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嵐山跑了,但淩雲還是得救,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距倒計時完成隻剩一天半的時間。淩雲雖奄奄一息,口不能言,但好在穆昆再沒在鏡頭前露麵,也沒有再派人對他施虐。


    但監視者一直都在。倉庫空無一物,隻有穆昆的那些手下,他們全副武裝,配著強火力武器,灌著聽裝啤酒,吃睡都在這個倉庫裏。


    技術人員將嘈雜的背景聲音提取出來,發現連著兩天都會聽見江邊渡輪鳴笛的聲音。


    隋弘分析道:“輪船發出的不同汽笛聲,所蘊含的意義也不相同,接連兩天都聽見輪船發出一聲長笛,說明是該船正準備離開碼頭或泊位。”


    塗朗急忙點頭:“碼頭就這麽幾個,也不可能幾個相同時間都有輪船離開泊位,我們這就去調查,大致能判斷出倉庫所在的位置。”


    池晉立在一旁半晌沒有說話,忽地盯著屏幕,開口道:“這裏好像掉了什麽東西。”


    一個毒販腳旁掉落了一張紙片,雖然他及時將其撿了起來,但通過技術人員提取分析,原來是一張撕碎的便利店單據。


    地址雖未留存詳細,但加上已經確定的碼頭泊位,塗朗欣喜道:“這樣綁淩雲的倉庫就能精準定位了!”


    池晉輕籲一口氣,冷不防被身旁的隋弘拍了一下肩膀,對方說:“你跟我來。”


    隋弘默然走在前方,不時輕咳兩聲,池晉垂頭跟著,顯出剛入隊時的那點稚拙來。現在全隊氣氛低迷,將他帶進了市局的體能訓練室。


    走到平板臥推的杠鈴前,見隋弘托著一塊杠鈴片掂量,池晉還當他要親自上場,忙勸阻道:“隊長,你的身體……”


    隋隊長身體不好省裏領導也都知道,所以這兩年他大多運籌帷幄於帳內,不再衝鋒陷陣於前線了。隋弘也沒打算逞強,衝池晉微微露了個笑:“久沒看你練這個了,上去試試。”


    難得與隊長獨處令他心情鬆快不少,池晉聽話地躺平在椅子上,雙手握上空杠,也起了個笑道:“八九十公斤還是不在話下的。”


    待池晉臥推了一組,隋弘開始增加杠鈴片的重量,一上來就加至了平日訓練時對方上肢力量的極限。


    “哎,隊長,”池晉討饒道,“注意循序漸進啊。”


    “不準停,”隋弘又往橫杠上加了一塊杠鈴片,淡淡說,“還記得我們藍狐的口號麽。”


    池晉咬著牙,一邊推舉一邊迴答:“當然記得。”


    再加一塊,已經完全超出池晉能夠負荷的極限了,隋弘說:“念一遍。”


    肌肉拉扯到了令人不適的地步,池晉漲紅了臉,輕念道:“無懼無敵,永不離棄。”


    另一邊也加上了,隋弘皺眉道:“大點聲。”


    小臂幾乎被這不可承受的重量壓折了,池晉強忍痛苦,扯著嗓門嘶吼:“無懼無敵!永不離棄!”


    一口氣沒頂住,手上勁頭一卸,杠鈴就脫了手。


    背倚坐墊無法及時躲避,這一下非被當場砸斷肋骨不可。


    池晉慌得瞪大雙眼,手還虛握著橫杠,卻已經使不上多大的力道。他眼睜睜見那杠子朝自己砸下來,沒想到緊要關頭,身邊的男人突然出手了。


    手臂肌肉賁張,額角青筋畢現,隋弘一改往日裏的儒將風範,硬生生替他扛了一把。


    池晉再次使力,把杠鈴推迴固定位置。他從椅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隊長……我就說循序漸進吧——”


    話沒說完,一隻手掌就壓住了他的後頸。池晉本能地掙動反抗,卻發覺隋弘手勁極大,壓得他的頭一點抬不起來。


    然後他的隊長就說了一句話,這話裏蓄積著沉重力道,比方才那險些脫手的杠鈴,更兇猛地擂在了池晉的心口。


    他說:“這次救援行動,你不用參加了。”


    隋弘離開了訓練室,池晉久坐在椅墊上一動不動。市局新添置了一些訓練器材,散發著嶄新的皮革的氣味,卻像屍臭一樣嗆得他難受。


    各種思緒如瀑,瀉得他難受,他清楚,自己已經被懷疑了。他的隊長沒有把話說破,可能是手上沒有證據,不願重蹈誤會謝嵐山的覆轍,也可能是顧念他們相識十年的這點情分。


    他現在確實還跟湯靖蘭有聯係,不是為了那點紅冰,卻是請求對方放過淩雲。他的放過就是給淩雲一個痛快,這樣無休無止的折磨實在令人不忍卒睹。


    似乎穆昆那裏也聽從了他的建議,不再對淩雲施虐,但湯靖蘭表示,穆昆還要他幫一個忙。關諾欽的餘部還未掃除幹淨,金三角暫未完全太平,他要從省內出一批貨給巴西的一個軍火頭子,換取大量軍火用以鎮壓關諾欽的餘黨。眼下國內緝毒形勢緊張,還得由他這個藍狐隊有幫忙內應。


    池晉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隻是默坐在這裏,慢慢嚼味過去,卻不敢再想未來。


    從他吸食紅冰的那一刻起,就被籠進了這張彌天大網裏,一步錯,步步錯,再迴頭已是崇山峻嶺萬劫不複,他既悔也恨。


    迴到暫與臧一豐同住的房子,謝嵐山用遠程軟件登陸了市局的內網,輸入密碼之後,果然看到了淩雲被綁受虐的畫麵。視頻中,那個麵貌俊俏陽光的少年已經麵目全非,他氣息奄奄地垂著頭,雙手被縛,嘴裏塞著肮髒布條,滿身血汙。


    謝嵐山的額角脹痛地跳了跳。他還記得,這個少年駕駛著來接他的直升機,衝他友善一笑,說隊友,隊長讓我來帶你迴家。


    臧一豐站在謝嵐山的身後,捧著剛泡好的泡麵吸溜吸溜地吃著,張頭探腦地看了一眼屏幕,就嚇得差點被麵條噎著。他咳了幾聲,含混不清地說道:“哎喲,這也被虐得太慘了吧!”


    謝嵐山移了移筆記本,示意對方,不該看的別看。


    臧一豐識趣地往後退了兩步,嘴裏卻說:“你還看這個幹什麽?你不是說不管你的事麽……”


    “你吃你的。”謝嵐山冷冷斥了對方一聲,仍專注盯著視頻中的淩雲。


    如此又凝神盯視了十來分鍾,謝嵐山猛地闔上筆記本,起身走向床邊,一頭栽倒下去。


    他閉上眼睛,認真說服著自己,葉深啊葉深,這不關你的事。


    睡下不到二十分鍾,他又一下坐了起來,再次來到書桌前,打開了筆記本電腦。謝嵐山的分析手段與技術人員如出一轍,花了一些時間,也查出了淩雲可能被關押的地方。


    雖說不能百分百精準定位,但往那邊找總是沒錯的,謝嵐山不懷疑藍狐隊員的能力,但卻隱隱感到不安。


    以他對穆昆的了解,事情進展得過於順利,反倒可疑。


    然而時不我待,再下去就算淩雲不被割喉,隻怕也要血盡而亡了。謝嵐山心緒煩躁,再次仰頭躺迴床上。他往嘴裏叼了一支薄荷煙,卻未將它點燃,他用牙齒磋磨煙嘴,手指不停地揉捏著煙盒。


    房間太小,泡麵的油膩香味飄了滿室。臧一豐吸溜吃麵,唿嚕喝湯,一張嘴仍不消停:“我看你就是存心裝惡人唄,其實你很想救你隊友,對不對……”


    謝嵐山抄起邊上一隻枕頭就朝對方砸過去。他佯作小寐,可心裏卻不平靜,一種詭異的不安感咬齧不放,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心神不定半晌,他猛然睜開眼睛,又急匆匆地跑到了書桌前。


    臧一豐已經吃完了麵,嘖著嘴,神情古怪地看著謝嵐山。


    穆昆的手下為了看守淩雲,在這倉庫裏吃住了兩天,不時有人進進出出。謝嵐山從頭到尾再次觀看視頻,一幀一幀巨細靡遺,終於看出今早有人進門時褲腳管微濕,鞋底有泥,倉庫地麵也因此留下了一點淺淺汙跡。


    謝嵐山冷汗驟下,馬上去查天氣預報,往最細的方向去查。然後發現,今早碼頭附近是沒有下過雨的。


    他立即意識到所謂的“三天露麵”是個用心險惡的圈套。穆昆居然布置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倉庫,其中一個關押著淩雲,偽造了背景音中的汽笛聲與掉在角落的便利店單據,用以全程直播,引君入甕。


    而碼頭邊的那個倉庫應該就是最危險的陷阱,亟待吹響複仇的號角。


    然而,來不及了。


    毫不知情的藍狐隊員組成了一個十人組的小分隊,火速前往碼頭營救。他們很快找到了淩雲被關押的那個倉庫。塗朗拿著手機密切注意視頻內容,他看見一個蒙麵的男人持槍走進倉庫,旋即視頻的畫麵裏也出現了同樣一個持槍蒙麵的男人。


    他沒有料到這是穆昆早就安排好的人員,預設下的陷阱。塗朗迴頭,衝隊友們豎起一個大拇指,示意已經找對了地方。


    他們分析了看守人員的火力裝備,確認強攻可以拿下,便立即發動了猛攻。塗朗槍法極準,很快就幹掉了對方埋伏在倉庫屋頂的狙擊手,穆昆的十餘手下毫無還擊之力,紛紛被擊斃倒下。


    三個人衝進倉庫救人,其餘在塗朗的指揮下在倉庫周圍布防,防止穆昆手下集結反撲。


    進入倉庫,淩雲背對他們被縛在椅子上,塗朗收了槍,快步上前,急切地喊道:“淩雲,我們來了,你再堅持一會兒!”


    可他震驚地發現,椅子上坐著的不是淩雲,竟是個塑料假人。


    很快,所有的藍狐隊員都發現這地方與視頻裏的倉庫並不是同一處,視頻中的倉庫空無一物,而這個倉庫的角落裏卻多出了數個碩大的藍色油漆罐子。


    幾乎與此同一時間,市局接到匿名電話,掛了電話的一位藍狐隊員對隊長隋弘說:“隊長,這個匿名電話讓我們趕緊撤離倉庫,說是穆昆的陷阱,聽聲音好像是謝嵐山——”


    然而,來不及了。一叢陰影出現在視頻中那個倉庫的門口,一個男人慢步走進了畫麵之中。


    那些倒在藍狐隊員槍下的手下原本就是可以犧牲的餌料,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早就在這場陰謀的算計之中。穆昆正臉對著鏡頭,衝在屏幕外指揮全局的隋弘揮了揮手,無比邪惡地微笑:“隋隊長,我贏了。”


    隋弘意識到自己的隊員們中了計,通過耳麥通知塗朗,顫聲高喊:“趕快撤離——”


    油漆罐子裏藏著上千公斤的炸藥。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爆炸的烈焰瞬間吞噬一切,前去救援的藍狐隊員血肉四濺,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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