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段劍青雖然不認識他,卻是怕他從中阻梗。“這小子不知是哪裏鑽出來的,幾次三番幫桑達兒與我作對,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得到羅曼娜還是隻為朋友助拳?但隻要羅曼娜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必怕他從中作梗。”於是段劍青低聲說道:“羅曼娜,我如約前來,你快跟我走吧.咱們到前麵的山穀相會。”


    羅曼娜給這意外的變化擾亂得心神不定,也不知她是否聽見段劍青的說話,心中兀是一片茫然。


    兩個男的在“姑娘追”的遊戲之中爭奪一個女的,這種事情過去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不過卻是很少有的。動武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因為“姑娘追”這一個遊戲是男的示愛,女的選擇伴侶,她可以接納,也可以不接納。求愛的男子多過一人之時,最後的取決仍是屬於女方。像段劍青那樣格開桑達兒的皮鞭、這是不尊重女方的表示。這樣的事情發生之後,即使羅曼娜選擇段劍青,桑達兒也還有權要求和段劍青決鬥的。


    羅曼娜隻是曾經向段劍青提及,她這一族今晚有個“刁羊”之會,段劍青當時就說他希望前來趁熱鬧,希望能夠做她的客人。好客是哈薩克人的風俗,羅曼娜當然答應了他。或許羅曼娜多少也對他有點情意,但嚴格來說,卻還不能算是“約會”。


    不過,此際羅曼娜心中一片茫然,她也無暇去理會這是不是“約會”了,她想的隻是:“桑達兒的脾氣是十分倔強的,要是他和段劍青決鬥的話,隻怕會死在段劍青的手上。”她並不想嫁給桑達兒,卻不願意桑達兒為她而死。她的心裏忽地冒起一個念頭:“要是我接受了第三個人的求愛,桑達兒自是不免大大傷心,但卻可以免除他和段劍青的決鬥。”她心目中的“第三個人”是孟華。孟華是不是會來追她呢。她不知道。她心裏一片茫然,隻能任從自己的坐騎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亂跑了。


    孟華見她不是去追趕段劍青,稍稍放了點心,於是立即快馬加鞭,先追上了在前麵氣沮神傷的桑達兒。


    桑達兒給段劍青的內力震得虎口酸麻,初時還不怎樣嚴重,不多一會,一條臂膊已是麻木不靈,而且好像騎馬的力氣都沒有了。


    “孟大哥,你快去追羅曼娜吧。我寧願你得到她,不願她落在那個小子的手上。”桑達兒說道。


    孟華趕上前去,與他並轡同行。忽地拉著他的手,另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桑達兒吃了一驚,說道:“孟大哥,你幹什麽?”話猶未了,隻覺得一股熱氣好像透過掌心似的,轉瞬間,流轉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服。肩頭給孟華輕輕揉搓幾下,那麻木之感,也頓然消失了。原來孟華是以本身真力,為他推血過宮,舒筋活絡。


    孟華說道:“桑大哥,你別胡思亂想。羅曼娜是你的,誰也不能將她搶去。”


    桑達兒怔了一怔,說道:“怎麽,你不喜歡她嗎?”


    孟華笑道:“我是喜歡她的,就如我也喜歡你一樣。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難道我還能討厭你們麽?”


    桑達兒道:“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孟華說道:“但我的所謂‘喜歡’卻正是這個意思,所以你要提防的人不是我!”


    桑達兒喜出望外,說道:“孟大哥,你真是好人,我錯怪你了。我知道我要提防的是那小子,孟大哥,你還是快點追上前去吧,我怕羅曼娜……”


    孟華說道:“好的,那我先走一步,你趕快來。我和你一樣,都是不願意見到羅曼娜上那小子的當的。”


    桑達兒得孟華替他推血過宮,精神複振,氣力也漸漸恢複了。不過由於氣力剛剛慚複,還不能夠騎馬跑得像孟華這樣快,於是連忙說道:“好,我聽你的話。你快去吧,千萬別讓羅曼娜落在那小子手中!”


    孟華快馬疾馳,由於耽擱了一段時間,跑了將近半柱香的時刻,方始發現羅曼娜在他的麵前。孟華叫道:“羅曼娜!”


    羅曼娜迴過頭來,說道:“啊,是你來了!”不知不覺,停下了馬。但一顆芳心,卻是更加亂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個人叫道:“羅曼娜,我來了!”一騎快馬突然從山穀之中疾馳而出,正是段劍青,原來段劍青不見她來追蹤自己,是以又再迴過頭來找她。


    兩騎快馬幾乎同時跑到羅曼娜身邊,段劍青搶先一步,舉起皮鞭,作勢欲擊。


    羅曼娜迴過頭來,皮鞭卻沒舉起,也不知她是在等待孟華,還是對段劍青的示愛正在躊躇,一時拿不定主意。


    孟華卻是害怕她揚鞭抗擊,然後皮鞭就會打在段劍青的身上,


    於是趁著她的皮鞭尚未舉起之時,快馬追上,啦的一鞭打去,一掃一卷,卷住了段劍青的長鞭。


    兩股力道相抗,彼此都要把對方拉下馬來,孟華心頭一凜,想道:“相隔不過一年多,他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難道也是得到什麽奇遇?”要知一年多前,段劍青還是盤石生手下的敗將,盤石生的師父是陽繼孟,而孟華的功力已足以與陽繼孟相抗。是以他本以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把段劍青拉下馬來的,想不到段劍青居然可以抗拒。


    不過孟華擔心卻並非敵不過段劍青,而是怕段劍青受了嚴重的內傷。要是段劍青給他一拉就拉下馬,那倒沒大礙,但變成了內力的比拚,那就大為兇險了。段劍青的功力雖然是今非昔比,究竟和孟華還有相當大的一段距離。


    孟華心裏想道:“段劍青行為雖不端,畢竟也還是我二師父的親侄兒.我傷了他可對不起恩師。”心念輾轉之間,便使出個“卸”字訣,把對方的力道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跟著一抖長鞭,迅即鬆開。


    段劍青虎口發麻,胸口隱隱作痛,正自感到不妙。不覺對方那股內力突然消失,他的內力卻不能收發隨心,還在緊握長鞭,向後牽扯。兩條長鞭倏的分開,段劍青身體失了重心,不由得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


    段劍青的身手也的確是相當矯捷,眼看就要跌個四腳朝天,單掌一按踏蹬,身形立即騰起,重又翻上馬背。不過雖然沒跌個發昏章,卻也是頗為狼狽了。段劍青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使詐,有本領的和我真個較量!”


    孟華淡淡說道:“你的武學總算有了相當道詣,剛才怎樣,你自己心裏應該明白。還好意思說我使詐?”


    段劍青是心裏明白的,明白對方令他栽個筋鬥,已經是手下留情的了。可是在羅曼娜跟前,卻是咽不下這口氣,又想對方的內力雖然較強,但是自己也有新練成的幾種武功,未必一定就會輸給他。於是硬著頭皮說道:“好小子,有膽的你明天莫走。明天中午,咱們到那邊山穀相會,羅曼娜你跟我來!”“姑娘追”的遊戲尚未結束,他是在想得到了羅曼娜之後再和孟華決鬥。那時他已經是族長的女婿,羅曼娜父女料想也會禁止這場決鬥的。萬一不如所願,他仗著新練成的幾種武功,自揣也可以和對方周旋。羅曼娜總不忍見他受傷,最後還是非要父親出頭幹預不可。


    他打的如急算盤,可是羅曼娜並沒有撥轉馬頭,跟著他走。


    孟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淡淡說道:“何須等待明天中午,你先到那個地方,我隨後就來。”


    段劍青不見羅曼娜跑來追他,而孟華卻馬上接受了他的挑戰,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生氣。但他怕在羅曼娜跟前打不過孟華,隻好先跑開了。心中暗暗盤算,要怎樣和孟華決鬥,方才不至吃虧。


    孟華本來想等桑達兒來到,才與羅曼娜說明原委的。不料迴頭一望,卻見羅曼娜已是向他追來。


    這個遊戲名為“姑娘追”,到了最後,才是“姑娘”來追“小子”的。但孟華並沒先追羅曼娜,不料羅曼娜卻來追他了。雖然也無不可,但以羅曼娜的身份,是應該按照傳統習慣的。孟華始料不及,不禁心頭一凜,暗自思量:“她是要來和我說話呢,還是要把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呢?呀,我可不能讓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


    羅曼娜手心發熱,抓著皮鞭,心頭一片茫然,似乎是想舉起皮鞭的神氣,卻又如有待。原來她正在想的是:“他為什麽不迴過來追我呢,難道他不喜歡我嗎?爹爹不知道怎樣和他說的?難道是爹爹說得不清楚,他還不是十分清楚這個規矩?”


    孟華勒住奔馬,說道:“羅曼娜,我有話和你說。”


    羅曼娜暗自想:“或許他們漢人另有規矩,要先和我說個明白。”於是把欲舉未舉的皮鞭放下,追上前來與他並轡同行。說道:“孟大哥,我也正是有話要和你說呢!”


    孟華說道:“好,那你先說吧。”


    羅曼娜道:“我不想你和那人決鬥。”


    孟華說道:“為什麽?”


    羅曼娜道:“今晚他的行為雖然對你很不友好,但我還是不願你傷了他,同樣,我也不願他傷了你。”


    孟華說道:“啊,你很喜歡他嗎?”


    羅曼娜道:“不是這個意思,但他對我很好,我覺得他也還可以算得是個好人。”


    孟華說道:“他怎樣對你好呢?”看見羅曼娜好像有點窘態,連忙跟著說:“啊,對不住,我不該這樣問你的,你不願意說,那就不說好了。”


    羅曼娜理一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心意己決,說道:“要是我對你隱瞞的話,你會更加疑心。其實並沒什麽,我都可以對你說的。”


    孟華情知羅曼娜對他已有誤會,但又想要知道她和段劍青的關係,也隻好不攔阻她了。


    羅曼娜將她怎樣和段劍青結識的經過說給孟華知道。


    事情發生在一年之前,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


    羅曼娜跟著桑達兒出去打豬,綠野平蕪,新春試馬,興致很好,跑得比平常遠了一些。


    在山腳下,羅曼娜發現峭壁上有一朵比他們日常喝馬奶用的杯子還要大的花朵,紅白兩色相間,迎風搖曳,豔似朝霞。這是難得一見的曼陀羅花。羅曼娜不由得讚道:“啊,這花真美!”


    原野的積雪雖已融化,山上還是一片銀白。要在凝冰積雪的懸崖上爬行,那是猿猴恐怕也難於攀登的。桑達兒道:“可惜我沒法替你把它摘下來。我用箭把它射下來好不好?”他的箭法如神,隻要恰好射斷樹枝,那朵花就會掉下來的。不過是否能夠射得這樣遠,他可就沒有把握了。


    “不好。”羅曼娜道:“縱然你的箭法如神,沒傷損這朵花,也難保它掉下來的時候不碎成片片,這不是大煞風景麽?”


    桑達兒放下弓箭,歎口氣道:“羅曼娜,這是第一歡你想要的東西,我沒法給你取來。”


    忽然有個少年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突然來到他們的麵前。


    “美麗的姑娘,你想要這朵花麽?”少年問道。


    “難道你有辦法將它摘下?”桑達兒很不服氣,反問少年。


    少年點了點頭,說道:“隻要她喜歡,我就能夠替她摘下。”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我要的是一朵完美的花,要是令它受了傷殘,我寧願讓它開在這兒,給別人欣賞。”


    少年笑道:“我送給你的當然是完美無缺的花。”


    羅曼娜詫道:“你不用弓箭?”


    少年笑道:“采一朵花,何須弓箭。花又不是野獸,拿弓箭來射它幹嘛?”話一說完,立即縱身躍上艄壁。


    羅曼娜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叫道:“快下來,你會跌個粉身碎骨的。”


    那少年道:“隻要博得你的喜歡,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嗯,也隻有你這樣美麗的人兒,才配戴這樣美的花。”他比靈猿還要矯捷,不過片刻,就把這朵花摘下來了。


    這個少年就是段劍青了。


    不過她還沒有說出段劍青的名字。


    孟華說道:“後來怎樣?”


    羅曼娜道:“迴家之後,我覺得這個少年不惜冒粉身碎骨的危險,為我采花,我也應該有點報答他才對。於是我替他做了一件狐皮袍子,過幾天又到那個地方找他,我怕桑達兒不高興,那天我是獨自去的。”


    歇了一歇,羅曼娜繼續說道:“自此之後,我們就常常見麵了。大約每個月總有一兩次。”


    “他教我漢語,教我念漢人的詩,呀,你們漢人的詩寫得真好,我很喜歡的,好像‘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幾句詩,說的都是我們十分熟悉的景物,可是我就沒法說得那麽美。”


    孟華心裏想道:“他教你念的詩雖然很美,可惜他自己的心地卻是齷齪。”


    羅曼娜接著說道:“他本領很好,平日對人是和藹可親,我想不到他今晚競會做出這些失禮的事來。不過,他總還是個好人吧?我不希望你為了我的緣故和他決鬥。”


    孟華說道:“我答應你。不過,他……”


    羅曼娜怔了一怔,說道:“他怎麽樣?”


    孟華說道:“或許他還未能算是壞人,不過,有件事情,他卻是對不起你。”


    羅曼娜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麽事情?”


    孟華說道:“他是不是叫做段劍青?”


    羅曼娜道:“不錯,你認識他?”


    孟華說道:“是的,我認識他。但是他卻恐怕未必認識我了。”緊接著又再問道,“你每次見他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的嗎?”


    羅曼娜道:“是呀,他一個人住在那個地方的。我也曾問過他,為什麽獨自一個人跑到我們這裏?他說他喜歡我們這個地方,喜歡我們這樣的人。在他的家鄉,有人和他為難,在我們這個地方,大家都對他友好。但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呢?你以為會有什麽人和他同住的嗎?”


    孟華說道:“是的,他有一個漢人姑娘,他根本就不應該參加這個刁羊之會,更不應該特地為難桑達兒的。”


    羅曼娜呆了一呆,說道:“他、他們彼此相愛?”


    孟華說道:“是的,那個姑娘非常愛他。而據我所知,最少在兩年之前,他也還是喜歡那個姑娘的。”


    羅曼娜低下了頭,心中不覺一陣難過,她傷心的並非段劍青有了別的姑娘,她是傷心段劍青不該騙她。她相信段劍青是個好人,誰知道她所相信的“好人”竟然想要騙取她的愛情。“幸虧我沒上當”羅曼娜心想。


    孟華歎了口氣,說道:“羅曼娜,你在草原上長大,就像草原上的露珠一樣純潔。可是外麵的世界卻是沒有這麽純潔的,人心的險惡,往往會出乎咱們意料之外。你以後可要多當心啊!”


    羅曼娜抬起眼睛,眼角有朝露一樣的淚珠,但卻是笑靨如花地說道:“孟大哥,多謝你對我的讚美,更多謝你的提醒。”


    孟華低聲說道:“其實我也不該參加刁羊之會的。”


    羅曼娜吃了一驚,問道:“為什麽?”


    孟華緩緩說道:“因為我也有一個我所喜歡的姑娘。”


    羅曼娜又是難過,又是羞慚。心裏想:“幸虧我沒舉起皮鞭打他。”過了半晌,問道:“那位姐姐想必是長得很美的了?”


    孟華道:“羅曼娜,你真是美人中的美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長得更美的姑娘。不過那位姑娘是和我同過患難,我們彼此都是真心相愛。”


    羅曼娜呆了片刻,說道:“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真心相愛。孟大哥,我會求真主保佑你們,保佑你們一生幸福。”


    孟華說道:“多謝你。但羅曼娜,幸福的大門也正是等待你走進去的!”


    羅曼娜茫然說道:“我?我會有這種福氣嗎?”


    孟華低聲說道:“桑達兒是真心愛你的人,難道你不知道?”


    羅曼娜道:“我知道的。啊,他來了!”


    孟華叫道:“桑大哥,你快來!羅曼娜等著你呢!”


    桑達兒叫道:“孟大哥,你去哪兒?”孟華在向他唿喚的時候,早已拔轉馬頭了。


    孟華笑道:“我還留在這裏做什麽?你們玩罷,我是恕不奉陪了。”


    段劍青正在盤算如何對付孟華,想不到孟華已經追到。


    段劍青一咬牙根,喝道:“好小子,你要怎樣,劃出道兒來吧!”兩人同時下馬,段劍青像鬥雞一樣盯著他。


    段劍青見他麵帶笑容,好像並無惡意,不由得驚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這小子已得到了羅曼娜,羅曼娜不願他和我決鬥?”一時心情大亂,殊不知也隻是猜中一半。


    “你笑什麽?”段劍青喝道。


    孟華麵色一端,說道:“我劃出什麽道兒,你都要一準奉陪。這是你說過的,對不對?”


    段劍青心頭一凜,硬著頭皮說道:“不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那也用不著拚命。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也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大家都必須迴答。這就是我劃出的道兒!”


    段劍青怎也想不到對方劃出的竟然是這麽一個“道兒”,驚疑不定,沉吟半晌,說道:“好,你先問吧。”


    孟華緩緩說道:“冷姑娘呢?她在哪裏?”一句普普通通的說話,聽到段劍青的耳中,卻是不啻青天霹靂。


    段劍青心頭一震,顫聲說道:“你,你是誰?”


    孟華微笑道:“你忘記比試的規矩了,你還沒有迴答我呢!”


    段劍青喝道:“你先說!”


    孟華笑道:“也好,雖然是你叫我先劃出道兒,我也可以讓你一招。你要知道我是什麽人不是?我就是曾經送過兩匹坐騎給你和冷姑娘的那個人!”


    段劍青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會,說道:“你、你是石林中的那個少年。”


    孟華說道:“這是你的第二個問題了,好,我也可以答你。待會兒,你也得迴答我的兩個問題。不錯,你華竟是記起來了。我就是那天在石林的劍峰之上跳下來救你們的那個少年!不過,我並不要你報答我這份人情,我隻要知道你為什麽拋棄冷姑娘?”


    段劍青心頭大震,做聲不得。要知那一日在石林之中,他雖然先行逃走,後來的事情並不知道。但是孟華既然能夠平安脫險,可知最少也是敵人難奈他何。段劍青暗自思忖:“崆峒派的長老洞冥子和陽繼孟的徒弟盤石生都奈何不了這個小子,我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孟華喝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奉陪’我劃出的道兒吧,先迴答第一個問題,冷姑娘究竟怎樣了。”段劍青麵色鐵青,期期艾艾,許久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孟華疑心頓起,喝道:“你把冷姑娘怎樣了?”


    段劍青霍然一省,連忙說道:“你別胡亂猜疑,難道我還能把冷姑娘害了嗎?”


    孟華稍稍放心,說道:“那麽她在哪裏?”


    段劍青道:“她沒有跟我來迴疆,或許是迴到她叔叔那裏去了。”


    孟華怒喝道:“胡說,三個月之前,我才見過她的叔叔。她的叔叔也不知道她的消息。”


    段劍青道:“你這樣兇做什麽?我不過是猜想而已。既然她不是迴到叔叔那兒,那就是到別的地方去了。”


    孟華道:“什麽地方?”


    段劍青苦笑道:“我怎麽知道。我不是告訴了你嗎,我們已經分手了?”


    孟華道:“冷姑娘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要和她分手?”段劍青道:也是我的私事,你管得著?”


    孟華說道:“我偏要管!你何以要拋開冷姑娘獨自躲到迴疆,有甚圖謀,快說!”


    段劍青道:“我在大理的家,早已是不能迴去的了,你不知道麽?”


    孟華說道:“我知道,但我要問你的是,為什麽你一個人來到這兒,而撇開了冷姑娘?你別扯到別的地方去!”


    段劍青苦笑道:“你這人真是愛管閑事。好、你一定要知道麽?”


    孟華說道:“我的道兒已經劃出來了,你非說不可!”言下之意,要是段劍青不說的話,那就隻有和他決鬥了。


    其實孟華也隻是嚇嚇段劍青的,他已經答應羅曼娜在先,何況段劍青又是他恩師的侄兒,他怎能橫起心腸和他決鬥。


    不過,段劍青卻是當真害怕和他決鬥,於是說道:“好吧,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不過,說來話長……”


    他邊說邊挨近孟華身邊,孟華隻道他是要來向自己訴說,還想坐下來聽他長談,不料段劍青突然一掌劈他後心的“風府穴”。


    孟華是毫無傷他之心,也絲毫沒有提防他會有傷害自己之意,這一掌劈個正著!


    幸好孟華的內功造詣不弱,本能的便生反應。段劍青打得重,所受的反彈之力也很重,倒退幾步,險些摔個筋鬥。


    孟華曾經救過段劍青的性命,當然是做夢也想不到他竟會恩將仇報,給他一掌劈個正著,又驚又怒,呆了一呆之後,喝道:“你幹什麽?”


    段劍青一掌擊中孟華的後心要害,本以為孟華不死也得重傷,不料反而給孟華的內力彈開,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待孟華趕來,連忙跨上坐騎就跑。


    孟華吐氣籲聲,跟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這才覺得背心火辣辣的作痛。


    假如孟華意想和他拚命,拚著傷勢加重,還是可以追得上去把他殺掉的。不過一來是看在恩師的份上,二來自己還有更緊要的事情在身,倘若傷勢加重,非得養傷不可,豈不誤了大事,權衡輕重,孟華也就隻好讓他逃走了。


    好在孟華已經得了張丹楓的內功心迭,當下盤膝而坐,調勻氣息,過了一會,疼痛漸漸減輕,精神也好了許多,抬頭一看,隻見月亮已過中天。“桑達兒想必已經趕上了羅曼娜,羅曼娜的皮鞭也已經打在他的身上了吧?我也該迴去看看他們了。咳!想不到二師父竟然有這樣一個侄兒,人很聰明,心腸卻是如此惡毒,真是可惜!不過看在恩師的份上,我還是不能讓他毀掉的。不管他聽還是不聽,有機會我還是應該勸一勸他。冷姑娘的下落如何,我也還是應該查個水落石出。”孟華心想。


    孟華的心地實在是太過純厚了,他哪裏知道,當他深深地為段劍青的自甘墮落而感到可惜之時,段劍青在心裏也正在連唿“可惜!”


    原來段劍青之所以突施毒手,一來為了和他爭奪羅曼娜,二來則是想得到張丹楓留下的劍譜的。他當然不會知道張丹楓留在石窟中的無名劍法圖形,老早已給孟華鏟掉了。功敗垂成,他的心裏也在連唿“可惜”:“早知他有抵禦雷神掌之功,我用淬好劇毒的透骨釘,插進他的穴道,那就好了。如今他沒有死,必定會來找我報仇,我隻好暫且避開他,先找著那個人再說了。”


    段劍青要找的是什麽人,暫且按下不表。且說孟華迴過頭來,剛好去尋桑達兒和羅曼娜,他們二人卻已先來找他了。


    孟華一看桑達兒喜氣洋洋,便知他們好事已諧,但桑達兒見到他那蒼白的臉色,如是不由得突然由喜變驚了。“孟大哥,你怎麽啦?”桑達兒和羅曼娜同聲問道。


    孟華極力忍住,不讓他們看出自己受傷,說道:“沒什麽,我已經見過段劍青。”


    羅曼娜吃了一驚,說道:“你和他打了架嗎?”


    孟華笑道:“我答應了你的,怎能和他打架?”


    桑達兒道:“啊,你們說的敢情就是那個今晚和我作對的漢人小子?”羅曼娜有點尷尬,點了點頭。


    桑達兒業已贏得美人,心情自是十分之好,說道:“孟大哥,你別誤會我是敵視漢人,我是看這小子看不順眼才罵他的。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漢人中有好人也有壞人,就像我們哈薩克人之中,也有好人和壞人一樣。或許那個小子我也是罵錯他了。不過我們哈薩克人有句俗話,說是愛情好比眼睛,容不得滲進半點砂子。”羅曼娜麵上一紅,說道:“你就是喜歡瞎猜疑,心胸該放寬大一些才好。”


    孟華微笑著說道:“桑大哥罵那小子沒有罵錯,那小子是應該罵的。”羅曼娜哪裏知道,孟華是遵守諾言沒有和段劍青打架,段劍青卻打了他。笑道:“你怎麽迴來得這樣快?難道隻是罵了他一頓就走麽?”


    孟華笑道:“你猜得不錯,我隻罵了他一頓就走。不過現在卻有點後悔了。”


    桑達兒詫道:“你又說這小子該罵,後悔什麽?”


    孟華說道:“我並不是後悔罵了他,我是後悔自己走得太快,忘記問他住在什麽地方。好了,他也是我相識的人,他在這裏也沒什麽事情可幹,我想勸他迴鄉。”


    羅曼娜道:“我知道他住的地方,我告訴你。”恐怕說不清楚,還拿馬鞭在沙地上畫來給他看。


    “你是要經過我們瓦納部門‘格老’(即酋長)所住的地方吧?”羅曼娜問道。”


    孟華說道:“不錯,我要拜訪迴疆的十三個部落,瓦納也是其中之一。”


    羅曼娜道:“段劍青常常到格老那裏作客的,你要是找不著他,也可以向我們的格老打聽他的消息。”


    此時,已是月落星沉的五更時分,草原上的歌聲此起彼落,歌聲伴著健馬奔馳的蹄聲。這是已經定了名份的一對情侶在玩得盡歡之後,唱著情歌迴去了。


    孟華和桑、羅二人迴到族長的帳幕,遠方天色已亮。羅海整晚沒有睡覺,等著女兒迴來。但見他們三人一同迴來卻是有點詫異。


    隻見女兒戴著花環,笑盈盈地走進帳幕,孟華和桑達兒一左一右的陪伴著她。羅海方自一怔,不知女兒選擇了誰,心念未已,便聽得女兒說道:“傻小子,還不上前去拜見爹爹。”這句話是用他們本族的士語說的。


    桑達兒從羅曼娜手中接過馬鞭,雙手高舉,跪在羅海麵前,叫了一聲“爹爹”,把馬鞭交給羅海。這是“姑娘迫”最後的一個儀式,在獲得心愛的女子之後,把她打過自己的皮鞭作為信物,獻給她的父親或者母親。羅海呆了一呆,說道:“原來這花環是你給她戴上的?”


    桑達兒又是得意,又是害羞,黑臉泛紅地說道:“多謝羅曼娜看得起我,她的皮鞭已經打在我的身上了。”


    羅海心目中的女婿本來是想選擇孟華的,這個結果頗是出他意料之外。不過,轉念一想,孟華雖然很好,但他是個漢人,將來一定會把他的女兒帶走的,倒不如讓女兒嫁給本族的人,可以陪伴他的晚年。何況桑達兒也是族中年輕一輩的第一勇士,雖然比不上孟華那樣好,也配得上他的女兒。於是也就歡歡喜喜起來了。


    羅海按著迴教的儀式給女兒和未來的女婿祝福之後,說道:“孟少俠,你可要多留兩天,喝他們的喜酒了。”


    孟華說道:“我本來應該喝這杯喜酒的,不過我想早日趕上尉遲大俠,恐怕還是不能耽擱了。”


    羅海還沒開口,桑達兒已是說道:“那也好。反正我們現在隻是訂親,待你迴來的時候,也許剛好趕得上喝我們的成婚喜酒。”


    孟華笑道:“但願如此。”


    桑達兒道:“你一定迴來喝我們這杯喜酒的。對啦,我們可以等你,待你迴來,我們才行婚禮。爹爹,你不知道,孟大哥不僅是我們的好朋友,他還是我們的媒人呢。”


    羅海不覺又是一怔,要知按照他們的風俗,在“姑娘追”中締結良緣的男女,都是彼此兩情相悅的,根本就用不著媒人。“啊,怎的他還是你們的媒人?”羅海問道。


    桑達兒道:“我本來沒有勇氣去追羅曼娜的,是孟大哥鼓勵了我。他還在羅曼娜麵前,替我說了許多好話呢!”


    羅海本來恐怕孟華心裏也許有點不大高興的,聽桑達兒這麽一說,方始放下了心。


    “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強留。不過,昨晚你也是和我們的小夥子一樣,整晚沒有睡覺的。最少總得多歇一天才走吧。”羅海說道。


    “不了!”孟華說道:“三兩晚沒睡覺,在我是很尋常的事情。多謝你們的招待,我告辭了。”


    羅海見他去意堅決,隻好讓他動身。送他一匹駿馬,一袋幹糧。桑達兒舍不得和他分手,又親自送他一程。羅曼娜也趕在後邊。


    “別忘了快點迴來啊!”臨別依依,桑達兒揚手說道。


    孟華笑道:“我不會忘記的,我還要迴來喝你們的喜酒呢!”


    他滿載著友情離開,心中不無感慨:“想不到我交了這樣好的兩個異族友人,反而同樣是漢族的段劍青,卻下毒手害我。他還是我二師父的侄兒呢。不過,也正因為他是我恩師的侄兒,我還是要把他當作朋友看待的。但願他肯接受我的勸告。”懷著這個希望,孟華快馬加鞭,兼程趕路。


    可惜他對段劍青的估計完全錯了。對他的心地固然估計錯誤,對他的功力也是估計錯誤。


    若在平常孟華練過上乘武功,兩晚不睡覺,的確是很普通的事情,對身體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的,但現在他剛在受傷了之後,便即趕路。跑了一夜後,傷處又在隱隱作痛了。而目渾身發熱,好像被放在蒸寵裏一般。這種悶熱之感,是由內而外的,和普通的由於趕路而身體發熱的感覺不同。


    “奇怪,段劍青練的不知是什麽功夫,功力比以前高得多了,俚,卻似乎是邪派內功。好在我還經受得起。”


    雖然禁受得起,不過為了發散熱菱,他隻好下了坐騎,找個僻靜的地方,做了一會吐納的功夫才能恢複精神。走一會休息一會,如是者數次之多,直到將近日暮的時分,方始找到羅曼娜說的那個地方。


    抬頭一看,在山腰處發現一間茅舍,據羅曼娜所說,那就是段劍青所住的地方。


    孟華不覺有點懷疑,心裏想道:“他是小王爺的身份,過慣舒服的生活,為何肯在這間茅屋裏挨苦?難道隻是為了貪圖羅曼娜的美色嗎?”


    當然他也曾經想到,段劍青昨晚想要害他,沒有成功,料想也會提防他來報仇的。“多半他是不會迴到這間茅屋來了?”孟華心想。


    不過,孟華雖然知道想在這一間茅屋找著段劍青的希望甚屬渺茫,他還是要試一試的。


    這座山雖然並不很高,也遠遠比不上石林裏劍峰的陡峭,但孟華身上帶傷,爬到山腰,已是不由得籲籲氣喘。


    好不容易,終於走到那間茅屋了。


    “有人在裏麵嗎?”孟華朗聲說道。


    隻聽得裏麵好似有呻吟之聲,半晌,那人說道:“是誰?”聲音微弱,似乎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不過孟華已是聽得分明,一點不錯,正是段劍青的聲音!


    本來他是不敢懷抱太大的希望的,想不到段劍青真的是在裏麵,倒是令他有意外的驚喜了。


    “是我!”孟華應道,一麵說話,一麵放輕腳步,走進那間茅屋。


    定睛一看,隻見段劍青躺在一張竹床上,滿麵病容,正在連聲咳嗽。


    孟華一踏進來,段劍青的咳嗽登時停了,他“啊呀”一聲驀得起來,可是他的人卻跳不起來,剛一欠身,咕咚一聲,又倒了下去,看來他的病似乎還是當真不輕!


    “我不是來找你報仇的。”孟華連忙說道。


    “那你來作什麽?”段劍青喘著氣問道。


    孟華說道:“我想你還未曾知道我是誰吧?”


    段劍青一副茫然的神態,重複他的話道:“你是誰?”


    孟華說道:“我叫孟華,你的叔叔是我的師父。”


    段劍青好像稍稍放下點心,但仍是有點驚疑不定的神氣說道:“你來做什麽?”


    孟華說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是來勸你的,當然我也還有一些事情,想要知道。”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說得段劍青也好像為之動容。


    段劍青道:“多謝你的關心,可惜我抱病在身,不能招待你。那裏有茶水,你自己倒來喝吧。”他說“不能招待”,弦外之音,自己也是不能和孟華長談的了。


    孟華道:“你別著急,待你病好之後,咱們慢慢再談。段兄,你得的是什麽病?”


    那天我迴來之後,很是後悔,或許是心力交疲之故,又受了一點風寒,這就起不了床啦。”段劍青說道。


    孟華不懂醫術,束手無策,說道:“段兄,我給你請一位大夫來可好?你知道附近有大夫嗎?”


    段劍青苦笑道:“此處方圓五十裏之內,定居的就隻有我一個人。”


    孟華說道:“我有羅曼娜父親送給我的快馬,可以跑遠一些。”


    段劍青搖了搖頭,說道:“瓦納族格老那兒,倒是有一個大夫,那兒離這裏有一百多裏山路,快馬來迴,也得兩天。而且那個人隻懂得用草藥的大夫,本領也不見得比我高明。孟大哥,我多謝你的好意,你不必為我操心了。”


    孟華道:“啊,你懂得醫術?”


    段劍青道:“我的家裏是經年請有兩位大夫的,小時候我常常跟著他們采藥,多少也懂得一些。昨天我的病初起之時,我已采了一些草藥了。喂,你瞧,屋角那個藥罐,就正是日前我采來的草藥了。”


    孟華放下點心,說道:“好,那我留在這望服待你。這藥煎要用多少時候了,要不要添點柴火。”


    段劍青道:“不敢當,我還勉強可以支持的。待我起來看看。”作勢欲起,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孟華連忙扶他躺下,說道:“莫說令叔是我恩師,就是不相識的人,患難相助也是應該的。段兄,你別客氣。”


    段劍青這才說道:“這劑藥已經煎了一個時辰,火候大概是差不多了。請你打開蓋子聞上一聞,這草藥的氣味是有點刺鼻的,要是藥味很濃的話,那就是夠火候了。麻煩你倒給我喝吧。”


    孟華說道:“好的。”找了一個空碗,便即依言去做。


    段劍青道:“你走得累了,喝杯水再給我倒藥茶不遲。那邊那個樽子裏裝的是幹淨的清水。”


    孟華爬上山坡,踏迸這間茅屋之後,一直沒有餘暇自行運功禦毒,的確也是感到唇焦口渴,他打開了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水,說道:“運水上山不易,這樽水留給你用吧。”孟華是出於誠意,段劍青卻以為他已經有所提防,不由得心頭一凜,但見孟華在喝過水之後,便即把那藥罐的蓋子打開,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暗暗歡喜。


    一股濃烈的藥味直衝鼻觀,孟華正在想道:“想必是夠火候了。”剛要把藥茶斟在碗,忽的隻覺一陣昏眩,搖搖欲墜,他身子還沒倒下,手中的空碗已是跌了下來,當啷一聲,碎成片片。


    就在此時,隻聽得段劍青一聲長嘯,陡然從“病榻”一躍而起,掌挾勁風,向孟華劈下來了!正是:


    善心遭惡騙,裝病露狼牙。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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