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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你們來啦!」


    出聲迎接的是一名看起來相當年輕,約十幾歲的少年。他姿態散漫地坐在房間的座椅上,赤紅眼眸看向邊邊子等人。


    邊邊子一瞬間迴憶起在水上市集看到的少年,不過那肯定是不同人。如果當時的那個人是他,自己肯定會過目不忘。


    「——……喔,好…好漂亮。」


    邊邊子全身僵直,愕然地看著少年入神。眼前的少年擁有驚人美貌,她就連在電影或流行雜誌中也未曾看過如此美麗的少年。很難相信對方居然活生生地動著,甚至無法想像對方與自己同為人類。


    「沒錯,我跟你是不同的生物,你忘了嗎?調停員?」


    少年調笑地說。就連冷酷的舉止也令她看得入迷,之後邊邊子好不容易迴過神,才對自己感到生氣。


    我在幹嘛啊——竟然看到入迷!對方可是「夜會」的首腦耶……咦,奇怪,剛才?


    「啊,你讀了我的心吧,真沒禮貌。」


    「不不不,還不必用到視經侵攻,因為你都寫在臉上了,這位小姐。」


    被對方明白點出,邊邊子頓時無言。事實應該就如他所說——邊邊子因而滿臉通紅。


    「別在意,常有的事。」傑爾曼毫不謙虛地自誇。不過就連如此傲慢的台詞,從他口中說出也再適合不過,光是看到那對赤紅的瞳孔,心跳就會不聽使喚地加速。


    ——這…這比傳聞的還難處理……實在是個很難應付的對手。


    這是邊邊子第一次見到傑爾曼。他是反「公司」勢力龍頭——「夜會」的首腦。邊邊子雖然已有所警戒,但這一種危險卻在她的意料之外。對調停員來說,就連那副美貌也是強敵。即便不斷自我告誡,察覺時自己已經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而且甚至還被看穿,實在是太難看了。


    另一方麵,跟極力想要穩住陣腳的邊邊子不同,也有人表裏一致地想什麽說什麽。


    「……好漂亮!」


    小太郎瞠目結舌地讚歎。「嗨!」傑爾曼也對小太郎輕快地揚手迴應。


    「你好,傑爾曼先生,我是望月小太郎。」


    「哦,看來這群人中隻有你懂得禮儀啊,小朋友。」


    「……大哥哥,你應該是男人吧?你好漂亮,讓我嚇了一跳。」


    「謝謝你的讚美。說起來你長得也不賴,再過個五年大概就會有女人自動投懷送抱,到時候就不用為食物煩惱了。」


    「耶嘿嘿,是嗎?」


    未查覺傑爾曼所說「食物」的意義,小太郎害羞地靦腆起來。


    邊邊子因傑爾曼毫不掩飾的說詞而啞然,怱地看到一旁的次郎而吃了一驚。次郎露出又是憤怒又是驚愕的表情,臉上一片蒼白。


    無視於困惑的邊邊子,傑爾曼的視線從弟弟轉至哥哥,紅眼散發深不可測的光輝。


    「你有個『奇妙』的弟弟啊,『銀刀』。是個跟渾沌係血統有點類似的轉生。」


    「渾沌係?」


    小太郎一愣,邊邊子則驚覺一件事。


    ——這家夥剛才說到「再過個五年」!


    吸血鬼不會變老。如果小太郎是一般的吸血鬼,就算再過五年也依然會是現在的模樣不會成長。然而傑爾曼的說法聽起來仿佛就是小太郎仍會長大。而事實上小太郎也的確會持續成長,因為他並非普通的吸血鬼。


    「……你以前見過『她』?」


    「很遺憾,沒有。不過活得久總是能聽到各種事。順便一提,我的紅眼也沒瞎。」


    「…………」


    次郎以仿佛要噴出火來的目光瞪著傑爾曼,感到哥哥展現前所未有的冷峻神色,連小太郎也不禁麵露恐慌。


    邊邊子也因兩名古血造成的緊張感而難以喘息,自己會知情是因為次郎告訴過她連小太郎本人也不知道的「真實身分」。但是傑爾曼卻在初次見麵便察覺了次郎兄弟的秘密。


    對次郎來說,小太郎是即使舍棄一切都必須保護的對象。傑爾曼突如其來地便戳進既是次郎的珍寶又是阿基裏斯腱的這一點。當然,他不可能已經看穿所有謎團,但是他到底掌握了多少呢?他讓次郎知道自己知曉這件事的企圖又為何?猜不透他的想法。


    ——一出場就被取得主導權了……


    身為調停員的邊邊子鎮靜地輕理衣襟。不能焦急,對話才剛開始。


    「我同意,像這樣劍拔弩張地隻會讓你們的立場更不利,放輕鬆點吧!」


    傑爾曼又再度像是讀透邊邊子的心事般聳了聳肩,他以坐姿向前屈身,伸手提起放在地上的塑膠袋。


    「拿去。」


    接著從中取出類似飲料罐的物品,同時扔出了三個。三人連忙接下,發現手中接到的物品居然是可口可樂。


    「我請客。」


    傑爾曼也拿起自己的一份拉開拉環。在不知該如何反應的邊邊子身旁,小太郎「哇!」地一聲開心地拉開了拉環,被噴出的泡沫濺了一身。


    次郎尖酸地說——「『緋眼傑爾曼』的待客之道還真通俗呢!」


    「怎麽,還在生氣嗎?」


    「並…並沒有。」


    「哎呀,一點也不像弟弟,真是個別扭的家夥,看不出經過賢者的教誨。」


    「請不要提到這個話題,你應該也不是為了談這種事而找我們來的。」


    次郎焦躁沒好氣地說著,傑爾曼則是毫不介意的模樣。


    「說得也是,那麽就重頭來過吧!」


    話說到此,紅眼直視次郎。


    他一閉口,空氣再度緊繃。這迴次郎也鎮定下來,挺直背脊縮起下顎,腳跟並攏後吸足一口氣,以優雅的舉止低下了頭——


    「初次會麵,傑爾曼·克洛克,血色之瞳的王子,身係『鬥將阿斯拉』血統的悠久之血。吾名為望月次郎,身係『賢者夏娃』血統之血,在香港戰後被稱為『銀刀』。雖已年屆百歲卻仍脈動淺薄,請容我無礙尊血傳承,與您一同劃下強大的鼓動。」


    低吟迴蕩,宛如咒語般的詞句從次郎口中吐出。


    依然搞不懂狀況的小太郎,以又是吃驚又是沉醉的表情看著哥哥,邊邊子則是一副平靜地觀看著。她見過數次古血之間往來的規矩行止,次郎的表現可說是英氣凜凜。


    「——還真是簡略啊,年輕人。」


    嘴上雖這麽說著,實際上傑爾曼卻讚賞似地眯起眼睛。


    吸血鬼相當重視血——也就是血統,而血統的世代曆經的歲月長短,會成為吸血鬼的「身分地位」。


    在這情況下,活了一百年的次郎與活了八百年的傑爾曼相比,後者地位高了好幾階。從邊邊子與年輕吸血鬼的角度來看,會認為香港聖戰的英雄「銀刀」的名聲響亮…可是就古血來說,這種虛名假威沒有任何意義。他們之間存在的隻有純粹的力量差距,以及證明其差距的時間與血脈。


    「奧古斯都自作主張,先跟你道個歉。」


    「不敢當。」


    「老實說,由你看來如何?他在『夜會』也算是個突出的角色。」


    「如果這不是謙虛,就請盡快解散這場無聊的遊戲,否則隻會引來龍王的責罰。」


    「哼,少逞點口舌之能吧,你還在反抗期嗎?」


    傑爾曼歪起了嘴。


    在水上市集聽到傑爾曼的名字時明明很緊張,但是在他見麵後,次郎的口吻卻一點也不客氣,邊邊子在一旁聽得惶惶不安。


    話說迴來,傑爾曼並未認真計較次郎的挑釁話語,就像是次郎迴應小太郎的頂嘴時的態度。或許對他而言,次郎也跟小太郎一樣不過是年輕小輩吧!


    傑爾曼所坐之處是一張仿佛古董美術品的椅子,極度高聳的椅背加上貓腳狀的彎曲椅腿,頂端飾以耀眼的金飾。不僅椅子,所有的家俱飾品都屬於舊維多利亞風格,室內沒有燈具照明,隻有透過薄絲窗簾射入的太陽微光。


    在水上市集與奧古斯都戰鬥之後,一行人就被沙由香帶領來這間西式建築。這裏位於第三與第四區的邊境,屬於特區中人口稀少的地點。這裏似乎並非傑爾曼的住所,而是奧古斯都的宅邸,知道這件事之後,不禁認同奧古斯都還真是個古董迷。


    ——不透露自己的巢穴,是抱持警戒的證據吧?


    聽了沙由香說明的邊邊子曾如此想過。


    話雖如此,看到傑爾曼之後不禁感到保持警戒的是沙由香而非他本人。他坐在看似價格不斐的椅子上,頭戴毛線帽身穿運動衫,現在也以手肘支著椅於扶手側坐在椅子上,連個緊張的「緊」字都看不出來。優雅無比,令人深深覺得美形真是個方便的條件。假如邊邊子擺出同樣的姿勢,無疑地應該會顯得很難看。


    傑爾曼喝著可樂——


    「對特區的感想如何?」


    隨口客套地詢問。


    「相當有魅力。」


    「真麵目可是個魔窟喔?」


    「這也是魅力之一,尤其是對我族來說。」


    「原來如此。與香港比起來如何?我不曾去過那個都市。」


    對於這問題,次郎考慮了一會兒才迴答:


    「……可說似是而非。在那裏,無論人類或我族都活得更隨心所欲。」


    「啊啊,果然,真該去一次看看的——純真的欲望魔都香港。關於建立那座都市這一點我打從內心讚賞聖,他雖是個讓人受不了的理想主義者,不過的確相當有毅力。」


    傑爾曼幾乎躺下般懶洋洋地倚坐,高聲暢談著。邊邊子有點意外,「夜會」是將聖視為眼中釘的敵對組織,想不到身為首領的傑爾曼會對聖做出肯定的發言。


    「『銀刀』,你不打算投靠過去的同伴嗎?」


    傑爾曼終於切入主題,邊邊子也隨之向前傾身。


    「……過去是過去,我無意敘舊。」


    「別模糊焦點了,那可是牽扯到放置自身棺柩的場所,是很敏感的問題吧?聖或凱因卻都袖手旁觀,還真是冷淡。」


    「他們也有各自的苦衷與立場。我再說一次,我並不是來敘舊的。再說,我本來也不知道他們在這裏。」


    「你還真是走一步算一步呐。」


    「不敢當。」


    次郎寡言迴應。即便嘴上謙遜,態度仍舊淡漠,讓人以為傑爾曼才是友善的一方。


    「那麽,你要與『公司』聯手嗎?既然已經接觸,他們似乎也正準備熱烈歡迎。」


    傑爾曼的眼光移向邊邊子。「熱烈歡迎?」邊邊子為之一驚,露出意外的表情。


    「『公司』的幹部想拉攏『銀刀』你居然還將『銀刀』帶著到處跑,實在不可思議——命令還沒下來嗎?」


    「這…這是……那個……企業機密。」


    邊邊子慌張地拒絕迴應。她實在說不出是由於遲到而沒能得到指示。「哦——」傑爾曼以看透一切似的眼神盯著她。


    「你沒帶自己的保鏢嗎?『公司』一般不是都會派遣護衛人員給調停員?」


    「不完全正確。正如您所說,大多數調停員都會雇用被稱為『護衛者』的保鏢,但這是由調停員個人簽訂契約。我認為調停員要以對話與協商執行工作才正確,所以不覺得有雇用護衛者的必要。」


    「天真。」


    「是嗎?」


    邊邊子蓄力於腹挺直腰杆,她覺得不能在此示弱。


    「原本不也同樣是人類嗎?隻是血的顏色不同而已,啊,這當然是比喻。」


    「……你指的是紅色血族嗎?」


    邊邊子堅定地同意傑爾曼的問話。


    「公司」宣揚的思想包括「ck blood」與「red blood」,前者指吸血鬼,後者是人類。這稱唿蘊含雖然兩種族擁有相異的生物特征,然而基於能彼此溝通意誌,不但擁有共通的情感,作為生命體也平等之意。在某種意義上也可說是構成「公司」基幹的思想。


    傑爾曼帶著笑意看向虛張聲勢的邊邊子。


    「陣內那個家夥,也不告知實情就把這種責任硬塞給人,還真是愛玩手段。」


    他小聲的獨白並未傳進邊邊子他們耳中,接著再度朝次郎說道:


    「——算了,要是你無意和老朋友敘舊,去投靠『公司』也無妨,至少能保持對其他血族中立的立場。隻不過這麽一來一點也不有趣就是了。」


    「中立?你在開玩笑吧?」


    次郎冷冷地迴應,接著發表了冰冷而不帶絲毫感情的話語。聽到那番話的邊邊子不禁迴頭看向他的側臉。


    「你應該也了解,傑爾曼,加入『公司』不可能讓我保持中立,就連昨晚才來到此處的我也看得出特區是以『公司』為中心運作,若與他們拉近距離,與你這一方自然就會遠離,而且便會招致遠離一方的敵意與惡意。『公司』應該也清楚接納我的好處與壞處,他們不可能隻因一句『與人類的共存』而把燙手的山芋接在手中。想必會利用我的『銀刀』之名來營造對他們有利的局麵,一方麵提高對各血族的支配力,另一方麵也將各血族的不滿引導至我身上——大概正考慮著這樣的事情吧!即便如此,這或許也不是他們所樂意采用的方針,恐怕隻是因為覺得這麽做比讓我與其他吸血鬼聯手對『公司』來得好,所以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對我多加關照。」


    「次…次郎……」


    聽到次郎一番嚴厲不留情麵的說詞,邊邊子不禁發出責難的聲音。但是次郎刻意不迎向她的眼神。


    次郎的側臉浮現隱隱尷尬並可說是歉疚的情感。即使如此還是非說不可,也就是說,這是他真心的想法。


    「『銀刀』會牽扯上各式各樣的念頭。」


    次郎平靜地繼續說道:


    「就算什麽也不做,這名號所背負的束縛也不會消失。我與舍弟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中立』這個選項可供選擇,在人類之間如此,在吸血鬼之間亦然。」


    來到此地首次的長篇大論中,濃烈地流露出次郎不時顯現的諷刺表情。


    「哦——」傑爾曼無心地應著並啜飲可樂。誰都未注意到他眼底瞬間閃過心有戚戚焉的情緒。像是說著——什麽嘛,原來這家夥也一樣——的微弱失意與幻滅,以及最終仍然隻能放棄的同感。


    邊邊子也坐立難安,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不是的——嘴巴說來容易,次郎的說法過分強調他所處環境的負麵,然而,他說的絕對一點也不錯。


    特區的勢力都有各自的立場,協約血族必須以力量維持特區的秩序,「夜會」為了與其對抗也不可能放置「銀刀」不理。「公司」也一樣,即使像邊邊子這樣的一介職員想守護他的自由,也不得不考慮其他勢力之間的均衡。


    但是——


    「才不是這樣呢,哥哥。」


    一道絲毫不以為意的聲音出麵緩解。苦著一張臉的次郎俯視弟弟:


    「你閉嘴,小太郎。」


    「可是,哥哥太奇怪了。怎麽會這樣說呢,小邊邊對我們不是非常好嗎?那個『公司』不是也說歡迎我們嗎?」


    「即使如此,這也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並不是因為喜歡我們而表示歡迎。」


    「這種事到底是怎樣哪有人知道啊,是哥哥自己隨便亂想啦!」


    麵對不改嘲諷想法的哥哥,小太郎悶悶地鼓起臉頰。麵對眼前兄弟鬥嘴的戲碼,邊邊子與傑爾曼都看呆了。


    「『公司』的人覺得我們能派上用場才想要我們當同伴吧?既然這樣協助他們不就好了嗎?然後從剛才就提到的叫做聖與凱因的兩人,雖然我們被他們趕出來,可是哥哥自己不也說他們有自己的苦衷嗎?也就是說他們並不是討厭我們吧!而且好像也不是不理我們,說不定隻是很久不見所以感到害羞啊?也可能隻是太忙碌所以現在不能見麵而已嘛!」


    「我說小太郎啊,不可能有這種事的。雖然不該由自己開口,不過我可是被看作相當的大人物喔,所有人都注意著我們的動向。」


    「既然如此……」


    小太郎笑著展開雙手說:


    「這不是很厲害嗎!竟然有這麽多人關心我們的事,而且還要我們『來當同伴』!雖然我不知道理由——不過這麽『被人需要』,感覺很開心啊!」


    次郎頓時無語,凝視著微微一笑的弟弟。他因為小太郎的話語而震驚。


    「小太郎——」


    邊邊子瞪大眼睛低喃。在她的觀望下,次郎緊繃的表情緩緩露出微笑。「是啊……」他的細語迴複了溫煦。


    「……說得也是,小太郎。你的話很有道理,見麵前就先下結論是不好的,人心有表也有裏。沒錯,也有『表』的部分,這並不會因為『裏』的存在而失去意義。」


    「對吧對吧?」


    「…………是,哥哥激動了些,請原諒我。」


    哥哥率直地道歉,小太郎因此展露歡欣無比的笑容。


    這時——


    「嗬嗬嗬——」


    強忍著的悶笑連邊邊子與兄弟倆都聽得見。是傑爾曼。


    「這實在……根本就是扮家家酒嘛!」


    取笑般的口吻讓邊邊子狠狠地瞪向傑爾曼。不過,挖苦說詞的另一麵,傑爾曼其實是以由衷開心的視線觀賞著兄弟的一來一往。在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出在水上市集時奧古斯都顯現的那種嘲弄氣息。


    「你叫小太郎吧!小朋友,其實我也對你們有興趣,和你們當同伴應該也很有意思,怎樣?想不想跟哥哥一起與我們聯手呢?」


    傑爾曼光明正大的邀請讓邊邊子咋舌板起臉,不過不待她掛心——


    「唔——雖然令人高興,可是傑爾曼是壞人吧?」


    「沒錯,不過別因為我是壞人就打迴票嘛!光是知道自己是壞人,就連走在大馬路上都會變得很刺激喔?」


    「好像很有趣……可是我還是想當正義的使者,因為邪惡一定會被消滅。」


    「這樣啊,真遺憾。」


    生存八百年未被消滅的吸血鬼幹脆地放棄。


    「不過,要是對『公司』的正義感到厭倦,就來我這裏玩玩吧,我會教你一些壞人才能玩的有趣事情。」


    「這個嘛,我想你應該是等不到了,因為我跟哥哥都是正義的吸血鬼。」


    如此迴嘴的小太郎眼中筆直地散發出可說是無畏無懼的得意光輝。傑爾曼的赤紅雙眸詭譎地彎笑,就像舔唇以待的樣子。


    他在椅子上坐正,然後擺出合乎王子的傲然態度,挺起胸膛揚起下顎。


    「『銀刀』、小太郎、調停員,三位都辛苦了,真是讓我愉快地打發了無聊時光,下次見麵說不定就是敵人了,但還是期待能再相會——就此別過。」


    bbb


    聽到次郎等人離開,待在另一個房間的奧古斯都憤怒地狂吼:


    「混蛋,傑爾曼為什麽讓他們走?這是斷絕禍根的大好機會啊?」


    他的腳下倒著一名受到他怒氣波及而犧牲的人類,這個居無定所的遊民遭到毫不留情的吸血,已經沒有了唿吸。


    對嘴角仍沾著血跡的奧古斯都,沙由香難掩自己對他的嫌惡。


    「請鎮靜,奧古斯都先生。雖然被拒絕接納,但『銀刀』仍是聖與凱因·渥洛克的盟友喔?你才在聖領地腳下的水上市集引起騷動不是嗎?若是現在殺掉他,一定會導致兩人的報複,你應該能了解吧?」


    雖然詞語中飽含露骨的責難,火冒三丈的奧古斯都卻沒發覺。


    「混帳,害怕那些家夥到這種地步?『緋眼傑爾曼』的獠牙都磨圓了嗎!」


    傲慢的話語讓沙由香對他的厭惡更加攀升,即使如此她還是極力自製。


    她完全同意。崇高的「緋眼傑爾曼」為什麽會容許像這樣子的蠢貨說著不知天高地厚的魯莽話語呢?


    「……總之請你自重。目前並未確定要與『銀刀』為敵,即使到時候演變成如此,打倒他的機會還是要多少有多少。」


    「哼,這可難說。也許出乎意料地,就連傑爾曼也畏於『同族殺手』的聲威吧?」


    雖是他不服輸的說詞,但要觸動沙由香的逆鱗仍綽綽有餘。


    「你這個……」


    沙由香才要脫口痛罵,然而奧古斯都卻絲毫沒注意眼前這名人類的情緒。


    他喃喃抱怨著,便背向沙由香離開了房間。


    「……混賬吸血鬼!」


    沙由香皺著眉頭,對奧古斯都離去的門憤憤地罵道。接著還得替這個混帳收拾善後,雖然不喜歡,但仍開始考慮該怎麽處理屍體。


    另一方麵,離開房間的奧古斯都嘟噥著,對首領的不滿仍難以平息。走在走廊上的他眼底仍燃燒著憤怒。


    「可惡,混帳,該死的『同族殺手』,遭到那樣的愚弄與屈辱,別以為我奧古斯都·華加會乖乖地忍氣吞聲……」


    「銀刀」的強悍眾所皆知,雖然不甘心,但他並不是自己能正麵戰勝的對手。


    然而在水上市集交手後,奧古斯都已經看穿了他的基本立場,現在的「銀刀」采取的立場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很標準。自覺身為吸血鬼的原罪而避免引起騷動,行動時也與人類保持距離,非常接近一般的移居吸血鬼的態度。


    這麽看來,剛才的襲擊肯定是根本上的戰術思考錯誤,隻要引起紛爭並以人類為盾便能綁住對方的行動,這種手段應該會十分有效。泄漏真實身分?怎麽可能。若有萬一,就算是敵對者的失誤,「公司」也會全力以赴一手遮天,這就是他們的存在意義。


    「既然人類派得上用場,一切就好辦了。」


    奧古斯都呢喃著,忽然看見手背上殘留的傷痕,露齒奸笑。


    是剛才被吸血的犧牲者抵抗的痕跡。張牙舞爪又抓又咬,精力還挺旺盛的,最後還是被自己勒死了。「銀刀」要是看到不知道會有什麽表情?如此想著讓他感到陰暗的喜悅。


    「我會讓你後悔的,『銀刀』……」


    奧古斯都眼神陰毒地露出獠牙。


    而他尚未注意到,自己的獠牙延伸得比平時還要尖長而銳利。


    2


    看似短暫卻又漫長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仔細想想,今天睡到快中午才起床,明明隻經過不到平常日子一半的時間,如此的疲勞感究竟是怎麽迴事呢?


    走在黃昏的歸途,邊邊子終於迴到公寓所在的倉庫街。迴想著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她不禁揉著肩膀感歎。


    「而且竟然沒有收獲。」


    感覺繞完了整個特區,得到的卻隻有腳部浮腫與肌肉酸痛。之後隻剩下應該完成的報告之類。水上市集的事八成已傳入上司耳中。昨天的報告尚未了結,卻又累積了新工作。


    「小邊邊,我餓了——」


    「說起來,在水上市集也沒吃到東西啊……」


    「好餓喔——」


    「我知道了啦,不要發出這麽淒慘的聲音,到家之後再做點什麽給你吃——等等,冰箱裏還有什麽啊?昨天一整天都在外頭。」


    「什麽都可以,隻要美味可口、份量多多、我喜歡吃的都可以。」


    「……你這不叫做什麽都可以吧?」


    歎息聲的數量增加,邊邊子開始覺得這份工作也許意外地不適合她。


    此時次郎居然以歉意十足的聲音開口:


    「很抱歉,邊邊子。今晚麻煩請告訴我們哪裏有旅館之類的地方,我們去住旅館。」


    「啊,沒關係啦,真是的。住下來吧,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邊邊子對次郎的要求大剌剌地揮手,說她度量大或豪邁,不如說是自暴自棄的瀟灑。


    「找房子既然以大失敗告終,我也有責任。目前就先讓你們住下來,安心吧!」


    「可是……這不算是邊邊子的失敗吧?無法決定住處是我的因素造成,雖是『公司』的職員,不過這麽做是不是有點超過邊邊子工作的範圍了呢?」


    「什——麽?你到現在才關心這件事喔?今天早上劈了我的鬧鍾還真敢這麽說。」


    邊邊子一臉奸笑地取笑次郎,可是次郎的反應卻比平常溫馴——


    「我會賠償你鬧鍾,也會奉上對於你關照我們的謝禮。不過我有一事相求,那就是你若感到任何困擾,請無須顧慮地告訴我。正如小太郎剛才所說,你對我們非常好。就算你放棄為我們尋找住所,我們依然感謝你的盡心盡力,不會有所怨慰。在發生昨天那種事情之後我也很倚重你,然而邀請吸血鬼進入自己的家中這種事,照理來說是不應該發生的。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


    次郎正經八百地說著,邊邊子不禁收迴輕佻的語氣。


    次郎說的話很中肯。邊邊子其實也有自覺,自己現在照料他們的舉動,早就已經超出了「公司」工作的範疇。


    「嗯——」


    在迴家的路上走著,邊邊子沉默了一會兒。


    黃昏時分的倉庫街染上一片柔和的霞紅色,在肮髒的牆壁與幹燥的柏油路上,灰蒙蒙的景色映照出平常不見的溫度。


    雖然是特區中較偏僻的區域,但也並非無人來往。然而與市中心不同的是,路上行人的表情柔和,腳步徐緩而悠閑。


    邊邊子放鬆自己揚起微笑,搔著頭迴應次郎:


    「……我說啊,其實……這還是我第一次『與某人一起迴家』。」


    「咦?」


    「你忘了嗎,我是孤兒啊?從開始這份工作起就一直是一個人生活,像晚餐時餐桌上的對話什麽的,讓我還覺得挺新鮮。」


    如此說著,邊邊子眺望起熟悉的倉庫街。


    這一帶是市郊,路上都是要迴到家人身邊的人群,邊邊子總是混在人群中獨自迴家。


    路上有笑著牽著母親的手的小孩,也有在下班途中購買家人交代的東西之後返家的上班族。這些勞動者們為了慰勞自己疲憊的身軀,以小而溫暖的餐桌為目的地而行走著。而邊邊子平常總是側眼瞄著這些人群,提著一人份的晚餐迴到公寓。


    可是,邊邊子麵前現在有即興唱著「肚子餓了——」的小太郎,旁邊則是以一副歉疚表情擔心著她的次郎。迴家後得翻翻冰箱,好好想想三人份的菜單。晚餐後也可以看個電視或討論明天的事,然後睡覺前一定要互道「晚安」,再來就聽著某人的打唿聲睡著,直到早上起床後再互道「早安」,就跟昨晚上與今晨一樣。


    想像這些過程,讓難以討好的別扭男子與開朗樂觀的麻煩製造者留宿,就變得一點也不辛苦了。即便如次郎所說——他們是吸血鬼也好。


    「別在意啦,雖然端不出什麽盛大的待客禮遇,不過我好歹是個溫柔的女生嘛!」


    不知道為何感到羞澀,邊邊子「啊哈哈」地笑著說道。


    然而看到邊邊子緬靦的模樣,次郎的神色卻更蒙上陰影。「次郎?」邊邊子注意到他陰鬱的臉色,不禁止住笑容唿喚他的名字。


    次郎以莫名的哀傷目光看著邊邊子,慎重其事地開口:


    「邊邊子,你真的很溫柔,可是請務必聽我說,隻要你還繼續待在『公司』擔任調停員,你的溫柔對你來說一定不會導致好的結果。」


    「什…什麽啦……你說這話是……」


    「你聽著,邊邊子。經過今天一整天之後,我已經了解調停員的工作有多麽危險,其危險性恐怕遠在你想像之上。正如傑爾曼所說,你的溫柔在工作上代表『天真』。聽好,我不想與人類爭鬥,也打從內心讚成『公司』所謂人與吸血鬼共存的理想,可是,在我的立場而言這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私想法,畢竟我是個吸血鬼。」


    次郎話語一頓,接著停下腳步,看向同樣止住步伐的邊邊子的眼睛說道:


    「我藉由吸食人血而生存。」


    我當然知道。


    邊邊子想這麽迴應卻說不出口。次郎一字一句的重量都壓得她無法開口。


    細長的黑色瞳孔,在那雙無法想像是屬於吸血鬼的清澈眼眸中,倒映著邊邊子的內心迷惑與一團混亂。


    「更何況,我並非普通的吸血鬼,是名為『銀刀』的英雄。真好笑,即便是沒見過的對象也都知道『銀刀』之名。我在香港也做了不少荒唐事,這就是所謂自作自受,沒有道理怨恨別人。可是邊邊子,你不一樣。就算因為工作的緣故扛上麻煩的包袱,也應該將負擔抑製到最小限度,這是為了你自己好。」


    「……我…我並不覺得……有這種負擔……」


    「我說這種話會太厚顏無恥嗎?說得也是,畢竟事實上我一直依賴著你。因此,請這麽想吧,這是工作,我倚仗你是因為你是調停員,你就以工作的角度協助我,這就夠了。」


    說到最後,次郎的口吻帶著懇求。


    邊邊子知道次郎是認真的,對他的意見有不少讚同之處也是事實。即使如此,邊邊子仍無法就這麽接受他的忠告。


    「……的確是很厚臉皮呢,你可是等一下就要來白吃晚餐的人。」


    「還真是有這種討厭的客人,反正我是吸血鬼,是卑鄙的生物。」


    不像說笑,次郎正經八百地迴應。邊邊子有點火氣上湧,卻無法立刻迴嘴。調停員的口才就是生命,被如此簡單地顛倒是非,她可咽不下這口氣。


    邊邊子「哦——」地一聲,擺出挖苦的眼神——


    「……突然變得緊張兮兮,次郎,你難道這麽害怕傑爾曼嗎?」


    她本隻是打算小小挑釁一下,然而次郎卻老實迴應:


    「是的,沒錯。」


    次郎以認真的憂慮表情點頭:


    「就是如此。在他麵前,我一直想著要在下一瞬間拔刀。我老實說好了,接受那位叫做沙由香的人的邀請時,我也曾認真考慮要逃走。『緋眼傑爾曼』。那不是正麵交手能夠得勝的對手,即使獲勝也必定得付出重大代價。邊邊子,站在強大的吸血鬼麵前等同於將自己與同伴的生命交付於對手的度量,因為對吸血鬼來說,殺掉『自己殺得掉』的對手是一個理所當然的選項。要談話嗎?要喝可樂嗎?要當同伴嗎?還是幹脆殺了呢?選擇哪一種答案可說是看當下心情而定也不為過。至於在屬性為『暗』之血統作選擇時,情況更是如此。而且,邊邊子,他今天已經記得你的臉與名字了,我敢肯定。」


    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來,但次郎的自白確實讓邊邊子感到驚訝。昨晚他幾乎是獨力驅逐被「九龍的血統」操縱的吸血鬼群,尤其是在他被「九龍的血統」的殘存者——曾逼到無路可走時所展現的力量,簡直可說是驚天地泣鬼神。


    今天邊邊子能克服恐懼堂堂與傑爾曼對峙,是由於身旁有次郎在。然而次郎卻對傑爾曼抱著如此的警戒心,令她實在不敢相信。


    「不隻是他。」


    次郎繼續說下去:


    「看來你尚未自覺。才一天,我們也才認識一天,你就已經樹立了不少敵人。現在進行式的敵人雖還不多,但未來的敵人卻肯定數也數不清。你說其他調停員會雇用護衛者,那是正確的判斷,這件事解決後請你也雇用一個,不是那把手槍,而是真正有能力的人。」


    「…………」


    邊邊子默默地朝次郎的眼睛瞪去。而他也不移開視線,次郎由衷地為她擔心。


    沉默一段時間後,邊邊子轉身背對次郎,雙手在胸前交抱站著不動。但她知道即使背對著他,次郎仍舊以擔心的目光看著她。


    簡單來說,次郎就是要告訴她——「不要對我們的事涉入太深。」邊邊子也理解這個所謂過來人的意見。次郎他們是吸血鬼,自己則是調停員,因此自己才會帶領次郎他們進入特區,就是如此而已。


    然而雖說如此,不也是一起度過危險的同伴嗎?都走到這個地步了卻單方麵拿工作當藉口,實在是令人生氣。


    思考到最後,邊邊子低語:


    「……我真是笨。」


    「咦?」


    「說起來,我還沒問你一件最重要的事。」


    邊邊子鬆開交疊的手臂衩在腰上,轉身麵對次郎,抬頭看向比自己高大的他逼問:


    「次郎,你剛才說很感謝我是吧?不是謊話吧?」


    「不是謊言。雖然我沒有自信能讓你相信,但我打從心中感謝你。」


    「那麽,以這個心情為誓,誠實地迴答我。次郎,你們為什麽來特區?你們在那個叫做聖域的場所生活至今,有寬廣的房子又有同伴,那裏不就是能安全度日的地方嗎?然而為什麽你要離開那個地方來到這裏?」


    邊邊子的質問似乎出乎次郎的意料之外,他語帶支吾,「啊——」地飄移開視線,意圖敷衍的態度跟弟弟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給我老實說。」


    「不,那個……」


    「看著我的眼睛。」


    「因為,就是……」


    「要是敢催眠我,我就扁你。」


    「我…我完全沒有那種打算……」


    次郎一臉困擾地想著要怎麽說。看到他這副模樣,邊邊子覺得解了一股悶氣——自己的個性其實也挺不錯的嘛!


    可是在次郎說出迴答前,小太郎便按耐不住地走了過來。


    「啊——怎麽還在這裏,你們兩個在做什麽啊?」


    兩人停下腳步深談時,小太郎已經一個人走到前頭了,而他又忿忿地轉迴頭。


    次郎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真是對不起——」他如此說著走向弟弟。「啊,可惡——」邊邊子咋舌趕在後頭。


    「這麽說來,小太郎的確是肚子餓了呢,邊邊子也是。我們先吃晚餐,剛才的話題就暫時擱著吧!」


    「……之後給我好好說個清楚,你保證過的。」


    對邊邊子的喃喃抱怨,次郎露出打馬虎眼的笑容。


    「保證?什麽事啊?」


    「啊啊,跟小太郎沒關係,隻是和你哥哥聊了點事。」


    「哦——啊,對了對了,小邊邊,你家前麵有一群客人來了耶。你看你看,就是之前那個叫做鈴介的人。」


    「鈴介?」小太郎告訴她之後,邊邊子疑惑地迴問。


    赤井鈴介是任職於「公司」監察部的男子,是個以染了一頭紫發與掛滿叮叮當當的飾品為特征的陰柔男子。但是不正經態度的另一麵卻是個優秀的情報工作者,昨天的事件也在幕後發揮了他的靈巧手腕,雖是人類,卻是過去在香港協助次郎的戰友。


    「鈴介?他來做什麽?」


    「他是帶路的,還有兩個客人。」


    「還有別人?」


    次郎與邊邊子麵麵相覦。總之,去看看就知道了。兩人加快腳步跟在小太郎身後,朝邊邊子的公寓前進。


    轉過今天早上麵包攤的位置,「公司」的倉庫大樓就像之前一樣大門緊閉,看來搬家的作業已經完畢。


    邊邊子東張西望地確認,往公寓的方向看過去,建築物前有三道人影等著他們。


    其中之一是鈴介,他在發現他們之後便揮起手臂喊著:「哈羅——小次!」


    另外兩人在鈴介身後,一個坐在公寓入口的樓梯上,另一個則是提著數個便利商店的塑膠袋。前者是差不多與小太郎同年紀的少年,後者則是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當他們的模樣進入視野——


    次郎以手蒙臉抬頭仰天——


    邊邊子一副茫然失措,「……咦?」地呆立不動。


    然後,坐在樓梯上的聖蹦地跳起身,提著塑膠袋的凱因則不耐煩地對次郎大吼:


    「慢死了,你這個臭小子遊蕩到哪裏去了!?」


    3


    「說起來,你來特區幹什麽?」


    「這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既然這樣就給我迴去。」


    「我沒有服從你的義務。」


    「就說你會造成麻煩了。」


    「那才不幹我的事。」


    次郎露出沉穩的笑容,然而額角卻一跳一跳的抽動;凱因泰然自若地倒著酒,不過額角一麵則浮現了青筋。


    而且,相鄰而坐的兩人都麵朝前方,目不互視。不巧坐在兩人對麵的邊邊子,幾乎要被無處可逃的壓迫感溺斃。


    從邊邊子的公寓步行五分鍾,他們來到運河沿岸的小公園。因為在寬廣的運河旁,景觀不錯,不過因為這個小公園原本就人煙稀少,因此連個像樣的遊樂器材也沒有。


    成員有邊邊子、次郎與小太郎,再加上鈴介就是與昨天事件相關的四人。


    再來是特區的渥洛克家族代表——凱因·渥洛克。


    以及身為始祖渾沌的直係,大陸係吸血鬼的大人物——「東之龍王」聖。


    他們在長椅前攤開塑膠布,在上麵擺放便利商店買來的食物且並列盤坐。夕陽早已西斜,四周昏暗,唯獨公園的街燈發著光。塑膠容器與保特瓶陳列在眾人麵前,散溢出廉價卻引發食欲的香味。


    「哎呀,再怎麽說,突然殺進女孩子的房間也不好意思嘛——」


    鈴介打開零食,以典型的輕浮笑容說著。


    撇開這個理由,如此人數也塞不進邊邊子房間。再者,也不可能請大陸係吸血鬼的長老及「海洋銀行」的管理者在她僅有三坪大的房間裏作客,還讓他們坐在地毯上。就連在公園塑膠布上圍坐的這般情景也是,上司若是知道了說不定會昏倒。邊邊子坐在塑膠布上,不安地冷汗涔涔。


    「不過,因為這樣所以就在晚上的公園裏舉辦宴會?讓龍大人像這樣在野外用餐,真是不知道在想什麽。」


    「無所謂。」


    「不,可是龍大人……」


    「很像野餐,很有趣。」


    聖很幹脆地否決凱因的不滿。事實上,坐在塑膠布上嘴裏塞滿了便利商店飯團的聖,心情看起來的確很愉快。


    看到聖的笑容,凱因也收起怒氣。


    「是這樣嗎?那實在是太好了。」


    他表現出一臉感動:


    「說起來真令人憐憫,以仍然年幼的軀體擔負一身重責大任,偶爾喘口氣也好。不才凱因·渥洛克,今晚就不說教了。」


    「這個嘛,做出辦不到的保證,反而對龍大人失禮。」


    「誰辦不到,話說迴來,你到現在對龍大人說話的方式還是——」


    「看吧!」


    被次郎指責,凱因「嗚」地抽著眉頭,氣惱地癟起嘴。


    順帶一提,提議去便利商店采購的似乎是聖,若非如此,就算地點在夜晚的公園,凱因應該也會叫來一整團廚師端上法國料理的套餐。


    鈴介樂悠悠地旁觀老友們重逢的場景。他跟昨晚一樣,在「公司」製服外配戴著叮當做響的皮飾或銀飾,染成紫色的頭發中,仔細瞧還處處摻有挑染的銀絲。明明是負責監督公司內員工動向的監察部成員,本人反倒是嚴重地違反規定。


    凱因一絲不苟地穿著剪裁精致的三件式西裝,怎麽看都像能幹的青年企業家,不過以地點來看,在服裝不恰當的層麵上說不定遠勝鈴介。他一頭與眼珠同色的灰發,眼神有些過於銳利,外貌還頗為英俊,健壯的體格宛如運動選手。


    盡管本人言行舉止高雅得體,卻隱約看得出粗暴的性格。搞不好以前出乎意料曾經是什麽大反派——邊邊子如此壞心地推測。


    還有聖。


    邊邊子因為早已聽聞他的模樣所以不怎麽驚訝。他是個外觀看似少年——與小太郎差不多的東方裔少年。光澤映人的黑發在頸後束起,穿著寬大的中國服。那是一套樣式複古但仔細看會發現是以高級衣料製作的衣服,看得出家世良好——當然。


    他最明顯的特征就是臉上的圓框墨鏡,因此無法看見被鏡片遮住的雙眼。邊邊子想著是否與次郎的護目鏡一樣是用來遮陽的呢?但即便是日落西山的現在,他也未取下眼鏡。


    無論如何,嘴角黏著飯粒的他怎麽看都像個孩於,完全看不出是以「東之龍王」稱號受到敬畏的知名古血。


    看著他的次郎,瞬間流露仿佛看著弟弟般的溫柔眼神。


    「這次也轉生成十分可愛的樣子呢。」


    「嗯。」


    「不過,平安就好,我都還沒為那時的事道謝——」


    「沒關係,都過去了,別放在心上。」


    聖喝著味噌杯湯,簡短地迴答。


    次郎提到「轉生」,讓邊邊子想起以前上司說過的事。在渾沌的血統中,接近始祖世代的吸血鬼在死時身體成灰後,意識會在血族中的一人身上轉生。現在的聖,是在香港聖戰因死亡而再次轉生後的模樣。


    此時邊邊子迴想起早上傑爾曼說的話,目光轉向小太郎。


    小太郎坐在聖的旁邊大嚼熱狗。不過他大半的注意力似乎都投向看起來與自己年紀相差無幾的少年,蕃茄醬滴滴答答地掉在衣服上,海藍色的大眼睛則興致盎然地閃耀著。


    「喂。」


    他終於沉不住氣精神奕奕地搭話。聖停下用餐的動作轉向小太郎。


    「你也是吸血鬼吧?就是住在早上那間豪宅裏的大人物吧?」


    「是。」


    「好厲害,明明跟我差不多大。」


    「不,我比你大。」


    聖雲淡風輕地糾正小太郎的誤解:


    「不過不用在意,現在是十歲,有點複雜。」


    「這樣啊——」小太郎點頭應和聖簡潔的解釋。不過他當然不了解對方的意思,似乎隻是直接聽取了一開始的那句「不用在意」。


    「啊,我是望月小太郎,可以叫你聖先生吧?」


    「聖就好。」


    「那叫我小太郎就好。」


    「小太郎。」


    「嗯。」


    自我介紹完畢後,小太郎滿意地點點頭。這真是令人非常莞爾的光景,難以想像是吸血鬼之間的對話。


    「不過,聖的話真少呢,讓我想起了公主。」


    小太郎露出懷念的表情。接著便聽到聖說——


    「姊姊。」


    「咦?你說誰?」


    「北之黑姬,是吾姊。」


    「咦!騙人!真的?你們是姊弟?」


    「真的,血親相同。」


    話語零零落落!!但絕非冷漠,聖反倒比小太郎更開心似地說起話來:


    「很久沒見。姊姊很了不起,活得很久,而吾已多次轉生,雖是姊弟但實在慚愧。」


    「耶——耶——可是,好厲害!想不到能遇到公主的弟弟。我們做好朋友吧,聖,我才剛離開聖域,不太清楚外麵的世界。」


    小太郎雀躍無比。交到同年——至少外表年紀相似的朋友,令他高興得不得了。


    然後笑臉迎向凱因:


    「大哥哥叫做凱因吧?是哥哥的朋友嗎?」


    毫無準備地被問到的凱因一臉尷尬,「我才不是——」正打算予以否定時卻察覺聖筆直射來的視線,便青著臉閉上了嘴。


    「小太郎說得沒錯,我們是老朋友了。這個男人叫凱因·渥洛克,以前常常被唿來喚去地跑腿買麵包或牛奶,讓人支使玩弄。」


    「誰被你支使過了!」


    「哎呀?你不總是任勞任願地把事做完嗎?」


    「那是為了賢者大人與大小姐——」


    大吼到一半的凱因中斷出口的話。次郎也驚覺般地表現出後悔自己輕率發言的模樣。


    「……那是為了賢者大人,跟你無關。」


    凱因修改了說辭,次郎也不再迴嘴變得沉默,不隻他們,聖與笑著注視兩人的鈴介也顯露凝重的氣氛,現場唯獨小太郎與邊邊子搞不清楚狀況。


    ——怎…怎麽突然變成這樣?「大小姐」?


    這麽說來,這四人全都經曆過香港聖戰,或許過去在他們之間,存有直到如今仍無法提起的某種話題。


    可是邊邊子則心存與這話題無關的其他感想。


    ——這樣啊……他們都是「同伴」呢!


    次郎與凱因雖然說到什麽都會鬥嘴,但是卻非真的討厭彼此。畢竟聖與凱因從最初便將次郎與小太郎以兄弟來看待,也就是說他們知道兩人的事,這證明了他們親近的程度。


    戰友。她在心中咀嚼這個詞,這個詞匯中類似羈絆的意義讓邊邊子懷著淡淡的憧憬。他們似乎有著不願迴憶的辛酸,即便如此,存在擁有共有迴憶的人也不壞。邊邊子沒有像這樣的對象,總覺得很羨慕。


    但是……


    「啊,對不起,可以打個岔嗎?」


    邊邊子惶恐地開口發言。「什麽事?」從沉默被解放的凱因鬆了口氣反問。


    「那個——啊,對了,我是葛城邊邊子,『公司』的調停員,因工作而認識次郎,從昨天起成為他的向導,那個……」


    「我知道。」


    「嚇?」


    「我知道你的事。葛城,可以稱你邊邊子嗎?在特區擁有重要地位的人都應該聽說你的名字了。因為天底下充斥著誤解與政治宣傳,不知哪來的誤會讓『銀刀』這種脫離常軌的白癡變成了名人。因此,引導那家夥的調停員的大名也一起被流傳出去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他以「海洋銀行」管理者身分的嚴肅語調肯定。次郎翻起白眼,以一副「早告訴過你會這樣」的表情看著為之黯然的邊邊子。


    「那麽,你想問什麽?」


    「啊,沒有,就是……」


    被當麵一問,邊邊子不禁支吾起來,但仍鼓起勇氣質問凱因:


    「就在今天……我們去拜訪『海洋銀行』,也前往了聖位於第三區的住處,都是為了相同的請托,然後,也全都遭到了拒絕。」


    至此,邊邊子想說的事情已表達得十分完整。


    席上氛圍一變,凱因微微挺直背脊,聖的表情也轉為嚴肅。


    「次郎,吾——」


    「龍大人,由我來解釋。」


    凱因打斷聖的發言。


    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最後仍吞了迴去。凱因低頭為自己逾矩的行為道歉後,便轉身向邊邊子及次郎說道:


    「我從結論說起。白天拒絕與你們溝通並非部下的獨斷,而是我的指示,龍大人那裏也一樣。現在我們無法將『銀刀』迎入血族,更進一步地說,他若是想在特區停留一陣子是無所謂,但我們不接受『銀刀』移居。當然,我們沒有權利拒絕想移居的人,不過『公司』會斟酌我們的意願。可以的話希望他能自行前往其他地方,我們會介入交涉移居地,也將全麵承擔費用與手續。」


    邊邊子為之愕然。


    這是遠比預料最差的迴應還要糟糕的答覆。凱因同情的目光看向無語的她:


    「現在的特區無法接納『銀刀』,請見諒……」


    次郎強裝一臉平靜聽著往昔戰友的勸告。但是,隱隱顫抖的眼眸與咬唇的舉動卻顯示山他內心的動搖。


    不過是片刻間的動作,卻沒逃過邊邊子的眼睛。她仿佛自己是當事人似地義憤填膺。


    「請見諒!?」


    當她迴神時,已經對特區最重要的大人物之一發出怒吼:


    「你說請見諒?居然說得出這種話!為什麽?你們過去不是同伴嗎?到剛才為止都還是一團和氣不是嗎!」


    「……會一團和氣是我一輩子的錯誤,但是至少我沒有與這家夥懷舊的惡劣嗜好。」


    「既然如此,那麽你這位身為『海洋銀行』的管理者,渥洛克家族的代表為什麽要在我的公寓前等待!?」


    「麵…麵對管理者兼代表,你不覺得自己說話粗魯了些嗎?」


    「不要逃避話題!你是協約血族的盟主吧?為什麽不把無依無靠的老友當一迴事?昨天就當你們在特區坐享其成的時候,次郎還為了保護特區與『九龍的血統』對戰!」


    如果上司在場肯定會將她減薪。但是就連邊邊子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完全無意屈服於對方的立場,想不到反而讓自己得以更加冷靜。


    凱因皺起臉:


    「這不能同一而論。聽好,邊邊子。我與龍大人等候你們並非是為了與次郎見麵。對我們來說十年的歲月不算什麽,我也沒興趣特地來問候他。隻是——想確認一些事,尤其因為龍大人自香港一別後便不曾相見。不方便解釋,但我們也有我們的理由,次郎應該能理解這一點。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用餐結束後就可以解散了。」


    邊邊子集中所有神經聆聽凱因的說明,一絲不漏地觀察他的表情與舉動,腦袋全速運轉地思考著。


    「……換句話說,你們隻是想確認『賢者』的消息才特地趕來——是這樣吧!」


    凱因瞪大眼睛,連聖也驚訝地身體為之一震。


    凱因瞪著次郎問:


    「你告訴她了嗎?」


    「一部分。」


    「你這個愚蠢的家夥,她可是『公司』的人類啊!」


    麵對這句尖銳的斥責,次郎僅默默地別過臉。


    凱因的說法有些惹毛了邊邊子。可是,現在應該追究的並不是這一點。


    「你們兩位果然都知道次郎的實情,那麽我就更加不能接受。」


    邊邊子挺身而出,麵對累積數倍經驗於自己的吸血鬼。凱因也難得出現卻步的模樣。


    「這到底是為什麽?」


    邊邊子重複問道:


    「身為同伴的你們應該很清楚次郎是抱著什麽心情離開聖域不是嗎?為什麽不能接受他?又不是要你們相親相愛地生活,隻是住在相同的地方罷了,為什麽辦不到?這種作法是錯的!這裏……這裏不是世上唯一『人與吸血鬼共存』的都市嗎?身為協約盟主的你們居然要踐踏這個理念!」


    考慮到凱因在特區的貢獻,這實在是無禮的說法。但他並不打算責備邊邊子,僅僅像是吃下沉重的一拳般歪著嘴。


    「……邊邊子,就到此為止吧!」


    「次郎!你不會不甘心嗎?這些家夥為了自己的方便要將你趕出這裏!就算是兩大血族的盟主,做出這種舉動也不可原諒!」


    「他們並非為了貪圖自己的方便而驅趕我,沒錯吧?龍大人?」


    聖低頭忍痛聽著邊邊子的批判,一旁的小太郎則因為意想不到的事態惶惶不安。


    「……特區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和平。」


    聖努力擠出一陣低語。凱因接著再度意圖說服次郎似地說道:


    「次郎,你——不,『銀刀』實在是過度膨脹了,然而內在卻未隨著成長。現在的你就是火種,而我們如今則背負與過去不同的責任。邊邊子今天也在某種程度上有了認識吧?這家夥所到之處都會引發不必要的紛爭。我們也知道你們與傑爾曼見過麵,下次發生的騷動或許不會能像水上市集那樣笑著結束。迴避這樣的火種,與創造『人與吸血鬼共存』的城市難道真的無關嗎?」


    「所…所以,你們就打算割舍立場無力的弱者嗎?」


    「對你來說很難接受吧,我無意指責,但請你理解。這是你身為調停員,身為『公司』一員的義務。」


    理解。她早就試著去理解。


    但是,可是——


    「因此……就要默默服從嗎?這太…太過分了。次郎和小太郎明明什麽也沒做。」


    不甘心。但是她已經無法再像剛才那樣單方麵揚聲怒吼地怪罪凱因。


    理解。邊邊子確實理解了。理解了構成特區的種種狗屁倒灶的「情勢」。


    「次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進入特區,從此以後要在這裏過著快樂的生活……因為你說『這是最後』……所以我也要盡力……」


    「邊邊子!」


    次郎敏銳地察覺邊邊子孱弱地溢出口的話語。但是看到她的表情,次郎尷尬地吞迴想要說出口的話。


    邊邊子俯著臉,眼睛紅腫地不住顫抖,她拚命地忍耐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邊邊子最後的話語似乎重重地壓垮凱因與聖。他們一臉沉痛地咬牙切齒,難以想像兩人都是知名的古血。就連手足失措的小太郎也露出隨時都會哭出來似的表情。


    到此為止,夜間野餐傳出的笑容與笑聲中斷。


    眾人中,唯獨鈴介以不可思議的冷漠態度觀望眾人。


    bbb


    結果,意料之外的晚餐就這樣落幕了。


    告別邊邊子等人的聖與凱因一聲不吭,走在昏暗的市郊。


    倉庫街的一頭停駐著一輛頗有年紀的阿斯頓·馬丁跑車,這是凱因的愛車。他打開副駕駛座的門讓低著頭的聖坐進去,自己則繞到駕駛座伸手開門。


    「……可以嗎?」


    跟在後頭的鈴介出聲:


    「餘味很不痛快吧?這樣會一直後悔下去唷?」


    「……不甘你的事,紫頭。」


    「反正就是要他從特區搬去其他地方嘛,總還有其他說法吧?」


    「囉嗦,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不要自以為是地耍嘴皮。」


    鈴介對固執的凱因吐出歎息。


    「你是打算沉默到底啊……不能說嗎?就告訴他們關於『第十一區』的事嘛!」


    他的口吻輕佻,凱因激動地反應,瞬間繃緊表情,幾乎要以視經侵攻瞪視鈴介。


    一道猙獰的聲音從丹田湧上——


    「……別出現奇怪的念頭,鈴介。」


    「就算我有奇怪的念頭,你事前就對我下了暗示讓我無法說出口了。真過分,居然這樣對待以前的同伴,而且還隻對我這樣做。」


    「……因為你不值得信任。陣內已經發誓不會告訴次郎,他是個會遵守誓言的男人。無論他內心怎麽想。」


    凱因粗魯地開門坐上駕駛座。然而鈴介並未離去,在凱因關上門前以身體擋在門間。


    「龍大師怎麽想?這樣真的好嗎?」


    聖沉默了好一陣子。一副尚年輕的外貌下,他的沉默卻不若孩子般的沮喪,看得出擁有高深智者的深謀遠慮。「鈴介!」凱因出聲大吼,聖終於仰起低垂的臉孔。


    「……那兩人已經夠痛苦了,夠了,香港的怨念就讓吾人承受。」


    「這樣啊……不過,誰知道呢,現在這一瞬間他們也很痛苦吧?」


    鈴介溫柔地說。聖並未反駁或同意。「喂……」凱因的聲音險惡,鈴介才離開車門。


    凱因關門前一刻,再度提醒鈴介:


    「……別說。」


    「我不是說了嗎,就算我想說也說不出口嘛!」


    「還有……至少你要在他們身旁。小醜也有小醜的職責。」


    「哎呀,結果說到最後你還是有溫柔的地方嘛,實在不坦率,真可愛。」


    「……你似乎不太珍惜生命。」


    即使他滑出伸長的獠牙,鈴介依然毫不畏懼地奸笑。


    凱因惱怒地咋舌。「別說!」不厭其煩地再三提醒才關上了車門。之後看也不看鈴介便轉動鑰匙發動愛車離去。


    鈴介目送著遠去的尾燈——


    「嗬嗬嗬——」


    詭異的笑聲。這是一陣凱因若聽到一定會緊張地縫緊他嘴巴的,別有陰謀的笑聲——


    「那個正經八百的石頭居然『動了私情』,小次應該很難想像吧!」


    知道凱因不說出口原委的鈴介,奸笑著喃喃自語。


    他說的是對的。次郎不認為凱因與聖對待自己會挾帶私情,因此覺得他們排拒自己是基於組織管理者的公正判斷。然而實際上卻完全相反。事實上,「銀刀」對特區是必要的存在,凱因他們在明白這件事的前提下,還是下定決心將次郎趕了出去。


    「這次雖然有點困惑,但這樣一來我就下定決心了。陣內先生,我會協助你的。」


    獨自站在夜晚的倉庫街上,鈴介無畏地悄悄輕語。


    4


    接近流經倉庫街的運河河口,由於河幅寬廣,對岸燈火變得遙遠而微小。


    因為在海的旁邊,出港渡輪的霧笛聲越過水麵直達公園,而話說迴來,聽得見的聲音也僅如此,附近籠罩在一片沉穩的寂靜中。


    河岸的長椅因為老舊路燈增添孤伶伶的寂寞。邊邊子與小太郎坐在這把長椅上,次郎則筆直站立,沐浴在微微海風中。


    「……哇,運氣真差。」


    邊邊子以開朗的語調說道。不過很明顯地是在逞強,因為她的表情帶著陰沉的悲傷。她的視線落向腳下,對自己細語著:


    「特區最右翼的兩人居然一起迴絕……還真是有點令人沮喪,哈哈……」


    她的聲音顫抖著。小太郎坐在她身旁,一臉憂心地仰頭看著她。


    ——該怎麽辦?


    邊邊子再度自問這句不知道已經問了多少遍的問題。她雖然知道不會因此得以往前邁進一步,但是仍不禁自問。


    「……算了,你們別擔心。這種事也沒什麽啦,又不是已經沒有任何可能性,特區有各種……各種血族……」


    真是空虛的說詞。難以想像這是出自邊邊子口中的話語,仿佛嚼著紙黏土說話一般。她放在膝上的手緊揪著裙子。


    ——怎麽辦?


    想不出答案。若聖與凱因都說不,「公司」也無能為力。更何況,對不過是組織成員之一的邊邊子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做得到的事。她早清楚一切已束手無策。


    次郎暗地瞄了低著頭且肩膀顫抖的邊邊子一眼。他閉上眼,嘴角揚起微笑。


    「——邊邊子。」


    邊邊子聽到這道溫柔的聲音,更是湧出罪惡感,強撐著的意誌力仿佛隨時會崩潰。


    「對不起,次郎。可是我還沒……一定還有辦法……」


    次郎輕輕地打斷愈說愈激動的邊邊子:


    「真的很不好意思。」


    「……咦?」


    「今晚可以讓我們借宿嗎?」


    唿……頓時鬆懈下來。過分安心的解脫感讓邊邊子不禁覺得想哭。


    也對,次郎他們目前還沒有住的地方,這樣應該還有機會。無論費上多少時間,在這段期間她會照顧他們。就算要低頭拜托特區所有的吸血鬼,也一定要讓兩人有地方落腳。


    ——我才不會認輸!


    不能接受就拚命爭取,因為自己也是一路奮鬥掙紮過來的。


    「……迴家吧,去我家。」


    好不容易說出口後,「嗯!」小太郎笑著點頭,跟平常一樣笑容滿麵。在這種時候根本沒有值得露出笑容的地方,然而就是因為如此,看到這個笑容的人不管再怎麽心酸也會努力振作起來。總是樂觀開朗地笑著,說不定也是一種了不起的智慧。


    「小太郎……」


    「嗯?」


    「……不,沒事。」


    ——你或許真的是賢者呢!


    邊邊子搔癢似地抓著小太郎的頭發。次郎確認那個景象後,心情不錯地輕輕擊掌:


    「好,那麽今晚也要打擾了,雖然時候還早,不過還是去睡吧!反正明天也得從大白天起就東奔西跑,哎呀呀,對吸血鬼來說那實在太殘忍了。」


    「嗬嗬,我想到能跟哥哥在一起就很開心,因為哥哥總是在白天睡覺。」


    「喔,相當會說話嘛,小太郎。對了,說到這個,你聽到『橘子』之後,有沒有想起自己忘掉了什麽?」


    「橘子?我很喜歡橘子!」


    「……令人驚愕,你真的忘記了呢?」


    小太郎「耶?」地歪著頭迴應在原地徹底愣住的哥哥。邊邊子聽著兄弟倆無關緊要的對話,不覺感到有趣地嘻嘻輕笑。


    但是如此的愜意時光也隻有這一刻。


    「——唔!」


    次郎突然抬起頭瞪向公園入口:


    「可惡……給我適可而止,還沒學到教訓嗎!」


    邊邊子與小太郎由於次郎劇烈的吼聲而縮了縮身子。可是,一陣低沉笑聲傳人耳中後他們立刻明白了次郎激動的理由。


    公園出現新的到訪者。複數的人影在昏暗中出現,發出笑聲的是他們的領頭者,也就是早上在水上市集碰上的吸血鬼。


    「奧古斯都·華加……」


    邊邊子離開長椅站起身,跟小太郎一起躲到次郎身後。


    可是隨著公園路燈映照在他們身上,邊邊子察覺與白天不同的異樣感。


    他們白天襲擊時,所有人毫不掩飾那股扭曲的優越感,各種言行舉止都透露出傲慢。但是現在……所有人均手持來福槍與衝鋒槍,裝備著遠勝於白天的森嚴武器,並且明顯地表現出恐懼與猶豫。


    他們對要與次郎作戰的局勢遲疑不前,唯一的例外是詭異地笑著的奧古斯都。其他吸血鬼們似乎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聽從他的指示而來。


    「我應該說過,『銀刀』,把我當傻子耍別想就這麽算了。」


    奧古斯都說著,接著又揚起斷斷續續「嘻…嘻……」地的尖銳抽笑聲:


    「看。」


    奧古斯都朝次郎舉起手上的得意武器。與攜帶槍械的同伴不同,他手持的是一把中世紀風格的戰斧。感覺份量十足,但以吸血鬼的臂力來說就跟玩具一樣。


    「斧刀是銀製的。哼哼……用這個削掉狂妄新進者的頭是『夜會』的禮節。」


    「……是你的才對吧?」


    「哼哼哼,傑爾曼的確是不知道。誰管他,反正那家夥也不在意我們。可惡,不管什麽事,每個人都是傑爾曼、傑爾曼地叫個不停,也不想想真正支配『夜會』的是誰。」


    奧古斯都的眼中閃耀異樣的熠熠光彩,然而他在戰鬥前就已大口喘息,反複著輕淺短促的唿吸,額頭也冒出汩汩汗珠。一身貴族模樣的古典套裝淩亂地穿著,就像是穿了一身破爛衣裳似的。


    ——真怪異,像是發燒的樣子。


    次郎也察覺邊邊子感到的可疑處。他眯起眼睛瞪去,仿佛要貫穿般地凝視奧古斯都。


    「……你,是用了什麽奇怪的藥嗎?」


    「我不是說……叫你不要小看我嗎!」


    奧古斯都宛如緊繃的弦突然斷裂般衝上前來,好歹也是曆經相當場麵的吸血鬼,他的行動並非邊邊子的眼睛能追上的速度。


    然而在次郎看來這隻是小孩子的把戲。他以最低限度的距離閃過斧鋒,同時伸出連鞘的銀刀,捅進大幅揮空的奧古斯都的胸窩。


    雖說是手下留情,不過這是一招完全利用敵人衝勁,毫不費力的反擊。奧古斯都因為這一記攻擊而止住腳步,卻更往前一步揮出斧頭。


    次郎雙眸中的犀利銳增,仍絲毫不見慌張,以流水般的步法畫出一道弧線,取得了敵人背後的位置。


    若有意斬下就可以殺了他。之所以不下手是因為次郎腦中想著聖、凱因、「公司」以及邊邊子的立場」。


    逃過一劫的奧古斯就這麽往前衝揮出斧頭,步伐雖不流暢,但揮斧的速度快得讓邊邊子提心吊膽,裂空聲仿佛觸手可及。


    奧古斯都像是被自己的動作絆住般摔倒,接著又笨拙地緩緩起身再度與次郎對峙。他的反應宛如未發現自己跌倒一樣。


    次郎的背脊傳過一陣毛骨悚然。


    但是——


    「……不對,若是,那樣的變化應該在一瞬間就完成了,不會拖這麽久。」


    雖不清楚次郎究竟心懸何事,但他當下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疑慮。


    他向奧古斯都的同伴問話——


    「怎麽迴事?他怎麽了?」


    「……誰知道,幹我什麽事啊!」


    「可惡,我要溜了。傑爾曼那個時候都放銀刀走了,再和他扯下去也沒有意義。」


    其中一名吸血鬼心生恐懼而卻步,之後的事便在頃刻之間發生,吸血鬼們一槍一彈未發便潰散奔逃。話說迴來,早上的事已讓他們嚐到十足苦頭,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


    但是奧古斯都卻不為所動。即使被同伴舍棄,隻剩下自己一人,卻完全不見焦急。


    「一群垃圾。」


    他看都不看逃跑的同伴,對次郎說道:


    「別在意,『銀刀』。反正都是些小嘍囉,被組織與團體所束縛的吸血鬼之恥。重要的是我,看我這裏,繼續決勝負吧!」


    「真是愛說笑。」


    次郎的瞳孔亮起奇異的光芒,青白獠牙從口中探出,氣息勃然高漲壓迫著周遭。


    邊邊子與小太郎甚至感受到宛如撞上空氣之牆的感覺,但奧古斯都卻散著一頭亂發,亢奮地唿吸紊亂。


    「不愧是『銀刀』居然有這種力量。不過你看著吧,我馬上就讓你認同我。」


    「……看到如此明顯的力量差距還不明白嗎?沒辦法。」


    次郎說完便抽出銀刀。邊邊子倒抽一口氣。


    「哼哼,想殺我嗎?『銀刀』?」


    「……我要斬的不是你,而是『敵人』。」


    次郎的氣息仿佛沉入無聲的水底,收斂得寧靜而淩厲。


    細長的漆黑瞳孔蘊含無情的寒光,與似乎因發熱而呻吟的奧古斯都成對比。


    看到次郎如此的舉動,奧古斯都扭曲地笑著。即便明白毫無勝算,卻真心樂於勝負。


    「一開始就應該這麽做才對,總是看著傑爾曼的臉色,我已經很久不曾如此興奮了。哼哼,你又是如何呢,說點什麽吧,『銀刀』。」


    「次郎,住手!要是現在引發問題隻會落人口實!」


    邊邊子大喊著。次郎如寧靜湖麵的雙眸產生動搖。


    然而反應更明顯的則是奧古斯都。


    「閉嘴!」


    他一臉憤怒地吼著邊邊子,吼聲仿佛無形的炮彈在邊邊子四周彈跳。


    「人類別插嘴!吸血鬼本來就應該像這樣,是不被任何規矩、感情、利害關係束縛的怪物,是忠於自身欲望的魔物,這才是吸血鬼!沒錯吧?『銀刀』!?」


    「……不對。」


    「你…你說什麽!」


    次郎卸下一身緊繃的力量。他麵向奧古斯都對身後的邊邊子說:「抱歉,我焦躁了。」


    「開什麽玩笑!一定要決戰定生死!」


    「請問這是誰規定的呢?」


    次郎找迴平常的步調,臉上掛著愚弄對方的冷笑。


    喀鏘——他反轉銀刀為逆刀。


    「我不會殺你。你如果一定要把頭砍下來送人,還是乖乖伸去給傑爾曼吧!」


    「可…可惡……你這家夥,又要嘲弄我嗎?」


    奧古斯都牙齒咬得嘎吱作響,甚至連邊邊子都聽得見。


    「好!既然如此我無論如何都要你認同我。『銀刀』,我一定會燃起你的戰火!」


    雖誇下海口卻沒使出任何技巧,奧古斯都將戰斧高舉過頭衝刺而來,但在距離拉近前便將舉起的斧頭扔向次郎,趁次郎閃避之際前進方向一轉衝向了運河。


    「唔!」


    雖然次郎隻要有心仍能將奧古斯都一刀斃命,但是次郎卻未追趕於後。不消片刻,夜裏的公園傳出落水聲。


    次郎靠近運河,謹慎地觀察奧古斯都消失的水麵,在過了一陣子似乎完全不見他的蹤跡之後,才露出幾分不起勁的模樣收刀入鞘。


    邊邊子與小太郎趕來,次郎對他們聳肩:


    「讓他逃掉是不是不太妙呢?」


    「次郎沒事就好了。」


    「多謝。說起來,對付那種對手也不可能會有事。更重要的是,你發現了嗎?那個男人的模樣跟白天比起來,明顯地變得很怪。」


    次郎雖以輕鬆的口吻詢問,但眼神卻很認真。邊邊子也一臉嚴肅的表情點頭:


    「感覺不像是自暴自棄。」


    最接近的是類似酒醉的感覺。「是不是感冒了呢?」小太郎也湊過來討論,但實在令人不覺得會是如此。


    「算了,我們自己在這裏猜測也得不到結果。吸血鬼發狂這種事常常發生,特區裏也發生過不少例子。」


    對吸血鬼來說瘋狂並不是什麽特別的現象。擁有人的意識卻以不同於人的生態生存,長時間的孤獨往往侵蝕他們的精神,然而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們的黑暗血統不相容於自然界的秩序。他們自身存在的骨幹中,從一開始就懷有瘋狂與爆發的元素。


    「今天就先迴公寓吧,他們今晚應該也不會再來襲擊了。」


    三人雖心懷疑慮,最後也隻能下此結論。


    遠處傳來的聲響在夜晚的寂靜中迴蕩。


    他們在兩分鍾後,聽見了爆炸的聲響。


    bbb


    火苗已經被控製而逐漸熄滅。


    與其說遭到縱火,不如說是被一場爆炸給炸飛了一般。即使如此,黑煙仍從崩壞不成形的牆壁逸出,就算站在前方道路也聞得到飄散的焦臭味。


    邊邊子混在圍觀的群眾中,她楞了一會兒,然後以一付失了魂地模樣仰頭看向公寓。


    灰煙伴隨爆炸聲響湧出,豔紅的火焰仿佛被裹在其中。以黑暗的夜空為背景舞出鮮明的畫麵,從剛才的位置看到火光時,就已經能想像出如此光景。


    「……還好。」


    邊邊子站在公寓前,仰望自己被殘酷地破壞的三樓房間低喃著。


    「還好!」


    次郎——對他來說十分少見——毫不掩飾情緒地大喊:


    「什麽叫做還好……受到這種卑鄙舉動的對待哪裏好?采取正麵對決就算了,居然使用安置炸彈這種做法……甚至還針對僅稍微涉入而且還是最弱小的對象!受到這種愚劣至極的對待,到底是哪裏好!」


    「可是……」邊邊子以嘶啞的微弱聲音對雙手激動揮舞的次郎說道:


    「你看,被炸掉的隻有我家,鄰居好像平安無事……雖然我平常老是抱怨這個地方破破爛爛的……不過地基出乎意料地很穩固,有點……令人感動。」


    「感……!」


    內心激憤至極,次郎緊握的拳頭幾乎滲出血來。


    令人訝異的,邊邊子幹脆地聳聳肩:


    「你想想,要是牽連他人遭受損害,對『公司』可是一大打擊喔?我心裏也會很難受……竟然能避免這些狀況發生,真該好好謝謝這棟公寓。」


    說著,邊邊子咬牙感傷地眺望聳立於夜晚倉庫街中的這棟久經風霜的公寓。


    她仍記得那天搬到這裏的事。她還是街頭遊童時被「公司」的上司收養,在事務所裏住了半年後在特區中找到這間房子,以好不容易才存夠的薪水訂了契約住進那個房間。


    雖然熱水時有時無,玄關的門也關不牢,離車站很遠,附近幾乎沒有時髦的商店……幾乎想得到的任何事都足以成為抱怨的原因。邊邊子每天幾乎都想著要去住更好的地方,立刻從這棟破舊公寓閃人這種事。


    即便如此,這裏仍守護著邊邊子為她禦寒,遮風躲雨,守護她免於危險。更重要的是維護她身為人的尊嚴。自己在這裏生活的期間,即使工作再辛苦,一個人再寂寞,這裏都給了她自己身為一個人而真實存在著的實感。


    而且直到最後也守護住她身為調停員的立場,讓她能安心於沒有將事態波及旁人。


    老舊髒亂的公寓仿佛要護送邊邊子前往下一個舞台般,靜靜地佇立。


    住在這種粗陋建築的人大多跟邊邊子一樣,夢想著總有一天要脫離這裏過著更加富足的生活。這裏是給那些目前缺乏實力,但夢想著將來而奮鬥的人們一時安穩的避風港。這棟公寓一定也曾護送了與銘刻於其外觀歲月相同的眾多人們到達下一個階段的生活,而邊邊子也在今晚加入了其中。


    ——謝謝。


    邊邊子在心中低語。


    看來,剛才能在公園發泄過情緒真是太好了。邊邊子鎮定得連自己都感到吃驚。


    身旁從驚愕中迴神的小太郎「嗚嗚……」地嚶嚶哭泣,憤怒難平的次郎斥責弟弟:


    「不要哭,小太郎。」


    「可是……可是哥哥,這樣子小邊邊……」


    「不要哭!她都沒有哭了,你沒有哭的資格!」


    哥哥的怒吼讓小太郎全身顫抖。但是他終究還是微微點頭,用力拭幹雙眼,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眸仰起臉。


    遠方傳來徐徐接近的警笛聲響。邊邊子拉起次郎的手:


    「走吧!」


    「……但是……」


    「聽我的,走吧!我們若是待在這裏就會被詢問事情經過,狀況會變得很麻煩。沒問題的,這時候隻要交給『公司』就會有人解決。」


    「我說的並不是這種問題。」


    「就是這種問題。」


    邊邊子雙手抓住次郎的手臂:


    「聽好,次郎,接下來我們要去『公司』我去跟上司報告進行應有的應對處理。之後會將你們與聖及凱因說過的事老實攤出,鑽研今後的對策。你放心,就算上司說不行,我也絕對不會放棄,我一定會讓次郎與小太郎可以在特區住下來。」


    邊邊子以並非激動,但堅定無比的眼眸直視次郎的眼睛。


    次郎用力咬唇,什麽話也答不上來。邊邊子也不等他迴應,朝小太郎喊了一聲便拉起默默無語的次郎離開原地,沒有再迴頭看過一眼。


    次郎被邊邊子拖起手臂跑著。邊邊子的秀發在他的眼前晃動。


    在公園遭受打擊的她,與現在如此帶領著他的她,鮮紅之血竟是如此地炫目。


    「……很好……」


    次郎以誰都聽不見的聲量一字一句地說著:


    「我就承認你吧,奧古斯都·華加,『你燃起了我的怒火』。我一定會讓你瞧瞧什麽叫做吸血鬼!保證讓你刻骨銘心地記住。」


    bbb


    流經倉庫街的運河。


    在寬闊河麵的中段,浮著一艘舊市區隨處可見的小船。


    仿佛大海中的一片落葉,宛如隨波逐流的漂浮物。


    覆蓋小船的防水布蠕動著,從下方露出一張男子的臉孔。


    出現的是二十幾歲的青年,身軀輕盈高瘦。下巴雖留著未刮的胡渣,但是因為有一張娃娃臉而使人留下孩子般的印象。他是白天在「公司」事務所中向雲雀探聽事情的青年。


    他將望遠鏡從脖子上取下,看來似乎是以覆著防水布趴在船上的姿勢眺望岸邊。可能是因為長時間維持同樣的姿勢,起身的青年「唔——」地一聲轉動伸展著手臂。


    「啊——好冷好冷,想不到奧古斯都動作那麽快,甚至還直接出擊。還隻經過……我看看……才經過二小時又四十七分鍾嘛,在這裏露餡就太可惜了。啊——真不妙,我還以為他的個性還要更懦弱,出乎意料是個熱血的人——雖然他也不是人啦——」


    青年以不著邊際又抓不到重點的說話方式自言自語著。


    他戴著樸素的方框眼鏡,身穿普通的丹寧襯衫與斜紋棉褲,一副任誰看來都是普通大學生的模樣,不過笑容倒是挺可愛的。神色及言行舉止也帶著一股易於親近的氣息。


    他再度透過望遠鏡窺探——


    「事前經過重重實驗是正確的。可是糾纏『銀刀』到那種地步也不能放著他不管,得趕緊做些什麽,這部分可能又得麻煩亞弗裏了。不過,像水上市集那時候的淘氣舉動可不行喔?居然那樣引起『銀刀』的注意,哥哥我可是慌張得很呢!還有你在水上巴士移動途中也太雞婆了吧?哥哥我很清楚唷!要是再任性下去我就跟大姊告狀——才怪,開玩笑啦,開玩笑的。『銀刀』的事情差不多也該傳到大姊的耳中了,要是刺激不當的話可是會被咬的喔。那個臭女人經常會以讓人隻能覺得是認真的殺氣殺過來……啊,當然,愛胡鬧也是她的魅力之一啦!你有在聽嗎?亞弗裏?剛才的是非正式紀錄的對談喔?是我們男人之間的秘密。亞弗裏?亞弗裏?」


    情緒亢奮講個不停的青年拿下望遠鏡迴頭一看,船上除了他以外已經沒有任何人。他低語一聲「哎呀」,一把掀起了防水布。


    一張紙片掉落在船底。他拾起紙片,眼睛在暗夜裏睜亮。


    『我還是決定要去。』


    紙上留下潦草的字跡。青年臉上的血色「唰——」地消退。


    「咦?什麽?難道那家夥……糟…糟…糟糕!是什麽時候!埋頭專心偷看岸邊狀況完全沒注意到。說『要去』,難不成是現在就去了?已經過去了?這可不妙,亞弗裏。」


    青年大為慌張地站起身,腳卻被防水布絆住而摔倒,小船仿佛嗤笑他一般搖晃著。


    「……痛——」


    青年以手掩著臉努力起身,接著按下小船後方電動馬達的按鈕。


    「可惡,『喬安』那個瘟神,到最後還要來作祟。」


    小船載著以困擾至極的臉龐抱怨著的青年在運河上奔行。


    然而就在這時,胸前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是弟弟嗎?——青年如此想著,欣喜萬分地拿出手機,一看見上麵顯示出的來電號碼——


    「哎唷喂……」


    他的手再度掩麵,一時想當作沒聽見,鈴聲卻響個不停,最後還是不情願地接起手機。


    「…………喂?啊,大姊,好久不見——」


    他假惺惺地說著客套話,接著又驚又怕地以弟弟的魯莽做為藉口開始辯解。


    當他講手機的期間,小船仍流暢地前進。


    運河流入東京灣,前方是廣大的太平洋,再往前的南方海麵上有一團熱帶高氣壓,勢力正緩緩增強持續往北前進。


    特區是聚集世界中血族的吸血鬼大城,因此存在著其他城市沒有的種種摩擦衝突。「銀刀」來訪特區一事,便成為將這些摩擦表麵化的引爆點。


    而且事實上,特區內的眾多摩擦仍有大半尚未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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