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霍宇寰臉上突然綻出一抹笑容,哺哺道:“是了!是了”


    羅永湘忙問:“大哥已經領悟了嗎?”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方才你說過,這不是一枚完整的暗器,其餘大部分已被血水融化了,是嗎?”


    羅永湘點頭道:“不錯。”


    霍宇寰道:“但你可曾仔細想過,這是全部完整暗器中的哪一部分呢?”


    羅永湘一怔道:“這個,小弟倒沒有想過。”


    霍宇寰把那一小片暗器交還給他,說道:“你再看一看。””


    羅永湘接在手中看了,會,搖頭道:“小弟看不出來。”


    霍宇寰道:“不是你看不出來,而是它的顏色已經改變,使人失去了聯想,其實,暗器邊沿這些鋸齒形狀;不是明明告訴你像什麽了嗎?”


    大夥兒仍然木解,都問道:“像什麽?”


    霍宇寰一字字道:“魚背上的翅。”


    羅永湘渾身一震,失聲道:“啊!《百鯉圖》!”


    一點也不錯。那斜斜的翅紋,高低不平的鋸齒形狀,可不正像魚背上的翅。


    “魚”已被血水融化,隻剩下“翅”,正如“鯉魚”已不翼而飛,隻剩下一張《百鯉圖》一樣。


    圖畫中的“魚”會變成殺人的兇器?而且,殺人之後,居然能隨血水融化,不留絲毫痕跡?


    一這種事,誰會相信?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兇器的殘餘部分,的確像一條“魚翅”。而百鯉圖中的“鯉魚”


    也的確已經不翼而飛了。


    若說兩者之間毫無關係,誰又會相信?


    這個惱人的問題,深深困擾著霍字複和秘穀中每一個人。


    自從由石鼓山返迴秘穀,安葬了陳一山和五名殉難孤兒的遺體之後,霍宇寰便足不出戶,終日悶坐房中,呆呆望著那幅《百鯉圖》出神。


    圖,他已經看過千百遍了。筆法既無雄渾的氣勢,布局更顯得很零亂,實在說,這隻能算是一幅平凡的圖畫。


    然而,誰能料到一幅平凡的圖畫中,意隱藏著殺人利器?


    天下以“魚”為題的圖畫很多,當初是什麽原因,使金刀許武一眼就認出這幅另具妙用的《寒塘百鯉圖》呢?


    霍宇寰認為這是個非常重要的關鍵,換句話說,圖中一定有特殊的記號或暗示。


    無奈,他接連閉門苦思了多日,卻始終看不出圖畫中的奧妙。


    篤!篤!篤!門上起了三聲輕響。


    霍宇寰不耐煩地喚道:“進來!”


    房門輕輕推開,進來的是鐵蓮姑,手裏端著一盞銀耳蓮子湯。


    霍宇寰微一皺眉,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以後不必再準備這種東西,有滋養的食物,應該多給孩子們吃。”


    鐵蓮姑道:“孩子們已經吃過了,這是吃剩下的,三哥見您連日苦思,寢食俱廢,才特地吩咐我送一碗進來……”


    霍宇寰搖搖頭,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歲,哪裏就這麽不濟事!”


    鐵蓮姑道:“一碗蓮子湯算不了什麽,隻是弟兄們一點關切之意。”


    霍宇寰揮手道:“好吧!謝謝你們,替我擱在桌子上吧。”


    鐵蓮姑放下蓮子湯,卻低頭站在一旁,沒有離去。


    霍宇寰道:“還有事嗎?”


    鐵蓮姑道:“剛才由蘭州府傳來迴報:據說燕山三十六寨已經和雙龍鏢局聯手合作,決心要跟咱們周旋到底,現在已派出探子搜查咱們的行蹤。”


    霍宇寰冷冷一笑,道:“我早料到了,遲早總有這一天的。”


    鐵蓮姑又道:“另外還有一個消息,蘭州同仁堂藥鋪閉門歇業,那位曹老夫子臥病在床,聽說病勢很嚴重。”


    霍宇寰“哦”了一聲,哺哺道:“這麽巧?鬼眼金衝一死,他居然就病倒了?”


    略一沉吟,接著又問道:“可曾發現雙龍鏢局或者燕山三十六寨的人,暗中跟同仁堂娃曹的接觸過?”


    鐵蓮姑道:“沒有,雙龍鏢局和燕山人馬,都已經離開蘭州了。”


    霍宇寰道:“好!你去通知你三哥,要他立刻來一趟。”


    鐵蓮姑聽了,神情遲疑,似乎有些為難。


    霍宇寰詫道:“還有什麽事嗎?”


    鐵蓮姑呐呐道:“沒有了。可是……三哥他……他剛出穀去了……不在家……”,霍宇寰道:“到什麽地方去了?”


    鐵蓮姑道:“不知道……大約就在附近,一會兒就迴來。”


    “他到附近有什麽事?”


    鐵蓮姑搓著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仿佛不知該怎樣迴答才好。


    霍宇寰沉聲道:“難道你們有事瞞著我?”


    鐵蓮姑道:“不!咱們怎敢對大哥隱瞞……”


    霍宇寰道:“那為什麽吞吞吐吐不肯直說?”


    鐵蓮姑道:“三哥和林姑娘一塊兒出穀去的,他們隻是……隻是在附近隨便走走,看看風景……”


    霍宇寰心中一動,問道:“孟少俠有沒有一起去?”


    鐵蓮姑道:“沒有。”


    霍宇寰拂袖而起,道:“我自己去尋他們。”


    順手取了一件深色外衣被在身上,舉步向外走去。


    鐵蓮姑道:“大哥,我跟你一塊兒去。”


    霍宇寰一擺手,道:“不用了,你留在這兒,替我把這幅《百鯉圖》掛到牆上。”


    說完,反手帶上了房門。


    秘穀出口是一條淺淺的小河,必須騎馬涉水而過,此外,山壁上另有一條人工開鑿的棧道,可以通達山頂了望事,但卻十分險峻難行。


    霍宇寰估計羅永湘和林雪貞不會騎馬,便徑自由棧道攀上了山頂。


    所謂“了望亭”,嚴格說來,隻是一個隱秘的天然洞穴,洞口外便是高達數十丈的懸崖絕壁,如果想從這兒出穀,必須借助特製的繩梯,事實上,除非絕對必要,這兒是一向極少有人出入的。


    霍宇寰抵達山頂,卻發現繩梯已經懸掛在洞外,尚未收迴。


    兩名輪值守望的大漢,正坐在洞口談笑,一見霍宇寰,急忙站了起來。


    霍宇寰點點頭,問道:“看見三當家和林姑娘沒有?”


    一名大漢應聲答道:“三當家和林姑娘出穀去了,叫小的們守候著繩梯,不久就會迴來。”


    霍宇寰道:“出穀多久了聲


    那大漢道:“大約有一頓飯時光。”


    另外一名大漢立刻揚手指著遠處,道:“大當家請看,他們就坐在那兒說話哩!”


    霍宇寰晤了一聲,緩步走到洞口。


    這山洞居高臨下,視野遼闊,十裏內情景均可盡收眼底。


    霍宇衰隻略一搜視,便果見河邊一株桃樹下,正並肩坐著兩個人。


    林雪貞低著頭,手裏拿著一截樹枝,不停地輕拍著水麵。


    羅水湘則坐得筆直,正滔滔木絕,不知在說什麽。


    顯然他們是在談論著某一件事,但說的人盡管口若懸河,聽的人卻有些心不在焉。


    霍宇寰暗自皺了眉頭,對於自己是否應該在這時候跟兩人見麵,竟有些猶豫了。


    兩名守望大漢見他呆呆站在洞口,許久沒有動靜,其中一個便巴結地問道:“大當家是來尋三當家他們迴去麽?”


    霍宇寰漫應遵:“晤!”


    那大漢忙道:“小的這就用號角通知三當家,讓他們即刻迴來……”


    霍宇寰忽然搖搖手,道:“不用了!還是我自己去吧!”


    說著,俯身踏上了繩梯。


    繩梯淩空高懸,人在梯上,難免會動蕩。


    但霍宇寰卻覺得動蕩的不是身體,也不是繩梯,而是自己的心。


    他沿著繩梯下降到一半,再迴頭望望河邊,羅永湘和林雪貞仍然坐在原地未動,隻是,兩人都低著頭,”談論似乎已經中斷了。


    他們究竟在談些什麽?為何要避開眾人,單獨到穀外來談?又怎會鬧得“言之諄諄,聽之藐藐”呢?


    霍宇寰一麵納悶,一麵穿材而行,不多一會,便到了小河邊.正想出聲招唿,突見林雪貞拋去樹枝,挺身站了起來,說道:“時候不早啦,三哥,咱們迴去吧!”


    接著,又聽羅水湘道:“適才我說的那番話,林姑娘覺得有點道理嗎?”


    林雪貞舉手掠了稼長發,笑著道:“有理當然有理,不過羅水湘道:“不過什麽?”


    林雪貞道:“我說出來,三哥可不要介意!”


    羅永湘道:“當然,咱們原本是閑談,有什麽意見,但說無妨。”


    林雪貞沉吟了一下,道:“我以為三籲說的,隻是一般世俗之見,這種事,是不能由常情俗見去衡斷的。人就是人,並不是樹木,尤其人的感情,有時連自己都無法控製,何況第三者


    霍宇寰聽到這裏。不覺心頭一震,側耳傾聽,羅永湘默然沒有接話。


    卻聽林雪貞又道:“三哥不是女人,自然不容易了解女人對感情的看法,如果有一天,三哥也遇見一位知心的女孩子,就會了解我的意思了。”


    羅永湘征了半晌,才輕輕歎息道:“這麽說,竟是我想錯了?”


    林雪貞道:“也不能說誰對誰錯,男女之間的感情,本來就很微妙,各人的立場不同,看法當然也不同。不過,三哥的盛情,我總是心領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不敢偏勞三哥費心。”


    話完,迴過身來,忽然發現霍宇寰,不覺驚唿一聲:“啊大哥在這兒!”


    羅永湘聽見唿聲,連忙站起身來。


    霍宇寰來不及迴避,隻好含笑走了過去,問道:“你們在聊些什麽?說出來也讓大哥聽聽。”


    羅永湘忙道:“沒有什麽。小弟陪林姑娘出來隨便逛逛,走累了,就在這兒隨便聊聊。”


    霍宇寰笑道:“是嗎?怎會這般巧,我有事想找你們,在穀內隨便怎麽找也找不到,跑到穀外來,隨便一找就找到了。”


    這雖是一句“隨便”的笑話,羅永湘卻紅了臉。


    林雪貞嚷道:“大哥壞死啦,站在後麵也不吭聲,把人家嚇了一大跳。”


    霍宇寰道:“我也是剛來.本想吭聲的,恰好,就被你看見了。”


    林雪貞道:“我不信,你一定早來了,故意躲在後麵偷聽我們的談話。”


    霍宇寰哈哈大笑道:“你們既然隻是隨便聊聊,又何必怕人偷聽呢?”


    羅永湘似乎有些心虛,連忙岔開話題,問道:“大哥尋我有什麽事嗎?”


    霍宇寰道:“不錯,蘭州有消息傳迴來,據說那位同仁堂藥鋪的曹老夫子,忽然患了重病,藥鋪也已經閉門歇業,這件事透著幾分古怪,所以想跟你談談。”


    羅永湘道:“小弟已經知道了,而且已略作布置……”


    林雪貞道:“你們慢慢談吧!我得先走一步,廚房裏還等著我去做大蒜辣子雞哩。”


    霍宇寰沒有攔阻,目送她離去之後,也沒有再繼續談論蘭州同仁堂曹老夫子患病的事,反而默默在河邊坐了下來;


    羅永湘的神情顯得有些躊躇,輕聲問道:“大哥,咱們也迴去嗎?”……


    霍宇寰搖搖頭,道:“不,這兒很清靜,咱們就在這兒坐一會吧。”


    羅永湘不得已,隻好也在一旁坐下。


    兩人麵對河水,呆呆坐了好半晌,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最後,羅永湘終於忍不住了,低聲道:“’大哥,請相信我,我邀她出來,並無惡意。”


    霍宇寰目光凝視著水麵,輕聲道:“我知道。”


    羅永湘又道:“大哥應該看得出來,我並沒有正麵指明那件事,以免使她受窘。”


    霍宇寰道:“我也知道。”


    羅永湘長籲一口氣,道:“我這樣做,並非一個人的意見,而是全體弟兄的公意……”


    霍宇函忽然截口道:“這是什麽話?難道我做了什麽對不起弟兄們的錯事?”


    羅永湘道:“大哥訪息怒,弟兄們也了解此事起因不在大哥,隻是,弟兄們多年相依為命,對九妹難免有一份額外的關切和同情,這些年來,弟兄們幾乎已經公認大哥和九妹的事,隻是時間遲早而已,卻想不到……”


    霍字警連連搖頭道:“你們想得太遠了,我待蓮姑和待每一位弟兄毫無差別,隻不過因為她是女孩子,在起居上,對我多照顧一些罷了。這件事,弟兄們縱或不明白,你應該很了解,怎麽連你也糊塗起來對


    羅永湘道:“大哥的心意,我自然體會得到。但弟兄們也是一番好意,總希望大哥能早日成家,讓弟兄們也分沾一份喜氣,喝一杯喜酒。”’”


    霍宇寰仰麵苦笑道:“如果你們真的這麽想,隻怕注定要失望了。我從小就沒有家,如今年逾不惑,還要家做什麽?是想拖累別人,還是累贅自己?”


    羅永湘道:“話不是這樣說法;人到了中年,更需要妻兒的慰藉,即使木為自己,也該為霍家祖先著想。”


    霍宇寰嗤道:“這更是腐儒之見,當初我孤苦伶什,無依無靠,隨時都有夭折死亡的可能,如果當時我死了。誰又為霍家傳宗接代?再說,如今我雖了然一身,卻已有這許多孤兒,難道他們不是我的孩子?難道這兒還不算我的家?”


    羅永湘一向口齒伶俐,卻被這番話問得張口結舌,無法迴答。


    霍宇寰忽又長歎了一聲,接道:“話說到這兒為止,我的心意,你也該完全明白了,替我轉告兄弟們.千萬不可自作聰明,幹出貽笑大方的傻事,林姑娘是客人,更應該受到尊重,今天這種事,絕對不許再發生了。”


    羅永湘口裏答應著,心裏卻仿佛壓著一塊大石,感到份外沉重霍宇寰這番剖白,固然可以消除眾人對林雪貞的疑忌,卻同樣也絕滅了鐵蓮姑的希望。他若真的決心終生不娶,鐵蓮姑多年來的癡情,豈非全部付與流水……


    想到這裏,不禁也跟著歎了一口氣。


    霍宇寰聳聳肩,道:“三弟。別盡想這些兒女私情,咱們來談談正事吧!方才你說已在蘭州方麵另作布置,究竟如何了?”


    羅永湘道:“這件事,小弟始終沒敢忽略,那位曹老夫子是唯一知悉百鯉圖事變經過,迄今仍然活著的人,小弟離開蘭州之前,便已經留下幹練人手,不分日夜,輪流監視著同仁堂藥鋪,而且派人滲入曹家臥底,他的一舉一動,隨時都有消息迴報。”


    霍宇寰道:“那麽,他這項患病的消息,是真,是偽?”


    羅永湘道:“患病是真的,但並不嚴重,至於他何以突然將藥鋪歇業,卻很值得懷疑。”


    霍宇寰道:“他收歇藥鋪,偽稱病重,莫非有逃匿的打算?”


    羅永湘點點頭,道:“很可能。小弟本來有意親自再去一趟蘭州,這兩天為了探討《百鯉圖》尚無結果,大哥心緒欠佳,九妹也憂心仲仲,所以一直沒向大哥啟口。”


    霍宇寰緊皺著眉頭道:“為了那幅《百鯉圖》,這幾天弄得我頭昏胞胎,始終看不出所以然來,你再一走,更這個商量的人也沒有了,我看這樣吧讓老二去一趟,索性把姓曹的弄迴秘穀來。”


    羅永湘連忙搖手道:“這卻千萬使不得,姓曹的留在蘭州,是一條釣魚的好餌,如果弄迴秘穀,便毫無價值了。”


    霍宇寰詫道:“為什麽呢?”


    羅永湘道:“自從百鯉圖出現,當時在場目睹的人,都已經先後被害,其中鬼眼金衝和單家牧場場主交往甚密,換句話說,姓曹的必然知道嘯月山莊內求售《百鯉圖》的事,囚徒若要殺人滅口,為什麽會獨獨放過他?”


    霍宇寰額首道:“不錯。這家夥很可能跟兇徒是一路的。”


    羅永湘道:“他不僅可能是兇徒一路,而且也是謀殺鬼眼金衝的主使人。”


    霍宇寰道:“金衝不是被李順毒死的嗎?”


    羅永湘道:“是的。但李順逃出嘯月山莊以後,一直藏匿在曹家後院裏,到現在還沒有離開……”


    霍宇寰跳了起來道:“這話你怎麽不早說?”


    羅永湘道:“因為當時正忙於應付雙龍縹局和燕山三十六寨人馬,無法兼顧曹家,後來獲知曹家後院藏著一個可疑人物,也沒想到會是李順。直到最近才獲得證實。”


    霍宇寰翟然道:“果真如此,姓曹的分明就是兇徒的同夥,甚至他本人就是真的禍魁了?”


    羅永湘道:“小弟本也懷疑他就是真兇,不過,咱們在月窟山莊和真兇遭遇時,他並未離開蘭州,想想又覺得不符。”


    霍宇寰道:“這段期間他稱病臥床,難道不會是故意布置的障眼法?”


    羅水湘點頭道:“當然也有此可能,所以小弟才準備親自去查證一下。”


    霍字寰道:“走!我和你一同去!”


    羅永湘道:“大哥不想繼續探討《百鯉圖》的秘密了?”


    霍宇寰道:“那勞什子圖畫,不是短時間內可以領悟的,有了這一條線索,還是先去蘭州一趟要緊。”


    兩人不再耽延,立即相偕返迴秘穀。


    天下事就是這麽出人意外,當你急於想探尋一樁秘密,往往廢寢忘食,仍無所得,等到你已經心灰意冷,準備放棄的時候,那秘密卻又自動出現在你的眼前。


    霍宇寰的遭遇正是如此。


    當他領著羅永湘轉迴自己臥室,一腳跨進房門,兩人都同時怔住了。


    那幅《百鯉圖》高掛在正麵牆上,圖中景物水草仍然如;地但是,一眼望過去,圖畫上卻現出四個字


    “鳳凰於飛!’。


    霍字複幾疑是良己眼花,急忙走近些走神細看,圖還是圖,哪兒有什麽字?


    他再退到門邊,遠遠望去,那“鳳凰於飛”四個字,赫然又出現在圖畫中。


    這樣反複試了幾次,兩人才恍然而悟。


    原來那些字跡出現的位置,正是繪有“鯉魚”的地方,如今“魚”已經不翼而飛,留下一條條空白,乍看好似雜亂無序,實則每一條鯉魚繪製的位置,事先都有巧妙設計和安排,一百條魚,恰好排列成四個字,隻不過被圖中水草混淆,非放目遠觀,不易分辨罷了。


    最妙的是,魚在圖中時,字形猶不明顯,必須等魚不見了,”字跡才顯露出來。


    《寒塘百鯉圖》的作者如此煞費苦心,目的何在?


    那“鳳凰於飛”四個字,又是代表著什麽意義呢?


    霍宇寰呆呆地望著牆上那幅《百鯉圖》,低聲念道:“鳳凰於飛……鳳凰於飛……金鳳現……百魚飛……”


    忽然,心中一動,急急道:“快去把林姑娘找來!”


    鐵蓮姑似有不願,見羅永湘在旁頻頻以目示意,方始委屈地去了。


    不多一會,林雪貞腰上係著圍裙,手裏拿著鍋鏟,匆匆奔了進夾,驚愕地道:“發生了什麽事?我的大蒜辣子雞才做到一半哩!”


    霍宇寰道:“令師遺下的那一對金鳳手鐲,帶在身上沒有?”


    林雪貞點頭道:“在呀!這不是嗎?”說著,挽起衣袖,兩支黃澄澄的鐲子,果然都戴在她上手腕上-


    霍宇寰道:“快些取下來,咱們可能找出它的作用了。”


    林雪貞連忙褪下手鐲,一隻交給霍宇禁,一隻遞給了羅永湘。


    兩人接在手中,各自低頭審視起來。


    那手鍋製作十分精巧,一爪一羽,莫不逼真,甚至風頭上的眼睛,也是用極小黑珍珠鑲嵌而成,珍貴異常。


    羅永湘仔細看了很久,突然發現那兩隻鳳眼竟是活動的。


    用手輕輕一按,隻聽“掙”的一聲,整隻手鍋忽然變了模樣。


    本來彎曲的鳳尾,突然伸得筆直,本來收斂著的翅膀,也突然張開了霎眼間,手錫竟變成一隻振翅欲飛的金鳳凰。


    再按動另一粒眼珠,金鳳凰居然又斂翅卷尾,仍舊日還原成一隻手錫。


    霍宇寰忙將自己手裏這一隻也如法試驗,果然展放自如,毫無分別。


    林雪貞驚唿失聲道:“我的天!虧我白戴了許多日子,竟沒有發覺其中奧妙!”


    鐵蓮姑雖未出聲,目光中亦不禁流露出詫愕驚喜之色。


    霍宇寰側顧問道:“三弟,你說這玩意兒是作什麽用的?”


    羅永湘道:“翅尾俱全,應屬暗器。”


    霍宇寰點頭道:“不錯,而且是一種能發能收的特殊暗器。”


    林雪貞急道:“咱們到屋外去試試看,好嗎?”


    霍宇寰道:“不必去屋外,在這兒就可以試一試。”


    話落,一抖手,將手中金鳳,對準左邊牆壁射擊。


    那金鳳雙翅振風,帶起一縷輕微的破空聲響,由左向右,貼著牆壁劃了個美妙的孤形,重又飛迴霍宇寰的右側。


    羅永湘正站在右邊,立即伸手接住,卻將另一隻金鳳由右方擲出。


    黃影掠空而過,繞室一匝,落在霍宇寰左手上。


    林雪貞鼓掌笑道:“太妙了,簡直就跟養馴的一樣嘛!大哥,快給我也玩玩。”


    她畢竟年紀輕,童心未況,拿著兩隻金鳳,左邊擲出,右地收迴,再由右邊擲出,左邊收迴,玩得興高彩烈,愛不釋手。


    霍字函歎道:“世上奇形暗器,我見過不少,但像這般精巧的暗器,倒還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呢。”


    林雪貞道:“大哥,咱們替它取個名字,好不好?”


    霍宇寰想了想,道:“這東西斂似手環,展如金鳳,就叫它‘金鳳雙環’吧!”……


    林雪貞大喜,道:“好!這名字再恰當也沒有了,你們瞧,多好玩的兩隻金鳳!”


    霍宇寰道:“你可不能拿它當玩具,這是天下最奇妙的暗器,從今天起,你要勤加練習,細細領悟它的使用手法和訣竅,將來施展時,才能得心應手”


    林雪貞笑著點頭道:“知道啦!”


    忽然笑容一斂,輕咦一聲道:“不對啊”


    霍宇寰道:“怎麽不對?”


    林雪貞道:“暗器是可以傷人的,這金鳳雙環隻能迴旋飛翔,根本不能傷人,算是什麽暗器呢?”


    一句話,竟把霍宇寰和羅永湘都問傻了。


    不錯,暗器當然是用來傷人克敵的,金鳳雙環雖然能發能收,卻不能傷人這一點,倒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破綻。


    霍宇寰征了半晌,才道:“令師既有‘金鳳現,百魚飛’的警語,我想,這東西一定和《百鯉圖》有連帶關係。或許是專為克製那一百枚魚形暗器而設計的。”


    林雪貞道:“金鳳隻有兩隻,怎麽可能克製一百枚暗器呢?”


    霍宇寰道:“這個……”


    他舉手搔搔頭皮,苦笑道:“這可把我問住了,三弟,你有什麽意見?”


    羅永湘道:“小弟以為這金鳳雙環必然還有其他妙用,隻是咱們一時還沒領悟出來罷了。”


    林雪貞接口道:“咱們既然不知它的妙用何在,又怎能用它去對付敵人?”


    霍宇寰沉吟道:“這話不錯,咱們不能僅憑臆測,一定要想辦法證實它究竟有什麽妙用才行。”


    羅永湘道:“辦法雖然有一個,隻不過有些冒險……”。


    霍宇寰道:“你且說出來聽聽。”-。’。


    羅永湘道:“要證實金鳳雙環的效用,除非設法取得一枚完整的魚形暗器,唯一辦法,是跟那冒名的囚徒麵對麵交手一次


    沒等把話說完,林雪貞便連連搖頭道:“這辦法恐怕行不通,咱們對那兇徒的行蹤來曆一無所知,月窟山事變發生以後,兇徒必定已經龜縮藏匿了,再到哪兒去尋他?”


    羅永湘微微一笑,道:“要尋他並不難,難在那廝一身武功本已不弱,再有犀利暗器,出手傷人,防不勝防,萬一咱們的估計錯誤,金鳳雙環無法克製魚形暗器,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霍宇寰奮然道:“你先說有什麽方法能尋到那廝?至於如何破他暗器,咱們再從長計議。”


    羅永湘道:“這件事小弟已經籌劃很久了,現在正有一個機會……”


    接著,便壓低了聲音道:“根據小弟上次在西傾山單家牧場的遭遇,以及最近蘭州同仁堂發生的各種情況,咱們可以獲得兩點結論:其一,囚徒對《寒塘百鯉圖》中隱藏的秘密,早已存著覬覦之心,所以才領先布置了李順和曹老夫子兩著伏棋,等待《百鯉圖》的出現,誰知《百鯉圖》卻被許武搶先得去,兇徒才追蹤趕到河間府,殺死許武,奪去了圖中魚形暗器,以後出將鬼眼金衝等人,-一屠殺滅口。


    霍宇寰點頭道:“哈!有道理。第二點呢?”


    羅永湘道:“其二,兇徒在屠殺單家牧場的時候,發現那地方形勢天成,並有極隱密的山腹勇追,是一處難得的好基地,故而鳩占鵲巢,據為已有。這證明兇徒不僅要奪取《百鯉圖》,更已擁有一股勢力,準備仗著所獲得的犀利暗器,在武林中開創一番霸業。由此可見兇徒的巢穴,必然不出甘肅境界以外。”


    霍宇寰霍然動容,道:“但甘肅境域很大,又怎知他們藏在什麽地方?”


    羅永湘道:“這很簡單,咱們隻要略施小計,引誘他自動現身出來,相信並不太難。”


    霍宇寰忙道:“你有什麽妙計?”


    羅永湘道:“那囚徒不是一直在冒用大哥的名號嗎?這件事,除了咱們知道真象,隻有囚徒自己心裏明白,現在咱們將計就計,故意散布消息,就說有人假冒紙刀霍宇寰在外行兇殺人,而且,真假兩位霍宇函已經約定某時某地,雙方較量決戰……這消息若傳到兇徒耳中,試想他會有什麽反應?”


    霍宇寰道:“他當然會覺得奇怪,難道還有第二個假冒霍字寰的人?”


    林雪貞接口道:“他也可能會想到這是咱們故意布置的餡餅”


    羅永湘點點頭,道:“不錯,這些都是必然的反應,但無論他怎麽想,我敢斷言,他一定會按時到約戰的地方去。”


    林雪貞道:“為什麽?”


    羅永湘道:“因為,他也很急於想見見紙刀霍宇寰的真正麵貌。”


    林雪貞一愣,道:“你是說,囚徒並不認識大哥?”


    羅永湘道:“正是。”


    林雪貞訝道:“如果他連人都不認識,又怎會假冒大哥的名號呢?”。


    羅水湘道:“兇徒冒用名號,不外有兩個目的:一是與大哥有仇,企圖用嫁禍的手段,逼使大哥出麵;另一目的就是想利用世人不識大哥真麵目的微妙心理,便於掩護行事。無論是哪一種目的,都證明他並不認識大哥本人,否則,在月窟山頂,他就不必以厚毯裹身,竹答遮臉,扮成那種神秘模樣了。”


    霍宇寰道:“可是,我自問生平未做虧心事,並沒有這樣一個仇家。若說他目的在托名掩護,世上有頭有瞼的人物很多,他為什麽不冒用別人的名號,偏偏看中我霍宇寰呢?”


    羅永湘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他聰明之處了。‘紙刀’兩字,恰好可以掩飾《百鯉圖)中那些魚形暗器。‘旋風十八騎’又行蹤飄忽難測,被害者縱然心有所疑,也無從查證真象……隻是,他卻萬萬料不到林姑娘和孟少快會想出‘箱中藏人”的絕招,終於見到了大哥。”


    霍宇寰不禁恨恨地道:“這匹夫太可惡了,就算他沒有假冒我的名號,我也饒不了他”


    林雪貞道:“既然三哥有把握誘他現身,咱們就趕快照計行事吧”


    羅永湘道:“誘他現身絕無困難,令人擔心的是,他在暗處,咱們在明處,萬一他突然發出魚形暗器,委實難以應付。”


    霍宇寰道:“咱們兵刃隨身,隻要多留心一些,怕他什麽暗器?”


    羅永湘道:“大哥千萬不可掉以輕心,那廝在保定和月窟山頂,兩次發出魚形暗器,都是一照麵間將人殺死,從未失過手。”


    霍宇寰曬道:“那是他趁對方淬不及防的情形下出手,僥幸獲逞而已。”


    羅永湘肅容道:“但鑽天鷂子陳一山,九環刀楊承祖和八卦刀魏青鬆三人,武功都非庸手。”


    霍宇寰道:“就算那廝的暗器厲害,咱們難道就畏懼了不成?”


    羅永湘道:“這不是畏懼,而是”


    林雪貞笑道:“好啦!好啦!敵人還沒照麵,自己弟兄倒先抬起杠來了,你們都別爭,聽我說句公平話好嗎?”


    霍宇寰也覺得自己太激動,笑了笑,道:“好!你若評理不公,咱們可不答應。”


    鐵蓮姑冷眼旁觀,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突然冷冷說道:“你們慢慢評理吧,我得去廚房催飯吃了。”


    說完,轉身便走,“蓬”的一聲拉上了房門。


    羅永湘微微皺眉,默然不語。


    林雪貞卻恍如未覺,笑著道:“大哥急於尋那囚徒較量,這是人之常情,當然沒有錯,三哥顧慮到對方的暗器犀利,也不能說不應該,所以,我來說句公平話,你們兩人都對,但是,兩人都不對。”


    霍宇寰一怔,道:“這是什麽話?”


    林雪貞道:“你們一個毫不顧慮,一個卻顧慮太多,過與不及,都非正途,應該想一個預防兇徒施放暗器的方法,才是正秀。”


    霍宇寰道:“聽你這口氣,莫非已經想到什麽妙法了?”


    林雪貞揚揚眉,道:“當然,不僅一個,而且有兩個方法,包準萬元一失”


    霍宇寰笑道:“說說看”


    林雪貞轉望羅永湘道:“三哥,我先請問你幾個問題,咱們既然偽稱有真假兩位霍字表定期決戰,到時候必須要安排一場假戰,才能引誘那兇徒中計,對嗎?”


    羅永湘道:“對!”


    林雪貞又適:“約戰的地方,想必是在一處人跡罕至的曠野或荒山,時間嘛,總要選在夜靜更深以後,這樣才不容易露出破綻,是不是?”


    羅永湘道:“不錯,當然以荒山絕地,夜深無人,比較便於行事。”


    林雪貞道:“依你推測,兇徒到了約戰地點後,首先會采取什麽行動呢?”


    羅永湘想也沒想便答道:“不用推測,那廝必然會先尋隱蔽之處躲藏起來,偷看決戰的情況。”


    林雪貞笑道:“慨然如此,咱們何不事先替他準備一個最隱蔽,最理想的觀戰地方,暗中在那兒布妥陷階,請君入甕


    羅永湘眼中精芒一閃,脫口道:“好計,這真是一言提醒夢中人,想不到林姑娘購藏去機,竟是一位女諸葛!”


    林雪貞欠身笑道:“豈敢!豈敢!三哥這不是誇獎我,簡直是罵我了。”


    霍宇寰也欣然色喜,道:“這的確是一條妙計,你再說說另外一計又是怎樣?”


    林雪貞道:“剛才這是誘敵之計,如果你們認為可行。我再說第二條防敵之計,如果不可行,第二條計已不必說了。”


    羅永湘道:“計是好計,當然可行,不過,有些細節還待商議,譬如為了誘敵成功,大哥勢要親自在場,萬一對方情急下,施展歹毒的魚形暗器……”


    林雪貞接口笑道:“我要說的防敵之計,正是對付他的魚形暗器。囚徒每次殺人,不都是用暗器襲擊對手的頭頂白會穴嗎?咱們隻須在大哥頭上藏一件東西,就不怕他的魚形暗器了。”


    羅永湘道:“一件什麽東西?”


    林雪貞道:“就是冷麵華倫那塊石硯台。”


    霍宇寰不覺失笑起來,搖頭道:“你剛才第一計倒很高明,這第二計卻太平凡。”


    林雪貞道:“大哥,你別以為這是個策辦法,其實很有實效,那兇徒如果暗下毒手,不但傷不到大哥,反而等於奉送咱們一枚完完整整的魚形暗器了。”


    霍宇寰笑道:“照你這麽說,今後咱們凡與他遭遇,每人戴一頂頭盔,豈不更簡單省事?況且,囚徒的魚形暗器共有百枚之多,並非一定隻能襲擊頭頂,其他部位同樣可以下手。”


    林雪貞道:“其他部位不是致命要害,縱然受傷,也來得及施救。”


    霍宇安搖頭道:“磁石硯台即使真能防身,也隻可供一人使用,難道我霍某人的性命寶貴,別人的性命就不值得珍惜?這辦法不好。”


    林雪貞道:“兇徒若要下手,必然先對大哥計算,他又不知道咱們已有防備,一擊無效,自己先就心慌了,哪還有機會再傷別人……”


    羅永湘含笑道:“你們都別爭執了,這次也聽我說句公平話吧,大哥的見解固然很正確,林姑娘的辦法也不能說決不能用,關於預防兇徒施放魚形暗器,我已經想到一個釜底抽薪的方法,這件事,交給我負責好了。”


    霍宇寰道:“你有什麽釜底抽薪的方法呢?”


    羅永湘道:“我會設法先傷了他的雙手,使他根本不能施放暗器。”


    微微一頓,又接道:“這條計若要實行,還得從蘭州同仁堂曹家著手,尤其定期決戰的消息,事先決不能被雙龍鏢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人知道,否則,嘯月山莊前車之鑒,隻怕又要重演了”


    霍宇寰道:“提到雙龍鏢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確不能不防,這兩批人一再跟咱們搗亂,實在惹人厭煩。”


    林雪貞也道:“苗飛虎手下人多勢眾,蘭州府又是龍船幫的勢力範圍,再加上雙龍鏢局和神算子柳元,要想瞞過他們,恐怕不容易。”


    羅永湘點頭道:“事實上,我也知道很難瞞過他們,所以,我決定選擇一處絕地,隻要將他們引入歧途,暫時困住、事後再放他們出來,就不要緊了。”


    霍宇寰道:“那絕地在什麽地方?”


    羅永湘道:“就在西傾山山麓,單家牧場中,有一條秘密甫道:“若能引他們入伏,兩端一齊封堵了,縱有通天本領也逃不出來。”


    接著,又把自己預備如何傳遞消息,如何誘困苗飛虎和雙龍鏢局人馬,如何安排擒兇之計……大略說了一遍。


    霍宇寰欣然讚同,道:“事不宜遲,咱們吃過飯便準備動身先去蘭州,兄弟們隨後出發,分頭依計行事,能否擒住兇徒,就全看這一舉了。”


    同仁堂,是蘭州城中首屈一指的大藥鋪,主人曹榕,號樂山,更是遠近馳名的一代儒醫。


    如今,不幸應了一句俗話:“佛渡有緣人,藥醫不死病。”盡管曹老夫子醫術高超,同仁堂的珍貴藥材多如山積,輪到曹老夫子自己病倒了,醫術和藥物也治不好他自己的病症。


    曹樂山今年七十七歲,老伴去世得早,終生鰥居,未曾續弦,因此膝下猶虛,連個傳宗接代的人也沒有,一朝臥病,覬覦產業謀奪財物的人便接錫而至,也有攀遠親的“,也有敘宗戚的……每天絡繹不絕,門限為穿。


    同仁堂地點在西關大街,臨街四開間店麵,後麵便是住宅和庭院,曹樂山本來住在宅子裏,實在被那些攀親戚的人鬧得日夜不安,一氣之下,索性連店也歇業關閉,自己則悄悄搬到城外別墅去靜心養病了。


    曹家別墅在靜安門外鄰近阿於河一座小山下,雖然比不上鬼眼金衝的嘯月山莊那般偉大氣派,四周也建著高大圍牆,背山麵水,頗有庭院之勝,宅內巨樹覆掩,除了曾樂山幾名貼身侍婢外,也養著七八個護宅漢子,蓄著十多頭兇猛類大。


    別墅大門終日緊閉,仆婦們出入都由後院一道園門,園門外有條小河;可以通達阿幹口的鎮街,每天晨昏兩次,都有販賣菜蔬魚肉的船戶,駕著小船到門前逗售,清晨販菜,傍晚則來收取垃圾或水肥。


    後園看門的是個五十餘歲的駝背老頭子,大夥兒都管他叫李七爺。


    別看這李七爺彎腰駝背,又聾又啞,兩臂卻孔武有力,宅中十餘頭贅犬全由他一個人飼養,七八名護在壯漢,也是他一個人管理,據說他能一隻手接著十頭莫大,另一隻手跟那些護宅壯漢較量,七八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所以大夥兒都尊稱他一聲“七爺”。


    自從曹樂山遷來別墅養病,攀親戚的便再也進不了曹家的門了,李七爺除了清晨和傍晚兩次坐鎮後院門,親自監督仆婦們購物交易外,連一隻蒼蠅也不準放進來。


    這一天傍晚,小河裏照例駛來一艘烏篷小船,停在曹家別墅後園門外,船頭插著一麵三角形的小黃旗,船尾蹲著一個戴草帽的漢子,帽沿壓得很低,正悠閑地吸著旱煙。


    小船後。另外還係著一隻更小的方舟,俗稱“糞駁子”,是專備盛裝水肥用的。那年頭沒有“肥料”這名詞,田地裏最好的肥料,就是人的糞便,凡屬自宅大院,人口眾多的家庭,毛坑內的糞便都可以賣錢,不但論擔論挑計算,而且還依“成色”定價,鎮上甚至設有專收水肥的市集,名叫“糞市”,更有專門“嚐”糞,決定“成色”和價錢的“師父”。


    無論多有錢的人家,照例不禁糞便出售,因為這是下人仆婦份內的外快,就跟廚師實鍋巴和飯菜殘湯一樣,算是主人體貼下人的德意,此外,仆婦丫模也常常拿幾件舊衣服,跟小船上的人交換些便宜的首飾,劣質脂粉什麽的,這就是“後園門的交易”了。


    今天,這條烏篷船來得比較早,曹家後園門還沒有開,船尾那漢子吸完一袋煙,拉拉帽沿站起身,然後懶洋洋點亮了一、盞燈籠,掛在船篷上。,可不是該點燈了,瞧!天都快黑啦。


    船艙中忽然有人低聲問道:“時間到了嗎?”


    那漢子輕輕應道:“快了!大哥千萬小心些,春園門的李七,不個簡單人物。”


    艙中人道:“我會提防他的,倒是等會掉包的時候,你可仔細別弄錯了人。”


    那漢子道:“決不會弄錯,隻是……林姑娘分必要記住,那丫換名叫迎春,走路時左腳有點微破,表麵看是個傻大姐,其實是曹樂山最貼身的親信……”


    船艙裏傳出一個女人聲音道:“三哥盡管放心吧,我都記住了。”


    敢情這烏篷船雖然不大,艙裏卻躲著人,“大哥”當然是霍宇寰,“林姑娘”是林雪貞,外麵那戴草帽的漢子,不用說,乃是“百變書生”羅永湘。


    但不知他們如此煞費苦心,想“掉”什麽“包”,難道就是為了要對付曹家一名傻丫模?


    三人正低聲說著話,曹家後園忽然透出燈光和腳步聲音。“羅水湘連忙輕咳一聲,說道:“來了!快些準備。”


    艙中語聲迅即沉寂,接著,”小船一陣輕微晃動,亦歸靜止。


    不旋路,曹家後園門“呀”的一聲打開了,首先出現的,正是那又聾又啞的駝背老頭“李七爺”。


    羅永湘早已在船上彎腰行禮,大聲招唿道:“七爺,您好!”


    李七恍如未見,高擎著一盞大燈籠,先向圍牆左右照了一遍,然後將燈籠插在門框上。


    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廝,緊跟著走了出來,在門邊放好一把高背竹椅子,又用衣袖拂了拂灰塵,恭敬地道:“七爺請坐。”


    那李七大模大樣坐下,緩緩伸出左手,豎起一根手指頭。


    小廝立即高聲道:“七爺吩咐了,仍限一往香的時間,各位大叔,大娘,姐姐們,有事請快些辦吧!”


    說著,果真點起一位信香;插在燈籠邊。


    信香燃起。園門內隨即湧出一大群男女仆婦和丫環,有的提著箱子,有的抱著舊衣服……


    這些人對李七爺都顯得很畏懼,順次通過園門,誰也木敢爭先恐後,經過竹椅時,一個個自動將手裏的東西攤開聽憑檢查,並且畢恭畢敬向李七爺鞠躬問好。


    但一出園門,情形頓時熱鬧起來,大夥兒爭著跟羅永湘交易雜物、選購用品,討價還價之聲盈耳不輟。


    羅永湘早已搭好“跳板”,把一隻長方形的櫥櫃搬到岸上,櫥櫃裏都是些賤價珠花、脂粉、針線、雜貨……


    那些丫模仆婦們,緊緊圍著羅永湘,這個要用!日衣換脂粉,那個想拿布料換頭油,男人們則多半弄些破舊瓶罐、壓扁的酒壺或酒杯,折算零錢,買雙襪子。


    羅永湘一個人要應付許多人,忙得團團亂轉,霍宇寰和林雪貞卻躲在船艙內沒有露麵。


    忙亂了好半晌,總算把這些大娘丫頭應付走了,人群中始終未曾見到那位破腳傻大姐“迎春”的蹤影。


    眼看著一位信香,業已燃掉大半所餘無幾了。,羅永湘心裏不禁暗暗焦急,瞅見仆婦們都已散去,連忙抽身來到園門邊,一麵從懷裏取出個小紙包,塞在那小廝手中,一麵降笑道:“祥哥兒,多辛苦了,這點小東西是我閨女要我帶來,特地送給哥兒玩的。”


    那小廝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陣道:“你是”


    羅永湘笑道:“哥兒連我也不認識了?我姓徐,我閨女就是常來送貨的翠花。”


    小廝“哦”了一聲,忙說道:“原來你就是翠花她爹呀?難怪有些麵熟,這些日子,你敢情不常來?”


    羅永湘道:“可不是嘛,我一向身子不好,總鬧著病,船上生意是翠花跟她娘照顧,她們時常提到,多虧祥哥兒照應。”


    那小廝笑道:“說不上照應,隻是咱們宅裏一向都是踉她們娘兒倆交易往來的,彼此熟了,原該互相關照的。”


    說著話,打開紙包,裏麵竟是個繡得極精致的香袋兒,發緞麵子,還係著金黃色的絲穗子。


    那小廝十分高興,又把香袋兒給李七爺過目,說道:“七爺,這位徐老大,就是翠花的爹,您瞧,這香袋兒我能收下嗎?”


    李七爺似聽見又似沒有聽見,隻冷冷望著羅永湘。臉上毫無表情。


    羅永湘忙又取出另外一個小紙包,雙手捧到李七麵前,笑著道:“這是小的孝敬七爺的一點小意思,還盼七爺別嫌棄。”


    李七沒伸手,那小廝卻替他接了過去,拆開一看,輕唿道:“啊!好精致的鼻煙盒子,怕不要值十兩銀子吧?”


    羅永湘道:“這是小的一個朋友無意中得來的,隻算了五兩,若論市價,十五兩也買不到,雖然稱不上無價之寶,七爺留著賞人也好。”


    李七爺臉上卻仍無表情,但卻點了點頭,把那一煙盒子收進衣袖裏。


    那小廝也收了香袋兒,笑道:“咱們七爺是從不受禮的,這次破例賞臉,算你有麵子。”


    羅永湘連忙哈腰道:“多謝七爺賞臉。”


    小廝揮揮手,道:“生意做好了麽?明兒再來吧,迴去替我謝謝翠花。”


    羅永湘口裏答應著,眼睛卻望著園內,沒有離去。


    那小廝問道:“你還有什麽事嗎?”


    羅永湘道:“請問,今兒怎麽沒有見著迎春姑娘?”


    那小廝道:“你要見她?”


    羅永湘道:“不!是迎春姑娘吩咐過,她想做一件錦緞夾襖,選了幾次,都沒有中意的襯裏,今天,我特地準備了幾色料子,都是新由成都府運到的……”


    話猶未畢,忽聽一聲尖叫道:“小祥子,別忙關門,我還要買點東西!”


    隨著叫聲,一個身穿綠色長裙的大丫頭,一破一破地奔了過來。


    這丫頭約莫二十三四歲,長得粗眉大眼,的確有幾分傻樣,雖然一腳微破,奔跑起來卻十分迅速,叫聲剛停,人也到了園門口。


    羅永湘心知她就是“迎春”了,連忙笑道:“姑娘不用急,小的正向祥哥兒打聽姑娘呢。”_


    迎春對羅永湘卻不認識,怔了怔,道:“今天翠花怎麽沒來?竟換了人?”


    小廝笑道:“這位徐老大,就是翠花的爹。”


    迎春驚訝道:“真的麽?我怎麽沒見過他?”


    羅永湘道:“姑娘是責人多誌,大前月,姑娘要買真正芝麻子的剪刀,就是小的給您送來的,姑娘還記得嗎?”


    迎春眼珠轉了轉,道:“哦!我記起來了,是有這麽一迴事,那時,你好像比現在略胖一些,對嗎?”


    羅永湘擊掌讚道:“姑娘不愧好記性,最近,小的鬧了一場大病,所以瘦了。”


    迎春道:“今天翠花怎麽沒來?”


    羅水湘道:“唉!別提了,那孩子做事真不當心,今兒一早燒水,被開水燙傷了手,沒法來做生意,隻好由小的自己來啦。”


    迎春又道:“我要的災扶襯底料子,她有沒有叫你帶來?”


    羅永湘連聲道:“帶來了,帶來了,不比例子,還有幾盒新式樣的盤花鈕扣,最上等的絲線,都替姑娘準備齊全了。”


    迎春又問:“都是些什麽顏色?”


    羅永湘信口道:“大多是綠色的,有蘋果綠,湖水綠,嫩草綠……”他因見迎春穿的綠色彩裙係著綠色絲帶,連飾物上的穗子,也是綠色的,心知必然偏愛綠色,所以一口氣報出七八種綠色名稱。


    這一著,果然正中迎春心坎上,隻見她連連拍手道:“太好了!東西在哪兒?快給我瞧瞧。”


    羅永湘道:“全在船艙裏放著,小的這就去替姑娘一件件搬下來,任憑姑娘挑選。”


    迎春迫不及待地道:“不用搬了,我自己到船上去選吧!”


    說著,便搖搖晃晃上了“跳板”。


    羅永湘急忙上前攙扶,同時大聲道:“姑娘當心點兒,跳板。很滑……頭低些,留神碰著船蓬……”


    這話一方麵是暗示船艙內的霍宇寰準備,另一作用,是借聲音擾亂李七和小廝的聽覺,掩遮船上響動。


    話聲中,迎春低頭鑽進船艙,身子甫進艙門,一隻巨掌突然由門角伸過來,飛快地扣住了她的後須脖子。


    那手掌的拇指和中指,牢牢捏住迎春兩耳後的穴道,食指半屈,正頂在腦後“啞穴”


    上。


    是以迎春吭也沒吭一聲,便被霍宇複夾脖子拖進船艙中。


    林雪貞卻及時發出驚喜的聲音,道:“呀!這麽多花式。件件都不錯,叫我選那一件好呢?我真恨不得全買下來,那得花多少銀子呀……”


    羅永湘也隨後上船,笑著道:“姑娘太自謙了,既然喜歡,何不都留下來,每種做一件,四季掉換著穿?”


    兩人口裏在對答,手中也沒閑著。


    林雪向用最快的手法,換上迎春的衣服,羅永湘則對照著迎春的模樣,迅速替林雪貞修改發型,‘換戴首飾,增減脂粉。


    不多久,扮裝完畢,林雪貞捧著幾段衣料,一破一破地下了船,邊走邊道:“我先留下這幾件,多少錢,過兩天一起算給你,下次再替我帶兩盒百花粉來,還有桂花油也別忘了……”


    一麵說話,一麵將衣料抖開披在身上,不時低頭顧盼審視,顯得很得意的樣子。


    那李七爺和傳話的小廝,做夢也想不到“迎春”已被人掉了包,直等到林雪貞進入園門,才起身摘下燈籠,掩門落鎖。


    羅永湘長長鬆了一口氣,連忙駕船離去……


    屋裏排列著三張桌案,每張桌案上,都放著一盞特製的“孔明燈”,燈罩三麵全糊了黑紙,隻留下正麵一個方向透出光亮。一三盞燈的光亮,集中照射在小屋正中一把木椅子上,因此,屋中四周顯得一片的漆黑。


    桌案前,設著火盆、鐵條、皮鞭、老虎凳……等等刑具,桌後分別坐著霍宇衰,羅永湘和鐵蓮姑;木椅兩側,則站著四名彪形大漢。


    四名大漢都上身赤裸,頭束頭巾,腰際各紮紅色寬腰帶,佩著明晃晃的鋼刀,一個個橫眉豎眼,胸前一片黑毛,標準行刑劊子手的架勢。


    木椅上綁著一個女人,正是曹樂山的親信丫頭迎春。


    這陣仗,活似陰曹地府森羅殿,別說迎春,便換個大男人也會嚇個半死。


    羅永湘還嫌嚇不死人似的,用力一巴沙拍在桌子上,厲聲”大喝道:“丫頭!你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嗎?”


    迎春渾身一抖,連忙搖頭道:“我……我不知道……”


    羅永湘道:“現在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咱們就是天下聞名的旋風十八騎,也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強盜,今天你說了實話便罷,否則,叫你嚐嚐咱們的手段。”


    迎春呐呐道:“可是……你們要我說什麽?”


    羅永湘冷笑道:“我先問你,不久前嘯月山莊發生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迎春道:“是金三爺去世的事嗎?”


    羅永湘道:“不錯。”


    迎春道:“這件事,蘭州府人人都知道,金三爺患病時,還是我們老夫子替他診的脈……”


    羅永湘截口道:“我問的是金衝被下毒謀害的事,不是他裝病假死的那套詭計。”


    迎春一怔道:“金三爺的確是生病死的,誰說是被人下毒謀害死的?”


    羅永湘況聲道:“你不肯實說。”


    迎春道:“天地良心婢子說的都是實話”


    羅永湘把手一揮,道:“來呀!先把鐵條燒紅了準備著,她再說一句假話,就在她臉上烙一下。”四名大漢同聲應話,一個煽火盆,一個便抓了幾支鐵條,插進火盆裏。


    另外兩人就動手揪住迎春的頭發,將她臉頰扳得高高的,準備用刑。


    盆中火光熊熊,不片刻,鐵條已燒成血紅色。


    那大漢取出一支鐵條,投進水桶裏試試熱度,隻聽“磁”的一聲響,桶中立刻冒起大股青煙。


    羅永湘嘿哩冷笑道:“我再問你一次,金衝是病死的,還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四名大漢同聲暴喝道:“說!”


    迎春急急道:“我說!金三爺是被人毒死的,但下毒的人,並不是我家老夫子。”


    羅永湘點頭道:“這個咱們早已知道,下毒的人,是嘯月山莊的管事,名叫李順,對嗎?”


    迎春道:“對!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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