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鴻博橫肱一撞,將陽宗海撞過一邊,大聲喝道:“張丹楓,你在萬歲跟前,竟敢如此無禮!”隻見那股酒浪,射到了旁立的一個武士麵上,登時起了無數泡泡,臉皮迅即焦了一片,好像被火燒過一般。原來這酒壺分為兩格,壺柄中藏機關,皇帝喝的才是玉液瓊漿,而斟給張丹楓與雲重的卻竟是一杯毒酒!幸好張丹楓見機得早,噴了出來,而陽宗海也幸得石鴻博那適時的一撞,要不然他就要首當其衝,先被那毒酒射中。


    這幾下子動作快如電光石火,但聽得叱吒一聲,刀光一閃,屠龍尊者隔著一張桌子,伸出了長臂,便把屠龍刀舞動斫來。張丹楓哈哈笑道:“想不到我以一介小民,竟蒙皇上青眼相加,賜以鴻門宴了!”衣袖一拂,卷著了屠龍尊者那口毒刀,左掌一招“乘風破浪”,蕩開了石鴻博的一抓,屠龍尊者大叫一聲,毒刀脫手飛出,人也給張丹楓那股反震之力,震倒地上。摘星上人本來也準備出手,見張丹楓這衣袖一卷,竟然有如此的威力,不禁心中一凜,倒提塵柄,不敢冒昧出來。


    石鴻博一抓落空,化為陽掌拍出,雙掌相交,隻聽得“蓬”的一聲,張丹楓卻反而給他震退了兩步。原來是張丹楓有意試他的掌力,不過張丹楓因為要兼顧屠龍尊者,將真力分成兩半使用,石鴻博的功力與他旗鼓相當,張丹楓以單掌應敵,當然落了下風。


    石鴻博是武學的大行家,自是知道其中之理。心中想道:“張丹楓隻用了五成真力,居然能以絕妙的巧勁,卸開了我這力逾千斤的掌力,怪不得許多武林前輩,也甘願奉他為尊!”隻聽得張丹楓連聲說道:“可惜,可惜!”石鴻博道:“可惜什麽?”張丹楓道:“可惜你以北方武學大師的身份,這樣的年紀,還被徒弟騙了出來,替人家做奴才!”石鴻博大怒,喝道:“你師父謝天華見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尊我一聲前輩,你知道麽?”張丹楓笑道:“所以說一個人的立身處世,不可不慎,你臨老胡塗,甘心做奴才之事,是你自己先叫人看小了,與我何幹?”張丹楓寓勸於諷,這一番話石鴻博哪裏聽得進去,暴喝一聲,左掌劃了半弧形,向張丹楓又是摟頭一抓。張丹楓一個盤龍繞步避開,石鴻博右掌又到,這兩掌連環劈至,端的是厲害異常,其中又暗藏著分筋錯骨的許多精妙招數,可以隨時化掌為指,化指戳為擒拿,與武林各派掌法,迥然相異。


    張丹楓一掌護胸,一掌應敵,使用須彌掌法,化解了他的三招,斜眼一瞥,隻見雲重巔巍巍地站了起來,悲聲說道:“皇上,請問我雲家屢代,忠心為國,何罪何辜,竟蒙皇上兩番賜酒?”


    原來雲重的祖父雲靖,當年出使瓦刺,曆盡千辛萬苦迴來,也是被祈鎮賜以毒酒鳩殺的。雲重想起祖父的慘死,祈鎮今日又用同樣的手段對付自己,不由得傷痛之極,拚著舍了性命,當著皇帝的麵,質問起來。


    祈鎮見張丹楓將毒酒倒進口中,雖然立即噴出,但那酒毒性甚烈,沾肉肉裂,沾草草焦,而他竟然毫無異狀,心中吃驚非小,正自全神注視張丹楓與石鴻博的搏鬥,想不到雲重突然有此一問,嚇了一跳,睜目說道:“你說什麽?”雲重悲憤之極,大聲說道:“請問朝廷的大法,是否盡忠為國的,都得受那毒酒之刑?”祈鎮麵色一沉,道:“這是什麽話?”雲重道:“我祖父出使胡邊,牧馬二十年,朝野稱頌,說是他節比蘇武,可登史冊,但他一入國門,便領受了皇上的一杯毒酒!我雲重雖然遠遠不及他老人家,也曾為皇上效過微勞,出使瓦刺,親迎皇上迴國,請問皇上又為甚要用對我祖父的手段來對付我。”祈鎮被他一問,答不出話,那穿著長衫儒服的粗豪漢子喝道:“雲重口出怨言,便當一死!”


    雲重大怒,一躍而起,忽聽得環佩叮當,眾武士突然寂靜無聲,那粗豪漢子也斂手恭候,隻見有兩對男女走了進來,行在最前麵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華貴少年,中間的一對男女,挽手同行,狀如夫婦,女的竟是一個西方金發美人,最後麵的是一個中年美婦,雲重認得正是妹子雲蕾。


    祈鎮忽地哈哈一笑,道:“雲狀元,你誤會了。令祖是奸宦王振所害,朕早已為他昭雪沉冤。今日這酒,乃是十全大補的藥酒,你怎的胡亂猜疑,你不見聯也喝了麽?”雲重心道:“你當我是小孩子麽?”正待不顧一切,拆破機關,這時張丹楓與石鴻博亦已罷鬥,但見張丹楓眼角飄來,示意叫雲重不可妄動。


    這四個人走進閣子,那少年俯伏於地,唱道:“父皇萬歲,臣兒見駕。”祈鎮道:“見深,你來做什麽?”那少年道:“波斯公主,遠道來朝,臣兒陪她見駕。”


    這個少年正是祈鎮的太子朱見深。原來張丹楓入京之後,日夕籌謀,要找一個最適當的機會去見皇帝。他探聽得太子尚有年輕人的一股勁,頗有振奮圖強之心,他想盡辦法,打通了太子的門路,與他商量由波斯公主作為橋梁,將來好與波斯聯盟,夾擊韃靼的大計。太子被張丹楓說動,正想待有利的時機才帶他們去見父皇。想不到祈鎮已先把張丹楓請來,張丹楓在離開鏢局之前遣雲蕾飛快報知太子,那波斯公主和駙馬段澄蒼數日前已秘密移居太子府中,是以一接報訊,便能前來,張丹楓和太子都知道此計甚險,但事到臨頭,隻此一策,再無他圖。


    波斯公主曳起長裙,盈盈一福,輕啟珠喉,鶯聲嚦嚦說道:“波斯公主偕駙馬段澄蒼拜見大明天子,並代表波斯大皇帝向大明天子致以最高敬禮,敬祝大明天子福壽無疆,民安國泰。”這幾句漢語,波斯公主學了數十百遍,說來字正腔圓,甜美動聽。祈鎮心中大樂,要知明朝國勢日衰,一些小國藩屬尚且不依期進貢,遠方大國的使者來朝,那更是從所未有之事。


    段澄蒼因為份屬大明治下的子民,雖然是波斯駙馬的身份,仍然行了跪拜之禮,太子朱見深代奏道:“段駙馬是以前大理段平章段功的八世子孫,和現今大理的知平章事段澄平是堂兄弟。段駙馬七代以來,客住波斯,而今方迴故國。”


    祈鎮心中一動,對波斯公主道:“公主與駙馬來朝,可有什麽事麽?”波斯公主的漢語隻是一知半解,這幾句話聽得不大明白,段澄蒼給她翻譯了,波斯公主盈盈一笑,指著張丹楓說了幾句,段澄蒼奏道:“波斯公主授權給這位張先生,請他全權代奏,與陛下商議中國波斯兩國通好聯盟之事。”太子走近皇帝身邊,輕聲說道:“波斯帝國是中亞的第一大國,國力不弱於我們中國,請父皇稍稍優禮使臣。”這番應對都是張丹楓的事先所教,祈鎮聽了,隻好重新“賜坐”,請問張丹楓“高見”。


    張丹楓微微一笑,道:“這就是我適才所要說的第三件事了。請皇上封段澄蒼為大理世襲藩王,大理府屬的各族官吏,由他統轄。然後派遣使臣,前往波斯,讓波斯皇帝知道,他的愛女愛婿,已得到中國君皇的優厚禮遇。”祈鎮點點頭道:“這個可以商量,不過雲南一省,在太祖皇帝開基定國之後,已封給沐家世襲罔替,如今要把大理割出來,朕還得下旨給沐國公,再看他有甚稟奏,以示朕對功臣之後的尊崇。”張丹楓知道這不過是朝廷的例行公事,有皇帝詔書,沐國公斷斷不敢違抗,想到大理的一場幹戈,從此可以消弭,縱是身冒奇險,也算值得的了。


    張丹楓續道:“波斯當年曾受蒙古鐵蹄躁躥,提起‘黃禍’,人人變色。如今韃靼的小皇子烏訶克圖,繼承瓦刺霸業,國勢更盛,兵力直到中亞細亞,幾與波斯帝國接壤。皇上若派遣使臣,建議與波斯聯盟,共防撻韃靼,想來波斯皇帝,定表讚同,如此一來,中國西北的邊患,當可減輕,實乃兩國之利也。”祈鎮之願封段澄蒼為大理藩王,就正是為了這個緣故。雖然對張丹楓甚為忌恨,也不得不點頭讚道:“張先生深謀為國,朕失敬了。再賜酒三杯,並傳旨內庭,準備厚賞。”雲重大驚失色,隻道祈鎮又要弄什麽手段,卻見張丹楓笑道:“厚賞不敢領受,這酒倒可潤潤喉嚨。”毫不躊躇地將三杯禦酒喝了。


    雲重見張丹楓喝酒之後,毫無異狀,這才放下了心,想道:“是了,祈鎮要與波斯聯盟,對波斯公主自須籠絡,張丹楓是波斯公主最信任的人,毀了張丹楓就等如毀了橋梁,皇帝亦不能不無所顧忌。”其實這猜度也隻對了一半,祈鎮見張丹楓如此神通廣大,連外國公主也肯為他所用,對張丹楓的忌憚,更是深了一層。


    張丹楓續道:“現下韃靼稱雄於西北,倭寇雖被民軍挫敗,但仍騷擾東南,更可慮者,滿州又崛起於東北,集兵關外,窺伺中原。皇上若不廣施仁政,善用民力,隻怕尚有第二次土木堡之變。”祈鎮道:“朕雖德薄能鮮,自問還不是昏庸之主,張先生若肯輔佐朝廷,聯是求之不得,若然不肯,也請不要去助長叛逆之勢。”話鋒又轉到了張丹楓相助江南義軍的事情上。張丹楓神色不變,一笑說道:“皇上若肯外禦強敵,內施仁政,全國百姓都是擁護皇上的人。如其不然,縱有一個畢擎天投降了,還有第二個葉宗留會再起來。”祈鎮默然不語,張丹楓續道:“我所說的三事,自知是逆耳之言,卻無一不是為皇上打算。與波斯聯盟,可製韃靼……”祈鎮道:“這件事不是已允了先生所奏麽?”張丹楓道:“讓葉成林為皇上守護海外諸島,即停圍襲義軍之令。”祈鎮眉頭一皺,道:“此事再從長計議。”張丹楓不理祈鎮的插口,一口氣說下去道:“為於閣老雪冤,下罪已詔,使天下百姓鹹知皇上是知錯能改的賢君,百姓才能為皇上盡忠效死。”祈鎮麵色一沉,旋即冷冷笑道:“看來朕倒應該請張先生做禦史大夫了。”目光一轉,顧左右而言他,指著雲蕾說道:“這位是陪伴波斯公主的女官麽?”太子奏道:“這位是張先生的夫人,正是她陪伴公主來的。”雲蕾邁上一步,道:“雲靖孫女雲蕾拜見皇上,謝皇上對我雲家的幾代大恩!”祈鎮麵色尷尬,對雲重道:“原來是你的妹子,怪不得你寧願拋了狀元不做,卻隨你的妹夫闖蕩江湖。”


    雲重滿肚皮氣不便發作,祈鎮哈哈笑道:“好,大家再飲酒,國事以後再談。”張丹楓正想說話,忽見一個內監走了出來,向祈鎮低聲奏了幾句,祈鎮道:“皇後聽說波斯公主遠道來朝,甚是歡喜,請公主和駙馬進內廷相見。見深,你陪他們去見母後吧。”這是宮廷儀禮,波斯公左聽了駙馬的傳譯,欣然答允。張丹楓心中一凜,於勢卻又不便阻攔。


    待到波斯公主離開,祈鎮笑道:“張先生怎麽又不肯喝酒了。”石鴻博忽道:“張先生是一代武學大師,適才已蒙賜教,惜未盡興,且待奴才再獻薄技,助他酒興。”雙指連彈,當當當的三杯盛滿酒的酒杯,相繼飛起,隔著一席向張丹楓的麵前飛來。


    張丹楓知他是賣弄指上的功夫,微微一笑,道:“張某怎敢受老前輩的敬酒,就借這酒迴敬了吧!”使出一指禪的功夫,將這三個酒杯又彈了迴去。眾武士但見酒杯飛來飛去,盛滿杯中的美酒竟然點滴不濺,心中均是暗暗喝彩。石鴻博正想運指再彈,酒杯飛到他的麵前,忽地一齊碎裂,這幾個酒杯都是白玉所製,質地甚堅,競被張丹楓暗運指力所碎,大出石鴻博意外,那三股酒浪,如箭徑射,石鴻博勃然大怒,衣袖一揚,酒花四濺,兩股真力一迫,雨點般的“酒珠”射到兩旁侍立的武士麵上,也像彈丸一般,嚇得眾武紛紛走避。


    祈鎮笑道:“好功夫,一人獻技何如兩人合演,既然是將遇良材,石老師你就與張先生稍事周旋,讓他們開開眼界吧!”石鴻博大叫一聲“奉旨”,飛身躍過桌子,提腿便踢,端的是快如閃電,眾武土見張丹楓仍是神色自如地坐在椅上,都道這一記“窩心腿”非中不可,雖然他們都已暗中奉旨,將張丹楓當作勁敵,有些仍是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隻聽得“轟”的一聲巨響,人影飛騰,眼花撩亂,眾武士驚魂稍定,但見那張椅子被踢下玉階,碎成片片,而張丹楓卻立在閣子的小心,武士中不乏高手,竟然看不清楚他用什麽身法在那絕險之際脫身而出!


    張丹楓仰天大笑,朗聲說道:“好一場鴻門宴呀!陛下也太抬舉我了。”笑聲未絕,石鴻博早飛身撲到,左掌一撥,右掌斜劈。張丹楓認得其中藏著分筋錯骨手的最上乘手法,不敢怠慢,一挫身一翻掌,反手劈去,石鴻博雙掌一合,驀然往外一分,解開張丹楓的攻勢,伸開十指便抓,看來用的是鷹爪功,隻要被他搭上,立刻便是筋斷骨碎之災,他底子裏仍是分筋錯骨的功夫。


    張丹楓退後兩步,一掌拍出,唿唿帶風,接著又是一記長拳,左掌右掌,直如巨斧開山,鐵捶鑿石,拳風所至,逼得眾武士紛紛退後,登時騰出一片空地,那萬春閣占地甚廣,可以筵開百席,不覺擁擠,那幾張圓桌隔著了一堵人牆,而且離開兩人比武的場心也有三丈開外,桌上的杯盤碗碟,仍是震得嘩啦啦地一片作響,幸而都是黃銅或白玉的器皿,要不然定給震碎無疑。


    石鴻博的分筋錯骨手雖然是天下第一,苦於被張丹楓的拳風所逼,近不了身,鬥了三十來招,仍是不分勝負,石鴻博早在皇帝麵前誇下海口,這時戰張丹楓不下,深覺麵上無光,心中焦躁,驀地一聲大喝,欺身撲進,隻聽得“蓬”的一聲,石鴻搏的肩上挨了一拳,但卻已搶進內圈,來扭張丹楓的手腕,張丹楓拳勢一收,迴掌護身,竟給他逼得連連後退!


    分筋錯骨的手法利於近身肉搏,石鴻博以這門絕學稱霸武林,被他搶入內圈,攻勢更見淩厲,以張丹楓的功力,拳勢也自施展不開。禦林軍統領婁桐孫見師父占了上風,大聲喝彩。酣鬥間忽見張丹楓唿唿唿連劈三掌,這三掌突然轉守為攻,胸前門戶大開,婁桐孫心道:“可笑你以天下第一劍客自命,竟不懂得我師父這手分筋錯骨手的神妙,你如此欺敵強攻自露破綻,當真是自取其辱了!”正待大聲叫好,隻見石鴻博右掌一迎,左掌一搭,搭上了張丹楓的掌背,右掌立刻反手斫下,眼見張丹楓的手腕就要給他扭斷,而且下一手左掌隻要往上一勾,張丹楓的胸骨也必然要被他扭斷,雲重見了這個情形,也禁不住大驚失色,要知這兩手都是最上乘的分筋錯骨手的狠毒絕招,張丹楓縱是武學通玄,這兩記絕招,也未必能一齊避過!


    婁桐孫的“好!”字剛剛喊出,忽見石鴻博“啊呀”一聲,雙掌都撤了迴來,“登,登,登!”地倒退三步,臉上現出慚愧的神色,原來張丹楓在連劈三掌之時,早已料到石鴻博會使出那兩記毒招。他自露破綻,其實是誘敵之計,把真氣全提到胸口“璿璣穴”的周圍三寸之處,果然石鴻博左手那一抓正正向著這個方位抓下,但覺張丹楓胸口的肌肉軟綿綿地竟把他的五指吸住,驀然間一股無形的勁力反彈出來,石鴻博虎口酸麻,身形一晃,扭住張丹楓手腕的那隻右手,未曾使出勁力,也給張丹楓一錚錚開,但見張丹楓左手中指指尖一翹,正正對著自己的咽喉要害,石鴻博領教過他的一指禪功夫,知道隻憑這一指之力,便可以穿牆洞壁,何況是喉頭的脆骨,石鴻博這一嚇魂飛魄散,慌不迭地把雙掌盡撤出來,隻見張丹楓微微一笑,並未乘他雙掌還來不及迴防之際,乘勢戳來。


    張丹楓也自心中暗唿“僥幸”,心道:“若然這老頭兒看破我的預謀,那一抓隻要離開璿璣穴三寸之地,我就要與他同歸於盡。憐惜他這身絕學武功,更兼看在他是老輩的份上,更不忍取他性命,中指一勾,收了口來,微微笑道:“石老前輩的分筋錯骨手法,果然是世上無雙,張某心服口服,咱們可不用再較量了吧。”


    石鴻博滿麵漲紅,不知所措,那穿著長衫、頭戴儒冠的粗豪大漢忽地跳了出來,手捏了把鐵扇,迎風一站,大聲說道:“張丹楓,楚某不才,躬逢盛會,非得領教你天下第一劍的劍法不可!”不由分說,鐵扇一指,便插進兩人中間。雲重、雲蕾聽他自報名頭,這才知道他是鐵扇書生楚大齊。此人讀書不成,轉而習武,長相粗豪,卻偏偏風流自賞,愛作儒生打扮,歡喜掉文,但他雖然粗野無文,那身武功卻是非同小可!


    眼見張丹楓便要被楚大齊與石鴻博聯手圍攻,雲重勃然大怒,雙臂一振,將堵在前麵的武士掃得歪歪斜斜,越眾而出,大聲喝道:“當真是鴻門宴麽?”反手一掌,把楚大齊的鐵扇蕩開,正待進招,卻見張丹楓縱聲笑道:“這話應該請問皇上!”飛身一掠,快如閃電,竟然從那堵人牆上空飛過,直撲禦座。眾武士驚醒之時,張丹楓已撲到了皇帝的身旁,眾武土登時大亂。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張丹楓一爪抓下之時,祈鎮向後一靠。牆壁忽地裂開一道門戶,待張丹楓撲到,祈鎮已是躲進去了。就在這個時候,侍候在皇帝身邊的屠龍尊者和摘星上人也已掄刀發掌,阻止了張丹楓的去路。


    隻聽得祈鎮在複壁之內傳聲叫道:“張丹楓意欲弑君,大逆不道,著即擒來,格殺不論。雲重心懷不忿,低毀君上,亦屬罪無可赦,一並擒了。”張丹楓大笑道:“連於閣老也給你以叛逆不道之罪處死,丹楓承受此罪,榮幸之至,雖死何辭!”他本欲擒著祈鎮,作為人質,衝出重圍,哪知祈鎮也早就布下機關,存心將他除掉。但見眾武土如潮湧到,張丹楓這一生屢經風浪,卻還未有過今次之險,心中自思:隻怕當真要豁出性命了!


    摘星上人的“摘星手”以快、狠、變三字著名武林,那一掌劈來,後發先至,張丹楓一聲冷笑,朝著他的虎口,中指一彈,若是武功稍弱,這一彈非給他彈斷筋脈不可,摘星上人的掌法變化甚多,一見不妙,手腕一擰,掌鋒立刻偏開,換了一個方向,化掌為拿,轉抓張丹楓的琵琶軟骨,張丹楓笑道:“快、狠、變三字果然名不虛傳,再練十年,可以成為第一流高手。”肩頭一撞,一個旋身便反臂擒拿,這樣一招兩用,比摘星上人更快更狠,一麵用鐵肩膊的陽剛之力,一麵用擒拿手的陰柔手法,摘星上人饒是武功多變,也無善法招架!


    但見紫墨色的刀光一閃,屠龍尊者這一刀覷準了張丹楓的肩胛骨砍下,他在蒼山被雲重拗折了一條手臂,兩年來苦煉獨臂刀法,雖然出手較摘星上人稍慢,但這一刀砍下,又狠又準,比一般刀法卻厲害得多。


    卻見張丹楓既不招架,也不閃避,仍然伸掌攻擊摘星上人,屠龍尊者心中一凜,反而不敢恣意劈下,但聽得哎喲一聲,摘星上人給張丹楓一掌擊倒,幸而他變化得快,要不然手腕也被扭折。就在這同一時間,張丹楓的肩膊一撞,卻把一個身材魁偉的武士撞得恰恰向著屠龍尊者飛來,水牛般的身軀撞得屠龍尊者也幾乎跌倒,屠龍尊者絕對料想不到張丹楓竟然會出此怪招,那柄含有劇毒的屠龍刀竟然插進了自己人的心窩!


    摘星上人猶未爬起,屠龍尊者被那武士壓住,毒刀也還未來得及拔出來,張丹楓身手何等快捷,趁這時機,一個盤龍繞步,避開了左麵襲來的一刀,反手一拿,又把右麵衝來的一名武士的脈門扣著,一把提了起來,就將他作為兵器,一個旋風急舞,掃倒了幾個近身的禦林軍統領,大喝一聲,以大摔碑手的功夫,將那武士朝著人叢之中擲去,登時衝開了一條出路,眼光一射,隻見雲重、雲蕾已在合戰那個鐵扇書生楚大齊。


    雲重的師父董嶽獨得玄機逸士“大力金剛手”的秘傳,以外家硬功兼有內家勁力,武林之中,無人可與匹敵,雲重苦練了十年,雖然尚未及師父盛年,但也有了八九成火候,滿以為可以一掌將那楚大齊擊斃,哪知楚大齊的武功,路數怪異之極,雲重那金剛猛撲的掌力,連環三掌,竟然被他的鐵扇一牽一搭一引,輕描淡寫地便將那威猛無倫的掌力卸掉了。張丹楓尚未衝出重圍,見這情形,急忙揚聲叫道:“剛柔兼濟,陰掌防身,陽掌擊敵。”原來若論到本身的功力,楚大齊實是不如雲重,但他這鐵扇功長於以巧降力,相同於太極拳的“四兩撥幹斤”之理,隻要被他的鐵扇搭上,不但可以卸開敵人的勁力,而且可以迫令敵人失去平衡,重心不穩,幸而雲重的內外功夫均已到了一流境界,定著重心,還不至於給他借力反擊。


    雲重得張丹楓傳聲提醒,一掌護胸,一掌應敵,以剛柔兼濟的掌力謹慎周旋,楚大齊果然不敢欺身躁進,但見他扇子倏張倏合,合起來時,便當作點穴撅使,張起來時,卻又是峨嵋刺和刀劍的路數,那十幾支扇骨,都是精鋼所鑄,支支鋒利,的確是一件罕見的外門兵器!雲重一時未能適應,竟然給他逼得隻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


    雲蕾見狀不妙,揉身撲上,楚大齊扇子一張,反手揮去,忽地眼神一亂,但見好像有四五個紅妝少婦,同時撲了上來,手中鐵扇,幾乎給雲蕾劈手奪去,剛剛避過,“卜”的一聲,肩頭已是中了雲蕾一掌,幸而他長於內力化勁的功夫,雲蕾那一掌雖然擊個正著,他肩頭一沉,那掌力也完全消解了。


    並不是雲蕾的武功勝於雲重,原來武學之道,相生相克,雲重的武功,以剛猛為主,遇上了善於以巧降力的一等一高手,就要反為所克。雲蕾自幼便習穿花繞樹的輕功身法,若隻論身法的輕靈,她還在丈夫張丹楓之上,楚大齊的鐵扇休想沾得著她,而楚大齊又不似雲蕾,有強勁的掌力防身,因此碰到了雲蕾,又恰恰被她克住,不過數招,立刻處於下風,隻有挨打的份兒!


    石鴻博站在場邊,猶自發愣。要知他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輸給了張丹楓,若非自盡,就該立即迴鄉,從此閉門洗手,這才合乎他的身份,正躊躇間,婁桐孫走了出來,對他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說道:“請師尊助楚師叔一臂之力。”石鴻博眉頭一皺,道:“桐孫,難道你不知道江湖上的規矩麽?”婁桐孫道:“稟師父,這裏是皇宮大內,並不是江湖道上。”石鴻博怔了一怔,想道:“不錯,我是皇上厚禮聘來,雖然沒有受任何職位,也算是食君之祿的了,怎可不分君之憂?而且,我若就此一走了之,皇上他能原諒我麽?”婁恫孫又道:“師尊偶一失手,算不了什麽,除了楚師叔和弟子,也沒人看得出來。師尊若然自己認輸,從此閉門洗手,那不但是折了我派的威名,而且,而且……嗯,皇上萬一起疑,師尊你在太原有家有業,也有點不大便當啊。”石鴻博劾然色變,旋即又歎了口氣,道:“不必多說,我明白啦!”


    抬頭一看,但見楚大齊已給雲重、雲蕾逼得連連後退,險象環生,石鴻博喝道:“雲狀元,你究竟曾是朝廷臣子,膽敢不遵皇命,妄自拒捕!”驟然出手,五指如鉤,一爪抓下,雲重反手一掌,“蓬”的一聲,兩人都各自震退三步,楚大齊叫道:“讓我來對付他。你來收拾這個女賊。”楚大齊忌憚雲蕾,對雲重卻自問有取勝的把握。


    石鴻博眉頭一皺,他倒並不是畏懼雲蕾,卻因他的分筋錯骨手法必須近身肉搏,才能克敵製勝,實是不願用來對付女流,但見楚大齊已搶上前去纏著雲重,在勢不能與他“爭功”,雲蕾反手一揚,錚、錚、錚,三朵金花齊發,分取石鴻博、楚大齊、婁桐孫三人,石鴻博衣袖一擲,將金花收去,楚大齊鐵扇一揮,也將金花打飛,婁桐孫功力稍遜,卻給金花打穿了肩頭軟骨,登時血流如注,不敢上前助戰,慌忙跳出圈子,恨恨說道:“縱算你三人有天大神通,今日也難逃出我的天羅地網。”自到禦花園去親自布置不提。


    石鴻博雖然卷去了她的金花,心中也自微微一凜,想道:“若然她再連環疾發,我可抵擋不住。”不敢讓雲蕾再有空暇偷發暗器,急忙飛步上前,雙袖齊揚,一招“雙龍汲水”,要用“飛袖流雲”的絕技將雲蕾摔倒,哪知雲蕾的身法快如閃電,石鴻博雙袖未曾卷到,她己倏然間從另一個意想不到的方位撲了過來,一掌劈下。


    雲蕾方慶得手,忽聽得石鴻搏喝道:“給我倒下!”手指突然從袖管中穿了出來,雲蕾大吃一驚,這才驀然想起,石鴻傅的分筋錯骨手正是長於近身肉搏,巴望不得自己近他身前,這一掌劈下,正好被他就勢一扭,手腕非折斷不可!


    好個雲蕾,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一丈開外,兩人都暗暗叫了一聲“好險!”但比將起來,雲蕾的輕功雖好,近不了身,終是吃虧。石鴻博幾乎吃了雲蕾一掌,心中也是又驚又怒,惡氣陡生,再無顧忌,步步逼近,雙掌翻飛,十指如鉤,縱橫穿插,立心要用分筋錯骨手來將雲蕾挫敗。


    雲蕾用穿花繞樹身法,左兜右繞,好幾次從他的掌下穿過,卻連衣角也沒有給他勾著,雖然如此,究非善法,幾度盤旋進退之後,雲蕾忽地一聲長嘯,玉手一揚,手中已多了一條綢帶,這本來是她束腰用的,如今卻要拿來當作兵器。


    綢帶舞動,天矯如龍,竟然帶著勁風,向石鴻博的麵門刷下,石鴻博心中一凜,想道:“她居然能把綢帶使得似軟鞭一樣,雖然內功還不若她的丈夫,也算難得的了。”反手一抓,他以分筋錯骨手冠絕武林,手法何等快捷,一爪抓去,竟然抓了個空,那條綢帶隻微微一偏,又“刺”向他的“肩井穴”,這條綢帶,被雲蕾使上了內家真力,不但可以當作軟鞭,還可以當點穴的利器。石鴻博更不敢輕視,隨著綢帶的舞動,起落跳躍,霎時間過了十多二十招,雲蕾固然近不了他,他在一時之間,也抓不著雲蕾的腰帶。


    那一邊雲重和楚大齊也打得個難解難分,雲重解下圍在腰間的軟刀,展開五虎斷門刀法,刀光閃閃,霍霍生鳳,每一刀所出,都是力沉招捷,楚大齊仍然用以巧降力的打活,鐵扇忽張忽合,遮攔得風雨不透,雲重這一路極剛猛的刀法,竟是被他見招拆招,見式拆式,雖然雲重的每一刀都沉重之極,卻都被他輕描淡寫地化開。所以在表麵來,雲重似是占了八成攻勢,實則是楚大齊以逸代勞,穩待先手,消耗雲重的氣力,而且他也並不是隻守不攻,那鐵扇一合之時,便立即乘緞抵隙,點打雲重的三十六道大穴。幸而雲重得張丹楓的指點,一手運刀,一掌仍然以大力金剛手法護身,一時之間,還是彼此相持之局。


    再說張丹楓擊倒了摘星上人與屠龍尊者之後,立即衝入武士叢中,掌劈指戮,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接連傷了十數名敵手,但圍攻的武土,不下百人,重重圍困,一時之間,卻是不易衝出,張丹楓在百忙中抽眼一看,但見雲重、雲蕾都已陷於劣勢,心中一急,陡然奮起神威,這時正有兩個手舞八角金錘的禦前侍衛,左右合擊,雙錘打下,距離張丹楓的頭頂不到五寸,張丹楓一聲大喝,雙掌齊出,一手執著一個侍衛,猛地一碰,雙錘交擊,轟隆地一聲大響,張丹楓鬆手輕輕一推,這兩個待衛被他碰得頭昏眼花,金錘兀自舞動不休,將周圍的武土打得頭崩額裂,紛紛走避。


    張丹楓縱聲大笑,又衝出了丈許之地,另兩名使劍的武士是昆侖派朗月禪師的高足,一手昆侖劍法,也曾在江湖上得過盛名,名列大內八大高手之內,不知厲害,飛身急上,兩人不約而同地換了一個劍花,同時出手,一個劍刺張丹楓的右肩井穴,一個劍刺張丹楓的左肩井穴,雙劍齊出,勢道淩厲之極,張丹楓大笑道:“來得正好,借劍一用!”劈啪兩聲,這兩個人尚未看清他用的是什麽手法,已是各自被打了一記耳光,手中的長劍也被張丹楓劈手奪去。


    隻聽得張丹楓縱聲笑道:“看在明月禪師的麵上,饒你不死!你兩個還不配用劍,快迴昆侖山去再練十年!”雙劍一展,登時如虎添翼,隻見劍鋒所至,喊聲四起,兵器拋滿一地,張丹楓展開了雙劍合壁的戰術,專刺敵人手腕上的關節要害,隻一招就要叫他兵器撤手,雙劍疾發如風,連傷了二三十名武士,當者辟易。這時摘星上人與屠龍尊者方自追到,張丹楓已衝出重圍!


    雲蕾見丈夫衝出,心中大喜,一個疏神,被石鴻博抓著了綢帶,一扯扯斷!張丹楓叫道:“雲妹!接劍!”長劍一拋,石鴻博也縱身來搶,雲蕾手快,把劍搶到手中,石鴻博三指一伸,扣她的手腕;說時還,那時快,但聽得張丹楓一聲長笑,雙劍合壁,配合得妙到毫巔,宛如兩道銀蛇,疾飛而出,一倏向左,一倏向右,一個盤旋,便將石鴻博圈在當中,石鴻博大吃一驚,不暇細思,仍然照著原來的方向,弓身一躍,伸手一抓,接著使一個“燕青十八翻”的招數,身形墜地,滾出三丈開外,依稀聽得張丹楓讚了一個“好”字,這才覺得頂上一片沁涼,頭頂上本來就已稀疏的頭發竟被削了個幹幹淨淨!


    石鴻博老羞成怒,厲聲叫道:“張丹楓你辱我太甚,這幾根老骨頭送給你吧!”其實張丹楓這個“好”字確是由衷之言,原來石鴻博那一招以攻為守,恰恰逼得雲蕾腳步斜移一步,除了用這冒險的一招,絕不能脫出雙劍合圍的圈子!


    石鴻博卻把張丹楓的讚語當為譏誚,奮不顧身,又再撲來,張丹楓眉頭一皺,道:“這老兒脾氣倒硬,雲妹,刺他手腕關節!”雙劍左右一圈,倏地又同時刻出,石鴻博雙手籠在袖中,雙袖一拂,但聽得嗤嗤兩聲,兩條長袖又被戴斷,這本在石鴻博的意料之中,正擬待他們未及換招之際,出手攻敵,哪料張丹楓與雲蕾的雙劍合壁之術,已練到心意相通、變幻無方的妙境,雙劍根本不用換招,劍鋒一顫,兩柄劍陡然間,遞出五寸,要知高手拚鬥,所爭不過毫厘之差,石鴻博以為他們的招數已經用老,哪料他們的劍勢竟然未衰,這大大出乎石鴻博的意料之外!


    劍風掌影之中,但聽得“嗤”的一聲,石鴻博的腰帶又給張丹楓劍尖挑斷,這還是他趨避得快,而張、雲二人的劍勢又剛剛放盡的緣故,要不然再待雙劍一合,縱然他武功再強十倍,不死也得重傷。


    石鴻博費盡心機,冒險進招,屢遭挫敗,反弄得衣裳破碎,狼狽不堪,隻聽丹楓又讚了一個“好”字,大聲說道:“石老前輩,你能在雙劍合壁之下,連擋三招,當今之世,能與你並駕齊驅的也隻是有限的。晚輩佩服,以你的武功威望,德邵年尊,還側身在這班奴才之中,聽人差遣,實在是有辱身份!請聽晚輩一言,早早迴家去吧!”


    石鴻博倒吸了一口涼氣,張丹楓這番說話,句句刺在他的心上,其實他這次出山,倒並不是為了求取功名富貴,而是想令他這派武功,揚名天下,而他自己,也從來不作武林中第二人想,哪知進了大內之後,第一次交手就碰到了張丹楓夫婦,算起輩份來,還是比自己晚了兩輩的人,而自己卻僅僅隻能抵敵三招,還幾乎傷在雙劍合壁之下。登時雄心盡失,壯誌全灰,長歎一聲,立刻跳過欄杆,逃出皇宮,從此果然聽了張丹楓之勸,棄掉家業,攜帶家人,隱居山林,再也不問世事。


    那邊廂,雲重和楚大齊正鬥到吃緊的關頭,雲重的三十六手五虎斷門刀法剛剛使完,正擬周而複始,變招換力之時,楚大齊突然變守為攻,鐵扇一張,倏地搭著刀背,雲重那一刀剛剛斫出,被他鐵扇一引,重心不穩,身子前傾,楚大齊立下毒手,一掌拍出,忽見眼前青光一閃,張丹楓的劍尖已刺到了他的虎口,楚大齊大怒叫道:“好哇,這樣子偷施暗襲,算哪門子的好漢!”鐵扇一轉,閃過雲重的身後,好不容易,才避過了這一險招。


    張丹楓哈哈笑道:“高手臨敵,理該眼觀四麵,耳聽八方,我到了你的跟前,你還不知,尚敢自誇好漢麽?我若有心殺你,這一劍不刺你的虎口,刺你的咽喉,你的鐵扇怎麽轉得過來?再說到江湖規矩,今日我等隻有三人,你們的大內高手,卻已傾巢而出,這又是怎麽個說法?”楚大齊冷汗沁肌,心中自思:“他那劍若然改刺咽喉,當真是避無可避!”強顏答道:“張丹楓,我不與你鬥嘴,來,來!咱娩然幾招!”張丹楓叫道:“雲兄,你替我暫時擋一擋這一班奴才!”一個盆龍繞步,與雲重成了犄角之勢,揚聲說道:“楚大齊,你隻要能擋我夫婦三招,我夫婦一齊自縛,成全你一件大功!”陡然間,雙劍一合,將楚大齊圈在當中。就在這同一的時間,隻聽得砰砰兩聲,原來是雲重施展了大力金剛手法,將最先追來的兩名武士摔下了石階!


    這雙劍合壁之術,乃是玄機逸土畢生心血之所聚,張丹楓與雲蕾當年未經練習,第一次出手,就挫敗了黑白摩訶(詳見拙著《萍蹤俠影錄》,而今做了十多年夫婦,配合得更是天衣無縫,雙劍一合,登時把楚大齊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著,楚大齊這一驚非同小可,仗著他那一身怪異的武功,在雙劍交叉之下,滴溜溜一轉,鐵扇一揮,以絕妙的卸力功夫,卸去了雲蕾的五成勁力,扇柄一格,哢嚓一聲,被張丹楓截了兩處缺口,出盡平生絕技,才堪堪地拆開了第一招。雲蕾心中暗叫可惜,隻因張丹楓想與皇帝談判,不願帶劍入宮。要是他們把青冥與白雲兩把寶劍帶來,楚大齊的鐵扇早已截為兩段了。


    張丹楓笑道:“這一招擋得還算不錯。”青鋼劍信手一招出,劍勢逼得楚大齊斜走三步,雲蕾那一劍卻剛好從這方向刺來,楚大齊無法抵擋,翻身仆地,雲蕾劍鋒過處,將楚大齊頭上的方布削去,張丹楓笑道:“爬起來,再接這第三招。”張丹楓這一招其實就可取他性命,所以不取,乃是故意讓雲蕾折辱他,令雲蕾消一口氣的。


    楚大齊明知不敵,拚了一死,驀然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反手一揚,鐵扇一抖,分點雲蕾的七處大穴,他知道雲蕾武功稍遜,冒死反擊,端的是出手如電,淩厲非常,哪知他快,別人更快,就在他那扇子揚起之時,張、雲二人亦已是雙劍齊出,但見劍光點點,有如繁星殞落,浪花飛濺,楚大齊大叫一聲,鐵扇截為四段,左手被削去了兩指,身上也同時受了七處劍傷!張丹楓喝道:“饒你一命,還不快逃!”原來張丹楓念他的武功也已練到了第一流境界,在雙劍合壁之下,也能硬接一招,故此那七處劍傷,都並不是戮他要害。


    這時摘星上人與屠龍尊者率領數十名武土,也已合圍,但張丹楓夫婦雙劍在手,這幹人哪裏攔擋得住,見雙劍起處,碰上的不死便傷。摘星上人叫道:“退出閣子,再圍困他!”話未說完,張丹楓與雲蕾一左一右,雙劍已似奔雷閃電般地殺到!摘星上人身軀一矮,抓起了兩個武士,左右一擋,那兩名武士都給長劍穿過了前心。張丹楓喝道:“好狠毒的惡賊!”抽劍再刺,摘星上人已溜出閣子,逃入花園,眾武士見摘星上人為了保全自己,不惜找人替死,更是寒心,當下紛紛逃命,一哄而散。


    張丹楓與雲蕾、雲重闖出了萬春閣,踏入了禦花園,忽聽得婁桐孫哈哈的大笑之聲,叫道:“張丹楓,縱算你有天大的神通,今日也難逃過我的天羅地網!”但見花木叢中,人影綽綽,原來是婁桐孫調來了一千名神箭營的弓箭手,早已埋伏在外,一聲令下,強弓猛弩,四麵射來,千箭如蝗,把張丹楓等三人當作了活靶子!


    張丹楓與雲蕾雙劍交舞,逼起了一圈銀虹,利箭射入圈中,紛紛折斷,雲重也以大力金剛手法,將射來的箭,在離身八尺之外震落。但那一千名神箭手,都是從禦林軍中精選出來的,強弓猛弩,從四麵八方射來,隻要稍一疏神,中了一支,便休想逃命。千箭如蝗,密集如雨,張丹楓等三人本事再大,也難以衝破這個箭陣。


    張丹楓淒然笑道:“小兄弟,今天隻怕是咱們最後一次的聯劍對敵了。你說,咱們是再拚掉他百數十個鷹爪孫呢,還是再這樣地挨下去呢?”張丹楓在十餘年前初遇雲蕾之時,雲蕾正是剛離師門,女扮男裝,行走江湖,張丹楓叫她做“小兄弟”已叫慣了,結婚之後,改稱“雲妹”,但有時在閨房之中笑謔,這“小兄弟”三字仍會衝口而出。這時在此極度緊張之際,忽聽得張丹楓叫出舊日的稱唿,雲蕾情不自禁地甜甜一笑,說道:“大哥,但憑你的意思!”話語中充滿了對張丹楓的信賴。


    在這樣密集的箭雨之下,若然強行衝出,自是九死一生,若像目前這樣,雙劍配合,互相照應,不移動身形,雖然暫可支持,但終是坐以待斃。張丹楓一生中經曆過無數艱險,尚能當機立斷,但這一迴卻有點躊躇莫決了。就在他們說話之際,稍一分心,有兩支利箭居然射入劍光封鎖的圈中,張丹楓衣袖一甩,將它拂落,但覺勁力不小,顯然是高手所射,張丹楓咬一咬牙!正想說道:“衝出去吧!”忽覺那箭雨好似比較疏了,張丹楓凝神一聽,忽地叫道,“火焰彈!”隻聽得劈劈啪啪的炸裂聲,天空中突然飛下十數朵火花,爆裂開來,火花四濺,雲蕾道:“咦,他們為什麽要放這種暗器?”張丹楓道:“這火焰彈是從外邊射來的!”


    轉眼之間,又是十幾枚“火焰彈”和“蛇焰箭”射了進來,火焰彈專在弓箭手的頭頂上空爆炸,火星濺處,觸著頭發衣裳,便燒起來,蛇焰箭挾著一溜火光,卻似毫無目的地亂射,射到花木叢中,便立即燃起一片火頭,看來火焰彈乃是對人,蛇焰箭乃是對物。


    傷人也還罷了,禦花園中起火,可是非同小可,婁桐孫分出一部分人去救火,蛇焰箭四處亂射,撲滅了一片火頭又起一片火頭,禦花園又是天下最大的花園,那一千名弓箭手亦不過僅僅包圍在萬春閣的周圍,占著園子的一角而已,再過一陣,不但這一角起火,靠近內宮那一角也起了火頭,宮娥太監的唿號聲奔跑聲也傳出來。張丹楓大叫道:“快衝出去!”這時射來的弓箭更疏了,摘星上人率領有二三十名武士堵著第一圈,張丹楓兔起鶻落,倏地就撲進第一層包圍圈,一伸手抓著了摘星上人的肩胛骨,隻聽得“勒”的一聲,卻扯下了他披在身上的袈裟。摘星上人的武功長於變化,以張丹楓的功力,若然換了別人,這一抓萬難逃脫,摘屋人上居然能在危急之際,施展“金蟬脫殼”之計,舍掉了身上的袈裟,張丹楓先是一愣,繼而笑道:“看在你這手烏龜縮頸功夫的份上,就再饒你一次。”袈裟一展,又掃翻了幾個武士。這時禦花園裏又起了十幾處火頭,禦花園中住的,多是皇帝寵愛的妃嬪宮娥,而亭台樓閣建築的華麗,更勝於正宮大殿,若給火勢蔓延,那真是不堪設想之事。就在宮娥太監的唿號聲中,西北角忽然傳來一聲長嘯,繼而東南角也傳出了粗豪的嘯聲,片刻之間,嘯聲此起彼落,禦花園中各處的守望台紛紛鼓起警鍾,報道發現刺客,這一來園中的武士更是亂成一片。張丹楓笑道:“來人真是聰明絕頂,除了放火之外,確是再無別法退掉這一大批的禦林軍。”雲蕾道:“大哥,你聽來的共是幾人?”張丹楓道:“這嘯聲聲聲不同,好像是混進了許多人,其實隻是兩人所發。”雲蕾道:“這兩人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大哥,我可並未聽你說過在京師有這等本事的好朋友。”張丹楓心中一動,笑道:“也許是未曾相識,而有意與咱們結交的朋友吧。哈,他們這份禮物送得太厚了,不由得咱們不去迴拜他了!”


    張丹楓等三人舒了口氣,婁桐孫、陽宗海等人可是著急非常,權衡利害,隻得放鬆對張丹楓的包圍,陽宗海大叫道:“救火要緊!”婁桐孫大叫道:“保駕第一!”摘星上人也大叫道:“快隨我來捉拿刺客呀!”“救火!”“保駕!”“決拿刺客!”種種叫聲,亂成一片,霎時間,那一千名神箭手散去了八九百人!


    張丹楓笑道:“摘星老道送給我這件袈裟,正好派上用場!”袈裟一抖,有如大鵬展翼,衝入火場,火勢還未很大,被袈裟一撥,火焰兩麵分開,雲蕾、雲重隨在張丹楓身後,飛掠而過,越過了四五處火場,袈裟燒了起來,但他們也到了禦花園的後門,屠龍尊者和十多名武士正在那裏救火,做夢也想不到張丹楓竟然來得如此之快,火煙遮眼,還以為是自己人,待到驟然認出了是張丹楓時,“啊呀”一聲剛剛出口,就被張丹楓用那著火的袈裟迎頭一罩,雲重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把將他抓起,拋入了火堆裏麵。


    這十多名武士哪裏還敢抵敵,當下一哄而散,雲重奮起神威,大喝一聲,“大力金剛手”以十成真力發出,隻一掌就震坍了那包著鐵皮的厚木宮門,禦花園的後門外麵就是景山,張丹楓等三人安然脫險,逃至山上,迴頭一望,禦花園中的火勢,還沒有撲滅!正是:


    可憐報國英雄誌,都被衝天一火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迴分解——


    黃金書屋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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