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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火月[九月]三日  12:07


    「店鋪就在這扇門的後方。據暗殺者所說,那邊那棟建築物似乎也有入口呢。」


    塞巴斯站在娼館入口,琪雅蕾被扔出來的門前,指著幾棟房屋隔壁的建物。在向暗殺者問話時,布萊恩以及克萊姆雖也在現場,但他們沒來過娼館,對塞巴斯的說明毫無疑問。


    「的確是這樣。入口同時也具有逃生口的用途,那人說至少會由兩人站崗,既然如此,也許我們該兵分二路。以戰力來說要分組的話,正麵就交給塞巴斯大人一個人。那邊由我與克萊姆小兄弟進攻,您看如何?」


    「我不反對,克萊姆小弟呢?」


    「我也沒有異議。不過,安格勞斯大人。進入內部之後要怎麽做?兩人一起搜索嗎?」


    「我希望你可以改口叫我布萊恩了。也希望塞巴斯大人能這樣稱唿在下。那麽……本來為了安全起見,應該兩人一起行動,但也許會有連暗殺者都不知道的密道。趁塞巴斯大人從正麵入侵,吸引敵人注意時,我們得盡快探索建築物的內部。」


    「這種地方常會有頭子才知道的密道喔。」布萊恩好像迴想起什麽事來,低聲說道。


    「既然如此,我們進去之後要分頭搜索?」


    「……反正都冒著危險闖進去了,就該盡量達成最好的結果吧。」


    聽布萊恩這樣說,塞巴斯與克萊姆都點點頭。


    「那麽安——布萊恩大人實力在我之上,可以請您搜索屋內嗎?」


    「這樣很好。那就請克萊姆小弟守住那邊的出口吧。」


    搜索屋內當然比較容易遇到敵人,可以料想得到必然更加危險,因此是該交給比克萊姆強上許多的布萊恩。


    「那麽最後確認就差不多這樣了吧?」


    他們在來到娼館的路上先大致討論過,不過也有些細節必須看到現場才能決定。這些細節都在這裏做好決定,沒有人對塞巴斯的詢問提出異議。


    塞巴斯向前走出一步,靠近看起來相當厚重的金屬門。克萊姆絕對推不開的大門,擺在塞巴斯麵前卻像薄紙一樣。


    正麵這種防衛最森嚴的地方,雖然隻由一個人單槍匹馬闖入,但兩人都不擔心。因為進攻的人物據稱就連鄰近諸國最強的戰士葛傑夫·史托羅諾夫,以及能與他打成平手的布萊恩·安格勞斯兩個人加起來都打不贏了,根本已經超出人類的範疇。


    「那麽我們走吧。聽他們剛才說,在那邊的出入口連續敲四下門,是他們之間的暗號。我想兩位應該沒有忘記,不過還是提醒一下。」


    「謝謝您。」


    克萊姆並沒有忘,不過還是向塞巴斯道謝。


    「還有,我會盡量把他們抓起來,不過若是遭到抵抗,我會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沒有問題吧?」


    看到塞巴斯溫柔地微笑,克萊姆與布萊恩的背脊一陣冰涼。


    他的應對方式十分正確,沒有任何不當。自己如果遇到相同的狀況,同樣會這麽做吧。兩人都如此作想。但即使如此,仍然有種懼意竄過他們的背脊,因為塞巴斯的神情簡直像有雙重人格。


    溫厚和善的紳士與冷靜透徹的戰士。寬容與無情同時存在於他的內心,到了偏激的地步。


    他們有種預感,要是就這樣送塞巴斯進去,他恐怕會把裏麵的人趕盡殺絕。


    克萊姆戰戰兢兢地對塞巴斯說,。


    「我想奪去幾人的性命,也是在所難免的,隻要您盡量避免無益的殺生就好。畢竟我們的人數較少。隻是如果遇見疑似八指幹部的人物,可以請您設法逮住他嗎?將重要人物抓起來盤問,能減少今後的犧牲者。」


    「我不是殺人魔,不是來大屠殺的,請放心。」


    看到他溫柔的微笑,克萊姆放了心。


    「失禮了。那麽就拜托您了。」


    ●


    「那麽,就一口氣將這裏搗毀,先爭取一點時間吧。」


    隻要砸了這家娼館,應該能暫時阻止他們對塞巴斯的幹涉吧。若是進行得順利,弄到了機密資料什麽的,他們說不定會忙於處理這方麵的事,而把琪雅蕾的事情完全拋在腦後。


    就算情況再糟,隻能爭取到時間,至少也有機會讓琪雅蕾逃走。說不定還能找到更好的辦法。


    「在耶·蘭提爾有位商人親切地找我攀談,不知道能否請他幫忙?」


    就算琪雅蕾振作起來了,也還是需要值得信賴的某人提供援助,才有可能過著更幸福的人生。


    塞巴斯重新麵對厚重的鐵門。他一麵想起那時琪雅蕾被扔在這裏的情況,一麵觸碰門扉。門扉以木頭打上鐵板製成,又重又厚。一眼就看得出來人類不靠工具很難破壞這扇門。


    「克萊姆小弟不知道要不要緊。」


    那個名叫布萊恩·安格勞斯的男子不用擔心。就算與沙丘隆特交手,他也應該不會落敗。然而,克萊姆就不同了。他絕不可能打贏沙丘隆特。


    是他主動提出要闖進娼館——提供協助,應該已經有所覺悟,但塞巴斯總是不樂見試圖幫助自己的年輕、善良生命白白喪失。


    「真希望那樣的少年能活得久一點……」


    他道出年長者的普遍想法。當然,塞巴斯是以老人設定創造出來的,以出生到現在的時間來算,其實他比克萊姆還年輕。


    「隻有沙丘隆特最好能由我打倒,這樣比較穩妥。隻希望他們別碰上他就好。」


    塞巴斯向四十一位無上至尊祈求克萊姆平安無事。


    如果沙丘隆特是這個設施的最強戰力,很有可能會用來對付自己,但如果是擔任某人的保鑣,有可能會護送那人逃出這裏。


    塞巴斯感到些許焦躁,握住門把,轉動。


    轉到一半手就停住了。既然是這種地下行業,門當然是上鎖的。


    「我不擅長開鎖,不過……也沒辦法了。就用我的方法開鎖吧。」


    塞巴斯有些傷腦筋地喃喃自語,沉下腰。他收起右手做出手刀,左手在前擺好架式。那姿勢完美無缺,軀幹穩如泰山,有如千年杉樹般泰然自若。


    「唿!」


    接著發生的,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手臂插進了鐵門,而且還是鉸鏈的部位。不,豈止如此,那手臂還不斷發出低沉聲響陷入門中。


    鉸鏈發出哀嚎,與牆壁告別。


    塞巴斯隨手推開失去抵抗的門扉。


    「什……麽……?


    一進門就是一條通道,對麵那一頭有扇半掩的門,前麵站著個留著胡子的大塊頭男人,張口瞠目,一臉白癡相。


    「門生鏽了,所以我稍微用點力,硬是把門拉開了。建議您替鉸鏈上點油吧。」


    塞巴斯對男人如此說完,關上了門。不,更正確來說,是把門板靠在門框上。


    在男人完全愣住時,塞巴斯毫不客氣地踏進屋內。


    「——喂,怎麽了?」


    「剛才那是什麽聲音啊!」


    男人背後傳來別的男人的聲音。


    不過,正麵看著塞巴斯的男人沒理他們,隻是對塞巴斯出聲道.


    「……呃……歡、歡迎光臨?」


    完全陷入混亂的男人,愣愣地看著塞巴斯走到眼前。在這種地方工作的人,理應早已習慣了暴力。然而發生在眼前的光景,實在超出他至今累積的常識太多了。


    無視於同伴在背後質問,男人諂媚地對塞巴斯陪笑臉。因為生存本能告訴他,討好對手是最好的選擇。不,也許他隻是拚命騙自己說對方是哪個客人的管家,才會做出如此反應。


    大胡子的男人抽搐著臉頰拚命擺笑臉的模樣,實在不太好看。


    塞巴斯麵露微笑。那笑容既慈祥又柔和。然而潛藏在眼中的感情卻沒有一絲好意。比較接近鋒利刀劍迷惑人心的詭譎光輝。


    「可以請您讓讓嗎?」


    轟咚。不,應該是咚砰吧。令人作嘔的聲響響遍四周。


    一個身穿武裝的強壯成人男性。體重少說也有八十五公斤。此時卻像開玩笑似的在半空中旋轉,以肉眼無法辨識的速度飛向一旁。男人的軀體就這樣狠狠撞上旁邊的牆壁,發出如水爆炸開來的轟然巨響。


    猶如巨人的拳頭擊中房屋,整棟房子劇烈搖晃。


    「……糟糕。應該在更裏麵的位置殺他,可以當做很好的防柵……好吧,反正裏麵好像還有人,接下來注意點也就是了。」


    塞巴斯叮嚀自己再放鬆點力道,同時走過屍體旁邊,往裏麵走。


    他把門大大打開,走進裏麵的房間,舉止優雅地環顧室內。那與其說是侵入敵營,倒比較像是在無人房屋裏漫步。


    那裏有兩個男人。


    他們目瞪口呆,看著塞巴斯背後旁邊牆壁上綻放的整麵血紅花朵。


    房間裏充斥著在納薩力克絕對看不到的廉價酒類的氣味,一瞬間就與鮮血、內髒及內容物發出的異味交相混合,調配出令人反胃的芳香。


    塞巴斯整理了一下向琪雅蕾與暗殺者問來的情報,試著想起這棟房屋的格局。她的記憶殘缺不全,記不得什麽重要資訊,不過她告訴塞巴斯真正的店在地下室。暗殺者沒有去過地下室的店,所以接下來派不上用場。


    他望著地板,然而通往地下的樓梯似乎隱藏得很巧妙,塞巴斯找不到。


    自己找不到的話,問知道的人就行了。


    「不好意思。有件事想請教您……」


    「噫咿!」


    他才剛對一個男人開口,那人就馬上發出沙啞慘叫。看來他的腦中已經沒有應戰這個選項了。這讓塞巴斯放下心。他一想到琪雅蕾的事情下手就不知輕重,會一拳送對方上西天。


    既然對方沒有戰意,那麽隻要折斷雙腳應該就夠了。


    嚇得渾身發抖的男人緊貼牆壁,想盡可能離塞巴斯遠一點。塞巴斯不帶感情地看著男人的窩囊樣,隻有嘴角泛出笑意。


    「噫嗚!」


    那人更害怕了。尿騷味在房裏擴散開來。


    把人家嚇唬得太過度了。塞巴斯蹙起眉頭。


    一個男人翻著白眼虛軟倒地。極度的緊張感使他失去了意識。另一個男人羨慕不已地望著他。


    「唉……我剛才說有件事想請教,其實是這樣的,我想到地下室去。可以請您告訴我怎麽下去嗎?」


    「……這、這……」


    塞巴斯從不敢背叛組織的男人眼裏,看見了恐懼之色。跟那些暗殺者一樣,這個男的似乎也怕遭到組織肅清。塞巴斯想起頭一個遇到的那個男人,照他拿了塞巴斯的錢逃走時的態度,肅清大概就等於「死」吧。


    是該說還是不該說呢。男人還在猶豫不決時,塞巴斯講出一句話斬斷他的猶豫。


    「這裏有兩張嘴。我也不是一定要問您喔?」


    男人額頭上頓時冒出冷汗,背脊抖了一下。


    「那、那、那!那裏,在那裏有個隱藏門!」


    「那裏嗎。」


    經他這麽一說,仔細一瞧,該處地板的確有道縫隙,跟旁邊的地板分隔開來。


    「原來如此,謝謝您。那麽您已經沒有用處了。」


    塞巴斯麵露微笑,男人意識到這句話接下來是什麽意思,鐵青著臉不住顫抖。但他還是抱著些許期望,開口說道:


    「拜、拜托。不、不要殺我!」


    「不行。」


    毫不猶豫的迴答讓房間為之凍結。男人睜圓了眼。人類在拒絕接受不願相信的話語時,就會露出那副表情。


    「可是,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拜托,我什麽都願意做,饒我一命吧!」


    「是這樣沒錯,但是……」塞巴斯歎息似的吐出一口氣,搖頭。「不行。」


    「你……你是在開玩笑吧?」


    「要當我是開玩笑也行,不過結果都是一樣的喔?」


    「……神……啊。」


    想起自己搭救琪雅蕾時她那淒慘的模樣,塞巴斯略微眯細了眼睛。


    參與那種惡行的人竟敢向神求救,這些人豈有那種權利。再說對塞巴斯而言,神就是四十一位無上至尊。男人這樣做像是侮辱了他們。


    「這是您自作自受。」


    斷絕一切希望,冷如鋼鐵的話語,讓男人直覺明白到自己的死亡。


    要逃,還是要戰?麵臨這兩個選項的瞬間,男人毫不猶疑地選擇了——逃。


    敢與塞巴斯敵對,下場不言而喻。倒不如選擇逃跑,還有一絲生存的可能性。他的這種想法是正確的。


    因為他至少因此延長了幾秒,或者該說零點幾秒的壽命。


    男人朝著門口跑去,塞巴斯一瞬間就追上他,身體輕輕一旋。疾風掠過男人的頭部位置,身體像斷了線般滾倒在地。一顆球輕快地撞上牆壁,留下血跡滾落地板。


    慢了一拍後,大量鮮血從男人失去頭顱的脖子溢出,流了滿地。


    真是神乎其技。以迴旋踢僅僅踢飛頭顱的技巧,本身就需要難以置信的速度與力道,但最可怕的是塞巴斯穿在腳上的鞋子,竟然沒有沾上一點汙漬。


    ,他讓皮鞋啪啪響著,走到翻白眼倒地的另一名男子身邊,抬腿往下一踢。伴隨著枯樹折斷的聲響,男人的身體一陣痙攣。痙攣幾下之後,男人的身體便動也不動了。


    「……隻要迴想看看您至今的所作所為,會遭到何種下場豈不是自明之理嗎?不過,請放心。我會讓您用身體做一點補償的。」


    塞巴斯開始迴收屍體。


    他要把屍體破壞得慘不忍睹,擺設在樓梯上,讓想從這邊逃跑的人嚇破膽,裹足不前。由於無法破壞出入口,因此塞巴斯想到用這個辦法困住他們。


    把撿來的屍體隨意放置在各處後,塞巴斯抬腳踏向地板上的隱藏門。


    先是金屬零件毀壞的聲音。接著地板開出一個大洞。遭到破壞的門板發出意外響亮的匡啷匡啷聲,沿著堅固的樓梯一路滑下。


    「原來如此……隻要破壞這個樓梯……應該就不能從這裏脫逃了吧。」


    ●


    那裏是一間不算大的房間。


    空蕩蕩的房裏隻有一個衣櫃。還有一張床。


    床鋪並非簡陋地在稻草上鋪床單,而是棉花內材的床墊。品質很好,像是供貴族使用的那種。不過這床墊似乎重視的是功能性,外觀樸素,沒有做任何裝飾。


    床墊上坐著一個裸體男子。


    年齡早就過了中年。暴飲暴食的影響讓身體鬆弛肥胖。


    五官原本就隻勉強達到平均,卻又因為加上了鬆垮贅肉,替長相大為扣分。不管是誰來看,都會覺得這個男人簡直像頭豬。豬本來是聰明又愛幹淨的可愛動物。不過這裏所說的豬,是指愚鈍、品性低劣又肮髒的罵人話。


    他的名字是史塔凡·黑委士。


    他揚起拳頭往下——往床墊打下去。


    毆打皮肉的聲音響起。


    史塔凡鬆垮的臉孔浮現喜悅之情。皮肉被打扁的觸感傳到手上,同時為他帶來一陣渾身起毛的快感。他身體抖了一抖。


    「哦哦……」


    慢慢舉起的拳頭上沾滿了黏糊糊的鮮紅血漿。


    史塔凡壓倒了一個裸女。


    女人鼻青臉腫,臉部肌膚滿是瘀血斑點。鼻子被打歪,流出的鼻血幹涸,黏在皮膚上。嘴唇與眼瞼也腫成大包,原本端正的五官全變了形。雖然身上也有瘀血痕跡,但還沒臉部那麽嚴重。周圍床單上都是變色的血跡。


    直到剛才還拚命舉起來保護臉部的雙手,如今無力地癱在床上,發絲在床單上散亂的模樣,宛若在水中蕩漾。


    「喂,怎麽啦。已經沒力了嗎?啊啊?」


    女人不像是還有意識的樣子。


    史塔凡掄起拳頭打下去。


    碰的一聲,拳頭撞到臉頰肉與下麵的骨頭,讓史塔凡的手也痛了一下。


    史塔凡的表情扭曲起來。


    「嘖。很痛耶!」


    他帶著怒氣再給女人一拳。


    隨著砰的一聲,床鋪發出嘰嘰聲響。女人腫得像顆球的皮膚裂開,拳頭沾到了血。黏糊糊的鮮血飛濺到床單上,染出深紅色的汙斑。


    「……嗚……」


    女人即使遭到毆打也不再掙紮,肉體幾乎沒有反應。


    遭到這樣不停毆打,是會要人命的。然而女子尚有一口氣在,並不是因為史塔凡手下留情。女人之所以還能苟延殘喘,是因為床墊分散了衝擊力道。如果她是躺在硬床上挨揍,恐怕早已一命嗚唿。


    史塔凡出手這麽狠,不是因為知道床墊有這種效果,而是因為女人就算死了也不關他的事。隻要付點錢處理就能了事。


    實際上,史塔凡已經在這家店裏活活打死了幾個女人。


    不過,也搞不好是因為每次打死人都要付錢處理,多少傷了一點荷包,讓他無意識地下手輕一點。


    望著女人動也不動的臉龐,史塔凡伸出舌頭舔舔自己的嘴唇。


    這家娼館正適合用來滿足特殊的性癖好。一般娼館絕不可能讓客人做這種事。不,也許其實可以,但史塔凡不知道那麽多。


    有奴隸的時候多好。


    奴隸屬於一種財產,粗魯使用的人容易遭到輕蔑。就跟揮霍無度的人會招人白眼是一樣的道理。


    然而,對史塔凡這種具有特殊性癬好的人來說,奴隸是能夠簡便滿足自己欲望的唯一手段。失去了這個手段,史塔凡就隻能跑來這種地方泄欲。要不是他得知有這家店,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自己一定會忍耐不住而犯下罪行,遭到逮捕吧。


    對於向自己介紹這家店——相對地自己也必須為了他們方便,暗中行使權力——的貴族主人,他真是感激涕零。


    「感謝您——我的主人。」


    史塔凡的眼瞳中浮現平靜的感情。從史塔凡的性癖好與性格很難想像,其實他隻對自己的主人懷抱著深切的感謝。


    不過——


    從腹部深處一點一滴湧起的火焰——憤怒。


    這是對造成他失去奴隸這個泄欲口的女人產生的情緒。


    「——那個娘們!」


    他氣得滿臉發紅,眼布血絲。


    自己壓倒在床的女人,與他想起自己本該侍奉的王室——公主的臉重疊在一塊。史塔凡把體內咻咻吹起的煩躁集中在拳頭上,對女人飽以老拳。


    隨著砰的一聲,新鮮血液再度飛散。


    「要是能把、那張臉打得血肉模糊、不知道有、多爽啊!」


    他一次又一次地痛毆女人的臉。


    拳頭打中臉頰,嘴裏可能被牙齒刮破了。驚人的大量血液,從腫脹的雙唇縫隙中溢出。


    如今女人即使被揍,也隻是稍微抖一下罷了。


    「——唿……唿……」


    狠狠揍了幾下後,史塔凡肩膀上下起伏,氣喘籲籲。額頭與身上滿是油亮的汗水。


    史塔凡看看自己壓住的女人。那豈是一個慘字了得,根本早已跨越半死不活的界線,律死亡邊緣走進幾步了。躺在那裏的是個斷線人偶。


    史塔凡的喉嚨發出咕嘟一聲。


    沒有什麽比奸淫傷痕累累的女人更令他興奮。尤其是那女人原本越美越好。因為任何事都比不上美麗的事物毀壞更能滿足他的嗜虐心。


    「要是也能這樣玩弄那個女人,不知道會有多爽。」


    史塔凡的腦中,浮現方才造訪的那幢宅邸女主人高傲的臉龐。那女人的美貌足以與這個國家的公主,號稱最美麗的女性匹敵。


    當然,史塔凡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恣意玩弄那麽上等的女人。能用來滿足史塔凡性癬好的,隻有被扔進這家娼館,最後用一用就要廢棄的人類。


    如果是那樣美麗的女子,應該會被權勢顯赫的貴族砸下大筆金錢買走,為了不讓買賣行為曝光而送去自己的領地,讓她過著禁向生活吧。


    「真想揍一次那種女人——把她活活打死。」


    要是能那樣做的話,不知道有多愉快,多滿足啊。


    當然,這是癡人說夢。


    史塔凡看向自己壓住的女人。裸露的酥胸微微上下起伏。確認這一點,他的嘴唇下流地揚起。


    史塔凡伸手攫住女人的乳房。女人的乳房柔軟地被捏得變形。


    女人完全沒有反應。奄奄一息的她,已經無法對這點程度的痛楚產生反應了。史塔凡壓住的女人,現在與人偶唯一的差異,大概就是柔軟的身體吧。


    隻是,史塔凡對她的毫無抵抗感到些許不滿。


    救命啊。


    饒了我吧。


    對不起。


    住手啊。


    女人的慘叫重迴史塔凡的腦中。


    是否應該趁她還有力氣叫時上她?


    史塔凡感到有些遺憾,繼續揉捏女人的乳房。


    被轉送進這家娼館的女人,大半精神都已經異常,心靈選擇逃避現實。這樣想來,今天服務史塔凡的女人算是比較好了。


    「那個女人也是這樣嗎?」


    史塔凡腦中浮現的是琪雅蕾。那個放走她的娼館男員工後來落得什麽下場,史塔凡沒有興趣知道。


    隻是,一想起在造訪的宅邸遇見的那個老管家,史塔凡就無法壓抑滿心的嘲笑。


    那東西不曉得被多少男人睡過,有時候連女人或人類以外的東西都當了恩客,根本沒有袒護她的價值。那個管家竟然暗示說願意為她付出幾百枚金幣,差點沒讓他當場笑出來。


    「對了,那個逃走的女人也叫得很好聽呢。」


    他迴溯記憶,想起她發出的慘叫。以轉送這家娼館的女人來說,她還算正常。


    史塔凡露出淫笑,開始滿足自己的獸欲。他一隻手抓住壓住的女人赤裸的腳,大大張開。骨瘦如柴的腳細到史塔凡一隻手就能整個握住。


    史塔凡將身體湊近女人張開的兩腿之間。


    他握住欲火焚身而變硬的那玩意——


    伴隨著喀嚓一聲,門扉慢慢開啟。


    「啊!」


    史塔凡慌忙看向房門,視野中出現一名似曾相識的老人。然後他立即想起那名老人是何方神聖。


    是在那幢宅邸遇見的管家。


    老人——塞巴斯讓皮鞋發出喀喀聲,隨隨便便就走進房間。看到他那極其自然的舉動,史塔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幢宅邸的管家,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他會進來這個房間?遭遇無法理解的事態,讓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塞巴斯站到史塔凡身旁。然後他看看被史塔凡壓住的女人,接著對史塔凡投以冰冷無比的視線。


    「您喜歡揍人是吧?」


    「啊!」


    異樣的氛圈讓史塔凡站起來,想去拿衣服。


    然而塞巴斯的動作比他更快。


    史塔凡的耳畔響起「啪」的一聲。同時史塔凡的視野嚴重震蕩。


    慢了一拍後,史塔凡的右臉頰開始發燙,一陣熱辣痛楚擴散開來。


    挨揍了——不,這種情形應該說是挨巴掌了吧。史塔凡好不容易才理解這一點。


    「媽的,你好大的——」


    史塔凡的臉頰再度清脆的啪地一響。然後沒完沒了。


    左,右,左,右,左,右,左,右——


    「路手——!」


    從來隻有史塔凡揍人,沒有別人揍他的,這幾下子讓他痛得眼角都泛淚了。


    他抬起雙手遮著臉後退。


    兩個腮幫子像被燙傷似的陣陣作痛。


    「哈、哈的!你好大的喊子,敢這樣對偶!」


    紅腫的臉頰一講話就疼。


    「不行嗎?」


    「垃還用收嗎!蠢貨!裏當偶是什麽人!」


    「不過是個愚人罷了。」


    他輕易逼近退後的史塔凡,啪!再給史塔凡一個耳光。


    「路手!拜托路手!」


    像挨爸媽揍的小孩子一樣,史塔凡護著臉頰。


    他是很喜歡使用暴力,但毆打的對象總是弱勢的存在。縱使塞巴斯的外觀隻是個老人,史塔凡也不敢打他。要確定對方絕對無法抵抗,他才敢動手。


    或許是覺察了史塔凡的內心懦弱,塞巴斯對他失去興趣,移動視線看向女子。


    「真是太慘了……」


    塞巴斯站到女子身旁,史塔凡從他身邊跑走。


    「笨蛋!」


    史塔凡氣得七竅生煙。多麽愚蠢的老頭啊。


    他要把這宅子裏的所有人都叫來,狠狠給那老頭一番教訓。老頭竟敢對他這樣的大人物動手,他絕對不會輕饒。一定要讓他嚐夠痛苦與恐懼。


    他腦中浮現出管家的主人,那個美若天仙的女子。


    奴仆的失敗,主人必須負責。他要讓這對主從為他的疼痛負起責任。讓老頭知道他打了什麽人。


    史塔凡一邊暗忖,一邊上下抖動著啤酒肚,衝出房門外。


    「來輪啊!有沒有輪在啊!」


    他大聲喊叫。


    隻要一叫,應該會有哪個員工過來看看。


    然而他的指望落空了。他一踏上走道就明白到這點。


    走道上鴉雀無聲。


    簡直好像沒半個人似的。


    史塔凡全身光溜溜的,畏怯地東張西望。


    走道上的寂靜——異樣的氛圍讓史塔凡害怕起來。


    一看,左右兩邊都有好幾扇門。沒人開門出來是理所當然的。這家店的主顧幾乎都有著特殊的性癖好——而且是有危險性的,所以隔音設備完善。


    但是,不可能連員工都沒聽見。


    店裏的人帶史塔凡到剛才那個房間時,他看到了幾個員工。每個都是身強力壯的男人,體格壯碩,塞巴斯那種老人根本不能比。


    「為什麽都沒輪來!」


    「——因為他們不是死了,就是昏倒了。」


    平靜的聲音迴答史塔凡的大叫。


    急忙轉頭一看,塞巴斯表情平靜地站在那裏。


    「裏麵好像有幾個人……不過大多都沉眠了。」


    「那、那四不可能的!裏以為這裏有多少輪啊!」


    「……看似員工的人樓上有三個,樓下有十個。您這樣的人則有七個。」


    這人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史塔凡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塞巴斯。


    「總之,樓上樓下沒有人能來救您。那些員工就算恢複意識了,他們的腳也被我打碎,手臂被我折斷了。隻能像毛蟲一樣在地上爬。」


    史塔凡臉上驚愕不已。他心想不可能,可是娼館內的異樣氛圍卻證明塞巴斯所言不假。


    「好了,我不覺得有放您生路的必要。就請您死在這裏吧。」


    塞巴斯並未作勢拔刀或是拿出武器。他隻是沉默不語,若無其事地走向史塔凡。那平凡無奇的舉動反而讓史塔凡害怕。因為他明白到塞巴斯是真的要他死。


    「冷冷!冷冷!偶可以給裏……務,偶是說偶可以給林好豎!」


    「……我聽不太清楚您說什麽,您是說您會給我好處嗎?原來如此……我沒興趣。」


    「辣裏為什麽要這樣對偶!」


    自己沒道理遭到這種對待。再說自己為什麽非得遭到殺害呢。史塔凡的想法第一次傳達給了塞巴斯。


    「……您捫心自問,都還不明白嗎?」


    史塔凡迴想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有犯過什麽錯嗎?


    塞巴斯歎了口氣。


    「……是嗎?」


    跟塞巴斯說話的速度一樣快,塞巴斯的前踢踹進史塔凡的腹部,將他狠狠踢飛。


    「沒有活著的價值就是這個意思呢。」


    好幾處內髒破裂,難以置信的痛楚襲向史塔凡。那種劇痛足以讓人痛苦掙紮而死,但史塔凡隻是腦內一片朦朧,還有意識。


    痛啊!


    痛啊!


    痛啊!


    他很想一邊大叫一邊打滾,但劇烈的痛楚讓他無法動彈。


    「您就這樣慢慢死去吧。」


    冰冷的聲音落在史塔凡身上。他想出聲求救,但喉嚨動也不動。


    汗水流進眼睛裏,眼前變得模糊。視野當中,可以看見塞巴斯離去的背影。


    救救我!


    救我!


    要多少錢我都給,救救我!


    已經沒人能迴答他無聲的求救。


    最後史塔凡承受著腹部湧起的劇痛,慢慢死去。


    2


    下火月[九月]三日  12:12


    「克萊姆小兄弟,樓上的人都殺了吧。我們沒有工具能捆綁他們,而且要是他們大聲唿救就糟了。就算把他們打昏,他們搞不好會醒來,在這種狀況下製壓缺乏情報的地點太危險了……怎麽了?」


    「啊,不,沒什麽。」


    克萊姆搖搖頭,趕跑不安的情緒。心髒發出全力奔跑時的跳動聲,但是他盡可能地加以忽視。


    「失禮了。我這邊已經沒問題了。隨時可以行動。」


    「是嗎?……嗯,看來你已經切換意識了。自從來到這裏,你的樣子就怪怪的,不過現在的你,已經是一副戰士的神情了。我能體會你的不安。因為這裏有目前的你打不贏的強敵。不過你放心。有我在,塞巴斯大人也在。你隻要想著存活下來就好。為了你的心靈支柱。」


    布萊恩用力拍拍克萊姆的肩膀,拿著已經拔出的刀,敲了四下門。


    克萊姆也握緊了劍。


    門扉後方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然後聽見開鎖的聲音,而且是三道。


    門一半開的瞬間,克萊姆按照作戰計劃,把門用力一拉。


    還沒聽見驚訝的叫聲,布萊恩已經殺了進去。隨即傳來斬斷皮肉的聲音,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響。


    克萊姆慢了一步,也衝進屋內。


    先進入屋內的布萊恩正好砍倒第二個人。室內還有一個裝備短劍與皮甲的男人。克萊姆朝向那人奔去,一口氣縮短距離。


    「啊!你是什麽人!」


    男人慌忙拿短劍去刺克萊姆,但克萊姆輕輕鬆鬆就用劍彈開。


    然後高舉利劍,從上段一口氣往下砍。


    那人想以短劍擋住,但區區短劍實在無法抵禦克萊姆施加全身體重的沉重一擊。對方的劍彈開,克萊姆的劍刃就這樣砍進男人的肩窩,穿過咽喉。


    男人倒地發出痛苦呻吟的同時,想不到人體中竟有這麽多的血,流滿了一地。那人麵臨死亡,身體一陣陣的痙攣。


    克萊姆判斷給了對手致命傷,保持戒備的同時也沒減損氣勢,衝向房間深處。並沒有敵人躲藏在室內揮劍砍來。背後傳來布萊恩跑上通往二樓的樓梯的聲音。


    室內隻放了些平凡無奇的家具。克萊姆確認沒有敵人後,跑向下一個房間。


    然後過了一分鍾。


    巡視過各自負責的樓層,確定沒有其他敵人後,克萊姆與布萊恩在入口會合。


    「我稍微看了一下一樓,沒有任何人在。」


    「二樓也是。這裏連張床都沒有,表示他們飲食起居不在這裏……我看錯不了,應該還是有密道,這些人大概是住在那裏吧。」


    「找得到那條密道嗎?我隻知道應該不會在三樓。」


    「不,我沒找到類似的通道。不過如果克萊姆小兄弟說得對,那應該會在一樓吧。」


    克萊姆與布萊恩交換一個眼神,然後看看室內。


    由於克萊姆沒有修習盜賊係的技能,因此光是環顧室內,是找不到密道的。若是這裏有麵粉之類的細小粉末,而且有時間的話,他們也許會到處灑粉然後吹開,找出隱藏通道。


    用這種方法,粉末會跑進隱藏門的縫隙,變得容易辨識。然而他們手邊沒有麵粉,也沒時間到處灑。所以克萊姆從腰包中拿出了魔法道具。


    這是以前蒼薔薇的格格蘭送給他的小手鈴。她說「在沒有盜賊同伴的情況下冒險很危險,但有時候迫不得已。碰到這種情況時,有沒有這個道具可是會有很大的差別」,克萊姆看看這幾隻鈴鐺側麵部分的圖案,從三隻鈴鐺中選出自己需要的。


    他取出的魔法道具,叫做隱藏門探測鈴(bell of detect secret doors)。


    克萊姆感覺到布萊恩在身旁興味盎然地看著鈴鐺,搖了搖鈴。鈴鐺發出隻有拿著的人才能聽見的清涼音色。


    對鈴聲產生反應,地板的一個角落亮起蒼白光芒。那光一明一滅,告訴他這裏有隱藏門。


    「哦,好方便的道具啊。不像我持有的道具全都是強化自己能力的,隻能在戰鬥中派上用場。」


    「可是以戰士來說,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戰士啊……」


    克萊姆離開苦笑著的布萊恩身邊,將隱藏門的位置記在腦中,繞了一樓一圈。這個道具的魔法效果會持續一段時間。他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巨細靡遺地搜過一遍。他繞了一圈,不過除了一開始的地方之外,沒有其他位置對魔法起反應。


    再來隻要打開這扇隱藏門,潛入其中即可,不過克萊姆眯起眼睛,看著隱藏門。然後他歎了口氣,再度拿出三隻手鈴。


    這次選用的手鈴,上麵的圖案跟駙才的不一樣。接著他照樣搖搖鈴。


    跟剛才有些類似,但不完全一樣的鈴聲響遍四周。


    解除陷阱鈴(bell of remove trap)。


    萬事小心為上。身為戰士的克萊姆沒有發現並拆除陷阱的能力,中了陷阱時也沒有應對辦法。如果同伴中有魔法吟唱者之類的話,就算中了麻痹或毒也能幫自己治療,然而這裏隻有兩個戰士。聽說有的戰技可以讓毒物等等失去效果一段時間,但克萊姆沒學到,也沒帶解毒藥水。他必須當作一中毒就完蛋了。


    與其中陷阱,即使是一天使用次數有限的道具,也應該毫不猶豫地使用。


    一個沉重的喀鏘聲,從隱藏門響起。


    克萊姆把劍插進隱藏門的縫隙,撬開它。


    木頭地板的一角一下子抬起來,倒往反方向。隱藏門的內側安裝了十字弓。搭在十字弓上的方鏃箭(quarrel)尖端部分,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不同於金屬的奇妙反光。


    克萊姆換個位置,端詳十字弓。


    尖端部分沾著極為黏滑的液態物質。八成是毒藥。


    如果剛才隨便打開門,塗了毒藥的方鏃箭一定已經射向自己。


    克萊姆放心地微微唿出一口氣,檢查能不能拆下十字弓。可惜裝得十分牢固,沒有工具是拆不掉的。


    克萊姆放棄這個念頭,往隱藏門的深處看看。


    底下有道兄鋇穆ヌ菹螄卵由歟前方受到角度影響而看不見。樓梯與周圍都以石塊打穩,相當堅固。


    「那,怎麽辦?要在這裏等嗎?」


    「我有點不擅長在屋內戰鬥。希望能到裏麵找個寬敞、容易應戰的場所,在那裏等敵人出現。」


    「以一對一的狀況來想,在樓梯上守株待兔勝算比較大,不過如果你在這裏發生戰鬥,等我往裏麵走的時候,有可能會聽不到戰鬥聲……再說也有可能出現增援,放棄這裏應該是對的。那麽,我們一起下去吧。」


    「是。麻煩您了。」


    「我走前麵。你跟我拉開一點距離跟上來。」


    「了解。先說一聲,剛才的解除陷阱道具一天隻能用三次,但是不能連續使用,中間必須隔三十分鍾才會生效。所以接下來無法依靠道具。」


    「知道了。我一路上會盡量小心。發現什麽的時候跟我講一下。」


    布萊恩說完,先踩下了樓梯。克萊姆跟隨其後。


    走在前麵的布萊恩為了小心起見,用刀戳刺著梯段,一步一步謹慎前進。


    走完了樓梯,前麵的通道緊密地鋪著石板,牆壁也用石塊做了補強。幾公尺前方看得到一扇木門,周圍以鐵板做補強。


    他不認為逃生通道會設置比十字弓更危險的陷阱,不過經常聽說一個陷阱洞穴就能讓重武裝的戰士失去戰力。隻有這種陷阱絕對要避免。


    即使隻有短短的一小段路,布萊恩仍舊花了許多時間慎重前進,終於來到門前。克萊姆在樓梯下待機,以免發生什麽意外時受到波及。


    布萊恩先用刀戳了戳門。戳了幾下之後,才下定決心握住門把——一轉。然後停住。


    克萊姆正在擔心發生了什麽狀況時,布萊恩轉過頭來,苦著臉說:


    「……上鎖了。」


    當然了。想也知道會上鎖。


    「有沒有什麽辦法?沒有我就直接打破了。」


    「啊,有的。請等我一下。」


    他拿出三隻手鈴中的最後一個,朝著門搖一搖。


    藉著解鎖鈴(bell of open lock)的功效,傳來門鎖打開的微弱聲響。


    布萊恩轉動門把,把門打開一條縫隙,窺視室內狀況。


    「沒人呢。我先進去。」


    跟在布萊恩之後,克萊姆也闖入了房間。


    是一個敞廳。


    房間靠著牆邊放置著好幾個塞得下人的籠子與木箱等等。也許是雜物間吧。可是以雜物間來說似乎有點太寬敞了。


    對麵有扇沒有鎖的門。克萊姆側耳傾聽,可以聽見遠方似乎起了騷動,有點吵雜。


    布萊恩迴過頭,向克萊姆問道:


    「這裏怎麽樣?我覺得夠寬敞了……不過也因此必須同時對付好幾個人喔。」


    「如果對方不隻一個人,我會打開出口的門,到樓梯附近戰鬥。」


    「我知道了。我隨便搜索一下,很快就迴來,你可別死了喔,克萊姆。」


    「麻煩您了。布萊恩大人也請多加小心。」


    「剛才的道具……方便借我用嗎?」


    「當然。抱歉我顧慮不周。」


    克萊姆把三個鈴鐺一起交給布萊恩。布萊恩將這些鈴鐺收進腰帶上的小包。然後他臉上浮現戰士該有的精悍神態,隻說了句「那我走了」就走進沒上鎖的門,往娼館深處走去。


    剩下克萊姆一個人環顧安靜的室內。


    他第一個先四處檢查,確定木箱後麵沒人,或是有沒有秘密通道。雖然畢竟隻是戰士程度的搜索,不過他覺得應該沒有隱藏門什麽的。接著他檢查大量的木箱。


    他希望能獲得八指其他設施的情報。如果能查到走私品或違法品,那就更棒了。當然,大致上的搜索必須等到占領此處後才能進行,不過在那之前,自己還是該在能力範圍內盡量搜查一下


    木箱有大有小,他走向最大的那個。大小來說,長寬高差不多各有兩公尺吧。


    他檢查這樣大的木箱有沒有藏著陷阱。當然,就跟剛才一樣,克萊姆沒有探索能力,因此隻能拙劣地學著盜賊的做法。


    他把耳朵貼在木箱上,聽聽裏麵的聲音。


    他不覺得木箱裏會關著什麽,但這裏畢竟是接近黑社會的場所,說不準會發現什麽。也有可能走私了非合法的生物之類。


    可想而知,聽不到聲音。克萊姆接著伸出手,試著打開上麵的蓋子。


    ——打不開。


    動都動不了一下。


    他找找看有沒有鐵撬棍或撥火棒,但放眼望去,室內好像沒有這類工具。


    「……沒辦法了。」


    接著他去打開一個有一立方公尺大的木箱。


    這個很容易就打開了。探頭看看裏麵,箱子裏裝了各色服飾。從貫頭衣到貴族千金會穿的華服,應有盡有。


    「這些是什麽?難道是有什麽藏在衣服底下……好像也不是……備用服飾?還有類似工作服的衣服,這是女仆裝?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克萊姆搞不懂這堆衣服是做什麽用的。他拿起一件瞧瞧,但就隻是普通的衣服。如果硬要與犯罪扯上關係,頂多是偷來的吧,但不足以當成搗毀這家娼館的明確證據。


    搞不懂的事情就先不去管它。克萊姆走向大小相同的另一個箱子。這時,屋裏響起好大的啪答一聲。


    這是不可能的。他早就環顧過整個室內,確定沒有人。霎時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會不會是有人使用「透明化」隱藏形體,從一開始就躲在室內呢。


    被自己的想法嚇得身體一震,克萊姆慌忙看向聲音的來源。是剛才那個打不開的兩立方公尺大箱子,那箱子有一麵是緊貼著牆的,此時相對的那一麵木板已經打開。


    箱子內部暴露在外,裏麵沒有任何物品,隻有兩個男人。箱子深處是一條通道,本來該有的牆壁開了個洞。原來密道是跟木箱連在一起的。


    克萊姆完全驚得呆了,這時男人們一同走出了箱子。


    克萊姆的背後流下冷汗。


    其中一名男子的外貌,與塞巴斯描述的某個人物十分酷似。那人的名字是沙丘隆特。是這次攻堅行動中最大的障礙,也是最想捕獲的頭號人物。


    他是六臂的一名成員,實力足與精鋼級冒險者匹敵。對克萊姆來說毫無勝算的敵人單手握著出鞘的利刃,眯細了眼問道:


    「都已經藉由『警報』(rm)得知有人入侵,還特地為了不碰上他們而走密道了…………我看還是應該另外做一條通道吧?」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


    後方的男子尖聲尖調地迴答。


    「哎唷?那個男生好像在哪兒見過呢?」


    「在這種狀況下,要是跟我說你睡過那個少年,可別怪我發脾氣喔?」


    「討厭啦,沙丘隆特。怎麽可能嘛。我想起來了,沒錯,是這世界上我最痛恨的那個賤貨的部下呢。」


    「哦,那就是那個公主大人的部下嘍。」


    沙丘隆特從頭到腳打量著克萊姆身上的每個角落。


    後方的男子視線中流露出令人生厭的情欲之色,但沙丘隆特的眼神是在看清克萊姆作為戰士的力量,或者是如毒蛇般判斷能否將獵物一口吞下肚。


    後方的男人伸出舌頭舔舐嘴唇,向沙丘隆特問道:


    「我想把那小子也帶走,如何?」


    克萊姆背脊一陣發毛,肛門癢了起來。


    (這家夥是那種的喔!)


    「要多收額外費用喔。」


    無視於克萊姆內心的大叫,沙丘隆特轉向克萊姆。這人的姿態本來就沒有一點破綻,現在克萊姆更覺得像是麵對堅不可摧的城牆。


    沙丘隆特突然踏出一步。


    迎麵而來的壓力讓克萊姆後退一步。


    力量差距懸殊的戰鬥,當然通常都不會花太多時間。然而,克萊姆卻得開始執行這項艱難的任務。


    (隻要維持防禦態勢,專心抵擋攻擊,應該可以爭取到其中一位大人趕來的時間。)


    不過,在那之前得先做一件事。


    克萊姆深深吸進一口氣。


    「請來救我——!」


    他扯著嗓門大喊。幾乎要把累積在肺裏的所有空氣都吐出來。


    單打獨鬥獲勝不能算是勝利。捕獲這些人不讓他們逃走才是勝利。反過來說,如果讓這名男子這樣的強者——也就是很可能掌握多數情報的人逃走,那等於是全盤皆輸。


    既然如此,大聲求助又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實際上,沙丘隆特的臉色頓時兇惡起來。


    如此一來,對方就有必要短時間決勝負。換句話說,戰鬥很可能變成以大招為主。


    克萊姆不敢鬆懈,持續觀察。


    「岢可道爾先生。要把這家夥帶走變得有點困難了。我得在援軍趕來前解決掉他。」


    「怎麽這樣啊!你不是六臂之一嗎。連把這麽一個小鬼打昏都辦不到嗎!這樣豈不是有負幻魔之名!」


    「這樣講就尷尬了。好吧,我會盡量試試,不過請您記得,隻要能讓您逃走,就算是我方的勝利喔?」


    克萊姆不敢鬆懈,瞪著沙丘隆特,想找出他被稱為幻魔的來由。如果是綽號的話,總不會取個離本身能力太遠的名字。既然如此,隻要查出理由,就能掌握對方一部分的能力。隻是很可惜,他無法從對手的外觀或裝備品看出任何端倪。


    克萊姆深知戰況於己不利,但仍然發出咆哮鼓舞自己。


    「這扇門有我死守。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們別想逃離這裏!」


    「辦不辦得到,馬上就能分曉了。等你被我打趴在地,醜態盡出時就知道了。」


    沙丘隆特慢慢舉劍,擺好架式。


    (嗯?)


    克萊姆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那劍的形體搖曳了。不是眼睛錯覺。那異常現象很快就消失了,但克萊姆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是某種武技嗎——


    對手之所以稱為幻魔,想必來由就在這裏。這就表示對手已經發動了某種力量。他並沒有大意,但還是該提升警戒等級。


    沙丘隆特踏進攻擊範圍,揮劍一砍。


    那動作實在不像能與精鋼級冒險者匹敵。甚至比克萊姆還差一點。他配合揮劍的軌跡,舉劍準備抵禦——冷不防感到一陣寒意,連忙跳開。


    突如其來地,軀幹側麵發生一陣劇痛,差點被打飛出去。


    「呃啊,嗚!」


    他就這樣發出雜亂的腳步聲後退,撞上牆壁。沒那閑工夫思考發生了什麽事。沙丘隆特已經逼近眼前。


    他跟剛才一樣揮劍砍來。克萊姆擧劍保護頭部,一個筋鬥飛向左邊逃開。


    右上臂產生劇痛。


    他在一段急速翻滾後直接起身,看也不看就往背後揮劍。


    劍刃隻砍到空氣。


    知道對手無意追擊後,他按住右臂迴頭一看,隻見沙丘隆特正一邊留意自己的舉動,一邊跑向通往樓梯的門前。


    克萊姆無視於試著開門的沙丘隆特,望向岢可道爾。他想既然沙丘隆特待在這裏是為了護衛岢可道爾,光是這個動作就足以形成牽製了。他猜得果然沒錯。


    沙丘隆特停止開門,站到克萊姆與岢可道爾之間,嘖了一聲。接著他先看看門與克萊姆,然後望向岢可道爾,表情大幅扭曲。


    「中計了!對不起了。我得在這裏殺了這小鬼。」


    「你說什麽?留這小子活口,可以拿來威脅那個死丫頭耶?」


    「我被他騙了。都是因為這小鬼站在守衛門口的位置……他說要死守那扇門也是手法之一。這小鬼……竟然操弄了我的思維。」


    (……很好!上當了。他們對外頭果然一無所知。這樣他們就不會逃跑了。)


    他們隻有一名護衛,在克萊姆還活著且能繼續戰鬥的狀況下,選擇逃走是愚蠢的行為。這是因為如果樓上的樓梯口有克萊姆的同伴,他們可能會遭到夾擊。同樣的道理,在與克萊姆分出勝負前,也不能讓岢可道爾一個人逃走。


    克萊姆明明宣稱要死守門扉,卻很快就離開門前,作勢要對岢可道爾下手,唬住了沙丘隆特。如今他應該深信門外躲著伏兵,預備以夾擊的方式捉住岢可道爾,這個想法會限製住他的行動。


    沙丘隆特應該會判斷,想安全逃走,就得在這裏解決掉克萊姆。當然前提是他不知道外頭的狀況。要是知道的話,早就打開門溜之大吉了。


    對於頓時高漲的殺意,贏了賭注的克萊姆將劍舉高。


    「!」


    克萊姆忍受著軀幹側邊與右上臂部位傳來的痛楚。也許有幾根骨頭斷了,所幸還能動。不,若不是那個變態對克萊姆懷有奇怪的欲望,也許自己已經被砍死了。縱然穿著鏈甲衫,也並不能完全防禦斬擊。


    (不過,那種攻擊究竟是什麽奇招?是以超高速多揮一次劍嗎?我覺得好像不是……)


    克萊姆腦中閃過葛傑夫的臉。


    葛傑夫·史托羅諾夫的獨創武技「六光極斬」據說能同時連續攻擊對手六次。那麽對手的招數會不會是比他差一點的武技,像是「二光極斬」之類的?


    然而這樣一來,沙丘隆特的招式就會變成第一擊速度普普,隻有第二擊速度飛快的詭異武技。


    (太不協調了。要是能解開那個招數的秘密,還能設法應對……總之一味防禦於我不利。主動出擊吧。)


    咽下一口唾液,克萊姆開始奔跑。視線從沙丘隆特移向岢可道爾。


    沙丘隆特的神色苦不堪言地扭曲起來。


    (他是負責護衛的,就算隻是做做樣子,也不喜歡看到保護對象遇襲吧。因為我也是這樣,所以很能體會。)


    他一麵以自己的經驗用在對方身上,一麵接近。


    (幻影的妖魔……如果可能的話……也許這招本身就是個圈套,不過……有確認一下的價值。)


    他逼近距離,揮劍往下劈砍。然而這招一如預期,輕易就被彈開。他壓製住傳來的衝擊力道,再次往下切砍。由於沒有將劍舉高,使的力氣不大,但也足夠了。


    攻擊再度被沙丘隆特的劍彈開,克萊姆滿意地點頭,拉開距離。


    「是幻術!不是戰技!」


    以劍彈迴的瞬間,產生了某種迴異感。他感覺攻擊還沒擊中眼前看見的劍,就先被彈開來了。


    「那右手本身就是幻術。真正的手臂與劍是隱形的!」


    也就是說,以為擋下的劍其實是幻術,是隱形劍砍中了肉體。


    沙丘隆特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以平板的語調開始說道:


    「……沒錯。這不過是部分透明的魔法與幻覺魔法的組合罷了。我修習了幻術師(illcsionalist)與輕戰士(fencer)的職業。一旦識破原理,其實不過是個小戲法,對吧?想笑的話可以笑喔?」


    怎麽可能笑得出來。的確道理講起來很簡單,也會覺得之前怎麽沒想到。然而,在一擊就會要命的死戰中,沒什麽比看不見的劍更恐怖。而且看得見幻影反而更容易被迷惑。


    「由於能力分散到兩個職業,光以戰士來判斷,也許我還不及你,不過……」


    沙丘隆特握劍的手轉了一圈。然而,那真的是他的手臂嗎。也有可能現在看見的是幻影手臂,真正的手已經拔出短劍,正在伺機扔向自己。


    體會到幻術的可怕,克萊姆淌著冷汗。


    「在魔力係魔法吟唱者當中,幻術師隻能使用屬於幻覺的魔法。雖說有的高階傷害魔法能夠施行幻術攻擊,讓大腦產生錯覺而致死……但我還沒那麽厲害。」


    「聽起來像在撒謊。沒有證據能保證你說的是真的。」


    「說的對。」沙丘隆特笑著。「哎,不過呢,你也沒有必要相信。好了,讓我想想我本來想說什麽……對了。總之因為如此,我無法對自己施加強化魔法。也無法施法讓你弱化。不過……你能看穿虛幻與現實嗎?」


    話音甫落,沙丘隆特的身體分裂,變成好幾個沙丘隆特重疊的模樣。


    「『多重殘像』(multiple vision)。」


    誰都會覺得中間那個是本尊,但沒人能保證正是如此。


    (怎麽能給魔法吟唱者時間!)


    克萊姆的目的是爭取時間,但是讓魔法吟唱者有時間使用補助魔法太危險了。


    克萊姆高聲呐喊,使用能力提升與感知強化的戰技,一口氣衝往沙丘隆特縮短距離。


    「『閃輝暗點』(scintiting scotoma)。」


    「嗚呃!」


    克萊姆的視野突然缺了一塊。然而,魔法的效果立即消失了。看來是魔法的抵抗(resist)生效了。


    克萊姆踏向敵人,像要橫掃一切般揮劍。然而,隻有其中一個人進了攻擊範圍。如果將所有對象都納入攻擊範圍內,將被迫進行超近身戰。這樣用劍時無法使力。


    劍砍中了其中一個沙丘隆特,將其橫著一刀兩斷。然而對方並未噴出鮮血,劍刃沒遭到任何抵抗,直接通過了對方的身體。


    「——猜錯了。」


    一陣冰涼從五髒六腑升起。喉嚨附近忽然變熱了。克萊姆伸出左手護住發熱的部位。


    覆蓋咽喉的手發生一陣劇痛,鮮血湧出,帶來一種弄濕衣服的討厭觸感。要不是感受到了殺氣,或是沒能當機立斷犧牲一隻手,喉嚨早已被切斷了。他慶幸撿迴一條命之餘,咬緊牙根,忍著痛揮劍橫掃。


    劍刃又一次沒遇到抵抗,隻劃開了空氣。


    繼續這樣下去不妙。


    克萊姆意識到這點,同時切換武技,換成一邊使用「迴避」一邊後退。視野中可以看見剩下的兩個沙丘隆特同時舉劍過頭。克萊姆知道那些劍全是幻影,將全副神經集中在耳朵。


    自己身穿的鏈甲衫,還有體內傳來的心髒跳動聲都成了噪音。現在該聽見的,隻有眼前男人發出的聲音。


    (——不對——不對——就是這個!)


    那絕非從舉起劈砍的劍發出的聲音。眼前空無一物的空間傳來些微的風切聲,朝著克萊姆的臉而來,而且是正中央。


    克萊姆慌忙轉頭——伴隨著臉頰產生的熱度,有種皮肉被撕扯開的痛楚。滾燙液體從臉頰流出,沿著脖子流下。


    「二分之一!」


    克萊姆吐出流進嘴裏的血,將一切全賭在這一擊上。


    剛才左手被拿來當成肉盾,此時左臂手腕以下除了疼痛,什麽都感覺不到。他不知道手指還有沒有辦法動。也許連神經都被斬斷了。但克萊姆還是讓左手握住劍柄,至少能添點力氣也好。


    一股爆炸性的疼痛傳來,他咬緊牙根。然而,左手還能動,也能握住劍柄。他覺得整隻左手彷佛嚴重腫脹,應該隻是劇痛造成的錯覺。


    他以雙手握緊劍柄,使出最大的力氣,將劍舉至上段,猛力揮砍。


    鮮血——噴出來了。隨著切開堅硬物體的觸感,鮮血像噴水池一樣噴出。這次好像擊中本體了。


    攻擊似乎命中了要害,沙丘隆特重重倒在地板上。克萊姆不敢相信自己能擊敗與精鋼級冒險者匹敵的男人,但他的確躺在地上,這是不容分辯的事實。壓抑住湧上心頭的喜悅,克萊姆看了一眼注視著自己的岢可道爾。


    他似乎無意逃跑。


    也許是精神稍微鬆懈了,從臉頰與左臂傳至全身的痛楚甚至讓他惡心欲嘔。


    「算不上是大獲全勝呢……」


    要是能連沙丘隆特一起逮捕,那就沒話說了,但那對克萊姆來說太困難了。即使如此,能捕獲六臂試著護衛逃逸的男人,想必也能獲得相當充分的情報。


    克萊姆想逮捕對方,踏出一步,忽然對岢可道爾的表情起了疑心。他看起來太輕鬆了。


    他為何能如此輕鬆?


    這時,一個滾燙的觸感貫穿了腹部。


    身體霎時如斷線般喪失氣力。視野一瞬間變得全黑,當他迴過神時,自己已經倒在地板上了。他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被燒紅鐵棍插進腹部般的痛楚擴散開來,他粗重地喘氣。一雙腳踏進他隻看得見地板的視野。


    「很遺憾,我不能讓你贏。」


    他拚命往上看,隻見幾乎毫發無傷的沙丘隆特站在那裏。


    「『假死』(fox sleep)。這是在受傷後發動的幻術。剛才那下很痛喔。你一定以為給了我致命一擊吧?」


    他動動手指,在自己的胸口劃下一道直線。應該是克萊姆砍中他的劍軌吧。


    「唿。唿。唿。唿……」


    克萊姆重複著急促粗重的喘息,感覺著鮮血自腹部流出,浸濕鏈甲衫與衣服。


    ——會死。


    克萊姆拚命拉迴被劇痛撕扯得四分五裂,即將喪失的意識。


    ——隻要一失去意識,肯定會死。


    然而就算維持住意識,死亡也隻是時間問題,對手大有可能給自己最後一擊。


    自己是與能跟精鋼級冒險者匹敵的男人戰鬥。已經算是英勇善戰了。事情至此,除了放棄別無他法。雙方實力差距太明顯了,就是這麽迴事。


    可是——他無法放棄。


    他不可能放棄。


    克萊姆咬緊牙關,幾乎要把牙齒咬碎。


    他不能容許自己死亡,也不準自己沒有拉娜的命令擅自喪命。


    「咕,嘰!嘰,嘰嘰……」


    他發出既像咬牙又像呻吟的低吼,激勵快要輸給劇痛的心靈。


    還不能死。不可以死。


    克萊姆拚命想起拉娜的事。他今天仍然要迴到她的身邊——


    「時間有限。就用這個送你上西天吧。永別了。」


    沙丘隆特拿劍朝向發出呻吟的少年。


    他受了致命傷,死亡隻是時間的問題。但沙丘隆特有種預感,覺得最好趁現在給他最後一擊。


    「……呐,要不要把他帶迴去?」


    「岢可道爾先生,饒了我吧。這扇門後麵搞不好有小鬼的同伴耶?再說就算把他帶走,他也撐不到我們抵達安全地點啦。請您放棄吧。」


    「那,至少把人頭帶迴去吧。人家要附上鮮花,把它寄給那個賤丫頭。」


    「好好好。隻有頭的話還可以……啊,嗚喔!」


    沙丘隆特大大往後跳開。


    少年揮劍了。


    以瀕死的少年來說,那劍擊銳利而穩固。


    沙丘隆特本來用侮蔑的目光看向拚死抵抗的獵物,突然瞪大雙眼。


    少年竟以劍代替拐杖,站了起來。


    不可能。


    沙丘隆特至今奪去的性命不下百人,由他來看,剛才的一擊確實是致命傷。他絕不可能還站得起來。


    然而,眼前光景輕易背叛了沙丘隆特自經驗累積的知識。


    「為、為什麽還站得起來?」


    教人毛骨悚然。簡直像是不死者。


    少年嘴巴流著長長的口水,死白的臉色怎麽看都像放棄了人性。


    「還……死……娜大人……的恩情……」


    潛藏異樣煌火的眼光朝向自己,使沙丘隆特一時倒抽了口冷氣。那是一種恐懼。是對於少年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畏懼。


    少年踉賂了一下,沙丘隆特這才迴過神來。霎時間湧上心頭的是羞恥。


    身為六臂之一,居然對比自己弱小的對手感到害怕,這種事教他如何承認。


    「半死不活的!早點下地獄吧!」


    沙丘隆特踏向對方一步。他確信隻要武器一刺,對手就死定了。


    然而他這樣想,實在太低估對手了。


    誠然以總體實力而論,克萊姆與沙丘隆特有著明顯的壓倒性差距。然而,修習幻術師與輕戰士雙職業的沙丘隆特,與僅修習戰士一職的克萊姆。光從戰士的能耐來看,豈止沒有差距,根本可說是克萊姆比較強。是因為有魔法的存在,克萊姆才會比不上沙丘隆特。在沒有魔法強化的狀況下,沙丘隆特才是比較弱的一方。


    劃出嗡的一聲,劍刃從高處砍下,發出尖銳的金屬聲。


    他之所以能擋下少年來自上段的一擊,是因為瀕死的少年動作已經遲鈍。


    冷汗沿著沙丘隆特的臉流下。


    對方瀕臨死亡。被這點分散了注意的沙丘隆特,睜大了陰暗的雙眼。


    因為沙丘隆特作為輕戰士,一直以來做過無數次閃避敵人攻擊的鍛鏈,知道此時他以劍擋下的少年的一擊,實在不同凡響。


    ——這不是瀕死之人使出的一擊。


    感到焦躁的沙丘隆特,腦中閃過這句話。


    不對,不隻如此,那劍速甚至比完好無傷時更快了。


    「怎麽搞的!這家夥!」


    在戰鬥中站上更高的領域。雖然不是絕無可能,但沙丘隆特從未實際親眼看過這種人。


    少年甚至給他一種拿掉了什麽束縛的感覺。


    「發生了什麽狀況!魔法道具?武技?」


    焦躁的語氣緊張到聽不出誰才是占優勢的一方。


    克萊姆發生了什麽變化?很簡單。


    塞巴斯替他做的鍛鏈,造成腦部保護肉體的功能出現混亂。


    對生存的執著,與接受塞巴斯鍛鏈時目睹的死亡重疊在一起,讓大腦跟那時候一樣解除了限製,解放有如火災現場的蠻力。


    雖然那場鍛鏈隻不過是讓克萊姆見識了一記攻擊,然而若沒有那場鍛鏈,他早已束手無策地死在這裏了。


    擋下剛強一擊的沙丘隆特,被遠遠撞飛到後方。


    狠狠砸在地板上的衝擊力穿越背部,震蕩了腹部。雖有山銅製的鏈甲衫吸收衝擊,但肺部仍然有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空氣,令他無法唿吸。


    發生了什麽事?受到衝擊的沙丘隆特本人完全無法理解,然而隔岸觀火的岢可道爾卻看得一清二楚。


    沙丘隆特是被踢飛了。


    少年發自上段的劍擊被擋下後,立刻踹了沙丘隆特一腳。


    沙丘隆特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急忙站起來。對於以靈敏身手為最大財產的輕戰士而言,趴在地上就等於置身死地。


    「可惡!這家夥沒點士兵樣!竟然連腳都用上了!士兵就應該墨守成規,一成不變地戰鬥啊!」


    沙丘隆特慌忙翻滾著起身,咋舌之餘出聲怒罵。


    不同於接受士兵之類訓練培養的技術,那種土氣的打鬥方式簡直像在對付冒險者。因此更不容小覷。


    沙丘隆特心中開始產生焦慮。


    起初他以為勝利手到擒來。這種小鬼,要殺他還不容易。然而如今,他感到自己漸漸失去了那份從容。


    沙丘隆特站起來,看見自己視為危險的少年慢慢虛軟倒地,倒抽一口氣。


    少年的臉色極差,就像剛才一連串的攻防燒盡了僅存的生命之火。不,事實就是如此。如同蠟燭在最後一瞬間冒出大朵燭火,他發動的就是那種力量吧。


    此時的少年,隻要輕輕一碰就會喪命。


    看到少年這副模樣,沙丘隆特感到稍微放心,接著受到困惑與憤怒所支配。


    他氣身為八指最強的「六臂」之一,竟然被這樣一個小兵逼到這種地步。也氣自己心裏竟然會覺得焦急。話雖如此,勝敗這下揭曉了。隻要殺了他逃走就行。


    然而——


    「——該適可而止了吧。」


    看來是勉強趕上了。


    倒在地板上的克萊姆滿臉虛汗,發青到了慘白的地步。但他還有一口氣在。隻是貫穿腹部的是致命傷,若不立即治療,幾分鍾後就會喪命吧。


    布萊恩覺得還不能放心,踏進房間裏。


    室內有兩個男人。其中一人看起來不像有戰鬥能力。


    「別理會那種可疑分子,殺了就是了嘛。」


    「要是這麽做,那人會衝過來一刀把我砍死的。那個男人跟剛才的小鬼不一樣。是我必須全力以赴,集中精神應戰才能打贏的對手。隻要我稍微鬆懈或是分心,馬上就玩完了。」


    這麽說來,迴答的男人就是沙丘隆特了。布萊恩明白了對方的身分。的確外貌等等都跟聽到的內容十分相似。而且那人手握染血刀刃,又做了一個分身,布萊恩本來就懷疑是他,這下更確定了。


    布萊恩一語不發,毫無顧忌地走上前,隨手拔刀一砍。還沒砍中,沙丘隆特已經向後跳開,刀刃隻砍到空氣。不過布萊恩這樣做,也隻是為了讓對手離開克萊姆身邊罷了。他跨過倒地的克萊姆,在能保護他的位置駐足。


    「克萊姆,你還好嗎?有沒有帶什麽能療傷的道具?」


    他語氣緊張,問得很快。要是沒有帶的話,就得趕緊找其他辦法救命。


    「哈。哈。哈。哈。有……有……帶。」


    他輕瞄一眼,看到克萊姆放開劍的手動了一下。


    「這樣啊。」


    布萊恩放下心中大石,迴答之後,眼神兇猛地看向沙丘隆特。


    「接下來由我對付你。讓我替那小子報仇吧。」


    「……真有自信,不過也不奇怪吧。竟然帶著刀這種來自南方的珍貴高價武器……在王國沒聽過你這號人物……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他沒打算迴答。


    克萊姆是與自己誌同道合的——哥兒們。好兄弟差點遭到殺害,怎麽可能還平心靜氣地迴話……這時,布萊恩忽然產生了疑問。


    (我以前是這種人嗎?)


    自己以前不是隻顧修練劍術,何時還管過其他事了?布萊恩疑惑了一下,然後輕聲笑了起來。


    (……哦,我懂了。)


    心誌、夢想、目標、自己的人生,還有對生命的態度,都被那個怪物,夏提雅·布拉德弗倫破壞殆盡,而產生出來的縫隙之中,介入了克萊姆這號人物。麵對塞巴斯這個謎樣存在散發的兇惡殺氣,自己隻能俯首稱臣;克萊姆比自己弱小,卻撐過去了,就在布萊恩對他油生尊敬之情時,克萊姆進入了他的內心。因為他從克萊姆的身上,看見了自己所缺少的男人光采。


    他擋在克萊姆前麵,與沙丘隆特互相瞪視。不知道克萊姆能否從這時的布萊恩身上,看到當初布萊恩從他的背影看見的意誌?


    若是往昔的自己,想必已經哈哈大笑了。笑自己變得懦弱。


    過去他以為背負著某些事物,對戰士來說就是弱點。以為隻有鋒利如劍,才是戰士所需要的。


    不過——現在他懂了。


    「原來也有這種人生觀啊……原來如此,葛傑夫……我看我恐怕直到現在,都還比不上你呢。」


    「你沒聽見嗎?可以再問你一次嗎?你叫什麽名字?」


    「真是不好意思。我覺得告訴你也沒用,不過好吧……我叫布萊恩·安格勞斯。」


    沙丘隆特瞪大了雙眼。


    「什麽!你就是那個……!」


    「不會吧!他就是本人?是不是在撒謊啊?」


    「不,我看不會錯,岢可道爾先生。高價的武器能證明戰士的層級。像那樣的戰士,刀這種武器的確配得上他。」


    布萊恩麵露苦笑。


    「今天遇到的人,一半以上都認識我……要是以前的我也許會很得意,不過現在卻感覺有點複雜呢。」


    看到沙丘隆特露出友好的笑容,布萊恩不明所以。不過他的疑問很快得到解答。


    「我說,安格勞斯!我看我們別打了吧?像你這般強大的人,有資格加入我們。怎麽樣,要不要成為我們的一分子?以你的本事,一定能成為六臂之一。實力到了你這種程度,光用看的就能看出來。你跟我們都是一樣的,想獲得力量,對吧?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說得沒錯。」


    「是嗎?那我告訴你,八指是個不錯的地方喔。對擁有力量之人來說,是最棒的組織!擁有強大力量的魔法道具也要多少有多少。瞧,這件山銅製的鏈甲衫!這把秘銀鍛造的劍!戒指!衣服!長靴!全都是魔法道具!來吧,布萊恩·安格勞斯。成為我們的同伴,跟我一樣成為六臂之一吧。」


    「……無聊透頂。你們這集團就這點程度啊。」


    布萊恩難以置信的冷淡、侮蔑的態度,讓沙丘隆特的表情為之凍結。


    「什麽?」


    「你沒聽見嗎?我說你們隻有這點程度,聚集起來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你!……哼。如果要這樣說的話,那你的實力不也是沒什麽了不起嗎!」


    「是啊。我這點程度沒什麽了不起。見識過真正強大怪物的我清楚得很。」


    對方自以為強大的態度,就像小水窪裏的青蛙一樣,布萊恩可憐他,出自真正的親切心做出警告。


    「你的實力也是一樣。也許我們實力相當吧。所以我才要警告你。我們的實力真的沒什麽了不起。」


    布萊恩轉過頭去,隔著肩膀確認克萊姆喝下藥水後的狀況。


    「而且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為了別人而努力獲得的力量,比孤獨一人鍛鏈的力量強多了。」


    布萊恩笑著說。那笑容充滿善意而爽朗。


    「也許我知道的隻是一小部分。但我總算是知道了。」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太遺憾了,安格勞斯。可惜我得在這裏殺了與赫赫有名的史托羅諾夫實力相當的天才劍士。」


    「你辦得到嗎,隻為自己揮劍的你行嗎?」


    「當然,我能殺你。殺你還不簡單。殺了你之後,再殺了躺在地上的小鬼。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也不會當好玩了。我要使出全力。」


    看著沙丘隆特開始吟唱魔法,他感覺到背後有人在動,發出警告。


    「別動,克萊姆小弟。你還沒全好吧?」


    他立刻停止動作。


    布萊恩露出微笑,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跟剛才一樣的驚訝,又說:


    「剩下就交給我。」


    「——麻煩您了。」


    布萊恩以笑代替迴答,收刀入鞘,沉下腰肢,同時將刀連同刀鞘上下翻轉過來。


    「請多小心。沙丘隆特會使用幻術。肉眼看見的不見得就是真實。」


    「原來如此……的確是難纏的對手……不過沒問題。」


    布萊恩一步也不動,隻是默默盯著沙丘隆特。對方不知何時變出了五個殘像,並且帶有幾種類似魔法的閃耀光彩。不隻如此,身上還披著像是黑影披風的東西。他一點也看不出來對方施加了何種魔法。


    「謝謝你給我時間準備。魔法吟唱者隻要有時間準備,就能變得比戰士更強。你輸定了,安格勞斯!」


    「嗯,不用謝。我跟他講了兩句話後……也覺得自己絕對不會輸。」


    「……大言不慚。站在原地不動是為了保護那小鬼嗎?可真溫柔啊。」


    他聽見趴在地上的克萊姆動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一定覺得是自己讓敵人有時間使用強化魔法,而在後悔吧。所以布萊恩用能讓克萊姆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宣言道:


    「——一擊。」


    「什麽?」


    「我說我一擊就能解決你,沙丘隆特。」


    「那你就試試看!」


    沙丘隆特拖著殘像衝了過來。


    對手進入刀的攻擊範圍,布萊恩一轉身,滿不在乎地對跑來的沙丘隆特露出毫無防備的背部。然後——中間夾著克萊姆,神速一擊朝向無人空間揮砍而出。


    轟咚一聲,牆壁震動了。


    躺在地上的克萊姆與岢可道爾的視線,都轉向聲音發生的來源。


    在那裏的是沙丘隆特。那具身軀滾倒在地,動也不動。劍掉落在一旁。


    布萊恩抽刀出鞘的一擊打飛了沙丘隆特,以令人驚駭的力道將他打到牆上。要不是用刀背砍的,沙丘隆特的身體早被一刀兩斷了。就算穿著山銅製的鏈甲衫肯定也無濟於事。那一擊的力量就是如此強大。


    「……我的『領域』能夠發現任何存在,就算看不見也一樣。前方以幻影吸引我的注意,再從背後攻擊……雖然算得上高招,不巧遇到的是我。再說你挑克萊姆小兄弟下手也太失策了。我猜你應該是想殺了他,然後嘲笑我沒能保護到他吧,但你為了攻擊躺在地上的克萊姆小弟,卻疏於注意我的舉動。你忘了你在跟誰交戰嗎?」


    布萊恩牧刀入鞘,對克萊姆笑笑。


    「看,一擊吧?」


    「太精采了!」


    在這個聲音之外,又聽見了另一個「太精采了」,兩個重疊在一起。兩人吃了一驚。聽見的是塞巴斯的聲音,這沒什麽好驚愕的。是聲音傳來的方向讓他們吃驚。


    兩人將視線轉向岢可道爾原本站著的位置。


    塞巴斯就在那裏。旁邊是虛軟倒地的岢可道爾。


    「您什麽時候來的?」


    聽布萊恩這樣問,塞巴斯心平靜氣地迴答。


    「剛剛才到。兩位都在注意沙丘隆特,所以好像沒發現我呢。」


    「這、這樣啊。」


    布萊恩迴答的同時,心想這是不可能的。


    (我可是發動了「領域」耶?雖然範圍狹窄,但如果是一直線地跑來,應該感測得到才是。但我卻沒能察覺……?至今可是隻有那怪物,夏提雅。布拉德弗倫能有如此身手喔?他在對我發出殺氣時,我就在懷疑了,這位人物果然能跟那怪物抗衡。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總之,被關在這裏的人都已經被救出去了。還有克萊姆小弟,真不好意思,有幾個人激烈抵抗,所以我不得不殺了他們,請原諒……不過在談這些前,應該先替您療傷呢。」


    塞巴斯來到克萊姆身邊,將手放在他的腹部上。而且隻是短短一瞬間。手一輕輕碰到就離開了。然而效果卻是十分顯著。克萊姆即使喝下藥水仍然鐵青的臉色,立即恢複到健康的狀態。


    「我的傷都好了……您是神官嗎?」


    「不,我不是行使了神的力量,而是將氣的力量注入您的體內進行治療。」


    「修行僧(monk)嗎!難怪。」


    布萊恩叫了一聲,這才明白他為何沒裝備鎧甲或武器,塞巴斯以微笑代表肯定。


    「那麽兩位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這個嘛。首先我想趕去值勤站,解釋這裏發生的狀況,借點兵士過來。在我迴來之前,希望兩位能維持這裏的狀況。隻是說不定八指還會派援軍來。」


    「……既然都幫了,就幫到底吧。」


    「我也沒問題。不過,可否請您別把我的事說出去?我是來這個國家經商的,老實說,我並不想繼續插手外國的陰暗麵。」


    「我都可以。如果問到,麻煩就說我的保證人是史托羅諾夫。」


    「我懂了。我會照兩位說的做。那麽不好意思,占用一下兩位的時間。」


    3


    下火月[九月]三日  19:05


    當黑夜開始支配王都之時,克萊姆終於迴到城堡。


    雖然傷勢已經完全治好,但全身筋疲力盡。不隻是戰鬥,事後的各項協調也花了很多時間。結果事情能順利解決,恐怕並非因為克萊姆有拉娜撐腰,而是因為衛士都畏懼八指,不太敢積極處理。影響最大的是責任問題。


    負責人可能會被八指盯上,殺雞儆猴——這絕非杞人憂天,是很有可能實際發生的。因此,克萊姆將簡單的事情經過寫下來,請士兵送到拉娜手中,獲得許可後,再簽上自己與主人拉娜的名字作為負責人。


    當然這樣做會有壞處,但至少能有兩項好處。


    其一當然是拉娜的聲譽可獲得提升。


    她檢舉了汙蠛王國的組織,而且還是一群染手奴隸買賣這種肮髒行徑的不法分子,不隻如此,帶頭對抗犯罪組織的又是她的侍從士兵,這項功績必然能提升待在宮殿足不出戶的拉娜的評價。


    其二是這樣一來,能夠保護塞巴斯,以及他搭救照顧的那名在娼館遭到虐待的女性。


    成為負責人能夠保護不想引人耳目的他們,也能讓他們不易成為八指的頭號目標。


    (攻堅的時候沒幫上忙,這點小事總該做到……)


    至於布萊恩,他說他自己會轉達葛傑夫,叫克萊姆不用操心。


    克萊姆不經意地想著這些事,敲敲拉娜的房門。


    本來拉娜告訴他不用敲門,直接入室就行了,但畢竟時候不早了,冒失地闖入房間總是不太禮貌。自從有一次撞見身穿薄絹的拉娜以來,晚上造訪房間時他一定會敲門。


    這點主人也同意了。


    克萊姆在還沒聽見迴答前,嗅了嗅自己的味道。


    他有擦過身體,但因為鼻子已經習慣,不敢確定血腥味有沒有消失。這身模樣實在不該踏進公主的閨房。但他必須緊急將今天發生的事親口稟報拉娜。


    最重要的是被關在那家店裏的人。目前她們都被送到值勤站保護,但必須在幾天內將她們送到安全場所。況且其中有人受了傷,還得派遺能使用神官等治療魔法的人前去協助。


    (心地善良的拉娜大人,一定會向身陷水深火熱的人民伸出援手。)


    想到要麻煩自己的主人這麽多事,克萊姆感到心情沉重。他不禁奢望若是自己能有更多力量該有多好。明明自己能夠侍奉偉大的主人,能夠過著這樣的生活,都是拜她所賜,自己卻幫不上更多忙。


    (……奇怪?好像沒有迴答……應該沒有吧?)


    他沒聽到準許入室的迴答。


    門前沒有人站崗守夜,這個時間拉娜應該也還沒睡。還是說她沒通知站崗守夜的人,就不小心睡著了?


    克萊姆再度敲門。


    這次他聽見室內傳來微小聲音準許入室,克萊姆放了心,走進房間裏。他早已決定好第一件事要做什麽。


    「抱歉我迴來得晚了。」


    他猛然低頭致歉。


    「你害我好擔心!」


    拉娜語氣中有著明顯的怒氣。這真是教人驚訝。克萊姆的主人極少發怒,縱然遭到侮辱,她也從未在克萊姆麵前顯現出怒氣。正因如此,更讓他明白到拉娜是真的很擔心自己。


    他強壓住眼角泛出的溫暖水珠,低著頭再度誠心道歉。


    「我是真的很擔心你喔!想到會不會是八指先下手為強,對克萊姆做了什麽,我就……那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已經收到簡單的報告,但可以請你詳細告訴我嗎?」


    克萊姆本來要站著講,拉娜要他在老位子坐下。


    克萊姆就座,麵前放了一隻茶杯,拉娜用保溫瓶替他倒了紅茶,冒出嫋嫋熱氣。


    他道聲謝,啜飲一口溫度適中的紅茶。


    克萊姆將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拉娜。因為有些人需要倚靠拉娜的幫助。


    「那麽你看到那些人,有什麽感覺?」


    聽完整件事情經過,拉娜最初提出的問題讓克萊姆有些不解。但既然主人問了,自己就必須迴答。


    「我覺得她們很可憐。要是我有更多力量,就能拯救那些人免於受苦了。」


    「這樣啊……克萊姆覺得她們很可憐是吧。」


    「是。」


    「這樣啊。克萊姆真是溫柔呢。」


    「拉娜大人,如果需要我去護衛她們,我已做好覺悟,隨時可以前往。」


    「……到時候再拜托你吧。別說這個了,有件事我得先告訴你。明天,或者最晚後天,我們將對拉裘絲帶來的羊皮紙上記載的八指設施發動攻擊。因為可以想像這次娼館襲擊之後,時間拖得越久,對方的戒備就會越森嚴。」


    「萬分抱歉!都是因為我擅作主張!」


    「不,請不要在意。你應該當作我們藉此下定了決心。況且我很讚賞克萊姆這次的表現喔。你捕獲了六臂之一的沙丘隆特,還有奴隸買賣的部門長岢可道爾,這項成果足以搖動對手的根基了。所以我想要趕快趁勝追擊。」


    拉娜揮了揮既沒速度也沒力量的可愛拳頭。


    「趁對手還沒把情報帶出王都前,再給他們一次打擊!」


    「我明白了!我這就立刻去休息,養精蓄銳麵對明天的行動!」


    「拜托你了。我想明天將會是動蕩的一天。請你謹記在心。」


    克萊姆走出房間。感覺血腥味似乎淡了些。


    「真是辛苦你了,克萊姆。接下來……」


    喝完變涼的紅茶,拉娜站起身。她走向放著手鈴的地方。那是一種魔法道具,隻要在這裏搖動,放在隔壁的另一隻手鈴也會跟著震動。想起在隔壁房間待命的女仆的臉,她冷笑著慶幸今天是由那女人值班。


    「哎唷,我該擺什麽表情才對?」


    拉娜站到鏡子前以雙手夾著臉蛋,上下搓揉。她隻是個人類,就算這樣做也不能讓臉變形。隻是種類似自我暗示(affirmation)的行為。


    放開手,拉娜麵露笑容。


    「不對呢。這是以公主身分與人會麵的笑容……」


    拉娜再度嗤笑。試過各種笑容,最後浮現的是純潔無垢的笑臉。


    「這個最好。」


    覺得準備已經齊全,拉娜搖搖鈴鐺。很快就有一名女仆前來敲門,走進房間。


    「有事想拜托你,可以幫我準備熱水嗎?」


    「遵命,拉娜大人。」


    女仆一鞠躬,拉娜對著她笑。


    「怎麽了嗎?您似乎心情很好,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拉娜確定獵物上鉤,更愉快地笑著。


    「我跟你說,很棒喲!克萊姆立下了好大的功勞喔!」


    如同小女孩的講話方式,正符合泄漏重要情報的愚笨公主該有的態度。


    「那真是恭喜您了。」


    對克萊姆抱有反感的女仆,想巧妙隱藏自己的不悅,語氣中卻流露出隱藏不住的情緒。


    ——該死。


    ——這家夥也該死。


    ——敢瞧不起我的克萊姆的人都該死。


    拉娜假裝沒注意到對方的反應。因為此刻的拉娜是天真無邪的小公主。不會體察他人的惡意,也縱容女仆的無禮。就是這樣一個天真爛漫的——愚蠢的公主。


    「就是啊!真的好厲害喔!克萊姆打倒了一群大壞蛋喔。然後他放走了好多被壞人抓起來的人,現在都送到哪裏……送到一個值勤站了。這樣就可以處罰那些幫助壞蛋作惡的貴族了!」


    「這樣啊?那真是太厲害了,不愧是拉娜大人的克萊姆先生。那麽可否請大人詳細告訴我,他做了哪些英勇事跡呢?」


    她以為公主愚昧無知,不會起疑。拉娜開始對這個笨女人設下毒計。


    一切都在她的手掌心裏。為了讓她獲得想要的東西。


    下火月[九月]三日22:10


    有一個詭異的集團,彷佛融入黑夜之中。


    各個成員都穿著不同的武裝,沒有一點士兵的氛圍。如果要舉出一種氣味最接近他們的人,應該是冒險者吧。


    站在前頭的是個銅筋鐵骨的男子。跟在他後頭的是個看似軟弱的美男子與身穿薄絹的女子。後麵是身披長袍之人,裝備全身鎧的某人站在隊列尾端。


    這個集團看著一扇敞開的門,門內深處完全一片漆黑,早已沒有人的氣息。環視周圍,也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這狀況相當奇怪。的確娼館內的所有東西都已被運出,送到一處士兵值勤站去了。但就算空無一物,也還是會有人看守。實際上,隻要往無人的路口看看,就會發現那裏放著火光耀眼的篝火台,負責夜間守衛。


    然而這個門口卻沒有半個人影,是因為這個集團行使權力,暫時支開了看守的士兵們。


    站在前頭岩石般的男子——桀洛兇猛地瞅了一眼被攻陷的娼館,恨得牙癢癢地低聲說:


    「這玩笑真是開大了。我還得向岢可道爾致歉才行。都把六臂中的沙丘隆特借給他了,竟然還這麽簡單就被攻陷。而且還是在借給他的當天……太好笑了。」


    背後傳來嗤嗤笑聲,桀洛轉頭犀銳地瞪向那人。


    身穿薄絹的女子熟知桀洛的性子,連忙開始說道:


    「啊,那個……所以老大,現在怎麽辦?要殺掉遭到逮捕的沙丘隆特嗎?若是這樣的話,他人在值勤站,我們都是正麵突破型的,解決不來,得向其他部門借用暗殺者……怎麽辦?」


    「用不著這麽絕。那家夥也算派得上用場。我請伯爵出麵,立刻把他放出來吧……要花上好大一筆開銷了。你們先把伯爵的喜好列出清單。」


    「岢可道爾那邊怎麽解決?」


    輕佻的美男子問道。


    「那家夥大概會利用自己的人脈吧。如果他有要求,就用我們的人脈解決,當作是賠罪。那顧客名單怎麽樣了?有聽說被衛士拿走了嗎?」


    「這方麵的情報還沒進來。應該說,我聽說還沒獲得任何詳細情報。」


    長袍底下的聲音十分陰沉。簡直有如從墓穴中向人講話,空虛的聲音讓人背脊發寒。


    「那可真想弄到手呢。似乎可以拿來做各種威脅呢。」


    「別說傻話了。那個要是落入我們手中,會加強其他部門對我們的疑心。人家會懷疑這次事件全是我們自導自演。若是找到顧客名單就藏在安全的地方,過幾天再拿去還給岢可道爾,向他道歉。況且名單八成是用一般解不開的密碼寫的,我們沒辦法使用啦。」


    聽了桀洛一番話,美男子聳聳肩作為迴答。


    「總之,這方麵就之後再進去調查。因為我猜如果有的話,大概會放在隱藏金庫裏吧……不過這門破壞得真猛啊。是怎麽開出這個洞來的?武器不太可能……魔法嗎?」


    「是拳頭。」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桀洛身上。桀洛重說一遞,斷定是拳頭造成的痕跡。


    「拳頭……這可真了得啊——」


    「——別說傻話了。這點程度沒什麽了不起。」


    打斷女子敬佩的感歎,桀洛調整唿吸,做出手刀打向門扉。猶如刺破紙張一般,拳頭插進了門板。桀洛慢慢抽出拳頭,隻見門上留下一個與塞巴斯打出的洞相同的痕跡。


    美男子沒勁地開口說。


    「不能拿老大當標準吧……不過對方能打破以鐵板補強的門板,雖說沙丘隆特是我們之中最弱的,但好歹也算打倒了六臂之一。應該視作大有來頭的強敵吧?」


    「說這什麽話。那家夥輸了,也不代表對手很強吧?」壓低了連衣帽的人,語氣之中含有嘲弄。「他那人隻要幻術遭到破解,戰鬥能力比我們幾個差多了。他對付力量差距大的人很行,但碰上程度相當或稍微差些的就輸定了。這你們不也是知道的嗎?」


    傳來一絲小小的笑聲。那是在肯定這人的意見,也是對比自己弱小之人的侮蔑。


    「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我再問一遍,要怎麽辦,收手嗎?我不認為與對手硬碰硬,能獲得足以彌補損失的好處喔。」


    「別說傻話了。」


    桀洛的語氣中流露出無法完全壓抑的怒氣。


    「不把襲擊這家娼館的人幹掉殺雞儆猴,我們的評價會一落千丈啦。別再去想什麽損失了。六臂全體出動,幹掉襲擊者——『不死之王』狄瓦諾克。」


    披著長袍之人筆直伸出手。那不屬於活人的手握著的寶珠唿應主人的情感,發出異樣的靈氣。


    「『空間斬』佩什利安。」


    至今沉默無語,身穿全身鎧的人,以自己的拳頭打向胸口,響起激烈的金屬聲。


    「『血舞彎刀』(scimitar)愛德絲特蓮。」


    鏘啷搖響戴在手臂上的金屬環,薄絹裹身的女子優雅地低頭。


    「『千殺』馬姆維斯特。」


    美男子雙腿一並,鞋跟相撞,發出響亮的「喀」一聲。


    「然後是本大爺『鬥鬼』桀洛!」


    桀洛周遭的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或了解。


    「首先保釋沙丘隆特與遭到逮捕的人,向他們問出情報。問完之後……準備個懂得拷問的家夥。我們要讓襲擊者見識活地獄。讓他後悔自己的愚蠢行徑!」


    下火月[九月]三日  17:42


    處理完一切事宜,塞巴斯迴到宅邸時,已是夕陽西下時分。


    (被囚禁的所有人都有克萊姆小弟保護。沙丘隆特與那家店的主人等等全數遭到逮捕。想必會有一段時間紛爭不休。這樣應該能爭取到一點時間吧。)


    那麽琪雅蕾該怎麽處置呢。塞巴斯認為最好的方法是將她帶去安全地點,但就塞巴斯所知,天底下隻有一個地方最安全。


    塞巴斯一麵抱頭苦思,終究還是走到了宅邸。


    正要開門,手突然停了下來。門的後麵有人在。那感覺是索琉香,但塞巴斯不懂她為什麽要站在門後麵。


    難道有什麽緊急狀況?


    塞巴斯內心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打開了門。然後他看到太過超乎想像的光景,讓他僵在原地。


    「您迴來了,塞巴斯大人。」


    站在那裏的是身穿女仆裝的索琉香。


    塞巴斯背脊掀起一陣冷顫。


    扮演商賈千金的索琉香,在對事實一無所知的人類——琪雅蕾——待在宅邸時,竟然穿著女仆裝。是因為她不再需要演戲了,還是因為有什麽理由非得穿女仆裝不可呢。


    若是前者的話,就表示琪雅蕾遇到不測了。而若是後者的話——


    「——塞巴斯大人,安茲大人在屋裏等您。」


    聽到索琉香平靜的聲音,塞巴斯的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縱然麵對強敵或守護者等級的存在,仍能平心靜氣的塞巴斯,聽見自己的主人來訪,竟然緊張萬分。


    「為、為什麽……」


    他結結巴巴地說。索琉香隻是沉默地看著塞巴斯。


    「塞巴斯大人。安茲大人在等您。」


    沒其他好說的了。索琉香顯示出這種態度,塞巴斯隻得跟著她往屋裏走。


    那步履有如步向斷頭台的死刑犯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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