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三艘船都已近,船上動靜更可清楚看見。漸漸地,三船距無極島主之船愈來愈近,相距大約還有二三十丈時,船首大漢一聲號角,立刻卸下了帆,頓時速度慢了下來。


    無恨生見這海盜船果真是衝著自己來的,不由冷笑一聲。那品字形三船為首的一隻船頭,又是一聲號角鳴響,船舷兩旁的水手霍地恭身挺立,從艙中緩緩走出一人來,隻見此人年約四十,麵如黃蠟,一襲黃衫及地,更顯得怪異,無恨生見眾水手對他執禮極恭,心想這人必是三船中首領人物。


    繆七娘卻冷笑道:“一個海盜也有這麽多臭排場。”


    那黃麵漢子走在船首,向無極島主這邊抱拳一揖,開口道:“黃子沙總舵主成一青奉命問候無極島主儷安。”


    這時船已出江,海上風濤漸大,相距二三十丈遠,那成一青所發之聲音仍極清晰地傳到無極島主船上,足見他功力深厚。


    無恨生冷哼一聲,揚聲道:“就請成舵主迴上貴幫主,我東海無極島主久仰大名,隻是無暇拜會。”


    繆七娘卻見以成一青這功力居然臣服那“玉骨魔”手下,想來那“玉骨魔”必然甚是不凡,心中輕視之意頓滅。


    那海盜船上水手見無恨生仍坐原處動也不動,未曾動容,顯然甚怒,那成一青迴首略一揮手,眾盜立刻安靜下來。


    那成一青又道:“敝幫主曾命在下略備粗酒為島主接風,敬請島主過來一敘。”


    無恨生心中暗奇,但仍迴道:“貴幫主美意,敝夫婦心領了,隻是尚有要事必須迴島,就請閣下代向貴幫主致意。”


    以無極島主之身份,竟客氣地和這海盜打交道,那玉骨魔在海上的威勢可想而知。


    成一青卻道:“即是如此,還待成某敬島主夫婦一杯,略表敬意。”


    說罷自身後拿起三隻水晶酒杯,又拿起一隻翡翠壺,倒滿三杯,先一手持著一杯,雙手一揚,兩隻酒杯竟平平穩穩飛出。


    那酒杯玲瓏透亮,酒更是碧綠如玉,兩道綠光穩穩飛到無極島主船上,竟然一滴未傾。


    這時兩方船隻雖又近了一些,但少說仍有二十丈許,成一青一揚間,竟將兩杯酒穩穩送了過來,無論勁道,內力都臻上乘。


    那無恨生卻是冷笑一聲,長袖一拂之間,一股柔和之力掃出,那兩隻酒杯竟似在空中停了片刻,才緩緩落在桌上。


    這一手上乘氣功立時將群盜看得目瞪口呆。那成一青卻麵不改色地端起酒杯,道聲:“請。”一飲而盡。


    無恨生麵雖露出不屑之色,心中著實為難,他知那“玉骨魔”不僅武藝高強,尤其精於百毒,莫要在此酒中下了什麽奇毒。


    再看那杯中酒色碧綠,分明是極佳醇酒,正沉吟間,見成一青,已一口飲下,無極島主何等身份,豈能示弱,暗忖繆七娘或會功力不足,自己內功修煉已過金剛不壞之地步,任他什麽毒物必能逼出,當下揚聲道:“拙荊不善飲酒,老夫一並飲了。”仰首將兩杯飲下,雙手微揮,兩隻空酒杯如箭飛迴,成一青等隻覺眼前一花,兩隻水晶杯子“卟”“卟”兩聲,竟自深深陷入船板,直沒於底,卻是完整無缺。


    無恨生喝聲:“請讓路。”船上帆槳齊舉,加速向前開動,成一青一揮手,三隻海盜船立時向旁一轉,讓開水路。


    那知就在此時,忽然震天一聲暴響,無恨生的大船突然由中斷裂,大股水龍噴入船內,桅杆也轟然斷倒,碎木飛中,一股極濃酌硫磺煙味彌漫滿天,顯然船身是被炸藥所毀。


    船上水手血肉橫飛,慘唿聲震天,無恨生繆七娘坐在船首,也是險些跌倒,唿唿兩掌排開濃煙,瞥見那三隻海盜船已全遠去。不由大喝一聲:“鼠輩敢爾!”一把牽著纓七娘,奮身躍起,竟在海麵上展絕頂輕功趕了上去!


    海風不小,三隻盜船帆槳並舉,去勢極速,無恨生夫婦竟在鯨波上踏波飛行,鞋麵上都未沾濕!


    三隻海盜船去勢雖速,無極島主夫婦卻憑一口真氣在波濤尖兒上疾縱,竟然漸漸趕上。


    無恨生的輕功真型了爐火純青地步,繆七娘功力雖然略遜,但在丈夫扶持下,也是速度驚人,眼看與那三隻在船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繆七娘忽然想起菁兒還在船上,急忙中迴首一看,隻見此刻大船已經逐漸沉沒,一個少女卻似踏在一片木板上隨波起伏,正是自己愛女,心想菁兒輕功極佳,必然無事,當下放心急趕。


    成一青見無極島主夫婦踏波而行居然速度驚人,不由大駭,一麵命手下努力加速,一麵命那一批黃衫漢子各站有利位置,打算乘無恨生夫婦上來就地打一個措手不及。


    那批黃衫漢子個個都是特選武士,又久經訓練,雖見無恨生來勢駭人,但各就各位,絲毫不亂。


    無恨生見大船炸毀,心中急怒,猛提一口氣,一拉繆七娘,藉著一個波浪打上,奮身躍起,宛如兩隻大鳥飛撲下來成一青剛布置好,迴首一看,無恨生夫婦已撲下,心中大驚,見兩人撲向船尾左方,那裏三個黃衫漢子幾乎同時由三個不同方位遞出兵刃,顯然訓練有素。


    那知無恨生雙袖一卷,隻見得一片模糊的影子,唿唿幾聲,三般兵刃齊齊飛起,卟卟之聲中,三個黃衫漢子飛落海中,身體猶未沾著海麵,已自死去!


    成一青哪料到無極島主如此威勢,不由膽怯,卻見船尾右方五個黃衫漢子按著五行位置,互相掩護下圍擊過去,心中一動,向其他二船下命道:“繼續加速迴舵!”一麵抖起手中長劍躍向船尾。


    “黃子沙”海盜幫在未歸服“玉骨魔”前,就素以海底功夫稱霸東海,及歸入“玉骨魔”麾下,潛水訓練更是特別注重,那炸毀無極島主坐船必是成一青的手下潛水夫的傑作,隻是連無恨生這等人物都未發覺船底被做了手腳,這些潛水夫的功夫可想而知了!


    且說成一青見那五個黃衫漢了乃是舵下一流好手,所結五行的方位奧妙無比,心想必能一阻無恨生氣焰,哪知無恨生哼然冷笑,雙袖拂處,兩股疾勁無比的內力將五劍一齊震開,繆七娘身形一圈,一聲慘號,一個黃衫漢子已倒斃地上,五行陣一破,兩三個照麵間,近在尺處的成一青連插手都沒有機會,其餘四人都分別被無極島主夫婦掃人海中。


    無恨生猛提一口真氣,忽感胸中一塞——雖然是那麽輕微,但無恨生這種不壞之身居然有此現象,他立刻知道必是那酒中之毒開始發作,同時又想到玉骨魔即用來毒自己,一定用的是最厲害的毒藥,自己坐船已毀,要想脫此茫茫大海必定要在毒發以前將對方盡數消滅,奪下此船才好,當下一拉繆七娘玉手,雙雙撲向艙內。


    當前一人正是成一青,無恨生雙掌唿地推出,直襲對方胸前,繆七娘卻淩空躍起,越過成一青頭上,落入艙內。


    成一青見對方掌勢太速,隻好拚力擊出一掌,“碰”地一聲,成一青當堂退後數步,胸中一陣血氣翻騰。


    成一青在未歸伏玉骨魔手下就是是‘黃子沙’的首領,一身武藝馳譽東海,後來雖為玉骨魔收服,仍然是玉骨魔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此時一照麵就被無恨生打得血氣翻騰,必中自然驚駭之極。


    事實上,無恨生不過用了六成功力而已。此時他又是冷笑一聲,單掌微揚,一股更強勁風向成一青擊去,眼角卻飄向左麵將圍上來的另外三個黃衫漢子,成一青此時勢成騎虎,隻好硬起頭皮打算再硬接一招。


    隻見他頭發根根直豎,黃衫像是由內被風灌滿一般,張得有如大帆,聲威端的神猛。其實他內心卻正暗懼不知自己拚力一擊能否擋得住人家輕描淡寫的一下呢?


    那知他的掌力才遞出,那無恨生單掌竟微微一縮,成一青立感自己千鈞掌力被人吸住卻收不能!


    無恨生單掌向左一揮,把成一青拚命發出的掌力硬硬粘向左邊,迎向衝上來的三個黃衫人。


    成一青眼睜睜看見前麵是三個自己人,卻無法收迴自己掌力,急得他汗如漿出,仍然無濟於事,隻聽得轟然一聲,正衝上的三人立刻被成一青拚力發出的一掌擊倒地上!


    無恨生這招上乘的“移花接木”內功,真妙到極處,右麵其他海盜本來準備圍將上的,一時目瞪口呆,呆立不知所措。


    船艙內形勢又自不同,繆七娘施開絕頂輕功,配合著獨門點穴手法,在群盜中如穿花蝴蝶般,左一掌,右一掌,打得群盜不亦爾乎,往往一招發出,連攻四五人,任那群黃衫海盜也都是經挑選出的好手,那見過繆七娘這等絕頂身手,一時一連幾個漢子相繼被點倒甲板上。


    且說辛捷在船身炸斷的時候,被震得摔出小房,一個大浪就將他卷入大海中,他穴道被製始終是一個卷著身驅的尷尬姿態,不能動彈絲毫。這時眼見波濤一個接著一個,全身卻絲毫使不出力,眼看就得葬身鯨波。


    他感覺到自己在逐漸下沉,雖然偶而一個掀浪又將他舉出海麵,但尤其難受的是腥鹹的海水從鼻中、耳中、口中不由控製地灌人,他似乎感覺到渾身都在腫脹——漸漸,他愈來愈感窒息,眼前宛如死神出巨靈掌緊捏著他的咽喉,而且漸收縮——一霎時間,腦海中比閃電還快地浮過一些影子,父母受人淩辱而死的情形,梅叔慈愛的臉孔,甚至那侯二叔悲愴的表情都一一飄過。最後金梅齡的倩影占據了眼前的一切“她現在在哪裏?”他這刻竟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但忽然,這一切都消失了,他眼前是一片墨黑,死神已在降臨了忽然,又是一個巨浪從底下打來,把下沉中的辛捷的頭部舉出了海麵,但他連掙紮的企圖都沒有,因為那被製住的穴道令他寸步難行。


    這時一聲驚喜的唿聲穿過巨濤洶湧的聲響傳入辛捷的耳中,接著他感到脅下被一重物猛敲,痛徹心肺,但立刻他意識到穴道已經解了,他雙臂一振,水淋淋地躍身出海,見前麵一人踏板淩波而行,正是菁兒。


    他再低頭一看,那被菁兒擲過來解開自己穴道的“重物”,不過是一小片木板!


    菁兒渾身幾乎濕透,紅透的臉上現出無限欣喜之色,呆呆望著躍在空中的辛捷,那一頭秀發隨風亂飄拂著,卻益發增加了一種說不出的美。


    這時辛捷上躍之勢已盡,開始緩緩下落,菁兒俯身撈起兩塊木板向前一扔,辛捷正好落在上麵,他猛提一口真氣,也以上乘輕功立在木板上隨波而浮。


    兩人都沒有說話,辛捷原就是一個極端的人,這時他胸中對菁兒的憐愛真超出方才生死掙紮所留在心靈上的荷負何止十倍。


    兩人隨著浪濤所衝,距離愈來愈近,周圍的一切對兩人來說,真是不睹不聞。


    那邊海盜船上,無恨生對一批批湧上的群盜痛施殺手,掌風唿唿中,又是數名海賊被擊落海中,成一青也被他一掌震傷內髒。


    但就在他奮力揮掌的當兒,他胸中開始一陣寒悶,他不由暗驚這毒藥好厲害,居然不受自己內功控製,抬頭看時,其他二船的群盜也不斷躍向自己所立之船,顯然是加入增援,而繆七娘那邊雖然占盡上風,但要想將群盜盡殲滅,亦非一時可能,而自己似乎中毒已發,當下又急怒,力貫雙掌,招招擊出,當前一人被立斃掌下,屍身被帶出幾丈以外!


    這一掌無恨生施出了真功夫,登時把其他兩個海盜嚇得怔了——怔,無恨生唿唿又是一掌推出,兩人連忙合力拚命一擋,卡擦一聲,兩人手骨登時折斷,痛得昏死過去這時一種宛如萬馬狂奔的聲響從東方傳了過來,一大片黑雲勢若奔馬般飛壓而至,宴時天色昏暗,巨濤湧起,忽然幾滴豆大的雨滴斜落下來這海上暴風來得真快,那黑雲還沒有飛到頭頂上,狂風已經開始怒號,海浪被欣起數丈高,直卷上船上甲板,桅杆上的中帆更是吃得滿滿的——這不下萬斤的力量使得船速驟增而桅杆也斜傾欲折。


    成一青久處海上,豈有不知這東海颶風的威力之理,他知道隻要拆下帆來,就能減少一半以上的危險,當下強忍住內傷,大唿水手設法下帆。


    但這被颶風漲滿的巨帆,抗力何止萬斤,豈是十幾水手所能拆下,眼看大船就得危險,那邊無恨生更是拚力施威,一連幾招,擋者不死即傷,一時慘號聲連起,夾著雷霞萬鈞的狂風聲,把這海上老手的成一青也急得手足無措。


    這時嘩啦的大雨也開始傾盆而瀉,轟然一聲巨響,船首觸了暗礁,這正急速而行的大船撞擊之力非同小可,立刻將船頭整個撞碎,接著卡擦一聲,主桅折斷,大船立刻傾倒,一個滔天巨浪掃過,把船上所有的人和物都卷入無情大海!


    但其中有一個——就是無極島主無恨生——沒有被卷入大海,他雙手十指深深插入甲板內,仍留在傾斜得不成樣子的甲板上。


    他乘著一浪剛過,二浪未至的時候,四目一望,白茫茫的一片,連他的目力也不及十丈以外,繆七娘的影子不見,甚至其他相鄰的兩船都不見了!


    任他無極島主神功蓋世,修煉致不壞之身,這時也不能與自然之力相抗衡,他隻有憑著十指的功夫,不被卷入巨濤而已!


    但那風暴卻愈來愈大,浪濤也愈打愈高,本已斜倒的船軀終於經不起巨浪的猛力衝打,又是轟然一聲,被整個翻了過去,巨大的船身再次撞在暗礁上,立刻支離破碎,幾經衝擊,木板粉散,那消片刻就被吞入浪中。


    且說辛捷與菁兒對麵飄在波尖上,藉著波濤愈來愈近,兩人心中都充滿著柔情密意,但是忽然間,天色一暗,巨濤平地高升數丈,接著狂風大舉,白浪掀天,辛捷施出最上乘的“暗香浮影”輕功,仍然不能立穩,忽見菁兒一聲尖叫,一個巨浪來,將她衝倒向後——辛捷頓覺熱血沸騰,忘記了自己的危險,也忘記了是在波濤千丈的怒海上,雙足猛點,雖然全身盡濕,仍然讓他掀起數尺,向菁兒撲去——驀的又一個滔天巨浪擊來,辛捷在洶湧的浪濤上借力飛起,力量本就脆弱,那經得起這巨浪一擊,浪花中隻見菁兒也被巨浪圈去,不由大急,但此刻那由得他思索,他隻覺耳中、口中、鼻中全是鹹鹹的海水,全身不由自主的隨著波浪起伏,但他倆可覺辨出自己是在漸漸下沉,因為他已漸漸聽不見那怒號狂風;他漸漸深沉入海底狂風暴雨依然肆虐,滔天巨浪洶湧著,大自然的怒吼聲震徹底垂的天穹……


    這種颶風來得快,去得也速,曾幾何時,黑雲遠去,日光普照,海浪也平靜下來,撞毀的船身也露出海麵,遠處一道七彩虹光彎在水平線上。


    辛捷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立刻發現自己躺在一帶黃沙灘上,浪花輕輕拍他的腳躁,他腦海中一時空空,什麽也記不得,他用左手捏住右腕,依稀能感覺到微微的脈跳——


    “對了,這就是生命的搏動——人生的鍾擺不也正是這樣悄悄地動蕩著嗎?不過沒有人察覺罷了,而人的生命就完全淹沒在此遲緩的搏動中,其餘的——”他忽然在腦海中思索著這個問題。


    “其餘的隻是幻夢罷了;一些不成形的幻夢,蠢動的,片斷的夢,令人可恨的可笑的影子……如隨風飄蕩的棉絮一般的喧鬧聲音,奇形怪狀的痛苦,歡笑、夢、夢……一切全是夢景。”


    這時兩隻白鷗低低飛過,對地上躺著的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後互相驚奇似地對鳴一聲,淩空而去。


    “但是——但是在這渾昏的夢裏卻有些值得捕捉的影子,有無窮的真,無窮的美——”


    奇怪的是,此刻他隻能想到真與美,卻想不到“善”!


    漸漸他空洞的腦海充實起來,麻木的思想也敏捷起來了,他能記得一切。


    他想到可愛的菁兒葬身海底,還有自己所受的淩辱,“這一切都是那可恨的無恨生夫婦所引起的!”他不由咬牙切齒。


    但立刻他想到無恨生超凡入聖的武藝,自己苦練十多年連人家一招也接不了,他忽然覺得七妙神君所傳的武藝真是太不中用了。


    但事實上不容他永遠這樣躺著胡思亂想,終於他站了起來。他四目一望,顯然地這是一個小孤島,他相信這島小得圓周不出十裏。但島中間卻是一根根石筍般的山峰,光禿禿地寸草不生。


    他還記得若不是自己在返前硬提氣逼住內穴,此刻早已被水泡死,但縱然如此他也疲累不堪。


    他掙紮著往島中間走去,當他勉強翻過一根石筍峰時,忽感一片天昏地暗,四麵景色,似虛還真,宛如置身海底。


    而且他實在也走不動了,他隻好坐下用那被認為“毫不中用”的內功來企圖恢複一些真力。


    等到真氣運得一周之後,他覺得真力恢複不少,但他卻更驚異地呆坐在地上,原來他發現這群石筍中仍然是一片天昏地暗——他先還以為是自己疲累眼花的錯覺所致。


    迴首一看,自己方才進入的路也找不到了,四周隻是昏暗的一片,一切山石樹木都似真還虛,辛捷盡得七妙神君七藝真傳,端的是九流三教的功夫無所不精,此時立刻發現是陷身於一個陣圖中,由此推想,這小島上必住著世外高人。


    七妙神君的棋藝在七藝中尤其是他最得意的功夫,他的棋藝與一般棋士大為不同,乃是先行研究各種陣法,窮通相克之理以後,才用到棋盤上來,是以雖日精於弈棋,其實更精於天下百陣。


    辛捷盡得梅山民真傳,略一過目,便知此陣乃天生石筍所布成,似乎類似中原所謂的“奇門五行陣”,當下略一盤算,起身從左麵“金門”走入。


    辛捷按奇門五行陣的變化左右盤旋了一會,暗忖再一轉彎,便可由土門出陣,那知一轉彎,竟迴到原來的地方。這一來令辛捷驚異不已,心中暗思不知此陣究竟是何陣?


    正潛心沉思時,忽然一陣錚聲傳了過來,那錚聲音調激昂之極,似乎不是尋常弦簧所能發,辛捷不禁側耳傾聽,那錚聲鏗鏘高昂,暗暗有金戈鐵馬之聲。再聽一會,錚聲益發振人心弦,似乎彈錚人愈來愈憤,錚聲也愈來愈急,仿佛那彈錚人恨不得一舉毀掉整個地球一般。


    辛捷從那古怪的煙霧中依稀可辨出錚聲乃是發自石筍陣的中心,於是他憑聽覺往中心走去。


    也不知白繞了多少路,但終於那錚聲愈來愈近了,最後辛捷爬過一個石峰,發現錚聲就發自石峰根下。


    這全陣的中心煙霧反倒甚是稀薄,辛捷可清晰看見一個紅光滿麵的老和尚坐在石上彈錚,那錚金光閃閃,竟是純鋼所鑄,難怪聲音如此激昂。


    那老者看來錚藝不甚精湛已必須全神貫注才不致彈錯,但起指拂袖之間,竟帶獵獵風聲,氣度威猛之極。


    辛捷看那老者由自變黃的胡子,看來總該有百歲以上的年齡,但他的威猛氣度卻似五六十歲人,而且紅光滿麵,健壯與常,不由大奇。


    這時錚樂已奏到高潮,急急錚音中透出陣陣海嘯山崩之聲,令人膽戰心驚。驀的,鏗然一聲,似乎曲終音止,但那老者卻似愈憤難止,拍地一掌擊下,竟將一具純鋼的大錚打成一塊扁扁的鐵餅,接著反手一拍,立刻將身旁巨石筍擊成石粉!辛捷看了,心中大吃一驚,心想:“這若者功力之深,端的平生未見,隻怕那無恨生也不能輕輕一掌將石筍拍成細粉,想不到這小島上竟有如此人物,難道——”


    這時那老者忽然抬頭向自己藏峰處一招手道:“小娃兒,聽夠了麽?還不與我下來?”


    辛捷躲在上麵自以為甚是穩妥,那曉得人家頭都不抬,就知道自己所在。當下隻好硬著頭皮,一躍而下。


    那老者睜眼對辛捷望了一眼,笑笑道:“吃點東西吧。”隨著在地上拾起兩隻青色果子送過去。辛捷見老者眼光凜然有神,但突然對自己一笑,請自己吃東西,不禁又驚又喜。


    原來辛捷自海上遇難到現在仍是空著肚子,方才還不覺怎樣,這時被老者一提,立覺餓得不得了,看那青色果子晶亮可愛,不由垂涎,忙伸手接過。


    咬了一口,果然味道香甜,極為可口,但忽想到:“他怎麽知道我餓的緊?”不免抬頭看那老者一眼,那老者對他一笑,辛捷隻覺得這老者慈祥之極,但方才錚聲中卻是一片憤怒之音,不知什麽事惹怒了老人?


    吃完了兩隻果子,忽聽那老者道:“我這仙果非同凡品,看你步履凝穩,倒是有幾十年內功在身一樣,你用功運氣一番就知這果子的好處了。”


    辛捷不知怎的,覺得這老人說話中有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雖覺這兩隻子果子難以果腹,但當下依言坐下,猛提一口真氣,用功打坐起來。


    真氣透過全身經脈以後,辛捷隻覺渾身舒泰無比,饑餓全消,真有說不出的受用。


    那老者此時卻驚咦一聲,原來辛捷此時盤膝端坐,寶相莊嚴,頭頂陣陣白氣冒出,這分明是最上乘的內家功夫,而且非有四五十年功力不能達此境界,眼前這少年看來最多二十歲,卻具一身上乘內功,不由大奇。


    辛捷行功完畢,一躍而起,對老人一揖到地,道:“謝謝老前輩厚賜,晚輩受益非淺。”


    老者欣然一笑道:“娃兒現在才知道好處吧!”


    辛捷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老者又道:“娃兒,你的內功可真不錯嗬,看你運功情形不會是無極島主的門人,更不是小戢島的路子,難道除了我們三個老不死的,天下還有其他如此精奧的功夫?”


    辛捷何等聰明,立知對麵這老人就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大戢島主平凡上人。忙恭身道:“晚輩辛捷拜見平凡上人。”


    辛捷受梅叔叔叮囑,不可以師承告人,隻好道:“晚輩這點末學哪能與世外三仙相提並論。”


    這句話倒是由衷之言,因為他此刻對自己本門功夫實在信心盡失。


    那老者臉色一沉道:“小小年紀就言不由衷,我知你心中定自以為你師傳功夫能勝過世外三仙是不是?”


    辛捷忙辯道:“晚輩確是由衷之言,方才晚輩窮一生所學連無恨生的一招都接不下…唉……”


    辛捷想到這裏就懊喪的歎了一口氣,但聰明的他卻不明白這平凡上人何以如此看重自己這點“微末”本事?


    他原是高傲無比的人,被無恨生三番兩次擒住後,灰心得近乎有點自卑,是以見了平凡上人不禁對他份外恭敬,甚至有點害怕。


    那平凡上人聽他如此說,嚷了一聲道:“你和無恨生交過手?”


    辛捷茫然點點頭。


    平凡上人仰首想了一下,忽然左手一伸直點辛捷“乳下穴”,辛捷驚叫一聲:“前輩你——”但本能的反應使他用出“暗香浮影”的功夫,隻見他雙肩微聳,身形滴溜溜一轉已閃過來勢,那知平凡上人左手忽然轉彎,從旁邊繞了過來,仍是直點辛捷乳下穴,辛捷足下用力,退後數民才避開此招——所謂避開,不過是平凡上人坐著不再追擊而已。


    辛捷呆瞪著眼,迴憶方才平凡上人那招不可思議的點穴功夫,因為他揮手變招時,他看得分明,竟像是由臂上不是關節的地方變過來的,這種點穴手法若是真正施展開來,豈不令人防不勝防?


    平凡上人卻也仰首默思,似乎有什麽不解的事困惑著他。一會兒他的視線又移到辛捷臉上,忽地麵露笑容,臉上疑雲盡除。


    辛捷被搞得莫名其妙,那平凡上人卻笑道:“且不問你師承,我倒要問你,那無恨生點你時是否使的是‘拂穴’手法?”接著隻見他右手向前微抖,一片袖影中,小指己然在辛捷“曲池”穴上。


    辛捷一想那無恨生一招點住自己的正是這麽一記怪招,但卻想不到這就是武林失傳已久的“拂穴”功夫,當下點了點頭。平凡上人臉上更是露出喜色道:“以你的功力無論如何不致一招就逃不出去,想來你必是太過緊張,才被無恨生一招得手的。我先還以為無恨生這家夥十年不見功力竟精進如斯,原來他還是‘拂穴’這手老功夫。哈哈,他這‘拂穴’雖是不凡,卻也算不上什麽真正絕妙的功夫。”說時臉上神采飛揚,威猛之極。


    辛捷對無恨生雖說恨之入骨,但對他的武功著實欽佩不已,這時見平凡上人輕視無恨生的拂穴絕技,雖有一股說不出的高興,但心中也著實有點不能置信。


    平凡上人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雙手忽然一錯,左手突地下沉,隻見五指曲張,疾如鷹爪。


    辛捷何等聰敏,見他這一招比劃出,立刻悟出這乃是解破拂穴功夫的一記絕妙招式,一時手上一麵依樣比著,心中一陣大喜。


    平凡上人微微點首,似乎暗讚孺子可教。


    停了半晌,平凡上人又道:“娃兒你可知道老衲的年歲?辛捷從他那威猛氣度及黃白長髯上實在無法斷定他的年齡,又不知他何以有此一問,當下茫然搖了搖頭。


    平凡上人又道:“便是老衲自己也記不清楚了,總之大約廿多年前無恨生他們曾以此錚贈我,說是祝老衲三甲子大壽——嗬,這錚竟給我打毀了——倒也算得上一件上古珍品呢!”


    辛捷聽他如此一說,不由大驚,聽他說竟有二百歲之高齡,難怪功力精湛如斯,想到這裏,不由恍然大悟——原來內功要想練到駐顏不老的地步,至少要有百年的功力,否則無論內力如何苦練,也至多做到不易衰老而已——當然也有例外,譬如說無極島主無恨生,仗著曾服仙果,始終保持三四十歲中年的形態,而平凡上人雖持三甲子的功力,己臻不壞地步,然其能做到駐顏不老乃是百齡之後,是以看來盡管神采飛揚,仍比無恨生顯得蒼老得多,這也是無極島主唯一能勝過大戢島主的地方。


    辛捷正在想這些時,平凡上人又道:“無恨生不過仗著一顆仙果而已,否則憑他那點功力,豈能名列世外三仙?”


    要知平凡上人功力超出無恨生不下百年,是以此言絲毫不為過。但事實上無恨生曾食仙果,人又絕頂聰明,是以年齡雖遠較其他二仙年輕,卻能與其他二位曠世仙人並駕齊驅,輜珠並重!


    辛捷每聽平凡上人低貶無恨生,胸中就有說不出的快感,但尋即想到人家那身武功,立刻心又沉了下去,但他不明白何以平凡上人頗為注意他的本門功夫。


    平凡上人像是長久不曾與人談話,又似對辛捷特別投緣,興致勃勃地又接著道:“四十多年前,咱們世外三仙在無極島上互相印證功夫,無恨生仗仙果之功,駐顏不老方麵自然勝過老袖,但論到真實功力,那無恨生也自認欽服老衲的,卻隻有這小戢島主慧大師,不肯認輸口,想我老衲這大年紀了還會和她真正動手,那知老尼婆著實可惡,竟擺下這古怪陣法,將老衲足足困了十年,說來這陣也著實古怪,十年來老衲仍未悟得破法,明天子時就是咱們賭賽期滿,說不定老衲隻好拚了一甲子功力將這小島給毀了。”


    辛捷恍然大悟,原來這平凡上人是和慧大師在鬥氣,怪不得那錚聲中滿是憤怒,心想他雖說這大年紀不與人拚鬥,其實卻好勝得很,以他二百年修為尚如此,可見“嗔”念是如何難以堪破了。想到他最後說拚著一甲子功力也要將此島毀掉,心想這島雖小,卻是自海底伸出,豈能以人力毀去,不禁甚是不信,忽然又想到他說“這小戢島”,難道這是小戢島而非大戢島,抬頭一看,前麵那百陣中心最高的石筍上赫然“小戢島”三個大字,卻不知慧大師何以不見。


    平凡上人可不管辛捷在想什麽,隻像是憋了十年的話好不容易遇到可傾述的人,不斷地談自己的英雄往事,這時見辛捷始終靜靜地在聽自己吹,不覺有點不好意思,忽然誇道:“你老弟年紀輕輕,功力卻如此之純,實在難得,想不到中原還有如此人物能調教出你這樣的人才。”


    若是常人聽了世外三仙之首如此讚賞,一定振興萬分,無奈辛捷已對自己功力信心盡失,臉上仍是木然。


    平凡上人對辛捷似乎十分投緣,此刻竟索性稱他“老弟”,若以輩份算來,平凡上人做他高祖也有餘,此刻竟以“老弟”相稱,豈不滑稽?


    這時平凡上人見辛捷失魂落魄的樣子,立刻道:“你或以為輸給無恨生就自認功夫太差嗎?其實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辛捷抬頭問道:“晚輩忘了什麽?”


    平凡上人道:“你可忘了‘功力’兩字,無恨生曾服仙果,再加上近百年修煉,豈是你廿幾歲娃娃所能敵?”


    辛捷本是冰雪聰明,隻因輸給無恨生輸得太慘,才對本身武功信念盡失,這時被平凡上人一語道破,立刻明白自己確是忽略了“功力”兩字。


    但他想到比人家差上百年以上的功力,隻怕今生難以及得上了,心中不禁又是一陣失望。


    平凡上人又道:“你看這石頭怎樣?”說著指著前麵塊巨石。


    辛捷看那石門乃是極硬的花崗岩,正奇怪何以平凡上人問這石頭,那平凡上人忽地單掌微揚,唿的一聲拍出,那巨石立刻震成粉碎。


    辛捷看他用的乃是極普通的“五行掌法”,但平凡上人打出,威力至斯,這就給了辛捷對“功力”兩字最好的答案。


    平凡上人得意地說:“這你可信得過老衲的話了吧!老實說,你別把無恨生看得那麽高,我老和尚不用傳你一招半式,隻要略為成全你,以你的本門招式,與他接個百來招,保管沒有問題。”


    辛捷雖然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但此時由衷地搖了搖頭,表示不信,他心中暗思:“雖說無恨生是藉仙果之力,但他掌上功夫已臻‘玄玉通真’的至高境界,平凡上人功力量高,要想片刻之內令我能與他對拆百招,而且不授我一招一式,這隻怕萬萬不能。”


    平凡上人見這年輕人居然搖頭不信自己的話,不禁怒道:“你膽敢不信老衲所言?”


    辛捷道:“老前輩雖然功力蓋世,無奈晚輩功力與人家相差太遠,自知絕不可能。”


    平凡上人似乎極易發怒,當下滿臉怒容地道:“此話當真?”


    辛捷見這怒氣勃勃的老者臉上,流露著一股蠻橫的神色,口上答道:“晚輩確信如此。”心中卻暗笑這平凡上人三甲子的修為,性情仍然如此,他年輕時的驕狂可想而知了。


    平凡上人道:“好,咱們賭上一賭,你且過來。”辛捷見他一臉正經,依言過去,平凡上人忽然雙掌一翻,扣住辛捷雙手脈門。


    他這一招疾似閃電,辛捷全力施為亦不易躲過,何況毫無防備的情形下,立刻被他牢牢抓住,全身登時軟綿綿的,絲毫用不出力來。


    但他立刻感到一股熱流從雙手脈門緩緩流人體內那熱流專從穴道中流過,全身雖然施不出力道,但四肢百骸舒爽無比,有說不出的受用。


    漸漸那熱流愈速,迫得他運起本門內功來引道那熱流進入正道,他一運起內功,立即熱流與本身內功融為一體,極其舒爽地周轉全身。


    偷眼一看那平凡上人,此時麵上一片肅穆,嘴角微帶一絲得意的笑容,剛才那股怒容一掃而空,而紅光煥發的禿頂上陣陣白氣冒出,辛捷何等慧話,立刻知道平凡上人哪是和自己生氣,不過藉故成全自己罷了。


    過了片刻,平凡大師雙掌一鬆,笑道:“現你可再運功一周後,對這百筍發一掌試試。”


    辛捷依言運功一周,猛一提氣,單掌一記“二郎開弓”拍出,隻聽得轟然一聲,一方堅硬無比的花崗岩巨石竟隔空擊成粉碎。辛捷對自己功力精進如斯,驚得呆了。


    平凡上人乃是以“糊提灌頂”的絕頂內功將自己二十年功力打人辛捷全身穴道,以平凡上人的二十年功力,若讓辛捷自行修煉,至少也要一甲子的光陰,難怪辛捷自己也要驚得瞪口呆了。


    辛捷連忙翻身拜倒,平凡上人雙袖一拂,將辛捷抬起,嗬嗬大笑道:“娃娃你莫謝我,就是老衲也從你運功時得到不少內功妙絕,哈哈,你那師父果是一代奇人,要知雖是以我的功力打外你穴道內,但如你本身沒有一種精妙與老衲內功相當的內力引導,也是徒然,現在你總該相信你本門內功精妙不在無恨生之下了吧!”


    辛捷抬頭看著那紅光滿麵的慈祥再目,胸中熱血上湧,此的叫他立刻為平凡上人死去,他也情願。


    平凡上人又道:“由你的內功上猜想,你師門的拳劍功夫必亦精奇,你且施一兩招給我老兒看看。”


    辛捷暗道:“原來你也嗜武得很。”心中不禁一樂。又思自己施出師門絕技,若有缺點,平凡上人必會指正,這正是千載一逢的良機,他如何能放過,當下隨手在地上一摸,拾起一枝枯竹,猛然提氣,斜斜一劍劈出,輕脆枯竹尖上竟帶絲絲風響,正是七妙神君所傳劍術“梅花三弄”。


    辛捷這招“梅花三弄”乃是七妙神君平生絕學“虹枝劍式”中的第三式,這時他又是全力施為,劍尖所生尖銳之聲驟起,意然隔空將地上劃開半寸深的石痕。


    這一下辛捷又是大出意料,當時梅山民曾對他說,“虯枝劍式”雖然精妙,但若能練到將真力任意逼出劍尖,才能發揮最大威力,但要想練到如此地步,非有一甲子以上功力不成,任你天資絕頂,小小年紀絕不可能達此境界,這時辛捷見自己居然能夠達此,當然驚喜不已。


    隻見他一招“梅花三弄”還未施足,手腕一翻,枯枝唿地一聲化成一片枝影,遠看過去,卻可分辨出枝尖圈成一朵朵梅花,但突地一聲輕嘶,一片枝影中竹尖竟己刺出。


    這一招劍走偏鋒,端的詭妙已極,對方若有故人,必然正忙於應付那一片劍影時,突覺劍尖已到了喉前,躲無可躲。這正是七妙神君的得意傑作“冷梅拂麵”。


    七妙神君酷愛梅花,有一天發現一枝隱藏在路旁山路旁山石後麵的一棵梅花,那棵梅花似乎生怕自己生處隱蔽,不易為人發覺,所以特長出一枝斜伸出路麵,路人一不注意就被樹枝拂麵。


    梅山民當時靈機一動,立刻創出這樣一招專走偏鋒的絕妙招式,也隻有梅山民這種偏激而聰明絕頂的人才能創出這一招。


    平凡上人對這青年甚是欣賞,這時看他麵帶悅容,手上竹枝招招精奇,知他已恢複信心,不禁拈須微笑。


    及見辛捷施出這一招“冷梅拂麵”來連他也不禁吃了一驚,要知平凡上人武學己入化境,任何劍招隻要一出手,立刻能預知它的招式及利弊,但這招“冷梅拂麵”卻大出他意料之外,豈能不驚。但他乃是一代宗師,何等眼光,立刻看出這招的妙處,當下大喝一聲:“若我施一招‘吳剛伐桂’,你怎麽辦?”


    辛捷正將這招“冷梅拂麵”使滿,忽聞平凡上人這一句話,登時枯竹垂地,呆呆怔住了。“吳剛伐桂”這招極平凡的招式,從腦海中如閃電般流過,這極普通的招式卻剛好能將自己這招封住,隻是這極普通的招式在此時用來,端的神妙無比,七妙神君當初創這招式時,曾把武林中一切上乘劍法都考慮過,專門對付那些名門劍招,那知竟被平凡上人以這一記普通招式正好封住,就是梅山民本人也必料不到的。


    忽然辛捷單竹再挽,左足微跨,右手上竹枝卻由下而上斜斜撩上,正是“虯枝劍式”中的第六式“踏雪尋梅”。


    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我用一招‘橫飛渡江’。”


    辛捷又是一怔,暗思那“橫飛渡江”正好又能化去自己這一招,不禁好勝之心登起。


    “橫飛渡江”雖也十分精妙,但仍算不上最上乘的劍招,梅山民的劍法多是專為對付各大門派而創,招式雖然神妙無方,但卻反而沒有顧及一般普通的招式,平凡上人武學已上通下達,憑深厚功力,一眼就看出辛捷招式中的特點,是以盡用一些普通招式來化解。


    辛捷好勝之心一起,刷刷刷一連數劍,具是“虯枝劍式”中精奧之招,平凡上人雖然笑口吟吟地一一化解,但心中己暗驚辛捷劍法的精奇了。


    這樣兩人,一個用竹枝,一個用口舌,一招一式互拆起來,到了廿招後,辛捷施出的“虯枝劍式”不能以普通招式相拆,平凡上人雙手也開始比劃,用他畢生得意絕學“大衍神劍”和“虯枝劍式”對拆起來。


    “大衍神劍”一共十式,但其中每式又暗藏五個變化,共是五十式,暗合大衍之數,是世外三仙之首畢生得意之作,自然神妙無方,任“虹枝劍式”奇招怪式層出不窮,但碰上平凡上人雙手微微一比劃,立刻威力頓失,辛捷一麵盡力施為,一麵暗中體味“大衍神劍”中的妙處,他本就聰明無比,更加劍術基礎極佳,而那大衍神劍雖然變化精奧無比,招式卻是極為簡單易記,一時雖仍有許多妙處不能理解,但招式卻一一硬記住。


    這時“大衍十式”已使完一遍,平凡上人似乎有意依次一招招施出,讓辛捷便於記憶。


    平凡上人愈拆愈感辛捷之師父的才華蓋世,心中已知其師父必為中原武林盛傳的一代鬼才“七妙神君”。


    “虯枝劍式”也己到了最後十式,這十式乃是梅山民真正畢生心血所在,第一招“寒梅吐蕊”就如千劍萬影灑下,令人防不勝防。


    平凡上人若要化解以求自守當然易如反掌,但要想守中帶攻地迴他一招同樣佳妙的絕招,卻一時不能,這一代宗師竟被一時怔住。


    辛捷也停竹不動,凝視平凡上人出何妙招。大約兩三分鍾後,平凡上人左手一揮,右手一圈之間緩緩遞出。


    這招不知名的招式,卻正好化去辛捷絕妙的“寒梅吐蕊”,而且反擊辛捷肩上穴,無論時間空間都配合得天衣無縫,確是妙絕人寰的一式。


    辛捷正一麵感歎,一麵籌思化解之策,忽然一聲極為怪異的笑聲發自高處:“名和尚變相授徒,大概是怕一身功夫葬送此陣,想找衣缽傳人是不是?”


    辛捷抬頭一看,依稀可見一個老尼端立在石筍頂處,對平凡上人冷笑道:“還剩一個時辰了。”


    平凡上人正自得意自己這一招,一聽老尼之言,臉上笑容頓斂,立刻化為一臉怒容,仰首道:“老尼婆休得猖狂,還有一個時辰呢!”


    那老尼長笑一聲,宛若老龍長吟,冷冷道:“貧尼略布小陣就令你十年無法破解,還有你說口的份麽?”


    平凡上人似乎被他激得怒火萬丈,大喝一聲,竟用的是上乘內家佛門獅子吼,震得辛捷心神俱動,端的動人心魄。隻聽他狠聲道:“老尼婆且不要得意,惹得老神性起,就拚了一甲子功力也讓你這小島陸沉。”


    那老尼聞言似乎一怔,但隨即冷笑一聲道:“告訴你也不妨,這陣乃是喚著‘歸元四象陣’,你若把它當‘奇門五行陣’,那就大大錯了!”又是一聲冷笑,身形一晃,立失蹤影。


    平凡上人心中暗道一聲慚愧,原來他十年來始終把此百筍陣當作“奇門五行陣”來研究,自然無法破解,想到這裏,不禁輕歎一聲。


    辛捷何等聰慧,當然知道那老尼正是這小戢島主慧大師。他聽慧大師第一句話,就知是慧大師與平凡上人賭鬥此陣,以十年為期,現在隻有一時辰即將期滿,而平凡上人無法破陣,心中著實替平凡上人著急。


    他初上此島,乍人此陣時,也以為是“奇門五行陣”而著了道兒,及聽慧大師說出此名為“歸元四象陣”,心中猛然一動。


    當年七妙神君對他解釋棋理時,曾將天下各陣要訣一一告知他,但獨有這“歸元四象陣”,梅山民說乃是前秦傳下的古陣,現已失傳多年,梅山民但憑一些零碎資料,憑自己蓋世奇才,竟將此陣參悟了七八分,自思與古法相去不會太遠,是以他曾傲然道:“天下除我之外,隻怕再無別人識得此陣——盡管它是不全的。”


    當時辛捷隻大概研究了一下,因七妙神君本人也隻省得七八分,是以此時辛捷對這陣法要決甚是模糊。


    平凡上人思索著這個從未聽過的陣名,茫然不知所雲,也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辛捷——此時也正仰首沉思,聚精會神。


    一時倒靜了下來,隻海風不時將不遠處的浪濤聲有節拍地傳送過來。


    時間是不停留地過去,平凡上人從沉思中覺醒時,仰首觀天,陡然發覺隻剩半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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