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主帶著友善的微笑訂正了我對他的稱唿。看樣子,他並沒有通過這個小小的異常發現我其實不是他所熟識的寧海的事實。這才是正常的反應。一般情況下,神誌正常的人是不會因為熟人改變了對自己的稱唿就懷疑對方已經被鵲巢鳩居,哪怕心中真的浮現了這個念頭,也不會鄭重地加以考慮。


    黑桐,這是他的姓氏嗎?


    我觀察著這個老人。


    就外貌來看,他的年紀至少超過了七十歲,麵部皮膚鬆弛且布滿皺紋,有一頭蒼白稀疏的短發與溫和的雙眼,身上穿了灰色的和服,臉上帶著令人倍感親切的微笑。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像是那種特別喜歡關照晚輩的鄰居家普通老人,沒有刻板腐朽固執己見的感覺,仿佛無論麵前的年輕晚輩說的話是激進還是保守、是離經叛道還是切合傳統,他都會認認真真地傾聽一遍,然後再用和緩卻有力的語氣發表自己的觀感。


    在見他之前,我還以為這個傳說中一手建立了討鬼寮並統帥了無數武士的大人物會有著更加鋒芒畢露的氣質,可他沒有。他仿佛隻是一個與戰鬥和戰爭絕緣的溫柔老人,而不是名聲響徹世間的討鬼寮主。


    寮主坐在桌子後麵注視著我。


    “很抱歉,明明你還在休假,我自顧自地卻把你叫了迴來。”他抱著歉意對我說,“不過,最近發生了一些令我在意的事情,所以我想,現在的平安城,或許需要你的存在。”


    說著,他從桌子下麵拿出一張寫滿文字的白紙,放到了桌麵上,示意我去看。


    我走到桌麵前,拿起了白紙。


    “這段時間,四處逃竄的惡鬼們正在相互傳遞一條令人不安的消息。”他緩緩地說,“內容是:酒吞童子不久之後將會複活,平安城的結界也會因此而消失不見,惡鬼勢力可以卷土重來……另一方麵,在平安城的附近地帶,惡鬼相關事件的發生頻率也出現了飛躍性上升,這說明惡鬼們正在平安城附近聚集。”


    我看了一遍白紙上麵的文字,內容與他說的話大同小異。


    “我的部下認為這條消息僅僅是無稽之談,附近聚集起來的惡鬼們也隻是一群對謠言信以為真的愚者,酒吞童子不可能複活。”他說,“但是,經過對消息來源的調查,我覺得這可能不止是謠言。在散布消息的惡鬼裏麵,有著酒吞童子的心腹的蹤影……它們不至於拿酒吞童子複活這件事來開玩笑。”


    “酒吞童子可能複活嗎?”我問。


    同時,我想起了最初進入生存劇本時從身上搜出的信件,上麵寫著“速迴平安城”,那應該就是眼前的寮主遣人送來的信件吧。


    “理論上來說,是可以的。”他迴答我,“你應該知道,武士們隻要違反了武士道,就會淪為惡鬼複活的載體,而惡鬼複活的關鍵則在於作為鬼切主素材的角……哪怕惡鬼死亡了,隻要角還在,角中的魂還在,惡鬼就有再次複活的希望。”


    也就是說,酒吞童子的角還遺留在世間?


    我問:“如果將角本身破壞呢?”


    “那麽惡鬼就再也無法複活了,不過……”他無奈地笑了笑,“你是想說,要將酒吞童子的角破壞,是吧?不過這是不行的。現在,酒吞童子的角被安置在了平安城的某一處,充當平安城的結界的能源……一旦將其拿走,平安城的結界就會土崩瓦解;而且,能夠充當結界能源的隻有酒吞童子的角,其他惡鬼的角不行,哪怕是曆代惡鬼之王的角都不行,它們與酒吞童子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因為你是隻關注戰鬥的人,所以大概對這些事情不怎麽清楚吧。”


    聽著他的解釋,我又想起了才人之前分享給我的情報。


    籠罩平安城令任何惡鬼都無法接近的巨大結界,是十年前才建立的;而酒吞童子被大將源賴光斬殺的時間,也恰巧是十年前。原來這不是巧合,就是因為酒吞童子被斬殺,大和才能拿它的角去建立結界。


    “如果條件允許,我哪怕拚著不要結界,也不允許酒吞童子複活。它的威脅程度超越了曆代所有鬼王。”寮主深深地歎息了一聲,“可是……沒辦法,大約是我自上任以來的行動過於激進了吧,陛下與大臣們也都知道我一定會那麽做,所以他們向我隱瞞了角的所在。我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十幾年前惡鬼圍城的那一幕直至如今我都曆曆在目,而平安城結界帶來的安全感又是那麽的可靠……隻要結界還在,惡鬼們就無法涉足平安城一步,當然也無法對陛下與大臣們展開刺殺行動了。”


    雖然他這麽說,但鈴奈卻是可以進入平安城的,這大約是半人半鬼的特殊性作祟。


    如果將來鈴奈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興許可以在這一件事上做做文章……不,即便如此,她頭上長角的事實也是不容爭辯的,這樣還不夠充分。


    我想著其他事情,問:“但是,既然惡鬼們無法進入平安城,就無法奪走藏於城中的酒吞童子的角,也就更加不能複活它了,不是嗎?”


    “是這個道理,但這就與對消息的調查成果相衝突了。我想,惡鬼們很可能找到了某種繞過結界奪走角的辦法。”他解釋著,“也正是出於這種擔憂,我才會把你叫迴平安城。在有萬一發生的時候,哪怕你隻是待在城中,什麽都不做,也足以安撫人心。”


    斬鬼將軍寧海的威名居然得到了寮主的這種高評價。


    試圖刺殺我的青年曾經說過,眼前的寮主年事已高,退位之後就會輪到我——確切地說是這個世界的寧海來繼位,看來所言非虛。


    “除了你之外,還有另外一名強大的武士迴城。”他露出了迴憶的表情,“雖然他也與你一樣年紀輕輕,但是卻身負劍豪般的高超武藝,有著十八般武器都能駕馭的本事。遺憾的是……他的武士道過於離奇,居然在殺死了敵人之後還要再殺死一個夥伴,真是荒唐至極,可偏偏又是真的。因為這個理由,我隻好讓他去做密探工作,之前的調查也是他在落實執行。不過,盡管不能殺敵,可隻要巧妙運用,也不是不能成為戰力……”


    他說的人我好像認識。我問:“那個人是不是叫才人?”


    “你認識他?”他意外地問。


    “我們是一起進城的。”


    “原來如此,但是我的部下沒有報告給我……哦,估計他也不認識才人。”他搖了搖頭,“才人本可以闖出無人不知的名聲,卻因為這種事情……真是埋沒他了。”


    守秘人不會使調查員扮演無法勝任的角色,這是霧切曾經告訴我的規則;也就是說,之前與我一起進城的平賀才人,他真的具備劍豪級的武藝?真是人不可貌相。如果不是鬼切的緣故……


    不知道武士能不能更換自己的鬼切。


    這種問題對於武士來說或許也是常識性問題,因此我沒有問寮主。之前我也不小心對他提出了不恰當的問題,現在已經反省了。


    “話說迴來,寧海。”他突然說,“你在前段時間讓信使送來過一封信件,裏麵說是有什麽東西要在之後交給我……那到底是什麽東西?還有,為什麽你迴城那麽晚?我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之前還在擔心你。”


    經他這麽一說,我記起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密文。


    “不久之前,我遇到了一頭惡鬼,在追殺它的過程中迷路了。”我一邊說一邊拿出密文,遞了過去。


    “是嗎?大和的惡鬼分布密度已經下降到很低了,你應該是聽見哪裏有惡鬼,所以就立即趕過去了吧。”他接過了密文,“以後最好別那麽做了,我知道你總是滿腦子想著要斬殺惡鬼,但是這種事情也要適可而止,畢竟你的武士道也很險惡。”


    “是。”我隻好這麽迴應。


    他將折疊起來的密文展開,閱讀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了密文。


    “這不是你寫的?”他問我。


    “不是。”我迴憶著青年的說辭,“那是我從某個地方竊來的。”


    “竊來?從什麽地方?”


    我自然迴答不了這個問題。


    不過,他又低頭看了一眼密文,趕在我編織蒙混過關的話之前先一步得出了答案。他說:“這好像是……保守派的密文。原來如此,你是從他們手中弄來的啊。真是一群怎麽也閑不住的家夥。”


    保守派。我記住了這個關鍵詞,打算留到以後再調查。


    這聽上去像是某種注重保守的派係,曾經試圖刺殺我的青年很可能也是那一邊的。保守、保守……這又是指什麽方麵的保守呢?


    我將自己遭遇過刺殺的事情告訴給了寮主。


    聞言,他沉默了幾秒鍾,說:“看來這密文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啊,連刺殺你這種異想天開的事情都做了。”


    “這裏麵寫的是什麽?”我好奇地問。


    “我也讀不懂。”他坦白地說,“再怎麽說,保守派也是我的政敵,盡管都是共事關係,可我也沒法請他們來解密這個……隻好拜托專門的人去解密了。或許會花上一段時間,到時候我會把成果通知給你。”


    他的話音剛落,我就感到身上的黑色手機傳來了短暫的震動。


    守秘人發來新的短信指令了。


    雖然想看,但是現在並不合適,我打算留到之後再看。


    “差不多是吃晚飯的時間了。”寮主看了看我,“寧海,你來之前有吃過飯嗎?”


    “沒有。”


    “那就一起吃一頓吧。”


    說著,他抬起雙手,拍了拍。


    啪啪。


    吱。


    我的後方傳來了開門聲。


    迴頭一看,開門的是之前帶我過來的武士。


    寮主溫和地說:“這一次也拜托你了。”


    武士沉穩地點點頭,從門口走到了辦公桌的後麵,將寮主推了出來——我直到此刻才發現,寮主坐的椅子居然是一個造型古老的輪椅,而他的雙腿似乎已經殘疾了。


    “帶我去上一次的酒樓。”寮主對武士吩咐完了之後又看向我,“寧海,一起來吧。”


    接下來,武士推著寮主的輪椅離開了辦公室,而我跟著兩人走了出去。


    我們三人一路走出討鬼寮總部,來到了外麵人來人往的街道。


    途中,寮主又轉過了頭,用耐人尋味的目光看著我。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寧海。”他突然說話,“上一次我跟你講過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上一次?”我頓了一下。


    這種事情我不可能知道。


    “你的年紀雖然還輕,但是也快到成家立業的時候了。我知道有很多人,在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結婚,而你已經十七歲了,卻連戀愛都沒有談過一次,這怎麽行呢?”他緩慢地講著。


    我啞然地聽著他講話。


    十四歲的時候就結婚……這或許是大和的常態,但對於生長在現代社會的我來說卻顯得太早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對我提起這件事情,他很關心我的情感狀態嗎?


    “我家的式也是,已經十八歲了,卻至今沒有屬意的男性。”他說,“我也知道,這都是因為你們太優秀了,所以眼光也高,不會用將就的態度對待自己的未來……因此,我希望你們兩個人可以……嗯,可以接觸接觸?我也不是要求你們一定要怎麽樣。不成的話,做朋友也好,沒準哪一天就改變心意了,覺得可以和對方在一起……”


    我聽著他說話,不時地應一聲。


    式。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式……式……兩儀式?


    不會那麽巧合吧。


    但是,也不是沒有那個可能。


    “這一次,我和式約好了,要在那家酒樓吃晚飯。你會在這個時機迴城倒是意外之喜,正好可以帶你一起。”他說,“所以,你意下如何?”


    我正在思考其他事情,因此有點心不在焉,下意識地問:“什麽?”


    “你和式相親的事啊。”他一本正經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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