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錚滿腔熱血奔騰,在風雨中放足狂奔,滿耳風生響動,宛如蒼鷹撲翼,正是艾天蝠的雙袖破風之聲。


    他生怕溫黛黛再來阻擾,直奔到村外,方自駐足。


    艾天蝠亦自翩然而來,冷冷道:“就在這裏動手麽?”


    雲錚道:“不錯!”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在地上劃了個三丈方圓的圈子,刀鋒入上,深達七寸。


    艾天蝠冷冷道:“這圈子不嫌太大了麽?”


    雲錚怒道:“不論圈子大小,你我今日不分勝負,誰也不得出圈半步!”揮手處,刀光一閃,匕首深沒入土。


    艾天蝠道:“讓你三招,快動手!”


    雲錚狂笑道:“雲某焉肯先向盲瞎之人出手!”


    艾天蝠身子突然一陣顫抖,披散著的頭發鋼針般豎立起來,他以那陰沉的麵色,風雨中望去有如鬼魅般可怖。


    跛足童子恰巧趕來,聽到雲錚的狂笑聲,麵色亦自大變,頓足道:“糟了糟了,此番我也救不得他了!”


    溫黛黛失色道:“為什麽?”


    跛足童子歎了門”氣,悄悄道:“在我大哥麵前罵他瞎子的人,從來沒有一個能活在世上。”


    溫黛黛身子一震,眼望著艾天蝠淒厲的麵容,不由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刹那間竟說不出話來。


    突聽雲錚厲聲大喝道:“今計若有誰敢人此圈子一步助我雲錚一拳半足的話,雲某便立時死在他麵前!”


    艾天蝠沉聲道:“很好,不死不休!”


    溫黛黛頓足道:“你們男人為什麽這樣奇怪,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為什麽要不死不休?”


    跛足童子苦著臉道:“大哥,打他兩拳就好了,何苦傷他的性命?他……他也沒欺負我……”


    艾天蝠道:“你若再多口,我便先割下你舌頭!”


    髒足童子抽了門冷氣,攤開雙手,隻是搖頭。


    艾天蝠與雲錚對立在風雨中,身上衣衫俱已濕透,兩人雖都在等著對方先行出手,但卻已都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一陣腳步響動,趙奇剛與那青衣少女也已趕來。


    青衣少女道:“大爹可是要我去幫那少年麽?”


    趙奇剛道:“不錯,快去救他!”


    青衣少女輕歎了一聲,喃喃道:“我雖不願與男子動手,但大爹的話,我隻有聽從。”緩步向圈子裏走了過去。


    溫黛黛卻已攔身擋住了她,長歎道:“你若幫他,他便要橫刀自刎,他的脾氣我最清楚,說出來的話,永遠不會更改的。”


    青衣少女呆了一呆,迴身望向趙奇剛,但趙奇剛也隻有木立在地上,良久良久,說不出話來。


    溫黛黛輕輕道:“小鬼,你難道真沒有法子了麽?”


    跛足童子眼珠一轉,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要那姓雲的莫要先動手,我大哥也從來不先向人出手的。”


    話聲未了,雲錚身形已暴起,揮掌直擊過去。


    溫黛黛跌足歎道:“你不說這話,他也不會先動手的,但你這麽樣一說,他一定要先動手的了。”


    跛足童子瞠目道:“我怎麽知道他是這樣的脾氣!”


    言語間雲錚早已攻出三招,艾天蝠身形閃動,直等他三招擊出後,雙袖方自流雲般飛起。


    跛足童子笑道:“我大哥說出的話,也是永遠都不會更改的,他說讓三招,就是讓三招!”


    艾天蝠雙掌始終隱在袖中,雙袖有如神龍夭矯,變化無窮,瞬息間便已攻出三招。


    這三招攻勢雖淩厲,但雲錚雙手緊貼在腰下,亦自閃身避開,三招過後,雲錚突又大喝道:“我也迴讓三招!”


    跛足童子不禁一呆,溫黛黛望著他輕輕一笑。


    突聽艾天蝠冷叱道:“再讓你三招!”


    他果然直等雲錚又自攻出三招,方自迴手出招。


    雲錚怒喝道:“偏不要你讓!再迴讓你三招!”


    喝聲中艾天蝠三招已攻出,“嫦娥奔月”、“風動流雲”、”雲破日來”,風聲激蕩,隱有後著。


    這三招過後,本應跟著施出“月移星換”、“金輪破霧”、“長虹貫日”,正是連環六招煞手。


    但“雲破日來”一著攻出之後,艾天蝠若再繼續出招,便有如未讓雲錚一般,他隻得硬生生頓住招式。


    雲錚果已揮拳撲來,上打麵目,下打胸腹,虎虎的拳風,震得艾天幅衣袂袍袖俱都飛起。


    艾天蝠武功雖高,但也被這三招逼得後退了兩步。


    他滿心怒火,冷漠的麵容,亦自變了顏色,口中大喝一聲:“再接我這三招!”袖風狂濤般推出。


    這三招攻勢雖更淩厲,但招式間卻故意留下許多空門,第三招再是雙臂大張,前胸全都暴露在對方掌下。


    哪知雲錚卻硬是不肯乘隙出招,定要等他三招過後,才肯還手,出手時招式攻而不守,直將全身力道全部使出,絲毫不留後路。


    艾天蝠雖然惱怒,對這倔強的少年卻也無可奈何。


    他武功雖然高出雲錚不少,但連綿的招式時須切斷,武功自然要打個折扣,而雲錚憑著一股銳氣,攻勢卻激厲無比。


    要知他生性激烈,平日作戰,本極少留有後著,此番動手,正是投了他脾胃,一時之間,兩人來來往往,竟未分出勝負。


    跛足童子更是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忍不住搖頭苦笑道:“這樣的臭脾氣,我倒真的從未見過!”


    溫黛黛笑道:“今日你總算見到了吧,小孩子長些見識也好!”她麵上雖在嬌笑,心頭卻也充滿了緊張。


    艾天蝠的三招攻勢已越來越是難擋,雲錚用盡身法,幸能避過,但額上已流下汗珠。


    霹靂火與海大少也已趕來,也不禁看得聳然動容。


    突聽艾天蝠口中一聲長嘯,始終隱在雙袖間的手掌,驀地自袖中伸出,閃電般拍出了三掌。


    他袖風雖淩厲,但掌風卻更猛烈,他雙袖招式雖然變化無窮,但此刻雙掌出招,亦更是靈幻難擋。


    雲錚閃身避開了第一掌,卻被第二招掌緣掃著了肩頭,震得他身形俱都離地而起,淩空翻了個身。


    此刻艾天蝠第三掌還未攻出,上盤空門故意露出。


    雲錚若是乘勢淩空下擊,雖未見能勝,也可占些先機。


    但他卻咬緊牙關,束手躍在地上,死也不肯少讓一招。


    但他身形落地時,真氣已自不濟,就在這刹那間,艾天蝠雙掌齊出,“排出倒海”,直擊雲錚胸腹之間。


    雲錚雖待跺足再起,但艾天蝠的攻勢卻已不容他換氣騰身,直被那猛烈的掌風震得仰麵翻出,跌倒在地。


    旁觀眾人不禁齊都發出一聲驚唿,艾天蝠腳步動了一動,溫黛黛嬌唿道:“輪到他了……”


    艾天蝠冷冷一笑,頓住身形,雲錚卻已自地上躍起,他雖然緊咬著牙關,但嘴角卻已滲出了血痕。


    海大少變色長歎道:“好個倔強的少年!”


    霹靂火亦自搖頭歎道:“想不到大旗門竟有這樣的漢子,看來竟比老夫的脾氣還要剛強幾分!”


    跛足童子道:“我大哥已有多年未曾動用過雙掌,此番竟被他逼得使了出來,他縱然輸了,也光榮得很。,”


    溫黛黛瞪了他一眼,道:“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麽光榮!”


    雲錚腳步踉蹌,雙目盡赤,一步步向艾天蝠走了過來,他左臂垂下,右肩上的傷勢顯然也不輕。


    但他銳氣卻絲毫未減,一步步走到艾天蝠身前,口中大喝道:“你留意著了!”舉力一掌,直擊而去。


    他這一掌雖然已盡了全力,但卻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對方縱然絲毫不會武功,他也未見能將之擊倒。


    艾天蝠自然輕輕易易便避開了他三招。


    海大少厲喝道:“下麵三招,你還打得出乎麽?”


    艾天蝠冷漠的麵容仍無絲毫表情。


    海大少怒道:“好個老匹大,光和俺打一場再說。”


    他方待展動身形,雲錚已迴過頭來嘶聲道:“你敢來助我一拳,我便先撞死在你麵前。”


    海大少著急道:“但他這二招,你是萬萬躲不過的!”


    雲錚狂笑道:“你怎知我躲不過……縱然躲不過,也與你無關!”胸膛一挺,大喝道:“姓艾的,來吧!”


    艾天蝠冷冷道:“看你是條漢子,讓你多喘息片刻。”


    雲錚雙目一瞪,還待迴口,溫黛黛已搶著道:“雲大弟,你不能死的,你還有十五萬兩銀子在我這裏,你……你……你還年輕,正可享受一切,你就讓別人幫幫你好麽?我……我此後一定會好好的待你的……”


    她語氣已漸幽婉淒楚,但雲錚卻瞧也不瞧她一眼。


    溫黛黛道:“難道……難道你不喜歡我了麽?我是喜歡你的呀,你若是死了,要我……要我怎麽辦呢?”


    淒風苦雨中,她淒婉的語聲,當真令人斷腸!


    雲錚麵上也微微變色,突然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但口中卻跟著厲喝道:“我已喘過氣未,你還不動手!”


    艾天蝠麵上肌肉隱隱一陣抽動,突然緩緩道:“你方才說的盲瞎兩字,可是罵我的麽?”


    溫黛黛道:“不是你不是你,他罵的不是你!”


    但她語聲未了,雲錚卻已大喝道:“你本是盲瞎之人,說的自然是你!”


    艾天蝠麵色一沉,忽又沉聲道:“此刻你可願收迴?”


    雲錚怒道:“我又未曾說錯,你本就是個瞎子。”反手一拍胸膛,銳聲接道:“大丈大一言既出,死也不會收迴!”


    艾天蝠挺胸深深唿了口氣,道:“好……”手掌緩緩抬起。


    溫黛黛目中已自流下淚來,頓足道:“你……你為什麽這樣傻,你若……若說收迴,他就不會傷你了呀!”


    雲錚突然仰天狂笑起來,道:“大丈夫生若無愧,死有何懼!今日能見到你的眼淚,我已高興得很了,姓艾的,動手吧!”


    語聲未了,艾天蝠鐵掌己到了他麵前,迅急的招式,霎眼便攻出三招,“砰”的一聲,雲錚右肩也被擊中。


    這一掌直將他震得立時跌倒在地上滾了兩滾,旁觀之人,俱都慘然闔上眼瞼不忍再看。


    但雲錚卻又掙紮著爬起,掙紮著走到艾天蝠麵前。


    艾天蝠冷漠的麵容又已動容,道:“你還要再戰?”


    雲錚喘息道:“大旗門下,從無中途告饒的人!”


    他伸出手掌,發出一招“神龍探爪”,但他雙肩皆傷,手臂實已難抬起,這一掌掌勢之緩慢,當真有如行將就木的老人探子取物一般,對方縱是嬰兒,也萬萬不會被他這一掌擊中。


    眾人心頭更是慘然,隻望雲錚手掌抬不起來,他這三招如發不出去,艾天蝠下三招也無法攻出。


    但雲錚手掌卻終於抬起,一寸寸抬起,一寸寸接近艾天蝠……忽然間,聽得輕輕一響——雲錚這一掌,竟擊中了艾天蝠的麵頰!


    ——要知艾天蝠雙目皆盲,平時聽風辨位,雖有如眼見,但此刻雲錚這一掌,竟緩慢得不帶一絲風聲。


    艾天蝠隻當他手掌已無法抬起,本已絲毫未曾防備,絲毫未曾覺察,再加上自己心中實也難堪,竟被他一掌擊中。


    刹那之間,眾人俱都被驚得愣在地上。


    雲錚亦自呆了一呆,嘶聲狂笑道:“姓艾的,我……我終於擊中你一掌……”氣力突然潰敗,翻身暈倒在地上。


    溫黛黛亦不知是驚是喜,縱身撲了過去。


    海大少仰天狂笑了一陣,厲喝道:“艾天蝠,你還有臉向他出手麽?有種的和俺海大少戰一陣!”


    但艾天蝠木立在地上,卻似乎根本未曾聽到。


    趙奇剛麵上縱橫的傷疤似都已隱隱泛起紅光,轉首向那青衣少女道:“這樣的少年,是否已值得你出手了?”


    青衣少女那冷傲蒼白的麵容,此刻也已因激動而嫣紅,忽然大聲道:“艾天蝠,你可敢接我柳荷衣幾招?”


    霹靂火胸膛起伏了半晌,此刻亦自厲聲喝叱道:“老夫雖然是大旗門的仇人,今日也要與你拚上一場!”


    但艾天蝠卻仍是茫然木立,風雨打在他臉上,他本已冷漠的麵容,此刻更冷得沒有一絲暖意。


    跛足童子看到他大哥那如此可怖的神情,心頭亦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忍不住顫抖著喚了聲:“大哥……”


    艾天蝠緩緩抬起手,向他招了招,道:“你過來!”


    跛足童子苦著臉走了過去,顫聲道:“大哥,你……你若不願和他們動手,小弟可代你應戰。”


    艾天蝠黯然一笑,道:“不用說了,站到我麵前來。”


    跛足童子一步步遲疑著走了過去。


    艾天蝠突然一整衣衫,翻身拜倒在他麵前,叩了個頭。


    這不但跛足童子駭得目定口呆,別人也都不禁為之一驚。


    跛足童子呆了一呆,這才也翻身拜倒在地,目中急出了眼淚,顫聲道:“大哥,你……你這是作什麽?”


    艾天福道:“我這一拜,是要你代我去拜師父,對她老人家說,弟子艾天蝠,已再不能報她老人家的傳藝之恩了。”


    跛足童子大駭道:“大哥,你……你……”


    艾天蝠慘然笑道:“艾天蝠縱橫一生。今日被人手掌打在麵上,還有臉再苟存人世麽?”


    跛足童子流淚道:“但……但大哥你是先擊傷他的呀!”


    艾天蝠長身而起,麵色一沉,厲聲道:“我意已決,你不必說了,代我問候眾家弟妹,就說大哥已告別了!”


    跛足童子撲地痛哭,眾人亦自為之動容,這時遠處突然掠來一條人影,在暗處停住腳步,眾人正自心驚,誰也沒有發現。


    艾天蝠仰天長笑了好一陣,朗聲道:“雲某既能置生死於度外,艾天蝠何又不能!九弟,你切莫忘記,男子漢死時必須死得像個英雄!”


    反手一掌,便待向自己天靈直擊而下。


    但跛足童子卻已和身撲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將他衝得退後了幾步,痛哭著道:“大哥,你不能死的……”


    海大少突然也大聲喝道:“這樣死了,也不算英雄!有種的就活下來,還不知有多少人要向你挑戰呢!”


    艾天蝠雙掌捉住跛足童子雙臂,厲叱道:“九弟,放手!”但跛足童子卻死也不肯放鬆。


    忽然間,遠處傳來了一陣冷笑。


    一個充滿輕蔑的語聲冷冷道:“你們何必勸他,他這個瞎子,活在世上本就無味,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眾人一驚,艾天蝠更是身軀大震,麵容驟變,嘶聲厲喝道:“什麽人敢辱罵於我?”


    數丈外一條人影,立在風雨中,冷冷笑道:“罵了你又怎樣,哈哈,你隻不過是個快要死的瞎子而已。”


    夜色黝黯,誰也看不清此人究竟是誰?


    艾天蝠全身都已激動得顫抖起來,忽然厲喝道:“你過來,我縱然要死,也要等殺了你再死!”


    那人影嘿嘿笑道:“若是殺不了我又如何?”


    艾天蝠怒道:“一旦殺不了你,艾某便一日不死!”雙袖突然揮起,縱身向那人影飛掠而去。


    那人影大笑一聲,道:“你殺不了我的!”說到最後一字,他身形又已去遠,艾天蝠如影隨形,急追而去。


    跛足童子大聲道:“大哥……大哥……”也縱身跟了過去。


    海大少笑道:“那人不知是誰,倒的確高明得很,三言兩語,便將艾天蝠一條命要迴來了!”


    霹靂火道:“可要追去看看麽?”


    海大少望著沉沉夜色,搖頭道:“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溫黛黛抱起了雲錚的身子,大步向來路走去。


    眾人無言的跟在她身後,心頭都隻覺十分沉重。


    進了村莊,到了那鐵鋪之門,車馬卻早已蹤影不見,那車夫見事不妙,也畏罪逃得無影無蹤了。


    溫黛黛淒苦的麵容,又為之一變,道:“這……這怎麽辦?”


    武振雄道:“姑娘不如留在此間……”


    青衣少女柳荷衣道:“待我先看看他的傷勢。”


    溫黛黛俯著望去。懷中的人兒,雙目緊閉,麵如金紙,自戶內透出的燈光下望來,幾乎已無生氣。


    她隻覺心頭一陣悲痛,淚珠不由自主的一連串落了下來,落到了雲錚緊閉著的雙目之上。


    哪知雲錚呻吟一聲,卻張開了眼瞼。


    他隻覺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柳荷衣此刻正站在他麵前,探視著他的傷勢。


    雲錚看清了她,突然掙紮著嘶聲道:“是她……是她……她是寒楓堡的人,黛黛……快……咱們快走……”


    柳荷衣那美麗而冷漠的麵容,他一直未曾忘記,但他隻記得這冷漠的少女乃是寒楓堡要向她逼問口供的人。


    趙奇剛趕了上來,歎道:“公子你誤會了,那日……”


    但雲錚身受內傷,神智已有些迷糊,隻是在溫黛黛懷中掙紮著道:“好……好,寒楓堡,我和你拚了……拚了!”


    他拳打足踢,似乎要掙紮著下來。


    溫黛黛緊緊抱住了他,流淚道:“好,我們走,我們走……”轉過身子,向漫天風雨急奔而出。


    趙奇剛跌足歎道:“這……這……荷兒,去追……”


    柳荷衣冷冷的凝望著她兩人身影消失,冷冷道:“大爹放心,他死不了的!”轉過身子,走入了房中。


    海大少、霹靂火麵麵相覷,都不禁仰天長歎了一聲。


    沉鬱的更天已微露曙色,遠處也已有了雞啼,這風雨黃昏後的風雨之夜,已在風雨中結束。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溫黛黛懷抱著雲錚,全力狂奔。


    她不時俯首下望懷中的人,又已暈迷,她第一次發現懷中這癡情的少年竟也是個人間的鐵漢。


    一時之間,她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歉疚,昔日辜負了這少年的深情,又不知日後是否能夠補救。


    奔行了半個時辰,東方微現曙色,但四下卻仍是淒涼黝黯,溫黛黛的氣息已漸漸粗重。


    她多年養尊處優,此刻實已氣力不濟。


    但她卻仍未放緩腳步,她一心隻想奔迴去,早些治療雲錚的傷勢,若能救得雲錚,她即使累些又有何妨。


    地勢漸漸高峻、已入山區,又奔行了頓飯功夫,轉過一個山麵,那山坳中,林木間,便隱隱露出了燈光。


    溫黛黛長長鬆了口氣,急奔入林。


    林中有棟小巧的房屋,仿佛是祠堂改建,這就是溫黛黛在倉促中覓得的藏身之地,外人確是難以發覺。


    她不但有過人的機智,還有著驚人的精力。


    在短短數日之間,她不但尋得此地,將此屋布置成一個足可舒適的安身之處,還買了兩個誠實的丫環。


    使她唯一遺憾的,便是那車夫……


    但此刻,她穿林而入,目光轉處,卻突然發現她那輛精心購下的馬車,此刻正停在門外。


    她不禁暗喜忖道:“原來是那車夫等待不及先迴來了。”當下也不及喚門,縱身一躍而入。


    廳中仍有燈火,溫黛黛喘息著喚道:“鶯兒,燕兒,你們還未睡麽?快準備些熱水來……”


    說話間她已直闖而入,但說到這裏,她身子一震,駭然住口,滿廳燈光下,那兩個誠實的丫環,竟都已橫屍而死。


    廳中物件,沒有絲毫零亂,隻有地上兩灘血跡宛然,仿佛是方自幹卻,事變顯然未久。


    溫黛黛隻覺心底寒意驟起,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暗驚忖道:“莫非是司徒笑己尋來了?”


    身後“砰”的一響,廳門又已闔上。


    溫黛黛掌心滿是冷汗,一時間竟不敢迴身,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陣沉重的唿吸之聲,令人心弦為之顫抖!


    她急急向前奔了數步,奔到牆邊,霍然轉過身子,脊梁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抬眼而望。


    一個衣衫狼狽的少年,貼門而立,手中緊握著一柄匕首,麵上也滿是驚惶恐懼之色。


    兩人目光相對,竟都吃了一驚,齊齊脫口驚唿道:“原來是你!”溫黛黛認得這狼狽的少年,少年也認得她。


    這狼狽的少年,竟是沈杏白!


    他雖被海大少一足踢下水中,卻命不該絕,竟掙紮著到了岸邊,那時他正如驚弓之鳥,立時亡命飛奔。


    首先,他自想尋個人家,尋件幹衣,尋些食物果腹。


    他誤打誤撞的竟也走到那鐵匠村,找了個最大的房子,便要進去搶衣服,奪銀兩,劫食物。


    哪知他方自探窗一望,卻駭然發現海大少正在屋中飲酒,這一下駭得他心膽皆喪,伏在陰影中,哪裏還敢動彈。


    後來溫黛黛等人前來,爭吵人語,他在暗中都聽得清清楚楚,聽到溫黛黛竟和大旗門下鐵中棠的師弟在一起,他更是驚詫,僥幸的隻是風雨深夜中,誰也沒有發覺屋外還有人在。


    直到眾人俱都追隨著艾天蝠與雲錚而去,他方自暗中一躍而出,奪下了馬車,擊退了車夫,揮鞭狂奔。


    但這時他已抵不過饑餓、驚駭、寒冷、疲勞的折磨,奔出了一段路途後,竟在車座上失去了知覺,暈睡過去。


    那兩匹馬俱是千裏良駒,在無人駕馭下,自然往來路奔迴,馬性識途,竟將沈杏白帶迴了溫黛黛的居處。


    沈杏白醒來時,車馬已到了這房屋門口,他本來無處可去,便冒險入屋,借大一棟房屋中,隻有兩個丫環。


    丫環們見到了他自然驚唿起未,他亡命之中,便下了殺手,但他卻也未想到溫黛黛竟會突然到了這裏。


    溫黛黛更未想到黑星天的徒弟竟會來到這裏,一驚之下,沉聲道:“你怎會來了,還不聲不響的殺了我丫環。”


    沈杏白目光一轉,麵上立刻堆起笑容,躬身道:“小侄怎敢傷害嬸娘的丫環,小侄來時,還在奇怪她們怎會死了。”


    溫黛黛明知他在說謊,卻也不去揭穿,淡淡“哦”了一聲,將雲錚緩緩放在椅上,麵上突然泛起笑容,緩緩走向沈杏白,口中笑道:“看你一身的狼狽樣子,嬸娘我找件衣服給你換好麽?”


    沈杏白心念一轉,冷笑暗忖道:“好個笑裏藏刀的婦人,此刻便想殺我了。”


    要知司徒笑暗築金屋,雖然避著妻子耳目,卻不避朋友,時常將黑星天等人請到溫黛黛處飲酒,沈杏白自也時常跟著黑星天同去,耳聞目睹,對司徒笑這位地下夫人的脾氣,實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當下他心念又自數轉,不等溫黛黛來到近前,立刻閃開幾步,躬身笑道:“弟子奉家師之命前來問候嬸娘,怎敢勞動嬸娘!”


    溫黛黛暗中一驚,麵上仍不動聲色,嬌笑著道:“你師父叫你來問候我,他自己為何不來、難道是怕司徒笑吃醋麽?”


    她雖然心智百變,但此刻卻仍不知道沈杏白已叛變了黑星大,麵上雖然嬌笑,心頭卻在怦怦跳動。


    沈杏白一麵動著心機一麵笑道:“家師要小侄先來看看嬸娘這裏可方便,以們他老人家不久也要來的。”


    他先以此話穩住溫黛黛,好教溫黛黛不敢向他動手。


    溫黛黛秋波轉動,媚笑道:“看看這裏可方便?哎呀,這裏自然是方便的,你迴去叫他來吧!”


    沈杏白冷笑暗忖道:“我隻要前腳一走,隻怕你也立刻跟著走了,但你雖聰明,我沈杏白也不是呆子,怎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當下嘻嘻一笑,道:“但嬸娘這裏卻不大方便,小侄怎敢如此迴複師父?”


    溫黛黛笑道:“有什麽不方便?”


    沈杏白瞧了椅上暈迷著的雲錚一眼,笑道:“這位大旗門的高足,小侄也認得的,小侄見到,怎敢不說。”


    溫黛黛咯咯笑道:“哎喲,你是說他呀?你迴去告訴黑星天好了,就說這人我已玩膩了,正想交給他們。”


    沈杏白笑道:“真的麽?”


    溫黛黛笑道:“有什麽真的假的,男人們瞧見我,想的是什麽心思,我瞧見漂亮男人,想的也就是什麽意思。”


    沈杏白笑道:“真的麽?”


    溫黛黛嬌笑道:“你師父平日就總是目不轉睛的瞧著我,這次他找你來探路,還不是為了……為了那事麽!”


    沈杏白目光一轉,笑道:“像嬸娘這樣的美人,無論是哪個男子見了,都忍不往要動心的。”


    溫黛黛挺起胸瞠,媚笑著道:“你呢?你想不想?”


    她渾身衣衫都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那豐滿而誘人的曲線,每分每寸都暴露在燈光下。


    沈杏白忍不住狠狠盯了她一眼,偷偷咽下口唾沫,垂首笑道:“小侄也是男人,怎會不想,隻是不敢去想而已。”


    溫黛黛眼波橫流,兩眼瞬也不瞬的望著沈杏白,手掌輕輕溜上了衣襟,輕輕解開了衣扭,一粒,兩粒……


    她動作是那麽柔美而自然,讓人幾乎看不到她手掌的移動,卻隻能看到她衣襟的褪落……


    忽然問,她雙手敞開衣襟,晶瑩的軀體,便呈現在沈杏白麵前,她口中輕輕細語:“現在,你還不敢麽?”


    沈杏白喉結上下移動,已看得癡了。


    溫黛黛輕輕闔起衣襟,媚笑道:“來吧,還等什麽!”


    沈杏白緩緩移動者腳步,無法抗拒的走向她。


    溫黛黛的媚笑更迷人了,但她暗中卻在默默數著他的腳步:“一步,兩步……隻要你再進三步,再進兩步……”


    沈杏白緩緩移動著腳步,麵上癡癡迷迷,暗中卻也在默數著腳步:“一步,兩步……隻要再走進一步……哈哈,溫黛黛,你這花樣縱能騙到別人,卻騙不過我,你始終不敢動手,卻向我如此引誘,顯然是因你氣力也不濟了,是麽?你想我自投羅網,我正好將計就計……”


    他再次瞧了那豐滿的胴體一眼,跨出了最後一步。


    鐵中棠看著那青衣少女顯露那驚人的輕功時,悄悄藏好了身形,別人尋不著他,他卻在暗中窺望著別人。


    等到大家都己入了鐵匠村,他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但雲錚與溫黛黛的出現,卻出了他意料之外。


    但他早已看出那殘廢之人便是趙奇剛,是以他生怕趙奇剛在霹靂火麵前無意揭破他來曆,才悄然隱身。


    他也為了要尋趙奇剛,才隨之而來,是以他此刻甚是放心,知道有趙奇剛與那青衣少女在這裏,雲錚是萬萬不會吃虧的。


    而這時,他銳利的目光,卻發現林外有兩條飛掠的人影,他追去一看,那兩條人影正是艾天蝠與跛足童子。


    於是他喝住了他們,跛足童子見他未死,又驚又喜,便對他說出了水靈光與冷氏姐妹正為他多麽傷心。


    鐵中棠心頭一陣激動,便要去尋找她們,問清了她們的去向後,便將那早已為雲錚留下的銀票交給跛足童子。


    跛足童子去尋溫黛黛後,他便要去尋水靈光。


    但他對雲錚卻始終是放心不下,走了段路途,又不禁折迴,正好聽到艾天蝠一心求死的語聲。


    於是他便以冷言激起了艾天蝠的怒氣與生機。


    他想隻要自己逃過艾天蝠的追尋,那麽艾天蝠根本就不知是誰在激怒於他,那麽艾天蝠便永遠無法殺死此人,他自己自然也不會死哪知艾天蝠身法之迅快,耳力之靈敏,卻遠出鐵中棠意料,鐵中棠縱然使盡身法,卻也甩不脫艾天蝠。


    無論鐵中棠走到何處,艾天蝠那強勁的袖風,都跟在他身後,他甚至不敢迴頭,更不敢稍緩腳步。


    兩人一逃一追,奔行了一個時辰,鐵中棠已是滿頭冷汗,而這時,他兩人也已到了那山區之中。


    而滿山亂奔的鐵中棠也終於發現了那棟隱在山坳密林中的房屋。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隻有毫無選擇的一掠而入,他要借這棟房屋來隱藏自己身形展動時所帶起的風聲,逃開艾天蝠蝙蝠般的追蹤。


    這時,沈杏白方自踏出最後一步。


    忽然間,燈光驟暗,滿室風生,一條人影穿窗而入。


    沈杏白、溫黛黛一驚,各各向後退了兩步。


    兩人目光同時望見鐵中棠,口中同時驚唿出聲。


    鐵中棠又何嚐不驚?但是他那種應變的機智,卻絕非任何人能及,他身形方自落地,便已閃電般抓住了沈杏白的衣襟。


    沈杏白本已駭得呆了,此刻更是麵色如上,牙關打戰,心裏雖想說兩句告饒乞命的話,口中卻半句也說不出來。


    鐵中棠目光刀一般的望著他。


    雖隻一瞬時間,但沈杏白卻隻覺宛如永恆般長久。


    他等待著鐵中棠出手一擊,哪知鐵中棠卻在他耳畔輕輕道:“滾!若要是再被我追上你時,便沒命了。”


    語聲中竟真的放開了手掌。


    沈杏白呆了一呆,心頭當真是驚喜交集,不再遲疑,縱身躍出了窗外,亡命般飛奔而出。


    溫黛黛雖然絕頂聰明,也摸不清鐵中棠此舉的含意,睜大了眼睛,詫聲道:“你……你為何……”


    話猶未自出口,鐵中棠已伸手掩住了她嘴唇,將她拉在角落中,屏息靜氣,不敢發出絲毫聲息。


    他此舉正是用的金蟬脫殼之計。


    他飛身入屋,沈杏白自屋中逃出,那艾天蝠雙目皆盲,自難分辨入屋的與逃出的並非同一人。


    等到艾天蝠發覺追錯了人時,鐵中棠己可從容逃走。


    溫黛黛睜大了眼睛,吃驚的望著他,胸前的衣襟又已散開,一陣陣異樣的肉香飄在鐵中棠鼻端。


    鐵中棠微微皺眉,轉過了頭。


    但這時屋外竟突又傳來艾天蝠冰一般冷漠的語聲,道:“你騙不了我的,逃出那人的身法,與你完全不同!”


    冰一般冷漠的語聲,卻含蘊著無比充足的中氣,四麵八方的傳將下來,竟令人摸不清語聲傳出的方向。


    溫黛黛麵上立刻變了顏色:“艾天蝠!”她這才知道昨夜激怒艾天幅的人,便是鐵中棠。


    鐵中棠更是心驚:“好厲害的艾天蝠!他竟能自沈杏白的衣袂帶起的風聲中,辨出他的身法與我不同。”


    心念一閃,艾天蝠又已冷冷接道:“我數到三時,你若還不出來,我便要火焚此屋,那時無論誰都逃不走了!”


    鐵中棠心頭一凜,舉步滑向門口。


    溫黛黛待要伸手拉他,但鐵中棠身軀已遊魚般溜走,他輕輕推開門戶,躡足緩步,走入院中。


    艾天蝠死般冷漠的語聲緩緩道:“……”


    鐵中棠己躡足走入院中,未帶絲毫聲息。


    艾天蝠道:“二……”


    鐵中棠又走了兩步,心頭突又一凜,暗暗忖道:“我此番縱能逃走而不被艾天蝠發覺,他必定以為我還在屋中,那時他縱火焚屋,豈非害了雲錚與溫黛黛?”


    一念至此,他立刻放聲大唿:“我在這裏!”


    唿聲落處,他身形已在三丈開外。


    溫黛黛奔出門外時,一陣強勁的風聲自屋脊掠下,一條蝙蝠般的人影霎眼間便消失在風雨中。


    她望了望前麵無情的風雨,又望了望身後暈迷的雲錚,忽然在石階前跪下,眼淚流下了麵頰。


    多年來第一次,她感覺到孤立無助的寂寞與痛苦。


    她隻覺自己仿佛又迴到那遙遠而無助的童年,所有的信心與力量俱都驟然消失,眼前是一片黑暗。


    於是,她第一次發現,巨萬的金銀,有時對人生也並無絲毫幫助,庭院風雨聲聲,人麵淚珠簌簌。


    等她走迴房中時,鐵中棠已遠在一裏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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