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麵臨著複雜的人事變動和龐大的翻新升級, 哪怕術區還疼,顧寧姿也依然每天忙碌。


    時間差不多過去一周,關洛約顧寧姿和遲暖一塊兒吃飯。這個消息是顧寧姿用短訊的形式通知遲暖的,當時遲暖正在辦公室裏批閱試卷, 身旁的窗戶玻璃上,攀附著大片大片潮濕的霧氣。


    顧寧姿:“關洛今晚請吃飯,有空?”


    遲暖:“有。”


    顧寧姿發過來一個定位:“五點半之前到這裏。”


    那是周醫生心理諮詢室的地址, 顧寧姿現在應該在接受財經期刊的專訪才對, 她臨時變更了行程?


    時間上綽綽有餘,遲暖迴說:“好的。”


    不多久, 又收到關洛發來的餐廳信息。遲暖對著餐廳名字,怔了好久。


    鵝毛大雪之後,雲城到處都在融雪, 溫度極低。遲暖緊了緊大衣衣領, 打開車門下去。


    小洋房一樓的咖啡館裏客流如織。


    遲暖沿著露天樓梯去往二樓,這是她第二次來周醫生的諮詢室, 上次還是六年前那個跨年夜。


    走進玻璃門, 她條件反射地迴頭。


    仿佛還能看見那一夜, 顧寧姿獨自離去的背影和她留在雪地上的腳印。


    ……過去的迴憶留給她太多遺憾。


    顧寧姿和周醫生一起走出診療室, 遲暖忙收起情緒, 向周醫生問好。周醫生和她閑聊了幾句, 臨別, 又叮囑顧寧姿:“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你已經恢複地很好了。”


    顧寧姿點頭, 和遲暖離開了這裏。


    道旁樹枝上的積雪被寒風一吹,白絮般飄散在半空中。正要上車的顧寧姿忽然停住,疑惑地轉頭。


    映著雪色,天色將暗未暗,路燈照著吹散的白雪,樓梯的盡頭,是燈火通明的諮詢室。


    遲暖問她:“怎麽了?”


    顧寧姿不答,看了好一會兒才坐進車裏。


    車子往關洛預約的餐廳駛去。山上白雪覆蓋,山腰的餐廳裏燭光點點,從山腳看去,整個餐廳就像一個金光瀲灩的寶匣。


    這個場景曾無數次出現在遲暖的夢境裏。


    “這裏的菜色一般,也就勝在氣氛好吧。”關洛撥弄燭火,狡黠一笑:“這麽好的氣氛,我們顧總有沒有一點點動凡心?”


    顧寧姿慣例不去理會關洛無聊的玩笑。


    關洛笑了兩聲,難得正色:“啊,對了,你品品,這酒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是不是你要找的那種?”


    “遲暖?”有道驚喜的男音突如其來地插入她們這桌的談話。


    一直充當背景的遲暖轉頭,男人走近兩步:“真的是你啊……好久沒見!”


    遲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顧寧姿和關洛,站起身:“……好久沒見,鍾瑉。”


    有個女孩子挽著鍾瑉的臂彎,鍾瑉向遲暖介紹說:“這是我阿姨家的妹妹,她今天生日,吵著要來這裏。”


    遲暖:“你好。”


    女孩子說:“哥,這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遲老師啊?”


    遲暖:“……”


    關洛支著額角,忍笑去和顧寧姿找共鳴,顧寧姿舉起酒杯,送到鼻下輕輕一嗅。


    鍾瑉清秀的臉上寫滿尷尬,他對遲暖說:“沒什麽,就是在這裏遇見你,挺高興的……不打擾你和你的朋友聚餐了。”


    他們走後,遲暖重新坐下,關洛衝她擠眼睛:“前男友?”


    遲暖:“不是。”


    顧寧姿:“不是。”


    關洛:“……”


    顧寧姿放下酒杯,輕彈了一下杯壁。


    關洛反應過來兩人說的不是一碼事,有些心痛自己高價收來的紅酒,她不死心地問顧寧姿:“你不喝一口試試?”


    顧寧姿:“不用,不是那種。”


    關洛攤手:“你確定你在現實裏喝過那支酒,而不是做夢?”


    顧寧姿認真思索她的話,迴答:“我不確定。”


    關洛拍桌笑道:“我簡直同情死何真了,從她給你做助理開始,為你找的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你竟然說不確定?——助理小姐,你前男友還在往這邊看。”


    “……”正在喝水的遲暖嗆得咳嗽連連,臉都漲紅了,餘光不由自主去尋顧寧姿,嘴上解釋道:“真的不是,我和他不熟的。”


    關洛逗她:“你急什麽?我們又不介意。”


    “我們”之一的顧寧姿輕輕轉動桌上的酒杯,遲暖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發燙的臉頰逐漸降溫。


    ……是啊,顧寧姿不會介意的。


    關洛吃了一半接到青青的電話,兩三句之後她就站了起來:“她孩子不舒服,我現在陪她去醫院。抱歉抱歉,我們下次再約。”


    說著人就匆匆走了。


    餐廳裏有人在拉小提琴,愛意繾綣的旋律,襯著鮮花與燭光,氛圍很濃。


    一桌桌情侶們,喁喁低語,時不時親吻,遲暖和顧寧姿對坐著,誰都沒有說話。


    晚餐結束之後,兩人準備離開。有人輕叩駕駛座的車窗玻璃,遲暖看去,又是鍾瑉。


    “好巧,我就停在你旁邊。”鍾瑉指了指自己的車。


    “……是啊。”遲暖說。


    鍾瑉的妹妹“噗嗤”笑出聲,鍾瑉也笑,晃著手機:“那遲暖,我們再聯絡。”


    顧寧姿的視線掠過他們,望向覆蓋山體的白雪。


    時間已經不早了,遲暖先去托班接了小梧桐。小梧桐從書包裏拿出一幅畫,掩去右下角的字,興高采烈地問遲暖:“媽媽,你猜,我畫的是誰?”


    稚嫩的線條,不成比例的五官,說不上像誰,因為誰都不像,隻能看出畫的是個女孩子,腦袋後麵紮了一個高高的馬尾辮。


    遲暖說:“我猜是你的同桌?”


    小梧桐:“噢……”


    小梧桐坐在顧寧姿身邊,失望地移開手指,顧寧姿看見這幅畫的名字:我的媽媽。


    顧寧姿:“……”


    過了幾分鍾,顧寧姿從小梧桐的筆袋裏拿出一支鉛筆。對著小梧桐的那幅畫才落了幾筆,小梧桐的眼睛就越睜越大:“顧阿姨!”


    顧寧姿伸指豎在唇間,小梧桐看了眼專心開車的遲暖,捂住嘴,懂事地點頭。


    把顧寧姿送到鶴南山,遲暖載著小梧桐迴到小區樓下,車子停妥之後,小梧桐才把手上的畫捧給遲暖看,大大的眼睛裏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原本的線條被全麵覆蓋,遲暖以為的小梧桐的那副同桌畫,被改成了她自己的模樣,畫中麵目柔和的她,正微微笑著。


    氣質神.韻,抓得特別精準。


    “顧阿姨怎麽會這麽厲害?比我們的美術老師都厲害?”小梧桐白淨的小臉上帶著激動的紅暈,一邊爬樓一邊問遲暖:“媽媽,顧阿姨是不是這個世界上畫畫最厲害的人?”


    遲暖乍一眼見到那幅畫時失控的心跳,直到進了家門,都沒有恢複正常。


    小梧桐換上他的小熊睡衣,挽起褲管泡腳。遲暖在廚房燒了一壺熱水,氤氳的熱氣中,她正盯著杯子發呆,手機提示有短訊進來。


    “遲暖,是我,鍾瑉。年底了,學校裏挺忙的吧?”


    他試探的用意很明顯,遲暖並不打算迴複他。手機還沒有擱下,外麵忽然響起一聲很尖銳的金石砸擊聲。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女人的尖叫劃破了寂靜的冬夜。


    “媽媽,什麽聲音?媽媽,你過來。”小梧桐害怕地在衛生間裏催促遲暖。


    遲暖大著膽子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這一看,嚇得差點跟著對門的女主人一起尖叫!


    有個壯實的男人,提著斧子,正對著對麵的門鎖,拚命砍砸!


    遲暖渾身發冷,立刻報警,說了地址和案情,一再請求警方快點趕過來。


    “救命!救命啊!”對麵的女主人在屋子裏放聲唿救,變調的聲線裏透出沒頂的驚恐。


    整棟樓裏,沒有人敢出來製止一個帶著斧頭的瘋子,她的尖叫和唿救反而刺激了砍門的男人,那男人怪笑了起來。


    遲暖一直在抖,把手機給小梧桐拿著,她蹲下去幫他把小腳擦幹。


    “警察叔叔什麽時候會來?媽媽,我害怕。”小梧桐摟住遲暖的脖子,遲暖顫聲安慰他:“很快就會來的,他們離我們很近,不要怕。”


    遲暖抱著小梧桐出了衛生間,還沒穿過客廳,大門上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響動,那聲音近地像就發生在耳邊。


    遲暖整個人都僵硬了,小梧桐驚恐地望著大門方向。遲暖把小梧桐放下,那一聲響動之後,外麵沒有了動靜。


    遲暖緊張地走到貓眼處。


    門外那個男人很奇怪地晃動著腦袋,表情猙獰而可怖,凸出的眼珠,一會兒看向遲暖的家門,一會兒看向對麵的大門。


    安靜了幾秒後,樓梯間的聲控燈無聲無息地暗了下去。


    視野裏一片黑暗,遲暖屏住唿吸,慢慢往後退。下一秒,手機響了,與此同時,門鎖上突然“當”地巨響,遲暖失聲尖叫:“遲錚!快撥110!那個人在砸我們的門了!!”


    小梧桐手忙腳亂地劃動著屏幕,小臉慘白慘白:“我不能害怕,我要保護我媽媽……我不能害怕……”


    大門每被砸一下,整個房子都仿佛在跟著震動。遲暖飛快地關了燈,抱住小梧桐躲進房間裏,反手把門鎖上。


    手機屏幕在撥號界麵,遲暖急促地唿吸著。她站立不穩,幹脆跪坐在地板上,抹掉眼淚,再次撥打110。


    轄區派出所離這裏不遠,她相信樓裏報警的也不會隻有她一個,警察很快就會到的,很快就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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