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明因師徒把入雲龍迎進邦加村,和林逸夫兄弟見麵。說起自己在短時間內就要離開瓊崖,遍曆蠻荒,找舊日的同門友好,來和群兇決戰,閑談暢飲,酒過數巡,明因師太忽然向入雲龍笑問道:“二師兄,我們自從協力驅逐赤身魔女之後,算起來已經有了二十多年,你收了幾個徒弟了,這次你怎知道我在瓊崖?……”


    這一問,卻把一個談笑風生的入雲龍,問得神情黯淡,默然半晌才道:“這些傷心的往事,不提也罷!”明因師太以為入雲龍不願提起萬洋山的往事,也就淒然道:“萬洋山的往事,我也不願再提,唯希望你把這十多年來,在外麵的見聞和經曆告訴我一點,還有小一輩的同門,也要使他們知道多少江湖的風險,免得將來行道的時候,反而一籌莫展!”


    那知入雲龍仍然神情黯然,先朝座上各人看了一眼,然後長歎一口氣道:“四妹,你知道我也是鬧到無處容身麽?”這句反問,把在座各人都問得一震,明因師太更加著急道:


    “二師兄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不要急死人了!”


    入雲龍慘笑道;“要說起來,也不是一言可盡,總之,我三個徒兒都毀在亦身魔女之手,隻有我那最小的徒兒羅冠英在緊要關頭,被一個不知名的異人救去,我要不是仗著這一點輕功,而且獲得兩位不露麵的異人保護,也要葬身在萌渚山上。三年了,三年來我走遍了百粵,八桂,三湘和古越,雖然結交了不少的江湖豪客,風塵異人,和山澤隱者,但是,他們的藝業也不過比我略為好些,要想利用他們去對付赤身魔女,雖不致於落敗,可也賺不了便宜,搞得不好也許還要連累他們血濺荒山……”


    明因師太越聽越氣憤,越聽越動容道:“難道莽莽神州,濟濟多士,就找不出能製服這一個魔女的人?”


    入雲龍又慘笑道:“我最初也像你這樣想,我認為赤身魔女並不是怎樣了不起的人物,在萬洋山那一役中,我們雖然沒有致她的死命,可也打得她抱頭鼠竄。當然,我並沒有不防備她東山再起,我雖然隱居在萌渚山關門授徒,但也不斷地鍛鏈內功的心法,知道總有一天要和這魔女算個總賬,來一個澈底的了斷,可是,想不到她竟能夠找到萌渚嶺去,這也怪我自己平日少在外麵走動,對外界一無所知,所以毫無戒備,以致被她偷襲成功……”


    “偷襲!”明因帥太又是一驚,苦笑道:“這幫賊子真會來這一手,可說是無獨有偶了,前後三次如同一轍,不過手法不同罷了!”說得入雲龍也好笑道:“你以為她們在沒有充分準備之前,會和你堂堂正正地對招不成?她們自己就誇口:‘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在沒有準備完善的時候,除非我們也學她一個偷襲;否則在她那笑臉外交,和平政勢之下,絕不讓我們有打的機會,我們要勉強去打,未嚐不可,但輿論上倒是賊人占了先著,等到她一切布置好了,我們就難得有取勝的機會,那時候我們不想打也不行了。”


    “師伯,照這樣說來,我們可不是永遠挨打?”於誌強忍不住問上一句。


    入雲龍望了他一眼,苦笑道:“這就是一個難點,所以隻好防備自己,讓魔女兇焰繼續長下去。等待到吃虧的人多了,大家就會聯合起來,團結起來,一致對付那些兇徒。我們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哩!”這一番話給於誌強聽了仍然是似懂非懂。隻是覺得師伯太過軟弱了,給別人欺到自己的頭上,還不肯主動去找敵人報仇,可是,因為是師伯的話,也許另有一番道理,倒不敢駁他,隻好默然不語。


    明因師太接口笑道:“師兄說的倒是正理,不過那赤身魔女是否能等待我們聯合起來,就是一個問題了。照這樣延宕下去,那怕不被她各個擊破,個別摧毀?到那時候,我們再想聯合起來,也沒有人和我們聯合了。”


    林逸華也插嘴道:“是啊!如果等到惡人勢力長成,個別消滅我們堅強的幫手之後,我們豈不是要走進絕路,依我的愚見,倒不如以爪還爪,以牙還牙,隻要抓住機會,立刻就翦除惡黨,絕不讓她們的羽毛豐滿,比較束手挨打來得好些哩!橫豎是忠奸不能並存,邪正不能兩立,我們又何須顧慮那麽多的輿論?如果輿論真是能有效的話,那些惡賊也不會越來越囂張了!”


    入雲龍靜靜地聽取明因師太和林逸華的意見後,領首微笑道:“你們說的都是正確的道理,我現在已被赤身魔女搞得無路可走,而且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徒兒,也被她手下的黨人毀去,這種仇恨我絕不會放過,不過,她那些徒眾太多,而且又會偽裝好人,在茫茫人海中實在不容易發覺,有時雖明知某人是她的黨徒,但又沒辦法取得他的確證,尤其,社會上多的是沒有頭腦的人物,無法辨別是非,反而變成惡人的應聲蟲,而這些可憐的應聲蟲,為數又太多,感化不勝感化,翦除不勝翦除。我在離開萌渚山之後,三年來明踩暗訪,未嚐不想把亦身魔女的黨徒個別除去,但是,到頭來不是發覺他罪證不足,就是為惡未著,反而難以下手誅滅,甚至於自己還吃過他們幾次暗虧,官府把我認為是惡人,民眾也認為我是壞蛋,隻好走而避之了!”


    各人仔細地把入雲龍的話一想,知道這個赤身魔女確也難纏,雖然個個咬牙切齒,卻也想不出一個具體的辦法出來,明因師太皺一皺眉頭道:“那末,你遠而避之,一避就到海南來了!”


    “誰說不是!”入雲龍笑了一笑又說:“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你隱居在瓊島……”明因師太詫道:“那麽你是……”入雲龍並沒有讓明因師太說下去,接著道:“你先不要打岔,本來我飄洋過海,並不是存心來找你,而是年前在嶺南遇上了馮翁,他告訴我說雪庵和尚和你都在瓊島,可是他也不知道你躲在那個山頭上。我想找你也沒處去找,但我終於來到了瓊崖,在各處亂闖亂走,又聽不懂本地話,真是像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直到前天,在定安縣我遇上兩個鬼鬼祟祟的道人,從他們的談話裏,知道他們曾經向你尋仇,無意中知道你的蹤跡,我心裏一急,連忙詢問店家,認明了銅鼓嶺的方向,亂走亂撞,居然在這裏遇上你們,倒不辜負此行了。”


    各人聽了也互相歡慶,直吃得杯盤狼籍,散席之後,明因師太對入雲龍說起應付赤身魔女,和協助於誌強報仇雪恨的事,入雲龍一震道:“於師侄這個彌天的大恨,隻怕隻能夠報得一半了……”明因師太忙問原因,入雲龍微微歎息道:“於師侄仇人中的石亨,已經被皇帝抄家了,不過石亨的運氣還不壞,他沒有被斬,而是病死獄中……”明因師太雖然一麵聽入雲龍的說話,一方麵注意於誌強臉上的表情,這時,見於誌強眼光一直,身子往後一倒,竟是暈在椅上,各人又是一陣騷亂。


    明因師太急忙向林逸夫兄弟搖搖手,連說不妨事,可是手下卻不停地替於誌強推宮活血,過了半晌,才聽到於誌強“呱!”一聲哭了起來。


    明因師太看了,憐恤道:“癡兒!你話還沒有聽完哩,而且仇人不僅是石亨一個,石亨雖然是死了,可是曹吉祥,徐有貞,蕭惟楨,張,這些人都還沒有死。要算起來主要的仇人還是曹吉祥,蕭惟楨這兩個奸臣,何必苦壞了自己的身子,而讓仇人逍遙法外?”經了明因師太這樣解釋,於誌強才漸漸停止嗚咽,各人也同樣覺得有點慘然。


    第二天,明因帥太帶了羅鳳英,蟬兒,於誌強等陪著入雲龍覺真道人,迴到向濤村,介紹和駱中明,任乾玉,王大伯各人相見,各人商議結果,認為於誌強報仇雪恨的事不可從緩,駱中明因此也要一同前往。向濤村因為各能手都要離開,實力愈形單薄,幸有入雲龍答應留守後方,主持一切,駱中明又趁機把丁誌桂引到入雲龍的門下,於是,皆大歡喜。惟有駱中明和於誌強掛念著於誌敏,深恐他趕不上報仇雪恨的大事,有點悶悶不樂;明因師太洞悉他倆的心意,微笑道:“於誌敏的事大可放心吧,也許紫虛上人必然會有更好的安排,而且報仇雪恨和光宗耀祖本是殊途同歸的,縱然誌敏小友不能手刃親仇,但學成之後,為武林大放異采,也足以慰先人於地下了……”


    駱中明聽了明因師太的意見,雖也覺得很對,可是總感到於誌敏不能參加這次複仇的行列,是美中不足的事,誰又料到後來事出意外,平添一段佳話呢。


    過了一天,駱中明,明因師太,羅鳳英,蟬兒,於誌強等收拾妥當,別過了王大伯,入雲龍,任乾玉,丁世成和向濤村諸老之後,由駱中明帶著於誌強;明因師太帶著兩個女徒,約定沿途連絡方法,分別向府城進發,買棹渡海,那消兩天已到了雷州。


    駱中明和明因師太兩起人,在雷州會齊之後,知道此後已進入赤身魔女和其他一些無名敵人的範圍,隻有步步小心,所以采用交互前進的方式,向北方進發,一路上說不盡人物風光,尤其一群年輕的門徒,更是笑逐顏開,雀躍異常。駱中明和明因師太雖然滿懷心事,但踏上這久別的中原,舊地重遊,也說不出感慨萬千,不必細表。


    行行複行行,已非一日,這一天輪到駱中明和於誌強先出發。在中午時分,已到達了梅嶺關,在這個地方正是大庾嶺的交通孔道,雖然這是山裏的一個小鎮,可是倒有百幾十戶人家,簡陋的客棧和小飯館倒也有好幾家,看樣子是準備那些來不及越過嶺去的旅人食宿之所。這時,駱中明和於誌強都有點餓了,隻好選擇一家比較清淨的飯館,叫了兩三味菜,吃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間,街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不消片刻已到達這家飯館的門前停了下來,飯館裏立刻過去兩位夥計,滿臉堆笑,一麵接了馬韁,一麵說:“兩位軍爺往裏麵坐!”騎在馬上的兩位中年漢子“唔!”了一聲,滾鞍下馬,大踏步走進店來,經過了駱中明、於誌強的座旁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然後在另一角上坐了。於誌強看在眼裏,低聲嘟嚕道:“好個窮兇相!”駱中明忙瞪了他一眼,催他快吃好趕路。於誌強不再說什麽,轉眼之間吃飽了肚子,匆匆付了飯賬,踏出門來,卻聽到那兩位中年漢子輕微的笑聲。


    本來駱中明,於誌強兩人的腳程都很快,可是在這人多的官道上,不便施展輕功,隻能一步一步走,走到西山日落,才下了大庾嶺,恰好嶺腳不遠就有一個小鎮,當下決定就在鎮上宿一宵,入得鎮來。隻見客棧的招牌倒有不少,可是都簡陋非常。出門人雖然不計較這些,但為了次日進出方便,選來選去。還是在大街北端一家“平安客棧”住了。


    住店手續辦理完畢之後,駱中明向夥計問了本鎮的交通路線,和酒樓飯店,就和於誌強走上大街,順著街道走出鎮外,指點了一陣方向,才迴鎮裏找一間乾淨的飯店,當下有夥計過來招唿,陪著笑臉問道:“客官要不要酒?我們這大庾墟的梅嶺紅酒是出名的,尤其小店自釀的酒,更是香冽,端的非同凡品,如果客官不會喝酒倒了罷了,如果是會喝的,千萬不可錯過,不過千萬不能多喝,再好的酒量也喝不了三斤……”


    “陡!”駱中明瞪眼一喝,把這個夥計嚇了一跳,接著說道:“不要嚕-,給我打六斤來!而且選你店裏拿手的好菜做四盤來!”駱中明本不願喝酒,也給他激起酒癮來。


    那夥計出其不意,被駱中明嚇了一跳,又聽了這一番話不由得失笑道:“客官不要發怒,剛才小的所說都是真話,那個開店的不想多賣一點貨,多賺幾個錢,可是小店的酒,真個香冽,厲害,要是說遇上一些牛飲客,囫圇吞棗似的喝,不說三斤,也許三十斤也喝下去了,充其量是醉死,可是,會喝的人是慢慢的喝,嚐一生來最好的酒味,真個喝不了三斤,小的名字叫做‘杜老實’,絕不會說騙人的話。客官要喝,小的就立刻打酒上來,可是真個不能多喝哩……”


    駱中明想不到這個店夥計倒能說出一番飲酒哲學,細細一想,倒也是道理,隻好揮揮手叫他去了,於誌強望著杜老實的背影笑道:“想不到喝幾斤酒也有那麽多的名堂。”駱中明也笑道:“他講的倒是道理,也許這店裏的酒,確是不同凡響吧?”一老一少談不到幾句,熱騰騰的菜和酒都已端出來了,交件迅速,使老於江湖的駱中明也暗暗驚奇。


    隻見杜老實嘻嘻地笑道:“也許客官覺得我們小店酒菜方便,而覺得有點奇怪吧?其實敝鎮上家家都是這樣,不過小店的酒菜更加快一點而已。”


    駱中明一看拿上來的菜,原來是一盤蒸羊肉,一盤烤鵝,一盤炒豬肝和一大碗膳糊,不禁有點好笑,因為這四盤菜裏,除了膳糊一樣稍為需要時間之外,其餘都是現成的東西,不過,就這樣也算是很難得的了,這時杜老實又把小酒壇端上一個來,當場打開道:“這一壇就是三斤,客人嚐過就知道好處了。”


    駱中明見杜老實除去酒壇的封泥的時候,已嗅到一股酒香,這時,一揭開壇蓋,更是酒香撲鼻,不由得讚聲“好!”那杜老實見客人讚酒好,笑了一笑,說聲:“客官趁著菜熱的時候。趕緊吃吧,膳糊冷了是不好吃的,你老還要別樣的時候,就喊小的一聲!”駱中明點一點頭,讓他退下去了,一老一少就對酌起來。


    當駱中明和於誌強打開第二壇酒的時候,門外忽然又來了兩人,於誌強認出正是在梅嶺關遇上的那兩人,眉頭自然地皺了一皺,悄悄說聲“討厭!”


    這兩人進店之後,店裏就熱鬧起來了,與其說是熱鬧,倒不如說是忙碌來得適當,他們人還沒有坐定,就一疊連聲喊“杜老實!快拿酒來!”此時,杜老實在裏麵應了一聲“來了!”從通道上轉出來,看那樣子顯然是對新來這兩人不大歡迎的。


    那位紫臉孔的中年漢子瞪著杜老實道:“你又有什麽不高興了,難道我們吃你的東西,還會賴你不成?”杜老實連忙陪笑道:“小的那敢說不高興,不過因為掌櫃的娘病了,他迴家去招唿,而店裏隻得我們三人,我又要顧著裏麵,又要顧著外麵,實在招唿不過來呢,霍爺需要什麽,盡管吩咐,小的必定迅速辦去……”


    “誰聽你那麽多嚕-?快點去拿酒菜上來!”另一位馬臉的漢子吆喝著。


    “是!”杜老實應了一聲,轉過頭來望駱中明這邊一眼,又說:“不過,爺們要好的菜,卻要等一會了,因為……”


    “因為什麽?快去!”


    “是!”杜老實應了一聲,轉到後麵去了。一會兒捧出一小壇酒和三樣菜來,於誌強眼尖,早看出菜式和自己吃的完全一樣,不過就少了一碗膳糊,知道事情要糟。果然杜老實擺上三樣菜式之後,那馬臉漢子氣衝衝地喝道:“為什麽隻有三樣?”


    “韓爺!請息怒!本來敝小店的拿手菜式是四樣,可是今天的人客多,膳魚又買得少,所以已經沒有了,爺們如果要另外的菜,隻要小店裏有,都可以立刻補上……”


    “我偏要膳魚糊!”馬臉漢子又吆喝起來,杜老實苦著臉迴道:“膳糊真的沒有了,別家對於這門菜也不肯讓,隻好明天多補兩份……”


    “混帳!”馬臉漢子喝了一聲,一伸手,杜老實的臉上已經中了他狠狠的一巴掌,這時心還未足,罵道:“老子教訓教訓你,如果不快點去找膳糊來,哼!”忽然又改了口風,喊聲“唷!”接著從嘴巴裏吐出一小塊鵝骨來。


    那杜老實挨了馬臉漢子一個巴掌,臉上熱辣辣地,現在見他狼狽的樣子,心裏暗暗稱快,可是又不敢笑。那馬臉漢子吃了這個暗虧;豈肯甘休,舉目四望,想找出是誰開他這個玩笑,恰巧於誌強看到他狼狽的樣子和杜老實想笑不敢笑的那付尊容,少年心性不由得“噗哧”!一笑,駱中明連忙瞪他一眼,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馬臉漢子正是氣在頭上,沒處發泄,現在見有人笑他,立刻-著雙手,走過來喝道:


    “好小子敢笑你大爺?”駱中明正待站起來說話,那知於誌強比他更快,已經斷喝一聲道:


    “小爺笑小爺的幹你屁事,難道這空氣是你包下來的,笑都不準人家笑不成?一說完了又夾一塊烤鵝吃在嘴裏。麵前這兩個漢子橫行在梅關,大庾,西華,青龍,池江一帶已經有好幾年,自從今年夏秋之間,又和當地一個大惡霸合成一氣,更是橫行無忌,現在被一個無名無姓的少年譏笑,並不把他放在眼裏,這一口氣豈能咽得下去,大喝一聲“好小子!”正待伸手來抓於誌強,那知剛好說完“子”字,嘴唇還沒有合攏迴來,隻見白光一閃,“卜”一聲,自己的門牙整整地被打折了四個,痛得他“哇”一聲。朝後倒跳一步,吐出牙齒一看,在那被打斷的牙齒裏居然又是夾著一塊鵝骨。


    這一下子,全店裏的人都明白過來了,駱中明一麵高興,一麵又暗暗地埋怨;高興的是,幾年來於誌強已學到了上乘的武功,這次報仇雪恨更是有把握;埋怨的是,於誌強年輕好事,將來前途上恐怕魔難重重,尤其在這些地方,為了不需要的閑事而出手,也許會引來不少障礙,擔擱了報仇的行程。至於店裏的夥計,甚至於那兩個中年漢子,無不被於誌強這一手震驚了,想不到弱不禁風,文縐縐的小孩子,竟有這一手絕技。可是,這兩個漢子也犯了兇性,雖然明知大敵當前,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抱著退卻主義,未免有點值不得。


    紫臉孔那位漢子大喝一聲:“我霍一鳴來會你!”立刻越過了馬臉漢子,一個“黑虎出柙”朝著於誌強胸前就是一掌。於誌強那裏把他放在心上,等到敵人的肉掌快要到達自己胸前的時候,左掌輕輕一撥,趁勢一纏一摔,一條身高七尺的漢子“撲通”一聲,已是狗吃屎般扒在地上,惹得門外一群看熱鬧的觀眾齊聲喊“好”!接著又是一陣天笑。


    霍一鳴從地上爬了起來,那紫臉孔更加紫中透黑,滿目兇光,滿臉殺氣,對馬臉漢子道:“韓兄弟走吧!”又怒衝衝對於誌強道:“你別跑,有種的就在這裏等著,等一會有給你好瞧了,你霍大爺……”


    “憑你也配!統統給我滾出去!”於誌強喝到“去”字的同時,馬步一挫,也不見他怎樣進招,可是霍韓兩人已被他一手一個拋了起來,從圍堵在門口的觀眾的頭上飛越,而跌到街心去了。這次,霍一鳴吃虧更大,良久,才爬得起來,一跛一蹶地逕自去了;其餘閑人也各自散去。


    霍一鳴兩人走了之後,杜老實苦著臉走過來恭恭敬敬對駱中明於誌強打躬作損道:“這位小哥替小的出氣了。但是,那兩人也不是好惹的……”


    “為什麽不好惹?”於誌強問上一句。


    杜老實苦笑道:“客官是外來的人當然不知道,剛才吃小哥用鵝骨打落門牙的叫做韓修,另一個給小哥打倒在地的叫做霍一鳴,這兩個人都是幾年前就來到本地,鬼鬼祟祟地就在這一帶走動,連到縣老爺也對他們客氣,其他升鬥小民更不敢惹他們了,近兩年來又和本地的李大爺聯成一氣……”杜老實說到這裏先望望店外,然後又悄悄地說:“我們本地人明裏不敢說什麽,可是在背後都叫他們是‘大庾三害’,恨不得有一個周處到來,把他們統統除去……”接著又把大惡霸李全藩的劣跡,一古腦兒說了出來,聽得駱中明肩眼俱張,氣得於誌強粉臉通紅反而冷笑道:“你說的這些惡鬼住在什麽地方?等我們找他去!”


    “他們就住在鎮西五裏遠的大莊子裏,其實客官們不用去找他,他也就要來找你了!”


    杜老實停了一停又說:“以一對一來說,他們絕對不是小哥的對手,可是他們人多,而且裏麵也有些很辣手的人物……”


    “比剛才這兩人怎樣?”駱中明忍不住問了一句。


    “剛才這兩人不過是四五流的腳色吧,不過因為勾結官府我們才怕他,不然我們鎮上人也不容他橫行的。至於李全藩的石虎莊裏的人物就難說了,看樣子個個都是江洋大盜,聽說裏麵有一個番僧,能握石成粉,隔山打牛,但這個番僧從來就不出莊門,我們也沒有見過……”


    聽了杜老實的話述,駱中明和於誌強都對石虎莊的人物行為有概略的了解,估量那群惡霸爪牙裏麵,好手不過是:番僧、李全藩、柳營、車長慶、車長祝、聞仲三等幾人,剩下那些二三四流的角色,雖然說是人多勢眾,但能貼身擠近的也不過僅容四五人,因此倒不致於怕他,問題在於街上不便於打鬥,恐怕傷了別人,破壞了別人的東西,當下匆匆吃完了飯,問明了往石虎莊的路線,就迎了上去。


    當駱中明,於誌強兩人,剛剛出了鎮外,果然見到遠處蜿蜿蜒蜒的火把,約有三四十人向大庾鎮飛奔而來。在火光的前麵,似乎有五六條飛快的身形,駱中明連忙把於誌強一拉,兩人同時拔起身軀,躍上路旁一棵大樹上隱蔽起來,於誌強笑對駱中明道:“伯伯,我到前麵戲耍這幾個蠢驢一番,煞一煞他們的銳氣!”


    “要小心!”


    “我自省得!”說時遲,那時快,於誌強一條灰白色的身形,已如孤鶴騰空般,接連幾縱,落到幾十丈遠的樹頂上,而且還順手在地上抓了幾把泥沙,樹葉,看看那些石虎莊的來人快到樹下的時候,忽然,一聲長嘯,騰起十五六丈,並且提氣停在空中喝道:“下麵無知的凡人聽著,吾乃夜遊神是也,石虎莊李全藩作惡多端,魚肉小民,即將降罰,你們助紂為虐還不趕快退去!”


    石虎莊的來人正在急行進中,忽然聽到一聲長嘯,已經是驚魂落魄,再聽到有人居然站在空中發話,以為是真神降臨,“嘩!”一聲撥轉頭就跑,隻有那番僧見多識廣,反而大喝一聲:“那裏來的小鬼,照打!”一把菩提子竟向於誌強的身上打去。


    本來於誌強穿了一件鰻皮背心,是不怕一般暗器的,可是,吃虧在經驗太少,而且在飯館裏已被杜老實說得番僧如何厲害,以致在心裏上輸了一籌,這時眼見幾十顆亮晶晶的暗器,四麵八方向自己身上襲來,不由得大驚;連忙把手裏的沙泥樹葉用“滿天花雨”的手法。


    往下撒去,同時,左腳往右腳麵上一蹬,身軀向右一閃,竟斜斜地問出四五丈,可是,因為這樣用力,身軀也輕悠悠地往地麵落下來。這時,石虎莊的壯漢,已被那些碎砂樹葉打得一陣唿痛,亂撞亂闖。


    那番僧對於於誌強的搗鬼,本來就是不信,現在見於誌強竟然會閃避暗器。並且墜落地麵,當然更不畏懼了,當下一提禪杖,“泰山壓頂”朝於誌強的頭上擊下。


    於誌強看到番僧已經進招,那沉重的禪杖夾著唿唿的風聲當頭壓下,也不敢怠慢,仗著身軀輕便,肩膀一幌,已繞到番僧的身後,“五丁推山”雙掌竟朝番僧的背後進襲。


    可是那番僧的武技,也非平凡,見到一杖下去,敵人已失了蹤跡,就知道不對路,急忙杖隨身轉,橫掃向後麵,卻被於誌強一個“平地翻雲”,從番僧的頭上越過去,頭朝下腳朝上,順手就是一掌,“拍!”的一聲,正打在番僧的脖子上,自己的身子也因此而反彈起三四尺高。雖然於誌強這一掌,是身體懸空,無處著力,所以打得不十分重,同時,番僧有一身橫鏈的功夫,不易受傷,可也被打得脖子熱辣辣地不大好受。


    番僧這枝禪杖,本來也有三四十年的功夫,可是一上來就過於輕敵,以致吃了大虧,不禁逗起他那半野蠻的兇性,立刻展開“風魔杖法”,把周身裹得風雨不透。於誌強雖然得了明因師太的真傳,而且服過不少的靈藥,但憑著一雙肉掌,那裏是番僧的對手,反而被番僧迫得連連後退,心裏一急,一個“燕予穿雲”拔起十多丈高,趁著身體停在空中,從襟底下抽出蒙天劍來,喝道:“你這披頭散發的驢頭,有本事就上來打;否則,小爺要不客氣了!”說完了嘻嘻地訕笑。


    那番僧在石虎莊上是首席的人物,那忍得下這小孩子目空無人的譏笑?立刻大喝一聲,騰身而起,手中禪杖夾著一股無比的勁風,向於誌強腳下掃來。於誌強也想不到番僧居然有這麽高的輕功,深恐被他那沉重的禪杖掃著雙腳,隻好用了一個“鷂子翻身”把身子翻開一丈多,避開了禪杖,又迴到地麵上,抱劍當胸喝道:“你這驢頭報個名來,小爺劍下不斬無名之輩!”


    那番僧見麵前這文縐縐的少年,最多也不過是十六七歲,居然有上乘的輕功和掌法,現在手上又多了一枝明晃晃,軟綿綿的長劍,料想是一件寶物,倒不敢輕視,也就橫仗作勢喝道:“小狗聽了!你佛爺是羅刹教下,南支活佛座前大力金剛哈巴羅夫是也,你如果好好跟我迴去,投身我教,佛爺愛你這付身手,必定好好看待你,否則,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祭了,我看你年紀輕輕地死了未免可惜,不如就跟我迴去為妙!”


    於誌強初出茅廬,也不知道哈巴羅夫是什麽東西,大概是個名字,可是名字又那麽刁鑽古怪。至於羅刹教這個組織,於誌強老早就聽明因師太、雪庵和尚、入雲龍師伯等人說過,想不到初次出門就遇上這樣一個對手。不過,剛才已經過了幾十招,眼前這個番僧不見得是怎樣了不起的人物,就怕他們圍攻的時候,有點麻煩,本想用話擠了他們,但是這些窮兇惡極之徒,那裏顧什麽信義,乾脆就和他悶鬥,殺一個少一個,所以搖搖頭道:“你這名字太長,不好念!”哈巴羅夫聽了以為這少年容易就範,反而輕笑道:“名字並不長啊?我叫做‘哈巴羅夫’隻有四個音,你們大明國不是也有‘諸葛什麽’,‘司馬什麽’還不是四個音嗎?你又叫做什麽名字呢?”


    於誌強聽番僧這樣說,倒要誠心冤他一陣,激起他的怒氣,當下也笑笑道:“你叫做什麽鑼夫,鼓夫都不大好!”哈巴羅夫一忙道:“為什麽?”於誌強先笑了一陣,才緩緩地說“就叫做哈-巴--狗吧!”


    這時,哈巴羅夫才知道是上當,氣得滿臉通紅,罵道:“你這小子敢戲弄你佛爺,先吃你佛爺一杖!”一麵說一麵挺起禪杖“橫掃千軍”一片烏光襲了過來。於誌強手上雖持有削鐵如泥的蒙天劍,但是,懾於禪杖的沉重,恐怕傷了自己的寶劍,隻好雙腳輕輕一縱,避過了一招,立刻展開“雷霆劍式”先發製人,隻見一片寒光挾著風雷的聲音,撲向杖影。哈巴羅夫看到這種聲勢,那敢怠慢,急忙施展風魔杖法,保衛自己,隻殺得沙塵滾滾,轉眼之間,就是百數十招。


    石虎莊的來人,那裏看過這種場合,隻驚得目瞪口呆,忘了置身戰場上,倒有點像是看戲法來了。漸漸、兩人越打越緊,除了在樹上躲著的駱中明和石虎莊來的三兩個高手之外,其餘的人隻能見到一團銀光和一團烏光在那裏飛滾,在場各人無不暗暗驚奇,也無不暗暗讚歎。可是,兩個交戰的人自己心裏都有數;哈巴羅夫自認為可以利用“金剛杖法”取勝,於誌強則還有一套煞手的“猴王劍法”還沒有施展出來。旁觀各人則因為武技不及,而且人家還沒有分出勝敗,一時也不便幫手,惟有石虎莊方麵同來的車氏兄弟武技和番僧不相伯仲,尤其車長祝更打得一手好暗器,早就躍躍欲試,現在見哈巴羅夫久戰不下,立刻暗取兩枝蜈蚣鏢在手,待機發出。正在這個時候,忽聽場內一聲大喝,接著就是一陣龍吟的聲音,兩條人影兀自分開了八九丈。


    原來,於誌強和哈巴羅夫兩人,各自知道對方的武技高強,所以各以絕學來保衛自己,一麵尋找對方的空隙,本來是不易分誰勝誰負。可是,於誌強一方麵要對付當前的強敵,一麵還要防備其他敵人的偷襲,這麽一來招式上就打了一個折扣,這時看到敵陣中,有人鬼鬼祟祟,摸摸掏掏,不由得分心關注起來,不知不覺中,劍式也就緩慢下來。哈巴羅夫打了好幾百招,好容易看到這個機會,那肯輕易放過,立刻欺身縱步,一記“三花聚頂”,龐大的杖影竟朝於誌強當頭蓋到。


    於誌強一發覺自己失招的時候,禪杖已臨到頭上不過半尺,知道萬難躲避,反而一躬身軀,劍前身後,向哈巴羅夫身上探過去。哈巴羅夫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少年那麽膽大,反被嚇了一跳。這時哈巴羅夫如果不撤招保衛自己,雖然於誌強的臀部免不了遭到一杖之危,而自己竟要受到一劍穿身之禍,在這種電光石火的瞬間,哈巴羅夫本能地把發出去的禪杖一收,“三花聚頂”改變為“金剛掃地”企圖把於誌強的寶劍打飛。這一來卻把來人的寶劍擋個正著,於誌強吃虧在身已離地,被這一枚打在劍上連人騰出五六丈,可是哈巴羅夫也因被反震的力量,把他自己震開二三丈,搖搖擺擺幌了幾幌。兩個對敵的人,當局者迷,倒不覺得什麽,而所有的旁觀者,無不為他們兩人捏了一把汗,暗叫一聲“慚愧!”尤其躲在樹上的駱中明更暗暗咕嚕一句:“這孩子好大膽!”


    車氏兄弟老早就待機而動,這時看到兩條人影一分,認為時機不可失,車長祝一揚手,一枝蜈蚣鏢急如流矢向於誌強的胸前飛到。說起車長祝這種蜈蚣鏢,原是他的師父洛伽山天一真人的獨門暗器,通體用二十四個有刺鋼環銜接而成,所以打過去就家一條軟蜈蚣,鏢的兩端各有兩枝刺針中藏毒汁,敵人一被蜈蚣鏢刺中。則毒汁自然注入皮膚裏麵,隨血運行,當時不過是有點紅腫,但是過了一頓飯時間,全身就要發寒熱起來,不能動彈,不到一個時辰就要死去,隻有他的獨門解藥,可以挽救,不過挽救得太遲仍然要貽患無窮。鏢毒有時或發,一年之中總要來上好幾十次這種痛苦,反而是生不如死;所以江湖道上,一提起天一師徒的蜈蚣鏢,無不讓他三分,惟恐惹火燒身。車長祝是天一真人的第四個門徒,因為天性歹毒,在蜈蚣鏢上更著實下過一番功夫,發鏢的猛、狠、疾、廣。這些手法幾乎和天一真人並駕其驅,而發鏢的時候,又是一聲不響,使敵人無從防備,更足以證明他為人的陰毒。對於蜈保鏢這種軟體的暗器,可不能用兵刃去擋,因為那些鋼環既滑且堅,擊首則尾至,擊尾則首至,如果從中一劍削斷,則首尾分為兩枝鏢,同時射到敵人身上。本來這時於誌強正在低頭檢視自己的蒙天劍,有沒有傷損,根本沒有防備到賊人竟是那樣陰狠地偷襲,對於這枝蜈蚣鏢萬難躲避,巧就在哈巴羅夫已犯了兇性;他一退之後,立刻大喝一聲反撲過來,“風卷殘花”禪杖就像一條黑龍似的滾到於誌強的身旁,於誌強吃他這麽一嚇,雙腳本能地一頓,身體已拔起丈多高,同時避過了明暗兩種兵刃,把車長祝氣得連連跌足,大喝一聲,第二枝蜈蚣鏢挾著一股勁風,直奔於誌強的麵門。這同於誌強倒把發鏢的來路看清楚了,他看到襲來的暗器伸伸縮縮,而且在一股勁風裏還夾雜有悉悉率率的聲音,自己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東西,也不敢用手去接,立刻一沉氣,身軀又飄迴地麵,車長祝這枝蜈蚣鏢從頭頂上飛到後麵去。


    於誌強這迴重返地麵,可不再和敵人客氣了,立刻施展“猴王劍法”向那番僧一陣猛攻。番僧哈巴羅夫見於誌強身形迅速,招式精奇,急忙施展數十年精練成功的“金剛杖法”,護定全身,尋瑕抵隙,兩人又是打得難解難分。於誌強因為剛才已看到自己的寶劍並無損傷,少了很多顧忌,放膽和禪杖硬拚,而且猴王劍法到底比起師門的雷霆劍,在攻勢上要利便得多。所以圈外的人隻聽到一片叮叮——鋼鐵相擊的聲音。番僧也覺到於誌強的功力似乎陡然增強得多,心裏暗暗驚奇,尤其自己使用的是重兵器最耗力氣,久戰下去終究要落一個敗字,大凡交戰的時候,全憑一股氣魄,番僧既然在心裏上起了變化,招式當然不如初時淩厲,這個弱點不到三四招的時間,就被於誌強看出,更是加緊猛攻,把那驕橫一世的哈巴羅夫,迫得氣喘如牛,哇哇怪叫。


    於誌強眼見勝利在握,更是諸般嘲笑,陣前招降,哈巴羅夫心裏愈急,招式愈亂,頭上的汗珠竟自流滴下來,車氏兄弟看到這種情勢,知道自己再不上去幫手,必然更糟,兩人招唿一下,大喝一聲,車長慶展起鬼頭刀,車長祝端起點穴-,雙雙縱入戰場。車長祝的身法更快。趁著一衝之力,點穴-直找於誌強的曲池穴,於誌強取了一招“梨花亂落”舞起萬千點劍光,跟著身形縱起,跳出圈外笑道:“你這賊倒學會了點穴?統統上來小爺也不怕,可是。要先報上名來。等你小爺認識你到底是什麽人物,好得一齊打發!”


    車氏兄弟氣往上衝,喝道:“叫你死了好指名告狀嗎?”各自報出名號,於誌強更是刁鑽。他一麵聽車氏兄弟報名叱號,一麵嘻嘻笑道:“不見經傳!”更不答話,“銀河換鬥”


    一片寒光耀眼,已把車氏兄弟圈進了戰團,右劍左掌,劍招裏來有劈空的掌風,迫使車氏兄弟和哈巴羅夫三人,不得不背靠背采取內線作戰方式。


    於誌強見到敵人是以守代攻,知道他們想長期耗下去,眉頭一皺,身形一變,立刻又展開“鵠-奪蝮”的功夫,加強圈內的壓力,車氏兄弟這時才知道不可輕視,隻好拚盡氣力支持,寄望於敵人自己失招。


    躲在樹上的駱中明三番兩次想出手相助於誌強,但是因為看到敵人太多,自己必須監視其餘未交手的敵人舉動,忽然又看到於誌強那邊,又被兩名高手圍攻。心裏暗暗替他著急,正待縱身下樹,隻見眼前一亮,於誌強的身法竟像旋風似的,繞在敵人的外圍。把三個強敵束在一起,知道絕對不會落敗,所以暫時不必幫手。轉眼之間又是百多招,忽然,“-!”


    一聲之後,接著敵人一陣驚唿,一個高大身軀已經倒在地上。


    原來,於誌強邊打邊想,像這樣長期耗下去,永遠沒有勝利,不是一個辦法,最初不過是為了顯能,使敵人知難而退,後來則越打越有一點氣,知道不給敵人一個厲害,敵人是不甘心雌伏的。於是,故意把身法緩了下來,這種情形,很快就被敵方發覺,車長祝認為這是千載一時的良機,那肯輕易放過,手中點穴-一探,點向於誌強的期門穴,於誌強是何等人物,豈能讓他點著,一翻手腕,蒙天劍竟貼著點穴-,直指車長祝的麵門,車長祝想不到敵人變招這般地迅速,自己的點穴-才伸出去,敵人的劍已沿-而上,這時已無法招架,身後又被哈巴羅夫和車長慶擋著,隻好把頭往後一仰,點穴-橫翻上去,企圖把敵人的寶劍打開去。那知點穴-這一翻,卻和劍鋒撩個正著,手上一輕,點穴-已經被削去一大段,還剩不到一尺持在手上,這一嚇非同小可,正待跳出圈外。於誌強那容他再逃,蒙天劍往前一探堪堪到車長祝的胸前,忽然往下一落,劍尖已點上了車長祝的神功穴,車長祝一陣顫抖,雙腳一軟,倒在當場,這還是於誌強心存忠厚,否則車長祝的胸前已被刺個對穿。


    雖然於誌強手下留招,但是敵人並不領情,車長慶喝一句,“小狗敢傷我兄弟!”鬼頭刀就像風卷殘雲橫掃過來,哈巴羅夫的禪杖也當頭壓下。於誌強一聽到背後的勁風,知道一杖之力不可輕視,腳下微微一頓,已飛越了車長慶的頭上。哈巴羅夫和車長慶兩人發招很急,未及收招,那沉重的禪杖竟和鬼頭刀碰個正著,“-”一聲發出一溜火花,幾乎把車長慶的鬼頭刀震落。於誌強看到他們狼狽的情形,反而站在一旁哈哈大笑道:“憑你這幾個狗頭也想打勝小爺?要是再不讓路,可小心你的狗命!”


    本來這時候,哈巴羅夫和車長慶好好把車長祝扶走,於誌強也絕不會追趕,無奈車長慶見到兄弟負傷。自己又失招,老羞成怒,那肯罷休,大喝一聲:“老子和你拚了!”舞起鬼頭刀朝向於誌強劈去。哈巴羅夫也知道不可示弱,同時大喝:“一齊上去剁啊!”一聲令下,那石虎莊的壯漢“吆!”了一聲,蜂擁而上。


    駱中明看這種情形,從樹頂上一聲斷喝,衝了下來,一抖鰻骨鞭,隻一招“枯樹盤根”


    就打倒七八個壯漢。於誌強也喝聲:“你們要找死,倒不能怪你小爺了!”手中蒙天劍,就像一團白雪,滾向人叢,隻聽一陣“卡喳”的聲音,敵人的兵刃紛紛被削斷,當中還來著一片唿喊痛哭的怪聲,轉眼之間,石虎莊的壯漢已倒下一大半。車長慶看勢頭不好,百忙中挾起車長祝一連幾縱,逃入左近的樹林裏,哈巴羅夫也虛掩一杖,地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可是,於誌強那還容他逃命,一聲長嘯,身形已縱起十二三丈,在空中一個“麻鷹撲雀”追了上去,左手一揚,十二枝蚺骨針同時打向哈巴羅夫身後的穴道。


    哈巴羅夫正在奪命逃跑之間,忽聽到背後絲絲破空的勁風,知道是敵人的暗器,急忙中向右一縱,居然避過了於誌強的蚺骨針,可是卻躲不過於誌強的蒙天劍。因為於誌強打出蚺骨針之後,人已追到哈巴羅夫的頭上,手起一劍往哈巴羅夫的額上斬來,剛巧哈巴羅夫往右一騰,“喳”一聲,一顆鬥大的人頭,已經飛墮,連“哎!”一聲都來不及喊,就死了過去。


    在於誌強得手的同時,駱中明也順利地結束對莊漢們的戰事。原來那些莊漢,不過學得些毛手毛腳的招式,那裏是駱中明的對手?現在見同來的首領,一死一逃,已經是亡魂直冒,紛紛投下兵器,跪成一個大半圓,哭叫饒命。駱中明也覺不為已甚,當於誌強誅了番僧迴來,略略詢問幾句。就叫他們各自逃生去了。


    駱中明和於誌強打發那些莊漢完畢,立刻施展輕功,電掣風馳撲向石虎莊,不消片刻已經抵達,並不猶豫,兩人同時登上了牆頭。駱中明吩咐了於誌強幾句,兩腳一頓,真如四兩棉花輕輕地落在正屋的屋頂,於誌強逕自奔往後麵,分頭進行。


    卻說駱中明到達了正屋,從簷上用了一個“金釣倒掛”式,探頭往下一望,卻見廳上燈火齊明。當中一張方桌上圍坐著五人,桌上卻擺了八付碗筷,酒菜卻熱騰騰地還沒有開始吃,隻聽到坐在下首的那人向左首的說道:“柳師傅剛才說起哈巴師傅的武功,料想不假,可是他帶了車氏兄弟去了那麽久,還不見迴來,千萬不要出什麽岔子才好。”左首那人嗬嗬大笑道:“萬師父不要杞人憂天吧,聽說對方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孩子,能有多少能耐,我敢擔保萬無一失,也許是那小孩子跑了,他追了下去呢?”坐在上首一位濃眉兇目的大漢,微笑點頭道:“還是柳兄弟說得有理,年前哈巴禪師來的時候,我曾見到他那條二百來斤的鐵禪杖,舞起來真像燈草似的,但打起來卻沉重非常,一下子就把一個石鼓擊成碎粉,同時,他那十步劈空掌力非同小可,在十步之內稍為小一點的樹杆,被他的掌風掃中,無不立刻折斷,和愚兄的鷹力龍虎掌不相上下。聽說那小孩子武功雖然好,仔細想來,還不是韓,霍兩人不濟,被人家打怕了,迴來亂說,希望少在這裏丟醜吧!”此問彼答,全不信於誌強確有絕學的武功,說著說著,又說到風花雪月的上麵。駱中明正待下去教訓這群惡賊一番,以免他還要目空一切,欺壓善良,可是又不知道於誌強是否已經得手,隻好稍等一會。忽然,大門外響起:“阿毛,開門!”駱中明知道有人來了,連忙一縮身軀,伏在瓦頂,從簷口偷偷望著大門那邊。


    從門房裏轉出來一個中年漢子,呀的一聲把門打開了,門外進來一個勁裝的漢子,後麵還-著一個大人,不消說就是車氏兄弟了。車長慶-著車長祝急急地登上了階墀,大廳裏的眾人已被他那急促的腳步聲驚動,不約而同地迎了上去,這時看到車長慶狼狽的樣子,都大吃一驚。


    車長慶一進得大廳,先把車長祝放在一張湘妃椅上坐好,一麵替他裹傷,一麵對原先坐在上首那位濃眉兇目的大漢道:“李大爺,我們這番毀了!”


    “車老師慢慢地說吧!哈巴禪師怎麽不見迴來?”那個被稱為李大爺的人,雖然心裏急得很厲害,可是因為是主人身份,不得不裝出鎮定。


    “哈巴老師已經死了!”車長慶此話一出,客廳裏就是一陣擾亂。李全藩這時再也不能裝做鎮靜了,惶急地問道:“哈巴禪師怎麽那樣輕易被毀了?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車長慶見他連自己兄弟的傷勢都不問,一心隻關注在死了的哈巴羅夫身上,不由得有點反感。冷冷地說:“等我先紮好傷者再說吧!”


    這時,各人才注意到車長祝的傷勢,原來被人家用劍點著神功穴,流血太多,已經奄奄一息了,擾亂了半晌,車長慶已把車長祝的傷處紮好,然後在他的背後褒忠穴拍了一下,車長祝竟哇了一聲,吐出一口濃血來,車長慶知道已無性命的危險,這才放落心上一塊大石。


    各人落坐完畢,李全藩又向車長慶問起經過的情形,車長慶先長長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我兄弟半世的英名,竟敗在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手上,更想不到哈巴禪師也毀在他的手裏!”然後把前事說出來,各人聽了更是大為驚奇。車長慶說完了經過,好像又想起一件事來,臉色陡變道:“我-起長祝跑向樹林裏,接著就是禪師被殺,沒有片刻就見那小孩子和一位五六十歲的老頭,對我們的莊漢吩咐了幾句話之後,立刻飛步向這個莊上跑來,他們的腳程很快,為什麽還沒有來到?”


    “也許是走岔了路了!”原先那個姓柳的迴了一句。


    “不會吧!僅是幾裏的路程,偌大一座莊子難道還看不見?”車長慶又補上一句。


    各人一陣緘默,但是心頭上慢慢爬上一個可怖陰影。


    李全藩忽然想起一件事,喊道:“老四!老四!”仍然沒有人答應。“阿雙!”“阿雙!”也是沒有人答應。這時,李全藩心上的陰影更加擴大了。他站起來對各人說一聲“失陪!”立刻轉過屏風,走迴後院。


    群賊還坐在廳上等著主人李全藩迴來,忽然後麵傳來急劇的吆喝聲,群賊知道李全藩已和敵人交手。柳營一揚衣袖,把廳裏燈火全部撲滅,除了留下車長慶和另外一個叫做龔華的守護著車長祝之外,餘下三人分作前後兩路,奪門而出,那些從廳後出去的賊人,剛剛跨出門檻,忽然聽到瓦麵上一聲“照打!”黑黝黝的暗器已夾著勁風奔到,那兩賊急忙一扁手中刀,護著麵門,隻聽到“拍!拍!”兩聲,原來是兩塊瓦片打在刀上,已經震得粉碎,可是勁力之大,幾乎把那刀倒撞迴來。


    說起來當頭出門那賊人,往年也是橫行在浙閩一帶的飛賊,他的名字叫做周剛,因為力氣很大,曾經單身舉起八百多斤的鐵鼎,所以在黑道上得了千斤鼎的綽號,十年前行劫在甄江上遊,遇上一個鶉衣百結的道士,打了起來,結果是千斤鼎連吃敗仗,反而拜了道士為師,五年後學成一身軟硬功夫,同時,也就洗手不幹;事實上仍然做那坐地分贓的勾當。這次本來是尾隨一批紅貨來到大庾,因為探悉這批紅貨是由湖廣鏢局保送,隨伴而行的出名鏢師倒有五六名之多,一時不敢下手。聽說石虎莊的莊主李全藩早年也是黑道人物,家裏還養著一批綠林豪客,所以繞著小路,兼程趕來,邀請共同截鏢,是昨天才趕到石虎莊和李全藩見麵,彼此臭味相投,正待商量進行的方針,卻遇上霍一鳴、韓修兩人在大庾墟吃虧迴來;李全藩這個坐山虎當然不願被別人剃他的眼眉,立刻派哈巴番僧和車氏兄弟帶了四十名莊漢,趕往天庾墟,企圖把一老一少擒迴莊上侮辱,那知卻是引鬼上門,不但丟了番僧的性命,而且人家還要大膽到莊上來搗亂。千斤鼎適逢其會也不得不管,可是心裏卻也叫苦不迭,這時連敵人還未見麵,就被兩塊瓦片震得兩手發麻,情知來人並不易與,隻是兇頑成性,又聽說敵人不過是一老一少,而莊上好手眾多,仍想以多為勝,大喝一聲,一個“旱地拔蔥”跨上屋脊,腳還未站穩,背後又是一陣勁風襲來。幸虧聞仲三跟在後麵,大喊:“周大哥,留神!”周剛在百忙中,右腳橫跨一步,隻覺得左耳一涼,接著兩塊瓦片已落在前麵的瓦麵上,無意中伸手一摸,好好的左耳已經不知去向。這一驚豈同小可,當下也不再加考慮,颼地轉過身軀,說句“聞大哥請你注意這一麵!”立刻越過聞仲三的身後,四處搜敵。


    可是,瓦麵上黑漆漆的,何嚐有個人影?唯有後院裏傳來一陣陣的叱罵,當中還來著小孩子的嘻笑聲。


    周剛搜了一會,不見敵人蹤跡,隻好招唿聞仲三,一連幾縱飛奔後院,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在下麵和李全藩空手對招,兩人的掌風刮得地麵的灰塵飛揚,煞是厲害,柳營卻抱著一柄明晃晃的寶劍,在袖手旁觀,除了交戰中兩人和柳營之外。李全藩的家人一個也不見,心裏正是奇怪。周剛和聞仲三看到柳營在一旁袖手,自己也不便以多欺少下去夾攻,滿認為一個少年能有多少力氣,自己隻要守住瓦麵,不給他逃跑,等一會還不是可以生擒活捉,慢慢拷問,那知當他多看兩招之後,才覺得當前這個少年,內勁並不平凡,輕功尤其優越,至於所用的招式,更是五花八門,希奇古怪,明明見他招式已老,但一屈一伸,反而成為絕招,自己橫行江湖十多年,又得苦道人孤心造詣,仍然看不出這小孩到底用的是那一門功夫,不禁大驚。尤其那少年打來輕鬆利落,不像李全藩堅苦支撐,心知長久下去李全瀋非敗不可,周剛在劈空掌上曾經下過十多年的功夫,很想下去夾攻,可是自己也是一個成名的綠林魁首,同時,李全藩敗象未露,如果出手相幫,則主客兩方都不好過,隻急得搓手待機。


    這時,又聽那少年嘻嘻笑道:“李大莊主叫做全藩,這次可真要全翻了,不但全翻。而且要全毀!”旁觀三賊聽了不禁就是一怔。


    李全藩橫行裏曲幾十年,目空一切,那甘受這般戲弄。但是,不甘卻不行,自己屢被對方的掌風刮得麵頰生痛,而自己連摸都摸不到人家的衣角,空自作急,額上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周剛看到這種情形,那能夠忍得下去,大喝一聲,一個“蒼鷹搏兔”從簷口下撲,堪堪到達於誌強的頭頂,忽然-開五指,“金龍探爪”抓向於誌強的頭上。這一招如果得手,於誌強當然是不死必傷,周剛心裏正在暗喜:“這小鬼真不知死活!”那知於誌強是誠心使他上當。


    於誌強看那空中來襲的賊人,來勢洶洶,掌風虎虎,立刻把周身的真氣運到上半身,看那掌勢將要到達頭上的時候,突然一招“托梁換柱”右掌朝上一打,“五丁推山”左掌朝前一推,李全藩在地上被掌勁震退兩步,兀自發怔。可是周剛吃的苦頭更大,他的身子憑空下擊,掌勁那怕沒有千斤,那知被於誌強單手朝上一推,不但消去來勢,反把他倒撞了迴去,“叭”一聲跌迴瓦麵上,好容易爬得起來,滿麵慚羞,叫道:“小狗叫什麽名字,你爺爺五年後再會!”


    於誌強知道他喝的是門麵話,可是也不便示弱,當下揚聲道:“你還配問小爺的名字麽?你小爺叫做‘宇宙風’,有本事盡管再來,五十年也還可以……”又嘻嘻笑道:“五十年?再過五十年,你那骨頭可以做鼓了!”


    周剛本來就要逃走,忽然聽到於誌強最後那句挖苦的話,沉不住氣,罵道:“不要逞能,看寶!”十五顆五芒珠朝於誌強的麵門飛到,等不得看效果如何,立刻拔足飛奔。


    於誌強見他臨走還要來這一手,不禁動了真怒,一揚手,一陣勁風竟將十五顆五芒珠同時掃落,雙腳一頓追了上去,喊道:“朋友不留下記號來就想走麽?”不消幾縱早已追上,手起一掌,“呀!你怎麽沒有左耳?右耳也是一樣!”手腕一翻直找右耳,周剛陡覺得右耳一涼,知道右耳又被切去,嚇得魂飛膽落,那裏還敢答話,像喪家狗似的夾著尾巴飛跑而去。


    於誌強放走了周剛,迴到院裏卻見李全藩和另外幾個大漢怔怔地站在天井,於誌強笑笑道:“李莊主還要打麽?一齊上來倒也省事!”這時,李全藩兇焰盡斂,滿臉陪笑道:“小英雄藝學高強,俺已算是服了你了,隨小英雄吩咐俺必定照辦就是!”說完拱手而立,柳營和聞仲三也各把兵刃納迴鞘裏,靜靜地聽候吩咐。於誌強想不到這場戰事就這樣結束,反而怔得說不出話來。


    忽然,屋頂上哈哈大笑道:“李莊主真是快人快事,這場爭鬥就這樣和了吧!”接著飄落一個身軀高大的老頭,站在各人的麵前,於誌強一見連忙嚷道:“伯伯,我正不知道怎樣善後哩!幸虧你來了,就請你老人家處置吧,李莊主既然肯和解,我倒要先把李莊主的寶眷救醒過來才好;不然時間久了,說不定會有傷殘哩!”這時,李全藩才知道自己一家人都在無聲無息中,被人家製服了,怪道那宇宙風盡喊“李全毀”,可不是全毀,心裏一急,托柳營、聞仲三兩人陪著駱中明先到廳裏坐,自己一反身,隨著於誌強進入內宅,隻見室內東一個西一個,橫橫豎豎倒了一大堆。於誌強進來之後。拖長了衣袖,東一拂西一拂,倒在地上的各人,打了一個嗬欠,各自醒了過來,搓搓眼睛,如同做一場大夢。


    李全藩見於誌強這樣做作,竟像變戲法一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知道人家用是拂穴法,先點了各人的黑甜穴,後來又用拂穴法,把各人點醒。自己看到來人年紀輕輕已經學到不傳之秘,心裏暗喊句“僥幸!”陪著於誌強迴到前廳,這時,前廳又是燈火輝煌,駱中明,柳營,聞仲三,車長慶和龔華五人雖然彼此間仍存有芥蒂,也已互相通談,漸漸地拉在一起。柳營眼尖,一看到於誌強和李全藩進來,趕忙站起,各人也紛紛起立。於誌強一眼見到車長祝仍然躺在那湘妃椅上,緩步過去笑道:“這位朋友因我而受傷,好生過意不去,現在穴道雖然是解了,但如果沒有靈丹妙藥,仍然要變成殘廢,幸虧我隨身攜帶有一點藥物,就贈給這位朋友服用吧,服用之後,再過半個時辰,就能運氣行功了。”說完就從身畔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三顆“七寶除毒治傷丹”交給車長慶,告訴他用法,由車長慶服侍車長祝服下丹藥,便自將息;果然靈丹妙藥與眾不同,車長祝服藥不久,竟能坐了起來活動,車氏兄弟私心大慰,也就湊上桌子,談笑風生。


    李全藩見到一家幾乎全毀,幸是一轉念之間,竟能化戾氣為祥和,心裏大悅,連忙肅客入座,駱中明再三推辭,但見主人情殷,隻好就席。彼此請教姓名,開懷痛飲,柳營在無意中問起於誌強的師承,才知道是當代隱俠明因師太的得意門徒,不禁讚歎道:“怪不得哈巴番僧要橫屍曠野了,不過,番僧的背後人物倒不可輕視……”


    “不知道他後麵有些什麽辣手人物?”


    柳營先望了於誌強一眼,又望了李全藩一眼道:“還是請李莊主說吧!”


    李全藩皺一皺眉頭。又勸了各人一杯酒,然後歎一口氣道:“說起來也是我命裏的魔星,這個哈巴番僧是北極魔教的人物。年前才來到大庾,聽說要建立什麽支部,我因為愛惜他一身武藝,收留了下來,後來才知道他和赤身教也有很深的淵源……”於誌強坐在李全藩對麵,臉色陡變,對著李全藩頭上狠狠就是一掌,李全藩不防備於誌強這一著,“哎呀!”


    一聲,身軀往旁邊一倒。於誌強已喝一聲“好賊敢施暗算!”一條身形已經離座越過李全藩的頭上,追出門去。隻聽到遠處嗬嗬大笑道:“李全藩敢泄漏秘密,暫時寄下你的狗頭!”


    各人驚魂甫定,於誌強已經迴轉,搖搖頭道:“好快的身法!”又笑對李全藩道:“莊主受驚了!”彎下腰肢,在李全藩原坐處的後麵撿起幾件東西來。


    各人就燈下一看於誌強撿起的暗器,原來是五枝繡花針樣的暗器,每枝不過是一寸三公分長,針身呈暗綠的顏色,知是經過毒藥鍛鏈,見血封喉的毒物,都咋舌不置。估計敵人發針的位置當在對麵的屋簷上,而從那個位置到達廳裏,至少也有六七丈,能用這種輕體的暗器發出那麽遠的距離,而且還要傷害別人的穴道,敵人的內勁,眼力,都不可輕視。


    李全藩無意中吃於誌強掌風掃中,肩上又辣又痛,正待翻臉;後來看到於誌強飛身上屋,又聽到遠處叫罵,才知人家另有所見;輪到看了這幾枝毒針,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這條命是被人家救迴來了。立刻離座向於誌強一躬到地,臉容慘戚道:“小俠救了我這條殘命,隻好說是來世報恩了,以小俠的英雄蓋世,倒不需我這無能的人幫忙什麽,可是,如果用得我李全潘跑跑腿的地方,隻要一言吩咐,我李全藩必定舍命去做,從今天以後,李全藩就是另外一個人,以前所作所為真太對不住鄉裏,今後我是洗心革麵了,希望眾兄弟也能以我作為一個榜樣,如果有不願的,我李全藩也不相強,隻是割袍斷義,縱然將來在道左相逢,也是視同陌路了!”說完縱自四望,威風凜凜,正氣迫人。


    柳營、聞仲三、龔華、車長慶都轟然答應改過自新,連到車長祝也淒淒地說:“我也知錯了,我今後必然依照李大哥的吩咐去做!”


    駱中明見到這些窮兇惡極的人,竟能皤然悔改,不但了卻一樁心事,化敵為友,而且能造福這一帶的鄉民,心中大喜,連忙趨前握李全藩的手,感動地說:“李莊主和各位英雄都不必客氣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今後正是我們喜事的開始哩!不過赤身教和北極魔教中人,個個心狠手辣,李莊主遠要細心防備才好,就以剛才的情形來說,難保不是赤身教的高手,事先在這裏臥底監視,不然為什麽有那麽湊巧,先不來,後不來,正待李莊主說出亦身教的事,才發出暗器,想殺人滅口呢?”


    李全藩聽了駱中明這些話,不由得把大腿一拍道:“駱老英雄真是一言驚懼夢中人了!”又對柳營、聞仲三各人道:“諸位老弟陪老英雄在這裏喝兩杯水酒,我去清點一會人數再來!”立刻轉到外麵大門擊鼓聚眾,不消片刻,全莊的精壯都已聚齊,李全藩點來點去,卻少了一個家人李福,連到霍一鳴和韓修兩人也不知去向,李全瀋心裏有數,遣散了莊漢,迴到廳上悶悶不樂。


    各人一看李全瀋那樣子,就知道出了毛病,聞仲三忍不住問道:“可是少了人了?”


    “誰說不是?”李全藩仍然有點悶,接著又說:“想不到我們這些人終年打雁,到頭來還是給雁啄了眼睛!”


    “到底是誰不見了?”龔華又補問一句。“李福這狗頭和那兩個禍首都不見了!”李全藩話一出口,在座各人除了駱中明和於誌強不明底細之外,無不詫異。


    隻聽李全藩又憤憤地說:“李福這廝,原就不是本莊的人,兩年前哈巴番狗來了之後不久,我在一個偶然的場合,到大庾墟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替全福酒店挑酒,看他那付骨格倒適宜練武,而且力氣又大,一時動了憐才的念頭,就要他到莊上來幫傭,因為沒有時間所以也不教他什麽招式,平時也不見他有什麽異象,忽然在今夜失蹤,而且連到韓修,霍一鳴兩個狗頭也走了,照理來說:韓修、霍一鳴兩人的武藝低劣,而且駱老英雄連到我們這些罪孽深重的人都饒恕得了,他為什麽要走?也許另有用意哩!”


    各人推測了很久,還是想不出李福三人失蹤的道理來,還是李全藩爽快,說道:“不必去想他了,還是喝酒要緊!”舉起林朝著駱中明一飲而盡,霎時間,又熱鬧起來,惟有龔華卻怔怔地凝神。李全藩忍不住笑道:“有酒不喝,你發什麽呆?”那知龔華並不理會李全藩的話,反而迴駱中明問道:“請問駱老英雄過去是不是隨著於將軍於謙,征苗的駱參將?”


    駱中明聽了就是一怔,不知道是善意惡意,呆得一言不發,這情形當然瞞不了在座的江湖人物,龔華站起來朝駱中明一躬道:“駱參將不必隱瞞了。其實駱參將當年虎口奪孤雛,義薄雲天,傳遍江湖,誰不景慕,今天總算小人有福,得瞻豐采,剛才李大哥已經說過了,有用得著小人的地方,萬死不辭!”


    駱中明隻好站起來道:“龔英雄不必客氣了,老朽正是當年追隨於大人的參將,但不知這和李福失蹤有什麽關係?各人知道駱中明就是當年的駱參將,更是肅然起敬,李全瀋歎道:“要是早讓小人知道是駱參將到來,老早不必和於小俠辛苦這一場了!”


    龔華笑道:“大哥還提過去的事做啥”?轉向於誌強一揖道:“這位於小俠料必是於將軍兩位哲嗣之一了,但不知是那一位?”於誌強正待答話,駱中明已代他說道:“他是哥哥”龔華脫口喊出:“於大公子!”


    各人見龔華一陣亂鬧,都等得不耐煩了,聞仲三笑道:“你在搗什麽鬼,快點說出來吧,憋在肚裏好不好過?”


    龔華莊容道:“你且慢著急,關係大得很哩!請駱參將坐下來,我們一麵喝,一麵說好了,終究會把這事情弄個明白,絕不會使你們失望就是。”各人知道不是故意鬧玩笑,也都坐下聽他說出一番話來。


    龔華又哈哈了一會才道:“李大哥!你難道還不知道韓修和霍一鳴逃跑的原因?”


    “你這沒頭沒腦的啞謎,誰會猜中你的?”李全藩駁迴一句。


    隻見龔華慢條細理道:“他們兩人所以來,為的是駱參將和於公子,他們兩人之所以走,也是為駱參將和於公子……”於誌強“哦--”一聲道:“這樣說來,他們兩個竟是石亨,曹吉祥那班奸賊的爪牙了!”


    “還是於公子一猜就中!”龔華欣然笑道:“他們兩人正是石亨,曹吉祥的爪牙,在四年前於將軍升仙之後,石亨知道駱參將已把於公子救走,總是禍根,所以派了偵騎四出,守住各地關隘,想來個斬盡殺絕,可是四年來沒有半點成就,到了今年,石亨又被皇帝老子把他斬首,這兩個廢料才稍稍斂跡,但每天仍不死心在梅嶺的官道上巡邏。我因為見他們鬼鬼祟祟,終日在外麵闖禍,告誡他們幾句,他們才把巡邏的企圖說出來,原來他們還希望有一天擒了駱參將和於公子向曹吉祥獻功,本來當時我就想下手把這兩個狗頭除去,可是又念及李大哥有家人產業在這裏,所以容忍下來,料想這兩個狗頭必定是偷聽我們的談話,同時認出駱參將和於公子的容貌,又到縣裏去挑撥是非去了。”


    各人聽了龔華這麽分析,迴心一想確也不差,駱中明霍然站起來對李全瀋拱手道:“老朽這麽一來反而害了李莊主了,就此告辭,好找這兩個狗賊去!”李全藩連忙挽駱中明坐下道:“駱參將不必多心,總之那兩個狗頭不會做出什麽大事來,要說起小人這一份家業倒是可有可無,官府又能怎麽樣?如果那狗賊真的勾結縣裏的捕快到來,小人別的不敢說,但應付縣裏那幾條狗腿也能應付得來,也許還可以先把韓修,霍一鳴這兩個賊子先行毀去,讓他們死無對證。小人村野魯夫,今天幸會駱參將,已是不世的仙緣,還請參將多多指示……”


    駱中明聽他們總是參將長,參將短的,確實有點逆耳,隻得笑道:“老朽得和各位相處也是前緣,那有不願之理,隻是此次北上,原有要務;同時,韓修、霍一鳴兩人一到縣裏,必然要率領多人來莊上找麻煩,能避一時就避一時,不願連累莊主……”


    “參將不必多疑了,縱然有要事待辦也不忙在一兩天,韓修、霍一鳴這些人更無須放在心上,我還想請參將多住幾天,讓我們多學幾手絕招哩!”柳營也幫腔挽留著。


    駱中明知道無法推辭,隻好答應暫住下來,同時請求李全藩等人改一個稱唿,不要盡稱什麽參將以免惹出麻煩,各人也就答應了,又重整菜肴,淺斟低酌起來。


    正在各人興高采烈的時候,柳營忽然向身旁的龔華問道:“龔老五!你說韓修和霍一鳴兩人逃走的原因,我也聽明白了,可是李福那廝為什麽也要走呢?”


    龔華冷不提防,被他問得一愕,沉吟半晌道:“李福的逃走,倒和韓霍兩人無關……”


    “為什麽?”柳營又追問一句。


    “你先不要打岔,我自然會說下去!”龔華狠狠地頂他一句,才接著說:“韓霍兩人的目的是在駱老英雄和於小俠身上,剛才已經說明白了。至於李福那廝,當然是赤身教的人物,先到李大哥這裏來臥底,調查,然後找機會拉攏李大哥到赤身教裏麵,所以他和番僧是一暗一明,番僧是在正麵求好印象,李福是在暗而做控製的工作,等到時機成熟,先孤立了我們這些人,然後網羅起來,到那時候,我們不隨他走也不行了。可是,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夜之間,番僧授首,我們又皤然覺悟,他看到幾年的心血白搭了,那得不恨?尤其李大哥又說出亦身教的事,被他偷聽到了,知道已不能再白待下去,隻好放出毒針一走了事了!”


    經了龔華一說,各人迴想起來覺得李福這個人確是可疑,更覺得赤身教的人物陰謀毒狠的可怕,它既然又要盡各種手段讓別人入教,同時又抱著疑忌的心裏,給教徒以重重禁製,深悔不及早發覺。清理門戶,尤其李全藩迴想前因,更是恨恨不已。


    正在各人對李福逃跑的事件,咬牙切齒的時候,忽然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從門外飛進。


    於誌強驚唿一聲,劈空一掌推了過去,已聽到“撲通”一聲,來物墜落地上。各人定睛一看,原來就是恨恨不忘的李福,不知為什麽已被人家製住穴道,捆得像一個元寶似的投進門來,卻已被於誌強一掌打死了過去。各人正是驚魂甫定,忽然燈影一搖,廳裏平添一個十五六歲,粉妝玉琢的少年,於誌強一見來人,驚唿一聲“弟弟!”連忙跑過去握著他的手臂,可是卻怔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來人先朝駱中明叫聲“伯伯!”四目交投,是一陣緘默。駱中明好容易才掙得出一句:


    “孩子。你終於追來了!”真是心中無限意,盡在不言中,另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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