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


    雖然胤祚個頭不算小,但和高大挺拔的胤禛一比就不夠看了,輕輕鬆鬆被他背在背上。


    “四哥。”胤祚又叫。


    “怎麽?”


    “我有點想家了。”胤祚的頭軟趴趴靠在胤禛的肩膀上:“你想嗎?”


    胤禛默然片刻,道:“明兒圍獵就結束了,聖駕很快就會啟程迴京。”


    胤祚淡淡一笑。


    我想的,怎麽會是那個家呢?


    四哥,難道你就不想嗎?


    那一世的家,那一世的家人,父母、愛人、兒女……


    難道你就不想嗎?


    一個可以讓你放下所有心防的地方,一個天底下最輕鬆、最無拘無束、最溫暖的地方,在那裏,可以修複一切傷痛,可以恢複所有疲憊。


    那裏除了你,還有可以無條件包容你信任你的親人。


    那才是家,那才是家人啊!


    “四哥,我討厭這樣……”胤祚低聲道:“看起來過得瀟灑快意,其實不過是另一種算計,算計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大,算計怎麽樣行事才最讓他放心……這算什麽親人?這算什麽父子?”


    若是換了其他皇子不肯娶福晉,找條狗做兒子,他一定要發雷霆之怒吧?唯有對他,不過斥責幾句,一聲歎息罷了。


    是不是他也覺得,也許他沒有妻兒,才是最好的?


    以前,是太輕,隨隨便便就可以舍棄……


    現在,是太重,最怕失去了控製……


    胤禛不說話,背著胤祚,慢慢走著。


    他不能理解胤祚,他不知道胤祚到底想要什麽。


    他的上一世、這一世,都是這樣過的。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妻妾,他的兒女,也一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


    所謂親人,難道不就是這樣的嗎?


    算計著感情的薄厚,算計著距離的親疏,算計著分量的輕重……


    最親、最厚、最重……這難道還不夠嗎?


    耳邊低低的聲音再次傳來:“四哥,如果有一天,你大權在握,能不能,讓我一個人,自由自在,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讓你走就走,讓你停就停。


    胤禛默然許久之後,道:“……不能。”


    胤祚自嘲一笑,也不再折騰,趴在胤禛肩頭,不再說話。


    他在這個世界已經十多年了,這十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比起他身邊其他人來,他已經幸運了太多。


    隻是,在偶爾醉酒的時候,他會想起前世,想起前世即使重病纏身,但心靈卻輕鬆的快要飛起來的生活。


    人啊,就是這麽貪婪。


    前世的時候,他也想,隻要上天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讓他能暢快哭暢快笑,無論什麽樣的代價,他都願意承受。


    如今,他卻是這樣的不知足。


    “四哥。”


    “嗯?”


    “不過是一時醉話,不要放在心上。”


    “嗯。”


    無條件的包容和溫暖,我有的。


    無拘無束的家,我也有。


    ——


    夜深人靜。


    胤禛半躺在床上,帳篷裏沒有點燈,隻有月光從窗外漏入幾許光明,原本晦暗的月光在這種漆黑的環境,竟顯出幾分明媚來。


    他想著胤祚先前的話,久久不能入睡。


    “四爺。”蘇培盛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說。”


    蘇培盛輕聲道:“京裏來了消息,四福晉生了,是個阿哥。母子……均安。不過那邊已經放出消息,說四福晉難產去了。”


    胤禛嗯了一聲,聲音中看不出喜怒。


    “但是,四爺,四福晉她,醒了。”


    胤禛皺眉:“醒了?”


    “四福晉醒了,哭的很傷心,說她後悔了,求您再給她一次機會……她說,她舍不得大阿哥……”蘇培盛道:“但是,那邊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四爺……”


    胤禛淡淡道:“將她移出府,找個大夫好好看看,將養好身子。聖駕迴京之前將她送走。”


    蘇培盛遲疑道:“若是見了外人,福晉鬧起來……”


    胤禛冷然道:“那就讓她好好想想,到底一個什麽樣的額娘,什麽樣的身份,對孩子才是最好的。你問問她,從懷上孩子到現在,她可曾做過一件對孩子有益的事兒?若不是額娘誤打誤撞的賜了她雄黃酒,孩子生下來就是個野種!若不是爺及時將她找到,孩子到現在還不知道流落到了哪裏,便是還活著,也是被人攥在手裏的工具,一輩子被人利用!告訴她,她若還知道自己是做額娘的,就消停點兒吧!就當給孩子積福了。”


    蘇培盛應了一聲,悄悄去了。


    胤禛又在床上躺了片刻,許久也未能入睡,索性披了衣服起身,準備出去走走。


    厚重的帳簾一拉開,便有悠悠揚揚笛聲撞了進來,那笛聲溫暖又憂傷,似乎是被它半醉的主人沾染了幾許醉意,讓聽得人也要醉了。


    胤禛的腳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向笛聲傳來的地方走去,然後,就看見了吹笛的那個人。


    他披著雪白的大氅,站在暗淡的月光中,顯得遙遠又朦朧。


    胤禛看不清他的容貌,卻能在心中輕易描繪出他低眉垂目、撮唇就笛的模樣,精致的像一幅畫。


    笛聲越發溫柔起來,像是迴到了母親懷中的嬰兒,被無盡的溫暖寵溺包圍。


    有那麽一個地方,有爭吵但不會有傷害,有矛盾卻不會有背叛,會犯錯卻永遠不擔心被拋棄。


    有那麽一個地方,你想飛可以盡情去飛,無論離開多久都不會對你關上大門。


    笛聲飛揚,自由而歡暢,仿佛化作了草原上的風,天空的雲,掠過無盡的草原,飛過群山峻嶺,而後遺憾的消散於天地間。


    許久之後,胤禛終於迴過神來,看著那個人彎下腰,將繞在他腳邊打轉的小狗抱進懷裏。


    “主子,月亮有什麽好看的?”旺財嘟囔道:“我們迴去吧,好晚了。”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胤祚拍拍他的肩膀,歎道:“這種詩人情懷,你這種是俗人,是永遠不會懂的了!”


    旺財道:“可是主子,奴才也沒見您寫過什麽詩,您不和奴才一樣,也是個俗人嗎?”


    胤祚哈哈大笑,道:“說的對,爺可不就是個俗人嗎?”


    酸的個什麽勁兒呢這是?果然是喝醉了!


    “走走,迴家睡覺!困死爺了!”


    “哎!”旺財高興的應一聲,道:“爺,您把洪福給奴才抱吧,那小子現在重的很……”


    胤祚嗤笑道:“說的好像你力氣比爺大一樣。”


    一邊將洪福扔在地上,道:“跑起來,小子!”


    胤禛靜靜看著這兩人一狗慢慢走遠,忽然自嘲一笑。


    他竟然覺得,他的這個弟弟,竟隻有在洪福和旺財身上,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才能真正放肆的笑。


    果然是醉了。


    ——


    胤祚的傷春悲秋,永遠來的快去的更快。


    第二天一早,就高高興興的跑去恭賀胤禛添丁,又死皮賴臉的纏著胤禛,說以後要是有多的,一定要勻一個給他當兒子。


    沒多久,胤祥和胤禎也來了,胤禎還得意洋洋的提著個鳥籠子,裏麵關著一隻白色的大鳥。


    胤祚繞著鳥籠子轉了一圈,道:“這就是你十萬兩買的海東青呢?”


    胤禎點頭:“是啊!”


    “是你個頭!”胤祚冷哼道:“欺負我不懂怎麽的?十萬兩銀子,就算買隻純黑的極品也盡夠了,你就給我買個毛色不純的次次品迴來?這玩意兒,三十兩銀子值不值?”


    胤禎辯道:“哪裏是次次品了,最多就是次品!”


    又央求道:“六哥你也知道海東青難買,何況是極品、上品?我先弄隻次品玩著,等什麽時候有了好的,我再去買。”


    總之就是絕對不會退銀子給你的!


    胤祚懶得理他,大聲叫著旺財,道:“備馬,爺今兒要去圍獵了。”


    迴頭對胤禛一笑,道:“等我去抓幾隻漂亮的小兔子、小狐狸什麽的,給我們家小侄兒做見麵禮。”


    胤禎一拍頭,道:“那我去找一隻小馬!最漂亮的!”


    ——


    圍獵結束之後,便是盛京謁陵,而後終於開始返京。


    迴到京城,胤祚的郡王府已經修繕完畢,東西也被先斬後奏的搬了迴去。


    胤祚二話不說便住了迴去,讓周圍的人都鬆了口氣——就怕這位爺非要迴他的林府呢!


    第一件事當然是去胤禛府上看已經滿月了的小侄兒,然後又向各個府裏派發禮物,等全部安排妥當之後,胤祚在家大睡了三天,沐浴更衣再用一頓香噴噴的早餐,胤祚才終於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爺,那個人又來了,您見還是不見?”旺財總是比胤祚更早恢複過來。


    “什麽人啊?”


    “爺您又忘了,你走之前,不是交代過要打聽出過海、去過許多國家的人嗎?這不好容易找到一個,可是您又走了,他都在京城等了您三個月了!”


    胤祚立刻精神起來,道:“有這種事,你怎麽不早說?”


    旺財瞪大了眼,道:“奴才怎麽沒早說?是您說,在您睡好之前,天王老子都不見的!人家都來了三迴了!”


    胤祚一拍額頭,道:“知道了,爺冤枉你了行了吧?去把人帶到小花廳,爺在那兒見他。”


    胤祚在小花廳等了片刻,一個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外國人便被旺財帶了過來,對胤祚微微彎腰道:“你好,我是瓊.安德森,來自大不列顛。”


    “你好安德森先生,”胤祚道:“我想我的身份你已經很清楚了,看起來你的境況似乎不怎麽好,不過如果你能讓我滿意,我會考慮雇傭你。”


    “不好?”雖然有點吃驚胤祚沒有錯誤的叫他瓊先生,但安德森還是滔滔不絕的說了下去:“王爺您可能是誤會什麽了,鄙人在大不列顛,是很有名的商人,擁有很多企業。而且鄙人還擁有兩艘大海船,可以給鄙人帶來無盡的財富,因為知道您是很有誠意的想見一位……”


    胤祚忽然打斷他的話:“需要本王先請你吃頓飯嗎?”


    安德森愕然。


    胤祚又問:“你有多久沒有剃過胡子了?”


    安德森一愣,嘴唇蠕動兩下,沒有說話。


    胤祚道:“你的胡子修剪的很整齊,但是下巴的膚色和臉上其他地方不太一樣,看得出來,你應該至少有兩個月或者更長的時候沒有心情打理你的胡子了。另外,從你衣服上的折痕可以看出來,這件衣服你很久沒舍得穿過了,還有你的靴子,雖然看起來還不錯,但鞋底磨損的很厲害,哦對了,剛才您對著這盤點心咽口水了對嗎?”


    安德森像看怪物似得看向胤祚,胤祚繼續道:“而且,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商人,時間就和金錢一樣寶貴。你在京城等了本王三個月,而且在本王迴來的三天,每天都會過來,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不是嗎?”


    安德森頹然低下頭。


    見他終於低頭,胤祚也不再一口一個本王了,淡淡道:“你不必擔心,我會不會雇傭你,和你目前的處境無關。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去過很多地方,認識很多人,那麽,我會給你機會,讓你將失去的一切,十倍百倍的再得迴來。”


    “現在,用你所會的所有語種,講一講你的經曆吧!完了,你就可以享用你的早餐,不,應該叫午餐了。”


    這位安德森先生,並沒有說謊,他的確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擁有大量的財富和兩條船,但是現在,這擁有兩個字上,可能要打個引號。因為現在這一切,可能屬於那個將他扔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帶著他的船偷偷一走了之的合夥人了。


    會多國語言,說話很有條理,胤祚略略試探了幾句,發現他相對這個時代來說,算得上見多識廣,對一些事也有自己的見解,而且看起來還是個比較有原則的家夥……總而言之,胤祚很滿意。


    “想必你是知道的,我們大清的皇子,被管的很嚴,但是,我對外麵的世界很好奇。”胤祚道:“我會買一條船,配齊船上的人員,你可以做我的船長。船出海的時候,隨便你買什麽帶走,不管你賣多少錢,都是你的,我一分不要,甚至第一次的時候,我還會給你提供本錢。但是,船迴來的時候,我希望上麵裝的都是我喜歡的東西。如果你帶迴來的東西能讓我滿意,我還會額外給你報酬,反之,如果這些東西不能讓我感興趣,那麽,我會找一個,比你更有見識的、更能明白我的心意的人替代你——明白嗎?”


    胤祚從頭到尾沒有問過安德森願不願意,因為他需要在這個有點小狡猾的外國商人麵前表現出自己的強勢,讓他少生些其他的念頭。


    而安德森,他其實很想矜持的說一句“我會好好考慮您的建議”,但看這位年輕王爺的模樣,也許他一“考慮”,這從天而降的餡餅就掉到別人的頭上去了……在這位雖然口稱沒有出過門,但是見識比自己還要廣博的人麵前,他還是悠著點兒吧!


    胤祚見他默認了自己的條件,微微一笑,道:“那麽接下來,我要說我第一件感興趣的東西了。這也是一個考驗,如果你做不到,那麽,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我聽說去年的時候,在你的國度,有一個名叫托馬斯的人,發明了一種可以從礦井裏抽水的機器。我希望你能將他帶迴來。”


    安德森瞪大了眼,道:“您是說,托馬斯這個……人?”


    胤祚點頭:“機器、圖紙、還有人,我都要。尤其是人,我不管你是威逼還是利誘,或者直接把人打暈了帶迴來,都可以。如果你沒有帶錯人迴來的話——我會再送你一條海船。”


    安德森激動的渾身發抖,一條船,隻要帶迴來一個人,他就又可以擁有自己的海船,這真是……真是……


    “另外,美洲去過嗎?”


    安德森冷靜下來,點頭。


    胤祚笑道:“這很好,我還需要美洲的一種植物,我管它叫橡膠樹……”


    馬蛋,沒有輪胎的日子,爺再也不想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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