵前用“孤”自稱。


    晉望抬起手,指尖掃過葉舒側臉,將他散亂的發絲拂到耳後,認真道:“阿舒,我想與你重新開始。”


    葉舒一怔。


    晉望生得極好,那雙眼深邃而俊美,當他這樣專注的望著別人時,很容易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


    葉舒注視著那雙眼睛,心口蕩開一絲微妙的波動。


    被那樣一雙眼睛注視著,實在很難無動於衷。


    晉望繼續道:“不管你謀逆的原因是什麽,隻要你肯答應日後乖乖留在孤身邊,不再有反心,過往一切孤都可以不再追究。”


    “你葉府滿門如今正囚禁在大理寺,被收繳的家財尚未歸入國庫,如果你想要,孤可以還你。”


    葉舒眼眸微動,沒有答話。


    晉望起身走到桌邊,取過紙墨快速書寫起來。


    半晌,他將一封擬好的信函遞給葉舒。


    “現在你該相信了?”


    葉舒展開信函,上麵的確是下令釋放葉家滿門,以及歸還家財與府邸的詔書。


    葉舒問:“陛下為什麽要這樣做?”


    晉望靜靜注視著他,神情平穩不驚:“孤說了,要與你重新開始。”


    葉舒還不知道自己身懷有孕,晉望並不打算現在就告訴他。


    他說要重新開始不是假的。


    昨夜,最初的震驚與喜悅過後,晉望心中浮現出的卻是擔憂。


    他與葉舒的關係岌岌可危 ,若現在貿然將這孩子的存在告訴他,不是驚喜,反倒是負擔。


    葉舒甚至……或許不會願意留下這個孩子。


    晉望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當然,晉望可以像先前那樣,用點手段逼迫葉舒留在後宮養胎。


    但他也明白物極必反的道理。


    逼迫太緊,反而弄巧成拙。


    倒不如他先將人哄好,等此人能接受之後,再慢慢告訴他真相。


    反正……以這人迷糊的性子,一時半會兒多半發現不了身體的異樣。


    葉舒不知道晉望心中所想,他握著那份信函,頗為無語。


    還重新開始,誰想與你這暴君重新開始啊?!


    葉舒暗自腹誹,卻不敢表態。


    晉望道:“孤這就命人將大婚之期延後,並將幾日後的祭祖大典也一並推遲。”


    “等等……祭祖大典?”葉舒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點。


    晉望點頭:“長麓習俗,皇室大婚前需要前往祖廟祭拜,稱之為祭祖大典。不過既然是重新開始,孤不會急著與你大婚。”


    “……孤要等到你心甘情願成婚那日。”


    晉望這話說得深情,可葉舒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滿腦子隻剩下祭祖大典。


    皇城內守衛森嚴,他逃不出去,可祖廟並非如此。


    說不定那是他唯一可以逃走的機會。


    葉舒急切道:“不用推遲,為何要推遲?”


    “阿舒?”


    葉舒抓住晉望的手,勸說道:“天下人都知道長麓國君下月完婚,你現在推遲算個什麽事。而且籌備一次大婚勞民傷財的,說推遲就推遲,先前的辛苦不都白費了嗎?”


    “可是……”


    “別可是了,聽我的。”葉舒果斷道,“可以重新開始,但婚禮不用推遲。”


    他難得如此堅決,晉望困惑地看向他。


    少頃,晉望抬手摸了摸葉舒的頭發:“好。”


    “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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