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氏握緊了楊堅的手說:“夫君!我要你也來做一迴皇帝!”


    楊堅直驚得一把捂住獨孤氏的嘴:“迦羅瘋了……”


    鄭譯奉旨護送小轎抬著獨孤氏離開掖宮時,正好遇到迴京探親的尉遲勤覲見宣帝,奏稟西蜀諸務。


    君臣寒喧過後,尉遲勤無意問及獨孤氏出了何事,聽宣帝略具實情後不禁擔憂道:“陛下,楊皇後天性恬靜,此事倒也罷了。隻怕楊堅和獨孤夫人那裏,不會就此罷休的。”


    宣帝聽尉遲勤如此言說,一下子觸了自己的心事。他原本就對楊堅存著三分的疑懼,此時更難放心了。於是便問:“以公之見,朕當如何了斷?”


    尉遲勤猶豫了一會兒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宣帝默默不語著,不知是否應該乘勢殺掉楊堅,免除後患。一時又念及麗華與自己的多年情分和隋公夫婦多年以來對自己的佐護之情。


    對他下手,於情於法似乎都不合。


    尉遲勤看出宣帝的猶豫,籌劃道:“陛下可將將楊堅召進宮來。如果他對此事心存忌恨的話,見了陛下一定會有怨怒之氣,隻要他指責陛下,陛下便可借怒火發作而除之。”


    宣帝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不妨借此一試楊堅。


    於是立即下詔傳楊堅進宮。並對左右心腹武士交待:“隋公上殿覲見,如果神色異常或有什麽怨言羞辱於朕時,爾等不必等待下旨,即可動手殺之。”


    左右武士喏喏領命、退隱待守。


    獨孤氏被人抬迴隋公府後,楊堅又氣又痛又憐,且預感到這樁禍事恐怕還未到底。卻不知此時宮中已經張下網羅,單等他去自投呢。


    兩人正說話時,家人匆匆走來報說:宮中侍衛進府傳詔,陛下有事宣隋公進殿!


    楊堅登時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來!硬著頭皮接了旨,待宮人去後,便求鄭譯授以援救之策。


    鄭譯揣度:宣帝性情無常,忽暴忽靜,此時詔隋公進宮,隻怕一是想觀察一番隋是否因皇後和獨孤夫人之事而心生怨怒,看看隋公有什麽說法;二來,也有可能是安撫隋公一番。三呢,也不可排除宣帝很可能聽什麽人的話,宣隋公進宮就是想尋機加罪。


    兩人商議了一番,一致決定待三天之後再進宮覲見。那時,宣帝即使還有火氣,怕也早已冷靜下來了。


    鄭譯又反複叮囑:“隋公,吉人自有天佑。再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到如今隻有見機行事了。到時,我也會相機行事,以助隋公的。隋公隻要切記一點就是:隋公吉人天相,陛下雖性情暴躁,公若守定方寸,以柔克之,泰然處之,必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楊堅拜別鄭大夫,閉門謝客三日。


    三天裏,楊堅始終守在獨孤氏身邊,親自端湯喂藥,扇涼敷膏。


    獨孤氏醒來後,握著楊堅的手兒垂淚道:“夫君,我不要你再做什麽朝廷的大司馬、大後丞了……”


    楊堅一麵為獨孤氏搖著蒲扇,一麵撫著她額前的頭發,心酸地說:“好好,迦羅,我一切都聽你的。咱以後再也不做什麽王侯公伯,再也不要什麽榮華富貴了。咱迴咱們的華陰老家去,做一介布衣百姓,平平安安地過此一生,好麽?”


    獨孤氏握緊了楊堅的手,望著楊堅的眼睛說:“不!夫君!我要你也來做一迴皇帝!”


    楊堅直驚得,一把捂住了獨孤氏的嘴:“迦羅瘋了……”


    獨孤氏望著楊堅的眼睛繼續說:“迦羅沒有瘋!夫君,當年有人為曾我父親算命,言說我們姐妹七人中,至少要出三個皇後!聽說有人為你看相,說你‘目如曙星,相貌奇偉,手生奇紋,儼成王字’,我父親也曾找人私下看過你的相。這也是當年我父把我嫁給你,並把獨孤家祖傳數代、秘不示人的《兵家秘笈》傳於你,而不是傳給我六位兄長的原故……”


    楊堅不覺大驚:“夫人緘口……”


    直到三天後,楊堅方才遵詔進宮。


    宣帝此時在紫極閣乘涼,楊堅聽宣趕到紫極閣時,見甬道兩旁林立著持戟荷劍的武士,個個一臉的威儀。


    楊堅不慌不忙、神色安寧地一路穿過武士陣列的青磚小徑,最後趨步跣足來到宣帝歇涼的閣前台下跪拜。


    見楊堅來到,宣帝劈麵就問:“朕三天前便已下旨詔見,隋公何故拖到今日才來見朕?”


    楊堅跪道:“陛下,臣接旨後即刻沐身反省,整整戒齋三日,故而耽至今日方敢仰拜聖容。”


    沐身反省、戒齋三日乃是朝臣對君主的最高崇敬。宣帝有些不大相信:“哦?怎麽,隋公果然戒齋三日?”


    楊堅神情憂鬱地奏稟:“臣在府上躬省三日,實在自愧治家無方。如此酷暑,皇後竟不知體諒陛下病苦,反倒任性頂撞,致陛下龍體不安;臣更愧疚內人獨孤氏,明知陛下與皇後乃夫妻鬥氣,卻也闖進宮中來火上加油。臣愧疚不安,今請憑陛下處罰。”一麵繼續叩頭不已。


    楊堅的話說得很誠懇,宣帝不覺有些感動了。其實靜下來,想想自己與楊皇後當時也不過隻是夫妻鬥嘴而已。楊皇後勸說自己也是出於愛護自己的身子,更無私心。隻怪她當時不肯給自己留一點麵子,自己直到被逼到死角上,才動怒說了絕情的話。


    原以為隋公定會因此記恨在心,誰知不僅未見他有什麽怨言,也不為妻女辯白,反倒如此躬身自省,便覺得自己未免氣量狹小、小題大做了。


    宣帝歎了口氣,一麵說:“嗯,隋公平身賜坐。”


    楊堅謝坐之後,宣帝道:“隋公,我這裏正好有剛從井水裏鎮好的西瓜,隋公不妨暫解饑渴。”一麵就令左右武士將西瓜抱進閣來。


    一名帳前帶刀侍衛遵旨,將一個綠油油的大西瓜抱在楊堅麵前的案上,抽出隨身所佩明


    晃晃新月形彎刀,舉刀朝西瓜砍下。


    刀起瓜裂,隻見明閃閃的刀刃上沾著鮮紅的汁液,分明有項梁舞劍之意。


    宣帝在一旁冷眼打量楊堅,見他麵對武士的彎刀,始終舉止端祥、神色自若。心內感歎:果然是隋公啊!此時此刻,仍舊能心懷坦蕩,實在不像是存了什麽私心芥蒂的模樣。不覺對他更生出幾分敬意來。又想到慧忍看樣子是死心踏地的要做和尚了,朝廷恐怕也是指望不上了。而麵對如狼似虎的諸王,朝廷中恐怕還離不開這位一向守誠穩重的嶽父來牽製他們。


    宣帝令侍衛賜瓜給楊堅。


    楊堅接過西瓜咬了兩口,不覺讚道:“陛下,此瓜肉沙味甜,不知出自何地?”


    宣帝答道:“此乃西域進貢的種子,禦苑的園丁在宮裏栽培而成。”


    楊堅讚道:“果然是好瓜!沒想到這西胡之地的東西,在咱們中夏也長得這麽好。”


    宣帝說:“比起隋公夫人自己栽植的西番石榴也算不得好。我記得,兒時我和公主、漢王年年秋天都盼著隋公夫人的石榴進宮。”


    說到此處,君臣二人不覺心平氣和起來。正好一陣清爽微涼的風吹來,宣帝又吃了兩塊井水鎮過的涼西瓜,不覺心下暢快,言談神情更和緩了。


    宣帝令宮人遞過一把蒲扇,令楊堅扇涼。楊堅一麵謝過,一麵又道:“臣教女無方,小女不知體諒陛下日理萬機的辛苦,惹陛下身心不寧。臣以為陛下詔臣進宮,一定會處罰臣的過失。萬沒想到,陛下竟是如此寬厚……”


    宣帝微微點頭:“其實也怪朕,這段日子以來,朕的心氣也過於浮躁了些。”


    楊堅道:“陛下自小就是心性溫良、喜好清淡之人。親政以來,萬機繁擾,煩躁易怒不過是疲勞太甚的原故。常到山水幽林走走,勿使過於操勞便會鬆緩一些。”


    宣帝歎道:“隋公知我啊!我正有此意。”


    楊堅道:“陛下,皇後平素不大發火的,這次許是犯了女人愛妒的通病?唉,說來,這天底之下的女人,其實一樣的愛妒。論說,皇後比起她母親迦羅的性情倒還算溫柔恬靜。此話乃是家醜,臣常以為恥,今天也隻對陛下一人私下訴說——臣因此從不言納妾二字的。”


    宣帝道:“哦?朕見滿朝文武中,也隻有隋公一人未曾納妾。往日朕也曾聽人說起過夫人愛妒的話,我還並不大相信,如今看來言不虛傳。”


    楊堅苦笑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話說到這裏,楊堅初進宮時那種劍拔弩張的陣勢,不覺已轉到眼下翁婿之間的家務閑話了。


    宣帝又令左右上來了冰鎮的綠豆酸梅湯,一麵令楊堅用湯,一麵說:“隋公,論說起來,皇後平素也並非不知禮義之人,而且在後宮嬪妃中與姐妹的相處也挺敦睦,堪稱是懿德過人。這次……”宣帝的話未落音,突然就見楊堅手下的幾個跟隨神色倉皇地一頭闖進來,一麵急報說:“隋公,夫人在府中突然中暑,昏倒在小書房裏了……”


    楊堅急忙攔住:“無禮!找個郎中瞧瞧就是了,沒見我和陛下正在說話?”


    宣帝心下明白,或許獨孤氏果然因掛牽隋公之故而發病也是有的,但也不說透,忙道:“隋公,朕其實也沒有太要緊的事,朕改天再與你敘談,眼下先迴府照顧夫人去吧。”


    楊堅急忙謝恩並向宣帝告辭:“謝陛下!請陛下恕臣失禮了。”


    宣帝道:“隋公先請迴府。我馬上令人去傳皇後,著她帶一位禦醫過府去,為隋公夫人診治。”


    楊堅眼含淚花,再次叩謝:“臣叩謝陛下不罪浩恩。”


    待眾人出了宮門,左右悄悄對楊堅道:“隋公,鄭大夫和夫人怕隋公在宮中與陛下萬一話不投機招致大禍。故而才出了這麽個掉虎離山之計。”


    楊堅長噓了一口氣。


    直到此時,他才發覺得自己全身上下裏裏外外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濡透了。整個身子虛脫得連握馬韁的力氣都沒了。


    尉遲勤事後得知陛下竟然放走了楊堅,不覺扼腕歎道:“唉!陛下,這分明是放虎歸山了啊。”


    其實,尉遲將軍哪裏知道宣帝的心思?眼下,宣帝雖對楊堅不乏防範之心,但並未發覺楊堅有什麽害人之心。而且有他在朝,至少還能對宗親諸王和尉遲家族起到牽製作用。如今的大周江山並不安穩,西北有突厥、吐穀渾連年的騷擾侵掠;南麵有大陳的虎視眈眈。楊堅不是齊王和王軌,至少不是自己的宿敵。若隻為一時疑心便要除掉他,那該除掉的人隻怕太多了。


    宣帝倒是聽從了楊堅進宮時敘談時出的主意:既為靜養、也為探望母後和妹妹之故,微服出行,常常偷閑來到山間小住幾日。如此,或與太後、公主說些朝廷掖宮之事,或是攀到對麵慧忍修行的山間,讓慧忍為自己理理經絡內氣,切磋一番武功禪佛,仍舊勸說一番慧忍隨自己下山。如此,果然神智身心比在宮中清爽多了。


    這次,宣帝中午爬到山頂的二祖庵,當天傍晚便接到了京城來的急報:邊關羽檄飛傳,吐穀渾於中夏邊地獵火狼煙、演武集兵,恐有侵擾大周之圖。


    宣帝不敢怠慢,一麵匆匆告別母後和公主,一麵急馳歸京,與眾臣商量調集兵力、西討吐寇之計。


    歸京後,邊關再次飛來急報:吐穀渾大可汗伏允已經糾結齊了各部落兵馬,總計四萬餘人,分別駐紮在積石山、扶州和青海湖一帶。


    聞聽吐穀渾有東侵的跡象,朝中諸多王公大臣倒也紛紛請纓,願意率兵西討。就連宣帝自己也有些躍躍欲試。若不是自己的身體日漸孱弱,無法支撐征伐之苦,真想留楊堅在朝輔佐幼主,自己再一次親率三軍禦駕掃平西患。


    宣帝拿定了主意:此番蕩寇,諸將不用,單單詔命釋慧忍為行軍元師,令他率兵西討!隻要他出山西討,他還不還俗,實際上也算是還俗了。沒有個佛家弟子還領兵打仗、廝殺疆場的先例!待他凱旋歸來之日,便可憑他再次建下的功勳晉封他為柱國大將軍,繼而詔敕他與公主大婚。若他再敢執意迴拒,自己便以重新滅法斷佛恐嚇於他!宣帝料定他為了佛門之故,也不敢不從的。


    他要以王力而最終成全胞妹的心願,讓母後了卻牽掛從此開心度日。當然,太子闡兒從此也就多了一位忠誠不二的輔弼良臣……


    自從邊關有變的飛報傳到山頂後,慧忍便預感到自己得證圓滿的機緣來到了。


    果然,宣帝迴京幾天,詔敕便發到了少林寺——詔命釋慧忍為平西大軍前軍主帥,接詔後著即動身就命。


    聖旨發到少林寺之後,重歸寺院的七八位師兄師弟,因皆知恢複少林寺禪宗祖庭和佛法道場乃是當今陛下的隆恩,早就準備著報答陛下和朝廷國家的。這次得知慧忍任征西主帥的消息後,請慧忍代為上奏,一定要隨慧忍出征西伐,以報聖恩。


    宣帝在正武殿隆重覲見了眾位武僧。情知強將手下無弱兵,當即便令內史擬敕:分別晉以將軍之職,待陣前建功立勳後再重重晉升封賞。


    兵馬糧草調齊之後,陛下令慧忍為行軍總管兼前軍元帥;韋孝寬、梁士彥分別任左、右二軍行軍總管,各率一萬兵馬督軍操練,準備向西開拔。


    公主在寺院獲知慧忍已率七八位師兄弟奉詔進京,準備率兵西討的消息後,忽然開始惶惶不安起來:不知此一去是禍還是福?


    慧忍前腳走,公主後腳便派人進京打聽。皇兄迴說眼下慧忍正在演武練兵,不日就要率軍西發。


    午夜人靜時分,公主沐身淨手,在禪院前庭的半輪殘月下擺上觀音像和香爐,欲一觀香譜之兆,借問吉兇禍福。


    賀公主焚香祈禱,打坐於蒲團之上定神觀息、禪坐許久,待三支香火焚到多半時,便秉燭查驗觀音香譜,見上麵竟標明這一柱香竟是功德圓滿的極樂之兆!


    乍喜之後,轉即驚疑滿腹,無法斷定此兆究竟是兇還是吉?因為按常人而論,出征打仗,此香譜便是大捷而歸、封將拜相之喜;若按佛家弟子,此香卻可解釋為功德圓滿、西歸極樂之兆……


    公主不敢再想下去,急忙跪在觀音像前合十默禱,垂淚祈求觀音菩薩保佑他平平安安地迴到京城……


    西北酷寒之地,公主擔心翰成平素所穿的僧袍抵擋不了風沙冰雪,一麵默默念佛,一麵強打精神,親自動手裁布續綿,要為他縫製兩件厚厚的戰袍和結實的靴子。


    奶娘見公主身子虛弱成這般,一邊咳著、一邊還撐著要為慧忍親自縫做棉袍,心疼得碎了般,一麵幫她縫裁絮棉,一麵悄悄落淚不已,娘兒倆的眼淚滾落在一處……


    戰袍和靴子剛剛縫完最後一針,挽了結,迭好包,慧忍那裏已集訓好兵馬、準備西發了。


    慧忍向宣帝告了一天的假,匆匆打馬趕迴少室山一趟,向母親和公主告別,並迴少林寺托付師叔主持寺院事務。


    黃昏,禪院的鍾聲透過叢林殿堂,清晰而悠揚地迴蕩於山林草坡。少溪河清碧見底,成群的鷺鷗和鳥雀們聚集在密密匝匝的河灘葦叢邊覓食戲水。


    晚霞漸沉,杜宇的啼聲從遠處林叢悠然傳來。


    一勾銀月斜斜地懸掛於淨藍的蒼穹。


    少溪河上,一架木石小橋靜靜佇立於少室山麓。這座木石小橋是山下的百姓和寺院眾僧往來的必經之橋。少林寺僧為著山下百姓和居士們上香、打柴、采摘野果往來方便而建下的功德橋。


    橋邊風中,一襲羽白僧袍的賀公主懷抱七弦琴,倚欄而立。


    慧忍離開山門、下了石坡,牽馬緩緩而來。他身著大周武將絳朱色公服,腰間挎著那把青銅寶劍。最後的一抹夕陽斜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絳朱色的公服上也被鍍了一層令人目眩的金泊。


    遠遠地,他一眼望見了佇於橋畔風中、遺世獨立的賀公主。


    入秋的少室山,滿山遍野的林木草葉被秋霜染得東一簇橙黃、西一片胭紅。搖搖曳曳地與晚霞夕暉相映,仿如彩錦般爍爍閃閃。一陣勁烈的山風吹過,橙黃胭紅的落葉四下裏紛紛拂揚。


    慧忍行至橋畔,扶著馬韁,慢慢地停下了腳步,默默無語地望著她寬大的羽白僧袍和長發於風中曳曳微揚,也望見了她脖子上掛的那尊青玉觀音!


    公主眼中開始噙滿了淚花,她在橋階上坐了下來,隨著一串琶音揚起,七弦琴鏗然流瀉出一串旋律,公主含淚且歌:


    “嗟爾雁飛、山水寥兮,


    胡草茫茫四顧緲兮;


    人兒將去心兒縈兮,


    關山一別塞風寒兮;


    魂兒歸矣、夢兒盼兮,


    霜月萬裏長相憶兮……”


    公主的歌喉含著悲咽,音弦裏如泣如訴。


    慧忍拚命咬住淚,默默地站在橋欄的另一端,聽琴韻含淚、歌聲嗚咽,如高山流水,如林濤泣訴。山風獵獵吹拂著他身上的夾袍,仿如旌旆旄旗在風中飄揚的聲響。


    然而,他的眸光中卻仍舊含著沉冷和剛毅……


    突然,聽隻“鈧鋃”一聲,古琴的七弦竟然同時繃斷一雙!


    他們驚懼的雙目同時凝注著對方的眼睛,久久地,皆不作一語,卻是一個是神情悲壯,一個是麵色淒絕……


    一群山鴉砉然掠過半空,朝西麵漸漸黯淡下去的山林悠然飛去。


    慧忍望了望天色,深碧的眸子又望定了淚眼迷朦的公主一會兒,毅然翻身上馬,在馬背上轉過臉來,深深地望了公主一眼,隻說了一聲“公主珍重”,便驟然打馬而去……


    公主抱琴拾級而上,佇立於橋的最高處,直望到他的身影飛馳離去、漸行漸遠,最終消失於山野林叢、古道小徑時,突然淚如雨下,遙望著暮空遠山,雙手一揚,將斷了弦的古琴奮然拋擲於千崖萬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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