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有一座村莊,約有百十戶人家,他想:“已經是午後了,該找地方填飽肚子啦!”


    村前有一根將軍箭,一根風水樁。風水柱前刻了六個字:南無阿彌陀佛。


    後麵也有六個字:縛縛雞談納莫。


    “這兒的人居然信文殊菩薩。”


    他自語。


    佛門弟子所稱的六字真言,共有四種之多,分屬四位菩薩:觀音、文殊、阿難尊者、蓮花手菩薩。後者的六字真言是道奄呢叭現牛,信奉密宗(喇嘛)的弟子,方念這六字真言。


    將軍箭上刻字:南至萬安六十裏,北至泰和六十裏,東至贛州府興國縣界一百裏。


    “今晚可到泰和附近投宿。”


    他想。


    與天都老人祖孫倆衝突,耽誤了午膳,正好在此地進食,村莊不小,應該可以找得到小食店的。


    村口的柵門上方,木匾上寫著三個大字;祥和村。


    他想:“和平安謐,一片祥和,吃一頓平安祥和飯再說。”


    村民都在忙碌,四處全是曬穀場,風車聲和村民的歡笑聲相應和,好一幅豐年秋收圖。


    旅客絡繹於途,他並未引起村民的注意。道右不遠,是一座小食店,店前搭了涼棚,擺了兩張八仙桌,一個茶幾,擱著一缸茶。


    柱上掛著販賣的草鞋、燈籠、麻繩,和大香一般的鬆明。另一柱上掛了一木牌,上麵刻了一個大酒字。


    兩張八仙桌有一張坐了五位挑夫打扮的大漢,他在另一桌上落坐,並未留意店內也有客人,放下小包裹向出來招唿的店夥說:“老表,給我來兩斤酒,切一隻肥雞,兩味小菜,不要湯,酒後來一碗飯。”


    店夥送上茶和汗巾,笑道:“老表,小店隻有冬酒……”


    “冬酒也可以,那你就多來一兩斤,我不怕後勁大。”


    “請稍候,我這就替你準備。”


    店夥接迴汗巾入店而去。


    不久,出來一個端了托盤的人,低著頭匆匆而來,盤中盛著酒菜。


    這人不是店夥,而是穿青施的人,低著頭急步而來,將托盤一放,怪眼一翻,怪叫道:


    “果然是你,山與山不會碰頭,周昌,咱們又見麵了,天下太小啦!”


    他將桌一掀,變色而起。


    又是冤家路窄,又碰上了死對頭。


    那假店夥是個相貌兇猛的中年人,生有一雙厲光閥閃的怪眼,語聲粗豪,兇霸霸惡狠狠,眼中暴射著興奮而陰森的冷電,隔著桌子怪叫如雷。


    艾文慈一時想不起這人是何來曆,但一聽周昌兩字,腦海中便突現湧出紫沙洲的情景,猛記起這個赫然是紅娘子稱為二哥的人。


    他一掀食桌,離座而起,桌上的托盤隨桌而飛,酒菜杯盤猛砸二哥的臉麵。


    二哥挫腰急閃,反應奇快,讓過砸來的雜物,大叫道:“合圍,別叫他走了。”


    店中搶出五名青衣大漢,一擁而上,都帶了兵刃,來勢洶洶。


    在村中打鬥,極為不便,驚世駭俗引人注意,他要從這位二哥的身上找出紅娘子的下落,跳至街心說:“好哇!不是冤家不聚頭,咱們又見麵了,村北見,閣下。”


    他撒腿便跑,二哥帶了五名同伴放步便追。


    遠出三裏外,前麵是一座自東而西的土山,山高僅三二十丈,眼前展開了連綿起伏的樹林。


    前走的似流星,後追的像逸虹,一陣好趕。


    他急趕急走,慢趕慢走,不趕不走,首先進入了樹林,仍沿小徑向前奔。


    二哥與五名同伴追得上氣不接下氣,愈追愈膽寒,但勢如騎虎難下,不敢不追,誰也不願示弱出聲表示放棄認栽。


    入林裏餘,艾文慈離開路麵,進入路有的參天古林,迴身大叫道:“快來,閣下,在下等你說出紅娘子的下落來。”


    二哥首先追到,但唿吸急迫,不敢貿然衝進,在四丈外止步。


    五大漢陸續到達,一名大漢將一把連鞘長劍遞給二哥說:“二爺,咱們並肩上。”


    艾文慈嗬嗬笑,說:“歇會兒無妨,追了三四裏,你們累得像快斷氣的老牛,如不調息恢複體力,動手還不是自送死?在下不急,等你們就是,何時歇息好了,招唿一聲。”


    說完,他先倚樹坐下,拾起一根小枯枝放在口中嚼弄,含笑注視著對方,神態十分悠閑。


    二爺將劍佩上,向同伴低聲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家夥比在紫沙洲時,藝業高得難以置信,咱們務必小心了。”


    六人各自調息,心中甚感不安,春光景,便知艾文想定有過人之能,不然豈敢如此大膽?


    不久,艾文慈吐掉口中的小枯枝,向二爺笑道:“閣下大概已調息好了,咱們在動手之前先談談。”


    二爺徐徐舉步走近,獰笑道:“在下不想和你拖延時間,但問問你倒也不錯,免得萬一失手將你宰了,咱們便問不出所需要知道的消息了。”


    “嗬嗬!你不要談,要先問問?”


    “正是此意。上次你混入紫沙洲,意圖行刺楊夫人,原因何在,何不說來聽?”


    “要紅娘子的腦袋領賞,再簡單不過了。”


    ‘廢話!大概你敬酒不喝喝罰酒,等會兒不怕你不供招。”


    “在下有此同感,等會兒便可分曉,看誰招供便了。”


    “你真的不招,看清了處境嗎?六比一,你受得了?”


    “上次你們在紫沙洲有多少人?”


    “兩百左右。”


    “但在下依然能從紫沙洲逃出,人多有何用處?羊再多鬥不了虎,這是比青天自日更明白的事,情不情由你。六個人想抓住在下迫供,你說得真輕鬆。”


    “目下天色是午牌末,光天化日之下,你休想有逃脫的機會。”


    “既然逃不脫,那麽,在下隻有拱了!嗬嗬!你貴姓大名”


    “太爺陸孝忠,排行第二……”


    “是楊虎的結義弟兄,不錯吧?嘿!給我一把劍!”


    陸孝忠一聲怒嘯,撲上伸手便抓。


    怒嘯聲驚動了在北麵兩裏地樹林中休息的人,聞聲向此地急趕。


    艾文慈本來以為對方要拔劍速戰速決,正打主意從大漢們手中奪兵刃匝戰,發覺陸孝忠居然赤手空拳狂妄地伸手擒人,不由大喜。


    他不閃不避,左手一翻,“金絲纏腕”爭扣對方的脈門。


    陸孝念竟然十分高明,扭身收手撤招,左拳突出走中宮切入,閃電似地猛攻他的小腹丹田了。


    他極身避開致命一拳,危機間不容發,“鬼王撥扇”一掌抽出迴敬,雙方互換方位,攻撤之間危象橫生。


    陸孝忠挫身避掌,身形疾轉,欺近他的右脅,兩個大指頭疾攻意門穴。


    他立即抓住機會行雷霆一擊,指及身他的肘扭身便撞,掌隨身出,左掌一閃,便聽到著肉聲,快得駭人聽聞。


    他感到肘尖一震,撞偏了陸孝忠的右手點穴的兩指,反震力居然令他感到肘尖發麻,可知對方的內力修為相當驚人,難怪敢會劍不用徒手相搏。接著是左掌得手,奇準地劈在對方的右耳下方了。


    可是,陸孝忠臨危拚命,左掌也拍在他的右肩側,力道千鈞,右半身發僵,這一掌幾乎拍散了他的先天真氣。


    雙方都是內家練氣高手,功深者勝。他比陸孝忠修為稍精純,曾獲明師真安僧的指點,近半年來進境驚人,可在運氣行動時禁得起刀砍劍劈了,但陸孝忠這一事,仍然令他大有吃不消難以抗拒之感。


    人影倏分,他連退兩步,暗叫厲害。


    陸孝忠則一聲悶叫,像個砍了頭的雞,雙腳大亂,垂下頭張手亂抓。


    身軀簌簌轉動,搖搖欲倒。


    五大漢同聲驚叫,拔刀劍前衝救匝。


    他一不做二不休,身形一閃,幽靈似的棕過陸孝忠的身側,已摘下陸孝忠的劍,再猛地一掌拍在對方的後腦上,然後一腳踢在陸孝忠的屁股蛋。


    “砰”一聲大震,陸孝忠衝倒在一株大樹下,略一掙紮,終於昏厥了。


    一名大漢衝得最快,但已救匝不及,陸孝忠已被踹倒跌昏,便暴吼一聲,劍上風雷驟發,“飛星逐月”身劍合一兇猛地撲來。


    艾文慈一聲長笑,立下門戶長劍前伸,劍上傳出龍吟虎嘯似的震嗎,劍芒躍動刺目生花,臉上殺機隱現,嘴角泛起一抹令人望之心中發冷的微笑。


    大漢本來急衝而上,突然視線與艾文慈的目光接觸,也看到艾文慈臉上充溢著殺機的神情,情不自禁打一冷戰,腳下一緩,在一丈左右站住了,欲進不進,退了又不甘心,僵住了。


    艾文慈冷然一笑,伸手相招。


    大漢反而後移半步,唿吸一陣抽動。


    另四名大漢也駭然止步,不敢逐進。


    艾文慈用左手向第一名大漢一指,說:“你,上,給你一劍快活。”


    “五比一閣下占不了上風。”大漢硬頭皮說,舉手一揮,五人並肩列陣。


    “在下在千軍萬馬中,仍可往來自如,五個人算得了什麽?你,前年是不是在紫沙洲鬼混的賊夥之一?”他冷然問。


    “前年在下逗留河南光州。”


    “你們五個人誰曾經在紫沙洲呆過?”


    “我。”為首的大漢沉聲答。


    “你該知道在下脫出紫沙洲的經過。”


    “不錯,閣下僥幸不死,那是你幸運,而不是憑武藝脫身的。”


    “在下不會與你爭論幸運天命,反正你我心中明白。總之,你們五個人的生死大權,已完全控製在我手中,信不信由你。在下要紅娘子的下落消息,說與不說悉從尊便,誰先說?”


    大漢搖搖頭,冷冷地說:“閣下,你在白費勁。請教,你與楊夫人有何深仇大浪,為何苦苦追蹤不舍?”


    “那是我的事,尊駕無權過問,你不說?”


    “你白費勁。”


    “在下要先收拾你。”


    大漢一聲沉喝,劍出“毒蛇吐信”,進步出招搶攻。四名同伴也同時迫進,刀劍齊聚,喝聲如雷。


    人影乍合,“錚錚錚”暴響震耳,火星飛濺。艾文慈的身影透陣而出,遠衝丈外倏然轉身,劍尖血珠徐徐收凝,沉叱道:“在下不想死人,彌們真想死,在下便成全你們了。”


    兩大漢一傷有肩,一傷左肋。手按創口踉蹌向側退,發出兩聲痛苦的呻吟。


    “誰先說?”他再次沉叱。


    一名大漢臉色灰白,戰栗地說:“閣下,休在白費勁,咱們也在找揚夫人的下落。”


    “胡說”


    “信不信由你。上次你大鬧紫沙洲楊夫人知道行蹤已露,立即遣散手下各奔前程覓地潛藏,從此便失去消息。咱們初夏方聽說楊夫人已到了江西,可能在大風山莊逗留,因此傳信各地,分別派人前往大風山莊查訪消息。”


    “在下不信。”


    “不信就拉倒,在咱們口中,你隻能得到這點消息,咱們恐怕並不比你知道得多。目下官府雖追緝不緊,但靠賺血腥錢成名的四海狂生,卻重新開始獵捕咱們的人,而且已和京師派下的捕盜專差取得默契。聽說專差共分八路,有一路的主事狗官姓嶽,據說是金翅大鵬的侄子,負責緝拿在逃的山東響馬,已向四海狂生表示,將賞額提高了一倍。”


    “哦!最高賞額是多少?”


    “名單中沒有咱們這些人。”


    “陸孝忠呢?他是不是楊虎的結義二哥?”


    “陸爺並不曾參與當年山東起義的歃血大盟,因此在咱們軍中並不出名,他隻負責暗中保護楊爺的家小,因此名未上榜。咱們都感到奇怪,最高賞額的人是艾文慈,這位姓艾的人,當年咱們的響馬弟兄中,隻知他是咱們旗下的一名小頭目而已,經常獨來獨往,不聽約束,甚至有時穿上官兵的戰袍,攻打咱們的人。在咱們響馬弟兄中,這人算不了什麽,怪的是他的賞額竟然高至一千兩,加一倍便成了兩千,委實令人百思莫解,其中定有隱情。”


    “四海狂生與嶽狗官自下在何處?”


    “聽說將到江西來了,目下天下各地大亂的地方除了四川便是江西,他們不來便罷,來了狗命難保。”


    艾文慈心中一跳,收劍道:“你們可以走了,帶走兩個受傷的人,陸孝誌留下。”


    “咱們的人不能留下。”大漢堅持地說。


    “不能留也得留,滾!”


    “咱們六人生死同命,拚了。”


    “那也好,免得你們走後向紅娘子通風報信,在下把你們全留下話未完,一名貪生怕死的大漢扭頭便跑。有人開頭,其他的人豈肯落後?不跑才是傻瓜,接二連三溜之大吉,連兩個受傷的人,也咬緊牙關忍痛逃命,片刻間,五個人便逃人樹林深處,無影無蹤。


    艾文慈末加阻止,他不是殘忍好殺的人,拖過昏撅了的陸孝忠,往樹下一放,捏人中觸穴道不久,陸孝忠醒來了。


    他倚樹而立,輕拂著長劍,靜待陸孝忠清醒。


    陸孝忠的藝業,足以臍身於武林高手之林而無愧色,隻因為一時大意輕敵,卻被他三拳兩掌打昏了,敗得快速而冤枉。這時悠悠醒來,神智一清,本能地拯身而起。


    艾文慈伸腳一點,將陸孝忠端倒,劍尖抵在對方的咽喉上,冷笑道:“閣下,躺好。我這人不喜歡製人的穴道,但不容許被製的人反抗不聽命行事,閣下再擅自動彈,休怪在下用劍廢你呢!”


    陸孝忠被鋒尖抵在咽喉上,豈敢冒險反抗?躺著不動口氣強硬地說:“要殺你就動手,陸某可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在下對殺你毫無興趣。”


    “你……”


    “在下要紅娘子的消息。”


    “你在枉費心機。”


    “在下已在貴同伴中得到了所要的口供,目下隻是求證而已,你說不說無所謂。不過,說了可以活命,你好好思量片刻,決定之後,你可以-一道來,在下等你片刻,你自己斟酌著辦好了。’”


    “除了要陸某死,一切免談。”


    他的劍向下徐滑,泰然地說:“你不談在下無所謂,反正在下並不急於知道,等你想好了再說。”


    說完,劍尖劃破了陸賊的胸衣,然後升至肩井穴停住,又道:“閣下這把劍很鋒利,大概花了不少工夫磨劍。你說,你的氣功抗不抗得住利劍一刺,護得住穴道嗎?”


    “這……”


    “刺入右肩井,你的大右會不會廢掉?運氣行功啦!閣下練氣的人,普通的刀劍刺不進穴道,但對方如果也是練氣的,便保不住穴道了,恰好在下的氣功比你精純些,刺廢你的穴道並不難。”


    “陸某等著。”陸孝念仍然強硬地說。


    劍尖一製,突然閃動兩次,“嗤嗤”兩聲輕響,陸孝忠的右肩衣破皮不傷,被劃了一個三寸大的斜十字,缺角下接,露出了肩井穴。


    “大右井廢了,你的右臂便完了,不必心疼,閣下。”他微笑著說,劍尖便點在穴上,真力徐發。


    陸孝忠運功抗拒,可是失敗了,劍尖刺破肌膚,逐漸深入。


    “你的臉色變了,閣下,別慌,再深入四分便可抵穴道。”


    陸孝忠大汗涔涔而下,猛地踞身閃避。


    慢了,艾文慈一腳踏出,閃電似的踏住小腹,冷笑道:“如果怕你反抗。在下為何不先製你的軟麻穴?當然有把握控製你,你以為在下仍是當年的紫沙洲的周昌嗎?哼!”


    “要殺便殺,折磨我不算英雄。”陸孝忠色厲內茬地叫。


    “在下從不以英雄自命,所以假扮漁夫忍饑耐凍混上紫沙洲的虎穴龍潭。”


    陸孝忠長歎一聲,痛苦地說:“在下悔不當初,當年弟妹如果聽在下的話,你便活不到今天,假使在下那天堅持殺你或徑下毒手,何至有今天之辱?尊駕與敝弟妹有何不解之仇?”


    “這個你就別管了,在下要口供。”


    “在下無可奉告,事實是……”


    “她是你的弟妹,你敢說不知道?”


    “敝弟妹為人任性,來去不受任何人拘束……”


    “你必須招出她的下落來。”艾文慈堅決地說,持劍的手又開始運勁。


    驀地;他警覺地向後看,似有所覺。


    林空寂寂,鬼影俱無、烈日當頭,小徑上不見行人,旅客們在這時不會趕路,要等到熱浪過後方肯上道。


    陸孝忠未能把握住他分神的機會脫險,厲叫道:“她生性風流,人盡可夫,害人不淺,你不是不知道,在下何必替她守密?你迫死我也沒有用,我確是不知她的行蹤。”


    “你……”


    驀地,身後傳來一聲悅耳的輕笑。


    艾文慈靴尖恢動.製住了陸孝忠的丹田大穴,旋身迴顧。


    五六丈後,大樹後出現兩個子嬌百媚的女郎,雲裳、綠綾窄袖子春衫、繡帶、珠羅流蘇坎肩佩劍。怪的是穿的是大家閨秀的衫裙,頭上的秀發卻梳成侍女的雙丫留,根本就不相配。看年齡十七八歲剛剛發育成熟,確是小丫鬟的年歲,隻是衣裙令人生疑,身份與衣著必須相配,不然是犯法的,人是衣裝,兩女郎美得出俗,春衫更可顯出少女的青春美和恰到好處的身材曲線,令人看了心中怦然,更顯出她倆美色出塵。


    “什麽人?”


    他訝然問,目光在她們身上打量,最後視線落在她們的劍上。


    兩女郎嫣然一笑,右首的女郎向同伴領首示意。左首的女郎向側繞走,繞至北麵轉身也向同伴點頭示意。


    他冷笑一聲,說:“你們一南一北,是不是想圍牆在下?”


    南麵的女郎羅裙款擺,輕盈地接近至兩丈左右,美好的臉蛋上,綻開花朵般而毫無造作的甜笑,大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泓秋水,笑盈盈地反問:“你到了江西吉安,難道不曾聽說過他都觀吉安下院?”


    “不知道。在下第一次到吉安。不,在下尚未到過吉安。”


    陸孝忠僵臥在地,叫道:“是仙都觀吉安下院的仙姑嗎?在下陸孝忠,救我。”


    女郎笑道:“陸孝忠?我們不認識你。”


    “在下認識麻姑山貴觀的靈姑仙子。”


    “你錯了,麻姑山仙都觀與吉安仙都觀下院風馬不相及。”


    “你……”


    “閣下,別叫了,她們不是女寇,而是兩位年輕女郎。”艾文慈冷冷地說,製止陸孝忠再叫。


    女郎嫣然一笑,接口道:“你這位施主又錯了,我們確是道姑,隻不過離觀便換了搭裝而已啊!”


    “哦!你們……”


    “我叫出雲仙姑,那一位叫牽月仙姑,是我的師妹。在俗言俗,你可以叫我們為出雲、牽月,我們也不稱你為施主,貴姓?”


    “在下姓艾,兩位姑娘帶了劍,悄然欺近輕靈如魅,但不知有何見教?”


    “嘻嘻!我知道你高明,你已經發覺我們在先,隻是不曾聲張而已,逃不過你的耳目,對不對?艾爺,陽關大道,用劍迫問人家弟妹的下落,不是太無法無天了嗎?怪,看你眸正神清,俊秀而雄壯,極富男子漢氣概,卻不像好色之徒,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我想那位施主的弟妹必然是貌美如天仙的人,不然你……”


    “不錯,她叫紅娘子,姓呂名芍……”


    “紅娘子?沒聽說過,剛才聽那位陸爺說,他弟妹風流成性,人盡可夫,罵得甚是惡毒,在情在理,他確無隱瞞的必要。看艾爺人如芝蘭玉樹,天下間美妹佳麗並不是沒有,憑你的人才何憂找不到無雙佳侶,何苦情有獨鍾非要紅娘子不可?艾爺,你看我姐妹是否配稱中上之姿?”


    他愈聽愈不是味道,這種話出於一個年輕美貌姑娘的口中,令人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美感全消。他冷冷一笑,說:“兩位如果稱中上之姿,未免委屈了,國色天香,美色如花,人間絕品哩!”


    “艾爺謬讚了,如果你看到敞下院的姐妹,便不會遂下評語啦!尤其是家師玉仙姑,敢稱是天下第一美人。敝下院位於城南四十裏的香城山,地接永豐吉人.也稱三縣山,施主是廬陵胡氏,名門望族,德高望重。此至吉安,須經過敝下院,何不隨我姐妹一同前去一開眼界,保證你不虛此行,你意下如何?”


    “如果在下拒絕呢?”


    “你不會的。”


    出雲仙姑輕佻地笑道,明亮的眼睛放肆地盯著他,煥發著異樣的神采。


    “在下為何不會?”


    “我會專誠請你的!”


    他冷哼一聲,不悅地說:“姑娘,在下警告你,艾某並不是什麽好色之徒,但也不是什麽奇男子大丈夫,不錯,食色性也,艾某不是假道學,但也不自命風流。你給我滾!艾某對你們這種大膽放蕩的人不感興趣,可不要惹我罵你。”


    “你罵我?如何罵法?”出雲媚笑著問,柳腰微顫,舉步接近。


    出雲已接近至丈一二左右,笑道:“我想你不會的,你的態度已經轉變,不瞞你說,你的笑容很……”


    他不願聽,搶著問:“你要聽?”


    “聽什麽?”出雲膩耳問。


    他仍然微笑,接吐出兩個字:“無恥!”


    出雲一聲媚笑,玉手一揮,一顆金黃色、指大彈丸脫手飛出。


    他早懷戒心,突然上升丈餘,手一搭橫技,再升兩丈,跨坐在近樹梢的枝權上,大笑道:“姑娘,要降伏男人,必須含蓄些,溫柔些,不然便會被人看成在風塵中打滾的青樓女人,毫無意思啦!在下並不自命不凡,但對你們這種女人不願領教。喝,你用的可是迷香彈?”


    金黃色的彈丸在樹下爆裂成兩半,仍向前飛,“拍拍”兩聲射火樹幹半寸,力道依然兇猛。在爆裂處,炸開一叢淡淡黃煙,散開及六尺圓徑,沒有風,散勢仍然甚速。


    躺在下麵的陸孝忠籲一口長氣,便人事不省。


    出雲一驚,抬起螓首說:“咦!你的輕功好俊。但光天化日之下,雖在林中你仍然逃不掉的,還是隨我到敝下院算了,那兒有事不盡的……”


    他析了一段小枝,向下射出叫:“快滾!不然體怪艾某辣手摧花。”


    樹枝破空下射。出雲竟然不知利害,伸手便抓,接住了,可是震得纖掌發熱,手向下沉。


    “咦!”她訝然叫,極頭高唿:“師妹快來,這小後生利害,把他迫下來,非將他弄迴去獻給師父不可。”


    “師姐,這麵的人呢?”牽月大聲問。


    “不管他們,諒他們也不敢強出頭管閑事。”


    在牽月尚未動身奔來之前,艾文慈突然飛躍而下,宛如蒼鷹一搏,頭下腳上猛撲下麵的出雲,他曾經看過葛廷芳淩空下撲搏殺兩名桃源賊的身法和劍術,曾經暗中潛心默參試練,居然大有所成,這次竟用上了。這種下搏的招術極為危險,身在空中直線下降,頭下腳上不易控製,力所及處範圍有限,而下麵的人閃避卻不費吹灰之力,略一移動便可脫出落點,反擊易如反掌,而且下撲的人撲空便無反抗之力,收報穩勢談何容易?


    出雲果然勃然大怒,但卻又大吃一驚,本已拔劍準備反擊,卻側飄丈餘喝道:“準教你的龍騰大……”


    艾文慈已不容她往下說,身形落地立即飛撲而上,劍化長虹快迅絕倫地進攻。


    出雲未料到他立即進擊,一時指手不及,百忙中揮劃招架,並後退避招。


    糟了,地麵忿出一條樹根,被樹根所絆,立腳不牢仰麵便倒。


    “錚”一聲暴響,艾文想震飛了她的劍,欺上就是一耳光抽出,“啪”


    一聲將她打得身形反扭。


    他一把將出雲行將倒地的嬌軀抓住,劍尖抵在她的酥胸前,向撲來搶救的牽月大喝道:


    “走開!不然在下宰了你的師姐。”


    “你……”牽月花容變色地叫,站住了。


    他將出雲帶出丈外,冷叱道:“都給我滾!休管艾某的事,再不知自愛,作怪在下割碎你的臉,花容月貌便會變成母夜叉。”


    出雲右頰紅左頹青,咬牙切齒地探手入囊。


    “你那些歹毒玩意雞零狗碎少現寶,小心在下言出必行。”他伸劍沉聲說,聲色俱厲,虎目中殺機怒湧。


    出雲的手離開暗器囊,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吐出一口長氣,拾迴劍憤憤地說:“山與山不會碰頭,人與人總會見麵,吉安見。”說完,向北便走。


    “不許向北走。”他沉喝。


    “你……”


    “為免你們在前麵搗鬼,所以你們向南退。”


    出雲哼了聲,一言不發領著師妹改道南行。


    他等兩女去遠,向北叫:“北麵的朋友,你們也該走了。”


    “哈哈哈哈!”長笑聲震耳,聲如洪鍾,隨著笑聲,十丈外出現了一位兩鬢微班古稀老人。戴頭巾、青施、芒鞋、竹杖、灰髯拂胸,臉如古月,雖有皺紋但紅光滿臉,老眼依然明亮,拄著竹杖緩步而來,收斂了笑容說:“世間不受仙都觀吉安下院的風流道姑迷惑的江湖人,少之又少,哥兒。


    你是老漢所知的少數人之一。”


    “老丈有何見教?”他抱拳一揖,警覺地問。


    “替那位姓陸的賊人請命。”老人在丈外止步笑道。


    “老丈貴姓?與那江洋大盜有何淵源?”


    “老朽姓徐,從南昌跟他們六個人來的。”


    “徐老伯是……”


    “請勿誤會,老朽是想從他們口中探出一個人的下落。艾哥兒的口音是本地人氏,老朽要找的人也姓艾,但卻是淮安府人氏。”


    “這……”


    “那人曾經淪落至做山東響馬,官府中出一千兩銀子捉他。”


    “哦!老伯要找的是艾文慈了,但不知老伯與那艾文慈有何恩怨?”


    “恕老朽守秘。艾哥兒,你不會與山東響馬有關吧?那人是楊虎的拜兄,他準是不知紅娘子的下落。”


    “老伯怎知他不知紅娘子的下落?”


    “他在南昌向不少黑道巨孽打聽,有人告訴他紅娘子在贛州府信豐縣的大風山莊暫避風頭。大風山莊的莊主有不少化名,在大風山莊稱郭芝芳,是不是真名難以料定,連山莊的人也不知他是何許人,而隻有少數地位高的親信,為知莊主叫郭芝芳。出麵的人是副莊主多臂丘萬裏,大總管金麵閻羅方鼇。郭莊主的底細,江湖上罕有人知,但丘、方兩人,可是名震江湖的黑道頂尖兒人物,他們行事極為謹慎,對人處事極有分寸,敢於包庇好奸犯科的黑道敗類綠林巨寇,可不敢收容造反的頭目欽犯,以免引起官府的注意,免得惹火燒身。因此,紅娘子恐怕不會在大風山莊藏匿,老朽必須跟住他們;從他們身上找出他的同黨艾文慈來。”


    ‘哦!原來如此。老伯找艾文慈的原故,可否見告?也許小可遇上這個人,也好替老伯留些神。”


    “老朽的事與你無關,怒難奉告。”


    “好吧,人交給老伯好了,小可告辭。”說完,抱拳一禮丟下劍,揚長而去。


    老人走近陸孝忠,從抽底掏出一隻小包,取出一隻玉瓶,用小指挑出一些藥未,彈在陸孝忠的鼻端,遠出十丈外往樹後一閃,不見了。


    陸孝忠徐徐蘇醒,慌忙爬起惶然四顧,看清了四周無人,立即撐腿便跑。


    老人在後徐徐南行,並不急於追趕。


    出雲與牽月被迫南行,當然不甘心,但也不敢迴頭,走了半裏地,已看不見林深枝茂的現場,出雲憤憤地說:“咱們不去贛州了,轉迴去。”


    “轉迴去?”牽月訝然問。


    “是的,想辦法將他弄到手獻給師父受用。”


    “我們不是他的敵手。”


    “管叫他明搶易躲,暗箭難防,他逃不脫我們的掌心。”


    “這樣吧,我們迴院稟明師父,合力計算他。”


    “也好,在這裏等我們的轎子來後,再迴頭趕。”


    驀地,後麵五六丈外,樹上飄下一個白袍人,沉聲問:“出雲,是你這賤人出主意找男人的嗎?”


    兩女迴頭一看,花容失色,雙腿一軟跪下了。


    “主人容……容稟,小……小婢……


    出雲渾身戰抖治不成聲地叫白袍人已到了兩人身前,猛地一腳端在出雲的天靈蓋上,出雲向下一仆,五體投地,略一掙紮,便斷了唿吸。


    牽月爬伏在地,聲淚俱下地叫:“主人,饒………饒小婢……一命“上稟主人,師……


    師父不……不但沒……沒找其他的男人,連……連門都沒出過,所有的師姐妹,嚴禁離……


    離院外……外出。”


    “你兩人卻打扮得花枝招展遠至贛州。”


    “主人容稟。這……這是天大的冤枉。師父見主人多日未返,特……特派小婢與師姐至……至贛州府請……請主人迴……迴院。”


    “哼!我離開不到半月,你們這些賤貨就耐不住枕畔無人了。你給我滾迴去,告訴你師父,不久我會迴來,如被我查出你們在外偷嘴,定將你們送給寧王府的打手快活,給我小心了。”


    “小婢遵……遵命。


    “帶了出雲屍體去!”白袍人冷叱。


    “遵命!”牽月慌亂地叫,磕了三個響頭,抱著出雲的屍體,離開小徑進入路右密林深處。


    白袍人閃八路左,飄然而去。這人好狠,辣手摧花,毫無伶香措玉的感情,一靴尖便斷了美豔如花的出雲姑娘的魂。


    不久,南麵大踏步來了三個人,兩老一少,他們是中原一劍、天都老人、玉郎君雲璿,行色匆匆。


    陸孝忠狂奔而過,宛如喪家之大。


    五郎君正想攔阻問前麵的消息,卻被天都老人攔住了,叱道:“你又想生事了,是不?”


    “這廝臉色如鬼,定然被人打了,璿兒想問問他嘛!”玉郎君訕訕地說。


    “多管閑事,還沒挨夠是嗎?”


    “下次見了艾兄弟,看我把老本賺迴來給爺爺看看。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


    “嗬嗬嗬嗬……”中原一劍大笑起來。


    玉郎君滿臉通紅,不服氣地說:“楊爺爺別笑,他沒有什麽了不起。


    我無意傷他,他卻存心拚命脫身,所以著了他的道兒,被他打倒了。哼!


    他連我妹妹也遜一等,我怎會輸給他?”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少廢話,咱們趕兩步,也許可以趕上他。”天都老人笑著說,腳下一緊。


    走不多遠,中原一劍訝然叫:“樵老,看,誰來了?”


    “咦!是老山樵來了。”天都老人欣然叫。


    艾文慈不但怕姓徐的老人起疑追來。也怕那兩個妖女迴頭跟蹤,遠出視線所及處,立即展開腳程向左落荒而走,離開了北行小徑,超過茂密的樹林,沿起伏不定的小山向西飛掠,一口氣奔出五六裏,方籲出一口長氣放慢腳程。


    不久贛江在望。他脫光衣褲,以一手高舉過頂,滑入水中遊過對岸,方放心大膽覓路北行,半個時辰之後,走上了北行官道。


    先找地方進食,饑火中燒無法趕路。酒足飯飽,展開腳程趕到泰和,已是夜幕徐降了。


    他這一走,扔脫了所有追蹤的人,為了爭取時刻,他不入城投宿。


    晚上趕路無拘無束,而且涼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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