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嵐山遵守承諾,結結實實練了自己兩年,隋弘依約來帶他離開警校,交待了他一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臥底金三角,捕殲當地最大的武裝毒梟穆昆。


    為了讓自己“墮落”的經曆更為可信,謝嵐山自願吃了小半年牢飯,在監獄裏就跟一個常販常吸的小頭目混熟了,成功打開了臥底金三角的第一道門。


    身為偵察員,謝嵐山深知禁毒形勢嚴峻,若要斬斷毒品源頭,必然要盡快剿滅邊境毒梟穆昆,疏忽不得,怠慢不得。


    沒想到,那個一直放在心裏的姑娘,一樣疏忽不得、怠慢不得。臥底第二年的時候,宋祁連的婚訊就傳了過來。


    謝嵐山頭一迴擅自行動,他從雲南迴到漢海,趕了兩千多公裏路。


    到底來遲了一步。


    婚禮安排在五星酒店,排場極大。新郎是漢海市局副局長劉焱波的兒子劉明放,劉局的兒子沒承父業當警察,倒在金融圈裏風生水起,堪當青年才俊。


    宋祁連的母親從頭到尾都笑不攏嘴。她知道女兒真心喜歡的是誰,但她不在乎。除了長得沒有謝嵐山精神,劉明放哪裏都比謝嵐山強出百倍,有家底,有事業,還有個當領導的爹,而謝嵐山呢?簞食瓢飲,朝不保夕,他是傾囊而出了,可也所餘無幾了。


    喜氣洋洋的丈母娘身邊,是一個神色淒豔的新娘。


    謝嵐山沒進禮堂,隻在簽到處徘徊。


    伴郎伴娘都是新郎的朋友,不認得謝嵐山。伴娘略豐腴,一張笑臉跟個熟桃似的,一開嗓就甜膩膩地直出汁兒:“紅包都交給我,我替新人保管。”


    “麻煩……替我轉交給宋祁連。”謝嵐山沒帶紅包,手裏隻攥著一個比巴掌大不多少的木頭雕像,往伴娘手裏一塞,扭頭走了。


    看清手裏的木頭雕像,伴娘尖利地叫了一聲。木像上頭血跡斑斑,乍看跟漆了層不均勻的紅漆似的。她不知道,為送這份禮物,謝嵐山雕了一晚上,刻刀無數次楔進他的手掌裏,他也毫無知覺。


    血淋淋的一個木頭人像,送給新人好像不吉利,但伴娘仔細一看,這木像雕得相當精美,一張人臉好像就是新娘子。


    隋弘認識這對新人,所以也被請作了座上賓,他看見了倉猝而來又倉猝而去的謝嵐山。他悄然離開禮堂,用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手機號,給自己的部下打了一個電話。


    約在一棟摩天大樓的頂層,謝嵐山比隋弘到得早些,默立在樓頂邊緣處,直到夜色半遮人眼,夜風湧自四麵八方。


    他攥著受傷的拳頭,鮮血沿著指縫瀝瀝而下。


    隋弘從他身後走過來。


    謝嵐山循聲迴頭,看見自己的隊長,忍久了的眼淚慢慢流下來:“隊長,我幹不了了……”


    隋弘來到他的身邊,一個字沒說,摟著扳過他的肩膀,與他一同麵向這座夜色中的城市。


    本月的黃道吉日,除了無數對新人選擇今天結婚,一年一度的旅遊節花車巡遊活動也即將開始。本來寬闊的市中心街道已被遊人填滿,人行道上一些墊場的歌舞表演抹殺中外菲林無數,數萬觀眾正翹首以待,嗷嗷待哺。從謝嵐山所在的高度望出去,隻見密密麻麻一大片,人如蟻,車如龜。


    良久,隋弘才開口:“若靜脈注射海洛因,每天兩次,每次0.1克,最多3天即可成癮,若吸食毒品,一次即可成癮,0.2克即能致人死命。根據你的偵查線報,這一年多來,你的戰友們共抓獲試圖攜毒入境的境內外犯罪人員7名,共截獲海洛因966公斤,純冰474公斤,冰毒片劑122包。你想過麽,如果這些毒品成功入境中國,後果不堪設想。”


    準時準點,幾棟漢海市地標性的高樓同時點亮了led屏,折射絢麗的七彩光束。花車巡遊正式開始,圍觀的人群爆發出經久的掌聲。


    隋弘笑笑說:“你看,太平盛世。”


    謝嵐山沒有迴答。他站在高處,長久俯瞰這座城市的繁華夜景,恍然大悟,個人的快活與不快活如此微不足道,是的,這是太平盛世,人們長養子孫,安生樂業。


    好像就是醍醐灌頂一瞬間,謝嵐山想明白了,望著濃墨重彩的城市,眼裏再無其它,他微微笑了。


    想明白之後,謝嵐山把外套甩上肩膀,扭頭就走。


    隋弘在他身後喊:“怎麽,這就走了?”


    謝嵐山腳步一停,側了側臉,擺出一副惡痞的樣子:“阿sir啊,我要迴去開工啊。”


    “好好說話,別學電影裏那套港台腔。”隋弘笑著罵了他一聲,然後說,“阿嵐,我等你迴來,你是好警察,也是最令我驕傲的部下。”


    此刻,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裏,雖久遠沒見,隋弘還是那個體恤部下的好隊長,對謝嵐山笑道:“到了刑警隊,我幾乎天天都能在網上看見你的消息,上迴秀了一把百步爆頭的槍法,這迴又在高架橋上演了一出‘速度與激情’,怎麽?不想當警察,想改行當網紅了?”


    前陣子謝嵐山非議纏身,這迴總算博得了一些掌聲,他翻出手機刷了刷新聞。報道中,他臨危不亂,舍己救人,光輝偉岸得像個要去炸碉堡的英雄。這些新聞把謝嵐山看樂了,當時當刻他哪裏顧得上那麽多,但本能爾。


    隋弘對舊部下的情況很關心:“在新地方還習慣嗎?”


    謝嵐山張口即來:“習慣啊,與領導步調一致,指哪兒打哪兒,別說破案追兇了,指揮交通也沒問題。”


    聽出這是對調崗一事耿耿於懷,隋弘笑了:“有怨氣?”


    謝嵐山認真想了想,也笑了:“真沒有。”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隋弘問了問謝嵐山的近況,也說了些省裏近期的禁毒工作,大意是金三角那邊的武裝毒梟又有死灰複燃之勢,毒品形勢依然嚴峻。


    “好了,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見護士進來給謝嵐山換藥,隋弘轉身走出病房。他停在門口,迴頭對謝嵐山說,你永遠是我的隊員,是最令我驕傲的部下。


    老話重提卻物是人非,謝嵐山喉嚨裏一陣酸澀,說不出一句道別的話來,隻能朝隋弘敬了一個軍禮。


    隋弘走出謝嵐山的病房,迎麵撞見還候在門外的宋祁連。兩人目光短暫碰撞,宋祁連沒了在謝嵐山麵前的客氣,眼神暗了一瞬,低頭要走。


    宋祁連對隋弘是有些怨言的。是這個男人把謝嵐山帶離了她的生活,繼而改變了她的一生,他跟她談責任與使命,談忠誠與信守,她能理解,但不諒解。


    宋祁連想走,但隋弘沒走,他在她身後喊她的名字,說,祁連,我想跟你談談。


    談話的內容關於謝嵐山。隋弘細述了謝嵐山臥底那六年的經曆,那段高強高壓、刀尖上舞蹈的日子,聽得宋祁連心如刀割,後怕不已。


    隋弘說:“想救的人救不了,身邊的戰友又因他犧牲了,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誤解與痛苦,我很擔心他的心理狀況。”


    “我能做什麽呢?”宋祁連既心疼,又困惑,我國《心理諮詢師國家職業標準》明文規定諮詢師與來訪者之間須盡量避免雙重關係,簡而言之,即不能是熟人或親友。雖說不是硬性規定,但隋弘這個安排到底不夠嚴謹。


    “不要把他當作一個評估對象,你也不用對他進行心理治療,就把他當作你十二歲就認識的那個朋友,開解他,安慰他,支持他,”隋弘囑咐宋祁連,“無論他今後遇上什麽困難,或者他出現了某些異常狀況,也請你隨時跟我保持聯係。”


    謝嵐山在醫院裏又休養了半個月,期間陶隊長隻匆忙露過一迴麵,就忙著結案與泡妞,再沒出現在病房裏。謝嵐山百無聊賴,閑到隻能拿個手機追網劇,一部主打本格推理的國產刑偵劇,吹得多麽懸疑燒腦,可一集看不了五分鍾兇手就能猜出來,如此看了三集,更沒意思了。


    再閑一點,就隻能跟小護士們鬥地主玩梭哈了。


    這些天,謝嵐山的頭發長了些,顱內淤血還沒吸收幹淨,在病房裏也不方便打理,他問護士要了一根皮筋,自己把頭發攏到腦後,紮了一個小辮兒。


    謝嵐山牌技高超,牌運還不錯,所以基本隻贏不輸。贏了就要懲罰輸的人,彈腦瓜崩兒或者親他一口,他讓姑娘們二選一。


    “怎麽又是你贏!”


    謝嵐山臉上已經有了五六個深深淺淺的口紅印,再找不到下嘴的地方,輸了的那個小護士犯了難,不願意被人彈腦門,怕疼。


    “怕疼可以,親這裏。”謝嵐山衝姑娘一抬漂亮下頜,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


    旁邊兩個護士跟著拍手起哄,輸了的這個登時紅了臉,鶯聲燕氣地拒絕著。


    “我彈人可是很疼的。”謝嵐山甜蜜微笑,嚇唬對方。


    小護士不經嚇,還真微微噘嘴,把臉湊了上去。


    沈流飛跨進病房的時候,入眼就是這麽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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