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存了百年以上的時光,如此坐立不安的感覺,卻還是自己第一次嚐到。這種焦躁感簡直令他瘋狂。


    「……虎仙。」


    次郎雙眼充血,口中發出狠狠咬牙的軋軋聲。他低聲唿喚的語氣中,比起高傲或無禮,更讓人——讓那個虎仙——感覺到不穩定與令人不快的空氣。


    「邊邊子她……平安無事嗎?相關消息傳過來了嗎?情況究竟如何了?不,說起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現在的次郎,散發出一種讓人——讓那個虎仙——都猶豫著是否要直接迴以一句「我哪知道啊」的壓力。


    明明是向地位遠高於自己的對象提問,但次郎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向虎仙。他在岩石上方正襟危坐著,專注地望向著東邊的方向,希望能發現小太郎或聖從特區傳來的意念聯絡。披散在背後的一頭黑發倒豎著,流竄於體內的血液宛如沸騰的岩漿般隆隆作響。


    雖然次郎本人沒有發現,但虎仙早就察覺到了。像這樣一心一意擔憂著邊邊子安危的次郎,已經成功地控製住「血」的亂流。與其說他和自身的「血」合而為一,不如說是「血」和次郎同化,並和他的意誌、感情產生共鳴。又或許,這樣的共鳴正是「賢者」數千年以來能夠保有眾多的「血」的秘訣。虎仙暗自這麽想著。


    「虎仙!」


    「唉!吵死啦、吵死啦。總之,我的意念應該已經傳給龍王那家夥了。接下來的發展我就不知道啦。你還不給我收斂一點,趕快開始修行!」


    「…………」


    即便虎仙催促,次郎還是沒有照做的意思。虎仙煩躁地從煙管中吐出一口煙。


    從那時——從虎仙靈機一動,將邊邊子的危機傳達給留在特區的聖之後,次郎便一直表現出坐立不安的焦急模樣。畢竟,無論是邊邊子所麵臨的危機的詳情、這個危機和卡莎有著何種關連,或是警告究竟有沒有傳達出去,人在崑侖的次郎都無從得知。當然,他也無法確認邊邊子是否平安無事。針對這件事,次郎不過是一個情報的交接點罷了。


    再這樣下去,自己必定會為之崩潰。次郎半認真地這樣想著。


    「總之,就算你在這裏發神經,對事態也沒有任何幫助。老僧已經命令底下的人去調查新加坡的狀況了。你還是乖乖放棄吧。」


    「……什麽時候可以收到對方的報告?」


    「唔?這…這個嘛。嗯,快的話兩、三個月……」


    「…………」


    聽到虎仙摳著臉頰說出的答案,次郎沉默下來。他的表情因苦澀而扭曲,放在腿上的雙拳被自己掐出血來,滴落地麵。


    虎仙忍不住「啊啊」地喊出聲,暴躁地踏著地麵。


    「唉,還不給我住手。煩死人了!這些不都是你的不成材所導致的結果嗎?都是個老大不小的人了,還為了這種事沮喪……怎…怎麽?」


    原本放聲怒罵的虎仙,這會兒將原本細長的雙眼瞪得老大。


    他繞到背對自己的次郎麵前。


    「你…你該不會在哭吧?」


    「是的。」


    看到虎仙詫異的反應,次郎毫不避諱地點頭。他睜著雙眼,任憑淚水不斷滑落。


    虎仙見狀,氣得漲紅了臉大聲罵道:


    「你…你這個軟弱的家夥,真是讓人無言以對啊。這樣也算得上是古血嗎?不對,別說是古血了,你這樣遺算個男人嗎?丟死人啦!」


    「是。」


    「你這個恬不知恥、沒出息的家夥!」


    「是。」


    「丟人現眼的小鬼頭!」


    「是。」


    「你就這麽——這麽覺得自己很悲哀嗎?」


    「……是。」


    次郎以乞求的眼神遙望著東方迴應。自他的雙眸流下的溫熱淚水,宛如從受傷的心髒中汩汩湧出的鮮血一般。


    混亂而飽和的感情溶於淚水中不斷落下。次郎緊閉著雙唇,睜著雙眼默默地流淚。虎仙凝視了他的側臉好一陣子,結果還是決定放任他哭泣。


    到最後,次郎低聲開口問道:


    「虎仙……到頭來,我終究不是能夠勝任『賢者』的護衛的存在。」


    他彷佛自言自語般地吐露出內心的想法。


    「不僅如此,我甚至無法成為什麽特別的存在。我充其量隻是個在山間村落長大,稍微會使劍的鄉下人而已。在那個時代,像我這樣平凡的存在到處都是。」


    「……怎麽,到了現在才在為自己找藉口嗎?」


    「不是。但我說的都是真的。當初我決定將自己的劍獻給吾主,在月下世界生活。這個決心沒有半點虛假,我也未曾因此後悔。不過,盡管如此,我仍然隻是個平庸的吸血鬼。別說是吾主了,我甚至不像自己至今所遇過的古血那樣,有著某種特別優秀的能力。即便存活了百年以上、被人喚作『銀刀』,我實際上還是沒有改變。我是個平庸的存在。雖然有身為劍士方麵的自信,但我既非英雄,亦非豪傑。會因為悲傷而落淚,因為辛勞而痛苦,更會為自身的無力感到挫折不已。我隻是個隨處可見、平凡至極的存在。」


    次郎的話語和感情無止盡地傾泄出來,宛如崩場的水壩一般。


    麵對自身所背負的使命,以及既定的宿命,次郎都未曾逃避,而是肩負起這一切。即便遭遇來自正邪善惡的重重阻撓,他還是往前方邁進著。


    然而在傳達邊邊子陷入危機的消息後,隻能束手無策待在原地,祈禱她平安無事的現在——次郎突然有種肩上的負擔讓自己停下腳步,伸出手卻抓不到任何東西的感覺。


    他想救迴弟弟,想守護邊邊子。這份心情現在依舊沒有改變。然而,就算自己的心情沒有改變,到頭來究竟——


    「……虎仙。」


    次郎像個孩子般開口詢問。


    「我究竟能不能完成被托付給自己的這個沉重使命呢?」


    就算做不到也要做。次郎心裏早已有了這樣的覺悟。


    不過,這樣一來就做得到了嗎?這般無力的自己,真的有能力克服如此巨大的難關嗎?就算無法成功,隻要努力到最後,自己就能夠被原諒了嗎?隻要努力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為止就可以了嗎?


    「虎仙,我……」


    「喝!」


    兩人的周圍發生大爆炸。一陣颶風、騷動、震蕩與衝擊席卷而來。


    然後咻一聲消散。


    麻痹感。


    在這波衝擊消失之後,次郎的淚水也跟著止住了。他的思考與感情被強製停止運作。方才那個苦惱而錯亂的他,在虎仙的當頭棒喝之下,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


    虎仙向著一臉呆滯而失神的次郎啐道:


    「原來如此,你的確是個平庸的家夥呐。苦惱的方向根本是錯誤的。」


    「……咦?」


    次郎轉過頭來。看著一臉茫然地仰望自己的次郎,虎仙迴以近乎透明的眼神。


    「不管特別或是平凡,都隻是你個人的衡量基準罷了。你聽好,望月次郎。個體雖然隻能透過個體的觀點來認識整個世界,但正如每個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世上並不存在所謂特別的個體。存在於彼此之間的,隻是『差異』和『關連』而已。這個世界建立於他人和自身的『關連性』之上。實際上,你口中的老大或許也隻是一個不足為奇的個體。然而,現在她卻變得和『賢者』以及『世界的脈動』有所關連。當然,也和你之間有著關連。而世界便是成立於這些地方——成立於前方的未來。」


    話說至此,虎仙看著將雙唇抿成一直線的次郎,奸笑著問道:


    「……看來你聽不懂吧?」


    「真…真是萬分抱歉。」


    「哼,就算笨蛋向我道歉,老僧也沒有半點感覺啦。」


    以自己一貫的嘲諷為這段對話結尾後,這名大吸血鬼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虎仙大喝一聲,將次郎內心的糾葛一掃而空,同時也留下了不可思議的感慨。


    自己和邊邊子的世界。自己和弟弟的世界。自己和同伴們的世界。自己和敵人的世界。而他們與他們,以及她們與她們之間也同樣存在著世界,在這些世界重疊之處,又會出現嶄新的世界。


    他明白邊邊子想要讓整個世界動起來的原因了。如果說是關連性——是人與人之間的聯係構成整個世界,那麽,將這些關係加以聯係,再使其擴張的人,便是能夠推動世界的人物。所謂的調停員,正是將人類世界與吸血鬼世界加以聯係,並進行調整的存在。


    聯係太陽與月亮,打造出下一個嶄新的世界。


    這或許就是邊邊子的——調停員的力量吧。


    隨後,虎仙一雙細長的眼睛突然吃驚地眨了幾下。


    「……什麽?渾沌大人,您也太寵他了。」


    「渾沌大人?」


    「我之前跟你說過了吧?那場會議差不多要在西方的古都開始舉行了——」


    「你說什麽?從現在開始嗎?」


    虎仙所說的那場會議,便是全球的血族齊聚一堂,共同商討該如何迴應邊邊子的訴求的會議。這是足以左右月下世界未來發展的重大會議。次郎曾懇求虎仙讓他以「賢者夏娃」的血族代表人身分一同參加。


    「現在再加入已經來不及了!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蠢材!是誰一直窩在那邊哭到剛才啊?再者,我又沒說趕不上會議。更何況,我要告訴你的並不是這件事。」


    一口氣以三句話駁斥次郎的說法之後,虎仙才緩緩地切入重點。


    「宅心仁厚的吾主為了讓你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參加會議,特別調查了新加坡的現況呐。你的老大還活著。」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次郎的雙眼瞪大到彷佛眼球就要迸出來的程度。


    「真的嗎!」


    「你竟然還懷疑啊。既然渾沌大人這麽說,就絕對不會有錯……不過,她倒是受了不小的傷就是了。」


    「受傷?是怎樣的傷!」


    「詳情不得而知。總之,她沒有生命危險,所以你別再嘮嘮叨叨個不停啦。」


    虎仙高傲地說道,一邊將煙管裏的煙灰抖落。


    不過,次郎在之後真的沒再說話,所以虎仙也忍不住以眼角餘光偷瞄他的反應。隨後,露出有些讚賞的表情——或許虎仙本人絕不會承認就是了——「哦」了一聲。


    次郎的神情改變了。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散發出一種年輕武將即將踏上戰場時威風凜凜的氣質。雙眼也炯炯有神。向虎仙泣訴、接受他的當頭棒喝,同時又收到邊邊子負傷的消息。這些過程宛如將鋼鐵以火燒冶、敲打鍛造,再浸入純水中冷卻所帶來的效果般,讓次郎有所成長。


    「……我們還趕得上會議吧?」


    「那當然。」


    「那麽,我們動身吧。」


    次郎說道。


    他一頭烏黑的長發,在揮去霞靄的微風中奔放地飄動著。


    虎仙抑製住心中想要露出滿足微笑的衝動。


    「還用你說嗎?」


    然後發動了術法。


    2


    在「狼王加魯」長老路易,馬爾方的私人宅邸中,聚集的吸血鬼的人數超乎想像。


    ——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前來參加呢。


    盤踞東西方的各個血族紛紛派遣了使者來參加這場會議。就連擔任形式上的會議主席的路易,到了會議舉行當日,也不禁大吃一驚。


    這或許也是「少女」的宣言為血族社會帶來巨大影響的證據之一吧。因為與會人數已經多到客廳無法容納,所以他們轉而使用位於一樓的舞蹈大廳,並將座椅和沙發搬來此處。這麽多有力的吸血鬼能夠在同一時間聚集於此地,恐怕是前所未見的事情吧。


    ——這群成員要是哪天吵起來了,恐怕會毀了整個巴黎吧。


    路易原本想試著估計出想像化為現實的可能性——不過中途還是罷手了。


    「路易大人。」


    這時,有人朝倚牆品酒的路易唿喚了一聲。這名有著結實肌肉的壯漢,正是「聖槍弗林」的大長老。當然路易事前便已經得知這位人物的存在。不過,他還是很懂禮數地做出一臉驚訝的反應。


    「好久不見了,大長老。我聽說您已經退居幕後了,不是嗎?」


    「是啊。不過,今晚這場會議實在讓我相當感興趣呐。所以,我不顧吾兒的百般不願,最後還是前來參加了。希望不會妨礙到各位啊。」


    路易發現,在上一場會議代表血族出席的那名獨眼青年,現在也正站在大長老的後方。眼神和青年對上後,他露出調侃的笑容說道:


    「參與這場會議已經夠麻煩了,沒想到現在還得充當父親的『保護者』呢。我在此寄予深厚的同情。」


    「喂喂,什麽『保護者』啊。隱居者的生活樂趣頂多就隻有遊山玩水看熱鬧而已呢,如果這樣就能對自己的黑暗之父盡孝道,不是挺輕鬆的嗎,嗯?」


    「……愛出風頭的家夥。」


    「嗯?兒啊,你說了什麽嗎?」


    「不,黑暗之父。應該是您聽錯了。」


    麵對哈哈大笑的大長老,獨眼的青年迴以淡淡的反應。看到如同往昔的大長老,路易不禁忍住想要苦笑的衝動。


    「……放眼望去,算得上是同年代的成員,似乎隻有我們倆呢。不對……『老牙』的『五針』似乎也在其中?」


    環顧周圍的大長老微微壓低了音量說道。


    「真虧您能發現呢。」


    「別跟我打馬虎眼。要是他真的打算隱蔽自己的存在,應該能更徹底地消除氣息才對。不過,大半的成員的確都沒發現到他的存在就是。」


    「要是知道『老牙尼薩林』的大老也在場,恐怕會讓年輕人們退縮吧?此外,那位是『黑母伊西絲』的使者。雖然這是我初次見到對方,不過他八成是比我還要更年長的古血吧?『冥主亞納比斯』的使者也有可能……」


    「『闇』的成員嗎?這麽一想,事態似乎真的變得讓人不安了呐。」


    對於大長老脫口而出的感想,路易也深表讚同。


    現在,雖然召開了這場會議,但並不代表在這裏的協商結果足以決定所有血族未來的方針。如同上一場會議的結論一般,最終的選擇還是掌握在各大血族自己的手中。


    盡管如此,今晚在這裏進行的討論內容,仍會為各大血族的決定帶來深不可測的影響。路易心中想著「接下來會變得如何呢?」不由得露出認真的表情。


    隨後,大長老像是想到什麽似地開口說道:


    「對了,渥洛克家這次也不參加嗎?那些家夥也差不多該表態了吧……」


    「不,大長老,渥洛克家——」


    路易的說明還沒結束,舞蹈大廳裏便出現了新的與會者。


    那是一名如氣球般臃腫的女性。蓄著短短的西瓜皮發型,身穿一襲灰色洋裝。很難稱得上「美麗」。但其異樣的存在感,吸引了周遭在場人士的目光。


    她沒有探頭尋找,便直接走向大廳的角落——移動到路易的跟前。路易知道這名女性的真實身分,於是緩緩端正自身的儀態說道:


    「我記得以前——雖然是好幾世紀之前的事了,不過,我們曾經見過一次麵,對吧?歡迎你,瑪哈·渥洛克女士。」


    麵對路易優雅的問候,瑪哈也十分有禮地低下頭迴禮。


    隻是,她的雙眸宛如死人般毫無生氣。這並非瑪哈討厭路易的表現。隻是她的感情幾乎已經消失殆盡,情緒起伏也變得極度不明顯。這是度過了漫長歲月後的吸血鬼身上常見的症狀,因此路易並不在意。


    然而,瑪哈接下來所告知的消息,卻讓他不得不在意。


    「家姐被『黑蛇』打敗了。」


    不隻是路易,站在一旁的兩名「聖槍」成員,以及周遭無意間聽到這句話的吸血鬼,全都騷動了起來。路易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麽?」


    「在新加坡。家姐為了和『少女』締結盟約,而造訪了十字軍的本部。結果和前往襲擊的『黑蛇』對上,並且敗北了。」


    「竟然有這種事……」


    這是個衝擊性的情報。瑪哈的姐姐,亦即安奴·渥洛克所具備的魔術才能,可是古老吸血鬼之中無人不知的事實。就算是素未謀麵的其他吸血鬼,想必也知道渥洛克家是魔術的主流,同時對長老三姐妹的力量有所聽聞才是。


    但瑪哈卻說出了安奴敗北的消息。而且還是敗在雖說現已染上「九龍的血統」,但昔日也是「魔女」血族一員的卡莎手上。


    瑪哈無視路易和周遭吸血鬼的錯愕反應,淡淡地繼續往下說。


    「接下來,渥洛克家與『魔女摩根』的血族,將會支持『少女』與『公司』的理念。這同時也是家姐的遺言。家姐是這麽說的:『時代正要改變。無論世間的論調出現何種暫時性的變化,前行的方向已不會有任何改變。』她如此交代最後和自己通過話的舍妹。」


    即便提到姐姐死前的遺言,瑪哈仍是一副有氣無力的表情。不過,倘若真是有氣無力的人,不可能還會前來參加這場會議。更不會當著路易或其他血族的麵如此宣言。這是她對姐姐的憑吊,同時也是「魔女摩根」對血族社會的一種表態吧。


    路易以嚴肅的表情接受了瑪哈的說明。


    「我確實收到了『魔女』的意誌。很好。差不多也是滿月高掛天空的時間了,我們就開始進行會議吧。」


    身為議長的路易以響徹大廳的洪亮聲音如此宣布。


    就在這個瞬間——


    ——那麽,打擾各位啦。


    突如其來的這股意念,宛如月光般注入聚集於大廳內部的吸血鬼的腦中。


    不僅如此,路易與其他與會者的意念,全都以一個巨大的靈魂——如果能夠稱那宛如滿月般偉大的存在為「靈魂」的話——為中心,無關路易等人的意誌,而且在完全來不及抵抗的強製情況下,而被聯係起來。


    路易不禁全身發寒。這已經不是戰栗能夠解釋的狀態。彷佛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便突然被拉入夢中一般。


    神秘的意念接著表示道:


    ——抱歉啊,前來叨擾。老僧是侍奉「真祖渾沌」的吸血鬼。搬出「西之虎仙」這個名諱的話,各位應該會更清楚吧?老僧是藉助吾主之力,從聖地崑侖創造出這個「界」,並將各位帶過來。


    ——西…西之虎仙?


    ——我剛才應該已經這麽說過了,難道有人沒聽清楚嗎?


    麵對路易忍不住釋出的意念,對方給予了有些不以為然的迴應。


    路易當然也聽過這個名諱。「西之虎仙」——和「東之龍王」、「南之朱姬」並列,隸屬於「真祖渾沌」的直係。是比「狼王」路易、「聖槍」大長老、「魔女」瑪哈等在場的任一名長老都來得高階的大吸血鬼。因為長期隱遁仙境,最近甚至有許多人開始懷疑他是否實際存在,是個傳說中的吸血鬼。


    ——呃~因為現在情況特殊,所以麻煩的致禮詞就免了吧。在這場會議中,大家就暫時忘了身分地位吧。不然我個人也覺得很麻煩,而且恐怕會讓議論無法好好進行吧。至於另一邊的各位,你們也同意我這麽做吧?


    隨後,又出現了幾個不同於與會者的其他意念。從遙遠的另一端——不是來自路易的私人宅邸,而是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千裏迢迢傳來的意念。


    ——好啦,快開始吧,虎公。


    ——不,請再等一下……噢,好。這樣就大概連結上了。謝謝您,渾沌大人。


    有兩股意念明確地傳達出自身的意誌。然而,在這兩個意念附近,似乎還有著多個意念的存在。


    而且——


    「……這是怎麽迴事?」


    這兩股意念——特別是首先傳來,語氣有些粗魯的那股意念。在接觸到這股意念的一瞬間,路易湧出一種彷佛全身上下的細胞觸電般的衝擊感。而另一股意念——不,還有存在於這兩股意念附近的多數意念,全都散發著無以形容的巨大力量。雖然路易不明白虎仙口中的「界」構造原理為何,但這些意念所傳來的力量與風格都是確實存在的東西。


    再者,這所謂的「界」的涵蓋範圍到底有多遼闊?宛如覆蓋了整個地球似的……


    ——正是如此,路易·馬爾方。


    虎仙一派輕鬆地承認了這個大規模的創舉。


    ——雖然算不上是整個地球,不過,正如方才那位所說的,差不多就是「大概」這種程度吧?如果憑你們對於「空間」的認知概念,恐怕很難正確理解呐。雖然這裏和形而下的空間不能說是完全無關……


    ——等等、等等、等等,奇門遁甲的說明就不用了啦。趕快進入正題吧。


    方才的意念再次插嘴說道。虎仙雖然停止繼續說下去,但他一瞬間有些不悅的反應,倒是確實傳達到路易等人的腦中。


    ——全世界的吸血鬼都連結上這裏了嗎?


    這個疑問來自瑪哈。路易將意識拉迴身體後,看到令他吃驚的光景。原本讓人感覺情感完全枯竭的瑪哈,現在額頭上卻浮現涔涔汗珠。


    不過,倘若現狀並非什麽糟糕的惡夢,瑪哈會緊張或許也無可厚非。而很遺憾的,這並不是一場糟糕的惡夢,而是糟糕的現實。路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剛哪提問的人是渥洛克家的次女吧?我從渾沌大人那裏聽說了令姐的消息。據說這位魔女似乎直到最後一刻,都守住了血的榮耀呐。


    ——不敢當。


    ——嗯。關於你方才的提問,我們並沒有連結所有吸血鬼。我想各位也明白,如果精神層麵不能承受這種規模的術法,可是會因此發狂的呐。不過,我們至少都有從現存的血統中召喚一兩人過來便是。這是吾祖渾沌的意旨。


    虎仙的意念驕傲地說道。但在路易私人宅邸中的成員,沒有一個人認為他驕傲。


    這時,遠方的意念又開口了。


    ——老大哥從以前行事作風就很豪邁呐。


    ——雖然平常不是這樣子就是了。


    第一句話來自那個用詞粗魯的意念。第二句話則是一旁的意念——某個帶點稚氣的意念的首次發言。兩者所表現出來的遊刃有餘和輕鬆的態度,全都深不可測到讓人畏懼的程度。這群來自遠方的意念究竟屬於何方神聖,實在令人好奇不已。


    不過,還有一件事更讓人無法忽略。


    ——請…請容我問一句,虎仙。您說的渾沌大人……是那位渾沌大人嗎?


    雖然有點懷疑自己的思考是否正常,但路易仍不禁這麽詢問。那位始祖被大卸八塊而毀滅,是月下世界令人耳熟能詳的傳說。


    隨後,迴應直接傳向他。某個無法以人類的認知來估算,巨大而深遠的存在,將自身的一隅微微地和路易的意念接觸。這樣便已極為足夠。


    「真祖」,在世上最為古老而偉大的一名始祖。路易甚至以為自己會暈眩過去。在那一瞬間所感受到的壓倒性的敬畏之情,以及出自於本能的感動,彷佛就像是炸藥一般。路易感覺自己似乎一口氣迴遡了千年的時光,變迴還身為人類的那個自己。


    「西之虎仙」以及謎樣的意念。包覆整個世界的力量,以及「真祖渾沌」。


    振作一點啊——路易忍不住這樣斥責自己。


    這是令人束手無策的狀況。然而,卻也是必須賭上性命,認真麵對的時刻。召集與會者聚集於此地,商討未來的對策。這樣的做法並沒有錯。「少女」所帶來的波紋,將會改變月下世界的曆史。而對方也正是在如此判斷後,才會運用幾乎等同於無限的力量,打造出如此大規模的舞台。


    ——那麽,因為有些人比較急性子,我們就進入正題吧。不過,我想各位應該都明白這次的議題吧?之前,日本特區被「九龍的血統」所占據。而「黑蛇」接下來的演講,讓我們的存在於人類社會中曝光。光是這樣便已經很嚴重了。但在這之後,以「少女」這個稱唿廣為人知的某個人類,又對全世界的人類們提出了「人類與吸血鬼和平共存」的口號。關於這部分的經過,我想各位都已經知道了吧?


    虎仙如此確認道。雖然這應該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我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


    又是遠方傳來的意念。這次似乎是名女性。一旁的意念隨即滿不在乎地問道:


    ——是嗎?


    ——大概是。


    ——那挺糟糕的耶。


    ——是啊。


    迴應她的是方才那股帶著稚氣的意念。


    ——所以我才會請您早點起來嘛。這樣對渾沌大人也很失禮呢。


    接著提出埋怨的,是一開始傳來的第二股意念。和其他意念相較之下,他是唯一遵從禮數的存在。不,應該說是其他意念過於自由奔放了才對。


    最後,被勸導的女性完全無視自己被勸導的事實,再次開口:


    ——不管了,繼續吧。


    隨後,虎仙傳達出輕咳幾聲的意念,讓眾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


    ——總之,這的確是月下世界的一件大事。人類似乎稱此為「特區震撼」,實際上,這確實也是極為震撼的事態。那麽,關於這件大事,吾等該如何予以對應?渾沌大人便是為了讓眾人商討這個議題,才會設下「界」。各位就盡管陳述自己的看法吧。啊,那邊幾位請暫時安靜一下吧。這樣年輕人才方便發言。


    虎仙有些故作殷勤地說道。遠方的那群意念隨即出聲抗議,但他們的聲音卻在一瞬間被隔離至遠處。是打造這個「界」的渾沌的操作。


    ——可…可是……


    在這種狀況下被對方要求「陳述自己的看法」,是否有人真的能夠迴以「我明白了」,然後在虎仙和「真祖」的麵前大刺刺地表達意見呢?


    在路易這麽想的同時,一股新的意念浮現於「界」之中。


    ——那麽,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先省去致禮的語句了。我是「冰牙伊利亞」的血族。雖然已是退隱之身,但承蒙「真祖渾沌」的好意,而被召喚來這個「界」裏。可以容我詢問一件事嗎?


    這是一股能夠讓人感覺到強烈意誌,卻也十分冷靜的女性意念。


    「前任伊旺!原來你還活著嗎!」


    「聖槍」大長老的呐喊傳入眾人耳裏。路易也不禁同意他的反應。目前已將「千眼伊旺」的稱號讓給第二代的「冰牙伊利亞」前任長老。雖然路易這邊曾經和對方取得聯係過,但她的真實身分仍然成謎。沒想到竟然是一名女性。


    ——好,你要問什麽?


    ——可以將那位「少女」也招攬到「界」裏頭來嗎?在決定血族今後的方針之前,無論如何,我希望能夠先了解她的為人。


    即便自己的說話對象是虎仙,前任伊旺仍然沒有一絲膽怯。雖然她已從長老的寶座上退位,但昔日身為北方俄羅斯強豪的她,曾是長年以來引領著血族的強力指導人。她的力量與經驗,甚至比同為有力血族長老的自己還要強大,這是路易自身也承認的事實。


    不過,虎仙卻直截了當地答道:


    ——我們無法召喚人類的意念進來。如同老僧方才所言,人類的精神無法承受這裏的威壓。說取而代之也很奇怪,不過老僧稍後會向各位介紹和她十分熟稔的一名吸血鬼——唉,等等、等等!都說稍後才會介紹啦,你給我退下!


    在迴應的途中,虎仙的意念稍微有點被打亂。似乎是他的身邊發生了什麽事。


    隨後——


    —不介意的話,就由我來吧。


    語畢,瑪哈將「魔女摩根」對於「少女」的印象傳達至整個「界」之中。她將已逝的安奴心中的想法與決定,全數於此時公開。


    意念交流能夠在一瞬間傳遞極為大量的情報。就連瑪哈本人的強烈意誌都能夠正確傳達出去。而且還足以讓和「界」連接上的所有吸血鬼同時接收。


    ——謝謝您。


    前任伊旺向瑪哈致謝。


    ——我會將「魔女摩根」的決定牢記在心。雖然現在開口有點晚,但請容我對安奴大人的逝世表達自身的遺憾。


    前任伊旺接著說道。


    ——然而,很遺憾地,隻憑這些情報,還無法決定我們「冰牙」的意向。我們必須再為此進行商議。


    ——請隨意。「魔女」並無意幹涉「冰牙」的判斷。


    兩大有力血族在向彼此表達高度的敬意之下,淡淡進行著意念交流。於是,連接上「界」的其他吸血鬼也紛紛以這兩人的行動為契機,開始熱絡地交換意見。


    ——不管誰說了什麽,我都無法相信人類!


    ——同感。看看他們在「九龍衝擊」之後的反應,本性簡直表露無遺。


    ——可是,再這樣下去……


    ——姑且不論「少女」本人的想法如何,其他的組織就很難說了。


    ——我們無法和人類迴到「特區震撼」發生前的關係嗎?應該也要試圖摸索這方麵的可能性才是。


    ——「公司」具體上到底在從事著什麽樣的活動?


    ——這個我知道。現在就透過意念傳達給你吧。


    精神與精神之間的交流令人目不暇給地展開。路易一邊公開著自身的意見和情報,同時也注意著整個「界」的動向——亦即血族社會整體的動向。不僅是他,大長老、瑪哈以及前任伊旺都是如此。擁有智慧者,多半都先在一旁觀察著變化。


    看起來,反「少女」的意見占了大多數。


    自「九龍衝擊」發生後才過了十二年。對於在場這些長命的吸血鬼來說,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般。在發生那起事件之後,人類便開始企圖殲滅全世界的吸血鬼。想要抹去吸血鬼因此對人類產生的不信任感,十二年的時間實在過於短促。就算對方祭出了和平共存的口號,他們似乎也無法輕易地予以協助。


    隨後——


    ——別傻啦、別傻啦。


    原本在遠方保持沉默的氣息,再次與「界」接觸。這個發言瞬間讓內部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已經漸漸察覺到了。察覺到身在遠方的多個強大意念的真實身分。


    ——我們跟人類從頭到尾都截然不同。不管是生活方式或思考模式,都是南轅北轍。和平共存?這種理念哪有辦法順利達成啊,對吧?


    ——就是說啊。照一般的看法,應該都會覺得不可能吧。


    稚嫩的意念果斷地同意了粗魯的意念的看法。一旁的其他意念沒有任何表示。


    然而,路易不禁有些懷疑。他感覺到這些位於遠方的意念,散發著細微的——真的十分細微的嬉鬧感。讓他覺得這些意念彷佛在演戲似的。不過,因為意念無法說謊,所以他們巧妙地將這種感覺偽裝起來。但這些意念所表達的意見,與他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情感,的確有著一種異樣的感覺。一種不自然感。


    而大長老、瑪哈與前任伊旺似乎也察覺到了同樣的事情。


    「……他們是在挑釁嗎?」


    路易聽到瑪哈宛如獨自似的推敲。


    的確如此——路易也同意她的看法。如果做更大膽的想像,被渾沌隔離在遠方的這些意念,或許是因為有些鬧別扭,所以開始惡作劇般地說起口是心非的內容。瑪哈則是將這樣的行為視為一種挑釁。


    可是,對象又是誰?像他們這般力量強大的存在,到底是在向誰挑釁?


    答案隨即揭曉了。一股反應從「界」的外部傳來。


    那是一陣嘶吼聲。


    吼叫聲。某個尚未和「界」連結上的存在,朝著「界」所發出的吼叫聲。路易為之一愣。「界」是「真祖」所操控的廣大異空間。在尚未取得「真祖」允許的情況下,有人正打算強行闖入此處。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想要違抗「真祖」的意誌——無論以多麽婉轉的說法來表達——都是一種極其瘋狂的舉動。


    ——喂…喂!你在做什麽!不是要你等一下了嗎!


    虎仙的意念出現大大的動搖。看來始作俑者就在他的身邊。於是遠方的那些意念隨即騷動起來。


    ——怎麽?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混進來啦?


    ——上具的耶。怎麽搞的啊。明明是個吸血鬼,卻想站在人類那邊嗎?


    粗魯的意念與稚嫩的意念再次從「界」的正中央如此嘲弄道。這次,他們很明顯地表現出在一旁看好戲的態度。這果然是挑釁。


    ——被「少女」這種小丫頭迷得團團轉,果然隻是個毛頭小子嘛。


    ——畢竟他還年輕呀。肯定還是愛作夢的年紀吧。


    ——他根本沒認清現實吧?這家夥吃過的苦還不夠多呐。


    ——說不定他很純情?還是說,「少女」其實是個壞女人之類的?


    明顯而輕佻的挑釁持續著。虎仙似乎有出雷阻止,但這兩人完全不聽他的勸告。


    隨後——


    發出咆哮聲的存在暴動起來,開始在這陣咆哮聲中混入意誌。最後甚至貫穿了被厚重外牆封閉住的空間,讓眾人逐漸聽到他的聲音。


    這名持續咆哮的人物目前仍未和「界」連結上。然而,他卻企圖以自身的力量送出意念,想要表達些什麽。路易不禁為這股拚命的魄力所震懾。


    這是何等率直而堅強的意念啊。這股意念甚至不畏「真祖渾沌」的存在,打算直接向不懷好意的那群巨大意念撲咬過去。


    除了路易以外,其他的長老也開始豎耳仔細傾聽這來自外部的吼叫聲。和「界」連結上的所有吸血鬼都屏息以待。虎仙也放棄阻止這名發出咆哮的人物。那群謎樣的意念同樣停止了挑釁的動作,露出得意的笑容看著事態發展。


    最後——


    ——給我聽好!


    那個聲音傳入了「界」裏頭。


    ——單憑臆測和經驗來推斷事物的人!將眼神從全世界的「現況」移開的人!被囚禁於過去,不願相信未來的古老亡靈!給我聽好了!那些你們所不知道的事情、特區的麵貌、「少女」的真相,就讓我來告訴你們!真心為自身之「血」的未來擔憂的人,就傾聽我的聲音,再好好思考吧!看你們是要被無知及愚昧吞噬而毀滅,或是和世間的猜疑戰鬥,以自己的一雙手贏得未來!


    下一瞬間,發出咆哮聲的人物終於和「界」連結上了。眾人見狀嘩然。路易也不禁為之汗毛直豎。


    出現的是一隻「怪物」。「血」的怪物。擁有驚人數量的血統之「血」——象征著在場所有吸血鬼之「血」的顯現。


    次郎繼續怒吼。


    ——吾名望月次郎!是「賢者夏娃」的護衛者,亦為和「少女」共同奮戰之人!


    路易不禁感到錯愕。他認識這名自稱是次郎的吸血鬼。


    「賢者的?怎麽可能!他是那時的……」


    他是「賢者夏娃」的血族,同時也是在上個世紀時和她共同旅行的旅伴。路易隻見過待在「賢者夏娃」身旁的他一次。但這就是他嗎?這就是當年那個年輕的吸血鬼嗎?印象中,對方應該還是個僅存活了百年左右的年輕人才對。這著實讓人無法置信。


    ——接受吧,迷惘者。這就是真相!


    次郎的聲音轟然爆發。


    同時,一股以他為中心的意念全方位散開來。次郎釋放的意念,即為他的記憶。


    在特區度過的那段時光。


    他和「少女」的相遇,直到被「九龍的血統」襲擊為止的那段記憶、經曆、知識與感動,以怒濤之勢淹沒了整個「界」。


    吸血鬼們接收了這股意念。


    獻血讓次郎重振士氣的邊邊子。她的舉動便路易不自覺地流下眼淚。


    和次郎把酒言歡的陣內與鈴介。這般深厚的情誼使大長老發出感歎之聲。


    誠心對待次郎的雲雀、早紀和史旺。她們的為人使瑪哈瞪大了雙眼。


    次郎所看到的「公司」的決心。這般堅定的意誌震撼了伊旺的內心。


    葛城邊邊子。陣內章吾。赤井鈴介。楠雲雀。史旺·鍾。朱鷺藤早紀。尾根崎三鷹。張雷考。巴得力克·榭立邦。白峰沙由香。還有其他隸屬於「公司」的員工,以及在特區生活著的眾多人類。


    不僅如此。再平凡不過的日常生活景象、一起用餐時的聊天內容、激烈的爭執、憤怒、交錯的思緒,以及數不盡的笑容。


    襲擊特區的劇烈暴風。吸血鬼們為這段濃縮的時間而屏息。


    在特區那些安穩的時光。吸血鬼們為這些一成不變的日常而感動。


    人類與吸血鬼和平共存的都市——特區。


    這一瞬間,在場的眾吸血鬼透過次郎,在特區經曆了和人類和平共存的時光。


    ——來吧!


    次郎吼著。持續地吼著。


    ——如果這樣還嫌不夠,你們就盡管拿去吧。將你們亟欲了解的事情從我的腦中一點不剩地抽出來吧。徹底感受,好好思考,直到你們完全理解為止!


    潛藏在次郎體內的數種「血統」之血,目前正和他的精神產生強烈共鳴而露出獠牙。仿佛像是一條有著無數顆頭顱的大蛇。對於有異議者,不是以蠻力將其降服,而是以自己的意念與對方擦出火花,「調停」到雙方都能完全接受為止。這般冥頑不靈的意誌,徹底地傳入所有吸血鬼的內心。


    不過,似乎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幹得漂亮啊,年輕人。


    那個意念再次響徹了「界」的內部。語氣中已經不再有挑釁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溫暖的波動而包覆了整個「界」的爽朗笑容。麵對這個令自己始料未及的反應,次郎忍不住一臉呆滯。


    ——你的表現很不錯呢。不過,若非吾子,我早就一拳揍過去了呐。


    ——嗯,很有趣喔。但如果不是我的孩子,我也會稍微懲罰你一下就是了。


    連結「界」的所有吸血鬼,都感受到了次郎楞楞地張大嘴的愚蠢反應。


    ——……孩子?你們在說什麽……?


    ——哈,你那是什麽表情?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看看。那裏正流著和我相連的「血」呐。用不著大吼大叫的。對吸血鬼而言,「血」就是真實。你的心意我確實接收到啦。


    隨後,這些意念終於在「界」裏表明了自己的真實身分。


    粗魯的意念——「狼王加魯」。


    稚氣未脫的意念——「八手希瓦」。


    拘謹有禮的意念——「義士皮庫羅托提斯」。


    女性的意念——「黑母伊西絲」。


    另外還有幾名自始至終都未曾發言,隻是靜靜在一旁觀看的始祖。就連在中途便察覺到這點的吸血鬼們,也不禁因敬畏與戰栗之情而俯首跪拜。


    ——吾祖!


    路易忍不住出聲喚道。在這場意念交流的中途,他便已經有了這樣的預感。盡管如此,他還是抑製不住自身的歡欣。在始耝將自身所掩藏的氣息解放出來的現在,「血」的鼓動掩埋了所有的思緒。


    ——吾祖加魯。偉大的狼王。我是繼承了您的血脈的子孫。我…我以為……您早就離開了人世……


    麵對路易因過於激動而有些亂了分寸的言詞,加魯豪邁地迴應道:


    ——你叫做路易吧?是安潔的孩子對嗎?在這邊的成員都跟死了差不多啦。因為我們都已經好幾百年沒蘇醒過來了呐。


    ——到頭來,爬不起來的人也很多就是了。


    希瓦半開玩笑地說道。


    ——那些家夥該不會再也醒不過來了吧?


    ——有這個可能。伊西絲大人原本也有些危險呢。


    ——我現在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嗎……雖然還是很困。


    加魯與皮庫羅托提斯。以及據說和「真祖」、「賢者」同樣古老的始祖伊西絲。希瓦應該也是相當古老的始祖。現存的吸血鬼當中,甚至已經沒有人相信他們仍現存於世上。連結上「界」的吸血鬼們,不禁因自身偶然所見證的奇跡而震撼了靈魂。


    ——總之,隱遁已久的我們,不打算幹涉現存的「血」的決定。


    ——而且或許也沒必要吧。如「賢者」的護衛者所言,昔日的亡靈應該退下了。


    ——而且我還早就沒有肉體了呢。


    加魯、皮庫羅托提斯和希瓦異口同聲地說道。伊西絲則是一邊打嗬欠一邊點頭同意。其他的始祖也是。


    孕育「血」,並將其擴展開來的月下世界的神隻。他們最後對著次郎說道:


    ——真是開心的交流呐。可別讓你的「血」斷絕啦。不知天高地厚的望月次郎。


    留下這句話後,他們便脫離了「界」。隻留下強烈而鼓舞人心的意念——祝福。


    次郎啞口無言。


    ——那麽……


    虎仙像是看準時機般地再次釋放出意念。


    ——終於安靜下來了嗎?那會議就繼續吧……各位都決定好自身的想法了嗎?


    隨後,直到後世,都在月下世界中廣為流傳的這場會議,再次脈動了起來。


    朝向嶄新的世界而去。


    3


    那是個靜謐而嚴肅的銀色世界。


    所有的生命都不會老去,而是在最美麗的狀態下被凍結起來。這個由雪與冰所構成的世界,讓人不由得懷抱著這樣的幻想。在那裏,彷佛連支配著整個世界的「時間流逝」都停止了活動一般。宛如一個和外界完全隔離的封閉空間。


    在這個白銀的世界中,有著一名男子的身影。


    男子閉著雙眼在半空中打坐。他漂浮在距離覆蓋於地麵的深雪大約一公尺處。看起來彷佛是被固定在這個空間中的雕像一般,甚至沒有唿吸的跡象。


    男子的下方則有一頭巨大的棕熊懶洋洋地躺臥在地。從雙肩肌肉規律的起伏看來,可以明白它還有唿吸。這頭不知是一直跟隨著男子,或是打算從旁協助男子的棕熊,正發出生命力旺盛的唿吸。


    此處是享有聖域之名的場所。棕熊的名字叫做咆嗚嗷嗚大公。浮在半空中的男子則是凱因·渥洛克。


    這時,咆嗚嗷嗚突然睜開眼睛。它豎起鼻子嗅了嗅,抬起原本趴在地麵的頭。


    下一刻,雪原上出現一個小小的人影,朝凱因和咆嗚嗷嗚所在的方向滑空飛來。


    那是一名少女。身穿一襲厚重的羽絨外套,肩上披著毛呢鬥蓬。


    像鳥兒一般飛來的這名少女騎在一根魔杖上。穿著黑色長靴的雙腿宛如鳥腳般細瘦。在抵達凱因等人身邊時,她用力地以雙腳在空中煞車。


    少女在半空中翻轉了一圈。調整好姿勢後,以雙腳穩穩地踏在雪麵上。


    咆嗚嗷嗚爬了起來,發出警戒的低吼聲。但少女完全沒有為之卻步,隻是將掩著臉的鬥蓬向後拉下。


    「……你是凱因?」


    她的語氣中帶著詫異。凱因聞聲,睜開原本緊閉的雙眼。


    「……妮娃大人。」


    「哼,你還真是完全變了個人耶。混血兒凱因。」


    麵對眼前這名脫離血族的男子,安奴的胞妹妮娃·渥洛克以陰暗眼神冷笑道。


    實際上,凱因的外貌的確出現了很大的變化。原本結實而布滿肌肉的軀體,現在卻瘦到令人吃驚的程度。兩頰消瘦,眼窩凹陷,一頭亂發從額頭覆蓋到頸部。


    不過,真正出現變化的並不是外貌,而是內部的力量。現在的凱因雖然是「魔女摩根」的血族,同時卻也不是「魔女摩根」的血族。他的血混入了「真祖渾沌」之血。他使用聖域支配者「北之黑姬」所賜予的血,透過禁術將其混入自身體內。


    混血兒。


    這就是凱因現在的身分。


    而凱因的魔力也因此大幅提升。就連妮娃也沒料到他的魔力會變得如此驚人,而不禁在內心發出驚歎。


    「……妮娃大人,您到這裏來做什麽?」


    盤坐在半空中的凱因平靜地問道。就連這股低沉而平穩的聲音中,都能夠讓人感受到無窮止盡的魔力波動。妮娃忍不住微微咬住自己的下唇。


    「……哼,做什麽?你講話很跩嘛。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你以為自己是托誰的福才能變強的啊?這個大塊頭。還不是因為我教你禁術,你才能稍微增加點魔力啊。而且,你這是什麽態度?你該不會以為自己比我還強了吧?笨~蛋,哪有可能啊。就算魔力變強,如果術法太粗略也是白搭啦。你不過隻是個活了三百多歲的小雛兒罷了!」


    「…………」


    麵對妮娃這番辱罵,凱因並沒有迴嘴,隻是靜靜傾聽著。灰色的雙眼中沒有出現半點動搖。凱因並沒有為此變得高傲,而是同意妮娃的指摘,認為她的說法相當正確。


    隻是——


    「我已經和渥洛克家脫離關係了。妮娃大人,我真的很感謝您。不過,您還是請迴吧。此地屬於『北之黑姬』所統治的聖域。」


    聽到凱因和緩的迴答,妮娃稚嫩的臉龐頓時一片羞紅。


    不過,她的下一句話卻完全出乎凱因的預料之外。


    「……我早就獲得黑姬的允許啦。前來這裏鍛鏈你的允許。」


    「鍛鏈?」


    凱因詫異地問道。隨後,妮娃將手中的魔杖丟向凱因。


    凱因反射性地接住那根魔杖,然後終於從半空中降落,和昔日的長老麵對麵。


    「這是始祖摩根愛用的魔杖。就給你吧。」


    凱因連忙仔細看了看手中這根魔杖。他的確對這根魔杖有印象。這是以橡樹的木頭打造而成的魔杖,長度約莫和凱因的身高相同。雖然並沒有被施以什麽特別的魔力,但使用起來十分順手,還擁有更勝於鋼鐵的硬度。是渥洛克家祖傳的秘寶。


    正當凱因打算詢問原因時,卻因為眼前令人吃驚的光景,而將疑問硬是吞了迴去。將魔杖交給凱因的妮娃正直直瞪視著他。而她的雙眼竟然開始落下無數鬥大淚珠。


    「妮娃大人……?」


    在三姐妹之中,妮娃有著最為蠻橫而傲慢的性格。她會像這樣在能力低於自己的人物麵前示弱,可是完全令人無法想像的事情。


    妮娃咬著下唇啜泣片刻之後,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安奴姐姐被殺死了。」


    「被殺?」


    「……是真的,安奴姐姐被殺死了。下手的人是那個卡莎。背叛血族的存在。我所創造出來的混血兒。姐姐……姐姐在新加坡被那個女人……」


    妮娃沒能繼續往下說。她的眼角再次滲出淚水。即便沒有說出口,凱因也能感受到妮娃全身散發出一種幾乎要將自己撕成碎片的悔恨。


    「我想報仇……我想現在就衝到特區去殺了那個蛇女。可是瑪哈姐姐說不行。她說,安奴姐姐已經死了,就更不能冒著失去我的風險。所以……所以我才會到這裏來。」


    妮娃以那雙因哭泣而腫脹發紅的眸子凝視著凱因。這和她以前把凱因當作螻蟻看待的眼神完全不同,而是一種看向對等的存在的眼神。看向能與自己匹敵——擁有這種可能性的存在的眼神。


    妮娃朝著凱因說道:


    「從今天開始,我會在這裏鍛鏈你。用以足以殺了你的方式來鍛鏈你,我會將自己所操縱的所有魔術,以及自己所擅長的各種戰鬥方式,完完全全地教給你。讓你成為無人能挑剔的真正魔術師。所以凱因,請你替安奴姐姐報仇吧。用繼承了『魔女摩根』之血的那雙手,殺了那個殺害姐姐的卡莎。」


    這是「魔女」的長老對凱因提出的第一個,同時也是最後一個請求。


    凱因沉默著與瘦小的妮娃對峙了片刻。最後,他緊緊握住後者交給自己的魔杖,重重地點了點頭。


    4


    距離卡莎一行人的襲擊行動之後,已經過了六十小時。位於新加坡的「城堡」終於也恢複了功能。


    邊邊子所受的傷並沒有外觀看起來那麽嚴重。不過,經過醫師診療後,判斷要花上十天才能完全治愈。醫生還告訴她傷痕有可能無法完全消失。


    賈妮特在吸取了「城堡」中自願供血者的血液後,隔天便恢複了健康。雖然這和她優越的恢複力不無關係,但那布羅毫無誤差的攻擊其實也是原因之一。早紀也隻是受到輕傷。包著繃帶的她微笑向邊邊子問道:「身為一名護衛,這樣大概勉強合格了吧?」


    傷勢最嚴重的,是失去了一隻手的尾根崎。


    尾根崎仍未恢複意識。不過,曾一度在鬼門關前徘徊的他,現在的狀況漸趨穩定。似乎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此外,他也沒有因為被卡莎吸血而出現九龍化的徵兆。前去觀察過尾根崎狀況的賈妮特,也向邊邊子保證他不會有事。這次,「城堡」雖然在設施方麵遭受到不小的損害,但人員安全的傷害倒是十分微小。這是因為來襲的卡莎一行人直到開始行動前,都在極度隱密的狀態下準備計劃的緣故。和特區全毀時的情況相比,這次受到的損害等同於零。最重要的是邊邊子平安無事。基於這點,這次可說是「城堡」這邊「獲勝」。


    然而,「公司」和十字軍的幹部們仍受到了相當大的震撼。


    其中又以邊邊子受到的衝擊最大。自己成為敵方目標的衝擊,以及周遭的人因此受傷的衝擊。而殺傷力最強的,便是為了自己而犧牲生命的那位英國魔女的存在。


    ——安奴小姐……


    這裏是位於「城堡」內部的醫院。邊邊子躺在病房的床上,凝望著窗外的風景。


    透過窗戶映入眼簾的中庭,現在仍持續進行著整修工作。看著那座已經修複完成的噴水池,邊邊子不禁意識到自己心中空白的那部分。


    倘若安奴沒有使出全力來抵擋卡莎,現在自己恐怕早就轉化成「九龍的血統」了。距離她和安奴見麵後,才過了一天。然而,自己現在正麵對著世間論調這種輪廓模糊的敵人,持續進行著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戰鬥——至少邊邊子心中這麽想。對這樣的她來說,安奴的來訪是她首次所得到的善意迴應。「我也打算試著努力看看」。安奴的這句話為邊邊子帶來了活力與希望,支撐住差點就要崩潰的她。她無法相信安奴已經過世的事實。


    在那之後,渥洛克家捎來了聯絡。表示即便是在安奴逝世後,「魔女摩根」仍會繼續支援「少女」的態度。安奴所建立起的聯係也因此得以持續下去。這雖然是個好消息,但邊邊子卻無法因此而高興起來。


    ——若她沒有到新加坡來……若她沒有讚同我的提議,安奴小姐就不會死了。


    這或許是領導他人前進的存在必定會嚐到的苦澀滋味吧。同時也是站在眾人之上的存在所絕對無法迴避的傷痛。


    再加上,邊邊子所主張的「人類與吸血鬼的和平共存」這個理想,今後必定也會帶來無數的犧牲。安奴可說是成了頭號犧牲者。就算安奴本人聽到,她應該也會予以否定。而且這樣的想法恐怕有些傲慢,但邊邊子仍然十分痛心。


    在住院期間,許多人都前來邊邊子的病房探望她。雲雀、史旺、早紀、神父、莎曼莎、羅和史密斯都曾來訪過。月梅、亞伯特和賈妮特也同樣露過臉。所有人都由衷慶幸邊邊子的平安無事,也都為沒有精神的她送上鼓勵的話語。


    邊邊子的戰鬥仍持續著。全球的人類多半還是畏懼著吸血鬼。世間論調對「城堡」和十字軍的批評十分嚴苛,而吸血鬼們也都毫無動靜。現在是關鍵時刻。之前邊邊子曾對雲雀這麽說過。但現況卻毫無改變。等到傷勢複原後,邊邊子必須馬上返迴工作崗位。


    然而——


    「……我是怎麽了呢?」


    全身無力。引導邊邊子往前邁進的那股力量,從體內完全消失了。


    雲雀等人勸她幹脆趁這段期間好好休養。就連神父也告訴她不用急著迴去工作。在目前的狀況下,邊邊子理應無法過著如此怠慢的日子。然而,就算以現在的狀態迴到工作崗位上,她也沒有自信能夠像以前那樣麵對一切。


    於是,邊邊子就這樣發著呆,鬱鬱寡歡地度過許久未曾有過的漫無目的的時間。停滯的時間。彷佛就像是全球對於「少女」的理想所形成的情勢一般。躺在病床上的邊邊子不禁這麽想著。


    然而這時,突然有人捎來了緊急報告。


    「邊邊子學姐!」


    「邊邊子姐妹!」


    衝進病房裏的,是身為秘書的雲雀和神父兩人。原本呆然眺望著窗外景色的邊邊子吃驚地轉過頭來,尚未拆線的傷口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然而,兩人甚至沒有發現邊邊子痛到眼眶泛淚,站在病床一旁說道:


    「剛才新聞已經發布了!美國政府和英國政府在同一時間進行了官方聲明!」


    「……啊?」


    「他們向媒體公開宣布已經收到來自吸血鬼的聯絡的事實。雖然詳細內容沒有公布,但為了在日後商討雙方共存的理念,他們決定召開相關的會議!」


    「……啊?」


    「我是說!世間的論調終於有所動作了!」


    「當地的有力血族主動和政府的高層部接洽了。繼『魔女摩根』之後,原本保持沉默的血族社會也紛紛開始做出結論了!」


    兩人情緒激動地對邊邊子說明著。但後者仍是一臉呆滯的模樣。


    正當邊邊子好不容易理解自己所聽到的消息時——


    「——打擾了,『少女』,你的傷好點了嗎?」


    窗戶上的窗簾被一股念力拉開,吉伯特隨著從窗外鑽進病房,摘下了原本戴在臉上的太陽眼鏡。雖然不像次郎那麽嚴重,但陽光似乎也是「豪王」血統的弱點。這是邊邊子第一次看到吉伯特在大白天外出。


    「吉…吉伯特先生?」


    吉伯特身上散發出一種剛從遙遠的外地旅行歸來的疲勞感。這麽說來,賈妮特雖然有來探望過邊邊子,但今天倒還是吉伯特首次出現在病房中。


    不過,吉伯特避開這件事不談,而是開口說道:


    「抱歉,我稍微…呃——被極為糟糕的代溝給衝擊到了。光是要『連結』就花了我好一番功夫……那根本就是一場惡夢呐。」


    吉伯特以疲憊的表情含混帶過。在病房裏的三個人忍不住麵麵相覦。


    「總之,托『那個』的福,待在本國的約書亞終於也開始認真起來了呢。這樣一來,我族就不會被『魔女』的血族超越在前了。」


    「那麽,『豪王』果然也正式和美國政府接觸了嗎?」


    「嗯,而且不隻是我們。打開電視的衛星頻道看看吧。應該快開始了。」


    聽到神父的提問,吉伯特迴以一個似乎看透了日後發展的答案。於是神父連忙拿起遙控器,打開了病房內部的電視。


    出現在螢幕上的,是和卡莎那場演講似曾相似的畫麵.是類似政府進行官方聲明的現場直播節目。


    不過,決定性的不同點在於電視台。


    法國電視台。這是法國的公共媒體機構所播放的影像。


    出現在畫麵中的,是約莫二十五到三十五歲左右,有著端正五宮的美男子。身上一襲皮爾卡登的訂製西裝讓他看來倍顯瀟灑,一頭金色卷發束於腦後,散發出十分有品味的氣質。邊邊子並不認識他。但和安奴的情況相同,她記得自己似乎也曾在夢中見過對方。


    邊邊子不禁全身緊繃。


    「騙人……」


    男子麵對攝影機露出迷人的微笑。隨後,彷佛是刻意露出自己的獠牙般,開始光明正大地發言。


    「呃~……」


    在有些逗趣的開場白之後,男子露出笑容。


    「……各位人類,請聽我說。吾名路易·馬爾方。如各位所見,是一名吸血鬼。不過,跟昔日曾在各位眼前登場的卡莎朵拉女士不同,我是隸屬『狼王加魯』血統的成員。關於『血統』的概念,我想各位都已經聽過『公司』的說明了。還不知道的人,請現在馬上造訪『公司』的官方網站。那裏記載著吾等吸血鬼長年以來持續被隱瞞的真相。」


    路易的聲音透過電波在全世界擴散開來。宛若閃電,又像福音。邊邊子屏息凝視著畫麵。這段期間內神父的手機也不時響起。都是和全球的血族開始有所動作的相關消息。


    「所以,我現在就不在此和各位詳談吾等一族的過去了。因為這實在極為冗長。比起這個,我更想聊聊我們的未來——聊聊各位和我們接下來的想法。以各位生活在月下世界的鄰居的身分,聊聊『公司』的理想。聊聊紅血和黑血的新世界未來的模樣。」


    語畢,路易再次露出了笑容。


    「……聽得到我嗎?」


    邊邊子對這個世界發出的唿喚聲,現在迴到了她的身邊。


    透過路易的聲音。


    透過安奴的聲音。


    透過為邊邊子的理想而感動的眾多吸血鬼的聲音。


    「是的。」


    邊邊子朝著畫麵中的吸血鬼迴答。告訴他我聽到了。我聽到了。


    同時也在心中祈禱著次郎能夠在這世界的某處聽到這個聲音。


    5


    「……讓你久等了,華茵。」


    待卡莎進入房裏後,華茵緩緩地抬起頭來。房裏沒有點燈。然而,華茵臉上的表情卻比房間更來得黯淡無光。


    這裏是特區的前「公司」本部。從新加坡返迴的卡莎一行人,目前正盡全力試圖掌握血族社會的動向。在那場「界」的會議之後,對他們而言,事態可說是一口氣變得十分不和。許多血族即便了解這麽做會產生風險,但仍願意讚同「公司」的理念。這同時也代表了他們將會與「九龍的血統」為敵。


    「噢,其實我也有連結上那個『界』呢。雖然我沒說過半句話就是了。」


    聽著亞當若無其事地這麽說道,薩劄的嘴角忍不住向下垂。


    然而,對卡莎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其實是華茵。卡莎最疼愛的妹妹。那個從新加坡返迴特區後變得鮮少開口說話,別說是露出笑容了,甚至還躲著她的妹妹。


    「……大姐。」


    華茵怯懦地喚道。她無助的聲音讓卡莎的胸口狠狠抽痛起來。


    在答應華茵跟隨卡莎一行人出發時,亞當似乎對她說過「你要陪在卡莎的身邊」之類的話。雖然卡莎因此戰勝了安奴,但九龍王是否事先就預測到了這一點呢?


    過去的因緣。卡莎忍不住為自身匪淺的業障露出苦笑。


    「抱歉,我來晚了。我會依照約定,說出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華茵點了點頭。在離開新加坡時,卡莎和這位妹妹約定好了。在迴到特區後,將會告訴她作戰失敗的原因,以及邊邊子未轉化成「九龍的血統」的理由。


    華茵抬頭看向自己的姐姐,開口問道:


    「大姐,告訴我。為什麽邊邊子沒有轉化呢?我和哥哥姐姐們不一樣嗎?我…我到底是什麽人呢?」


    華茵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她的恐懼化為一把利刃,深深剌入卡莎的胸口。


    盡管如此,卡莎仍然露出溫柔的微笑,並在華茵身旁坐下。她伸出手梳理妹妹的頭發,一邊說著「別哭,華茵」,一邊摟住她的肩膀。


    「我現在就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訴你。關於你,關於我,關於亞當,關於你的母親,還有關於我們在香港相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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