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煉人魔循聲而前,拐過石彎,史三娘身上的鏈子,長不過十來丈,自然一拐彎便能瞧個清楚,果然才彎過石後,眼前一亮,又是別有一番天地,原來穀底之外是一片浩瀚無垠的大海,大海之畔長長的發著金光閃閃的沙灘,這海灘在潮水退去時,隻有十畝來闊,但此刻潮汐正漲,海水幾乎淹到穀邊,倏見史三娘半截身子,巍巍地插在潮水之中,氣唿唿地朝水中猛地吹去,史三娘的氣功絕頂,經她的氣一噴到,潮水立刻向外排開,現出一大片金沙銀灘來,史三娘不間歇地鼓氣直吹。赤煉人魔瞧在眼底,不勝詫異,雖知這怪婦人一舉手一投足,必是有故,但不明她在幹些什麽來,尋思道:“史三娘莫非又在練什麽新武功 或者以吹洶湧之潮來增加功力!”想猶未完,猛可裏,史三娘的頭向前打了一個圈子,在那片排開了水的海灘上,突有一物,疾然射向她的嘴巴裏,赤煉人魔心下忖測,這必是史三娘運氣吸物,因為她已然手腳全廢,還沒有瞧得清,嘩喇喇一陣響,史三娘半截身子,已然疾如電掣,倒後激射出來,赤煉人魔急側身一閃,史三娘已顫巍巍地到了麵前。


    赤煉人魔這時才瞧清楚,原來史三娘口中所銜那東西,是一雙碩大無朋的大海龜,但見那大海龜翻轉軀體,給她緊緊地咬在口裏,垂了下來,伸長脖子,四肢不斷抽搐,嘴裏直噓著氣,顯得極度痛苦,那史三娘,則端然不動,嘴裏猛地吮吸,過了一會,大海龜顯已給她吸得血枯氣絕,不再動彈。又見史三娘把頭搖了幾搖,一聲裂物之聲,那大海龜已然給撕成兩片,摔在地上,史三娘連眼也不去瞧赤煉人魔,身子一傾,俯伏地上,用口在海龜身上亂咬亂嚼,竟是吃得津津有味,穀底彌漫了一片血腥臭氣。


    原來她在進餐,她把海龜作為維持日常生活之食物,赤煉人魔直看得毛發豎然,他這人雖邪惡,卻未嚐將生肉進食,況這海龜,本身腥臭無比,怎能入口呢!約過半盞茶光景,史三娘想來已是飽了肚子,才直腰起來,冷冷地道:“赤煉小子,你來了!”


    赤煉人魔看得心顫膽跳,恭謹迴道:“是,迴史前輩,晚輩是來了一會,隻緣前輩正在用餐,不敢驚動!”


    史三娘嘿嘿冷笑,說道:“好小子,你以為我不知你來到,憑你這點功夫,可別夢想!”


    赤煉人魔又應了聲“是”!不敢再說話,他每次到這兒都是如此,非等史三娘發問,不敢胡亂發言。


    但聽史三娘又道:“赤煉小子,不瞞你說,我剛才在吃飯,也在服藥,你可懂得!”


    赤煉人魔怔了一怔,唯唯諾諾,不知所答。


    史三娘咧開了嘴巴,露出一排整齊的雪白的牙齒,配上她那副尊容,分外教人感到恐怖。笑道:“你不懂嗎?嘿嘿,我早料你不懂的,唉,其實你怎能懂得這許多,我剛才不是喝那海龜血嗎,那便是我的藥。”


    海龜血可以驅淤散毒,赤煉人魔是知道的,卻是不知史三娘有何淤毒,要這龜血來解,不禁奇道:“史前輩,這是何故,晚輩委實不懂!”


    史三娘嗬嗬地笑了,得意地說:“這海龜不比凡龜,乃生長於深海之中,平常吃深海裏的野生水藻,這些水藻是世上良藥異寶,能解百毒,海龜吃得多了,它的血液中也就有了解百毒的功效,我煉的乃是混元一氣功,煉到火候深時,但覺一身是火,吃了龜血,會舒服點,在未煉成時,這龜血可不能缺少,但煉成之日,卻用它不著,龜血我是飲了,龜肉我則用來充饑,你說妙也不妙?”


    赤煉人魔不禁一顫,全身起了一陣疙瘩,無奈點頭稱是。一對紅小眼連連閃動,心中琢磨著如何將方才在天姥之南所見情景,告知史三娘,以便討好她。


    史三娘見赤煉人魔馴服像一頭羔羊,心中得意之極,不斷喋喋怪笑,穀中本來狹小,加以史三娘用內家真力迫出笑聲,宛如雷行其中,轟隆轟隆中麵帶淒厲奪魄雜響,直震得穀中搖搖,似欲塌下。


    赤煉人魔不知史三娘用意,乍見天翻地覆之危,頃刻便降,臉色頓成死灰,不斷顫聲道:“史前輩,我…有有…話說!”幾經艱辛,才說出這句話來。


    他越發驚心,史三娘越是得意,索性運起混元一氣功來,迎上噴了一口真氣,夾著陣陣濃煙,但聽霹靂聲中,倒懸穀頂洞中的參差不齊的石鍾乳,全給史三娘這口真氣吹斷,隨風飄入大海潮水中。


    史三娘這才歇了下來,不再逞她神功,冷眼自赤煉人魔臉上掃過,問道:“赤煉小子,我知你此來必有事故,是關桑龍姑那賤人的嗎,快說出來!”


    赤煉人魔定一定神,微噓口氣,乃把適間所聞所觀詳情告知,誰料史三娘又是一陣冷笑,冷笑之聲一歇,叫道:“這事我早已知道,別瞧我處此窮穀中,便以為可以瞞我,那賤人天天在絕頂耍這玩意,聒耳不淨,我哪會聽不到,嘿嘿,要是我煉成這真火,管教她一家全要變為灰燼,連那老不死在內,老不死雖與那賤人反目,想起從前怎樣待我,我也要他化為火灰。”


    赤煉人魔討了個沒趣,更是不敢言語,呆愣當地。


    史三娘把那口怨氣吐了出來,激越的感情漸漸平複,忽問道:“赤煉小子,聽說你煉那勞什子六合神掌,煉成沒有,使開給我瞧瞧。”


    赤煉人魔臉上一紅,他正為這事煩惱透了,在興昌縣境,無端平白栽在一個稚女手上,後來翻在他爹手裏更大,這奇毒無比的赤煉魔掌,兀是不能奈何世上高手,豈不令他心灰意冷。他自來正想求教於這怪婦,另煉高明神技,以備日後報仇雪恨,見問卻是尷尬異常。想當初,赤煉人魔煉成掌法之後,氣焰何等高漲,不料竟有今日窘境。


    那時史三娘要赤煉人魔把六合神掌使用,教她瞧瞧,看他究竟練成個什麽樣子。赤煉人魔臉上飛赤,不由地赧然無地。他這番下莽蒼,氣焰萬丈,初以為這魔掌練成,便可克盡天下高手,不意才試掌法,便栽在一個女娃手裏,對這門武功,已然信心盡失,乍聞史三娘言語,一時竟不知所措,不知使開好,還是婉辭好,生怕鬧出笑話,竟是沒了主意。


    史三娘久困窮穀,暴戾成性,最恨人家拂逆她的意旨,況當前這魔頭,一向都是恭順的,俯首貼耳,從不悖叛的,今見赤煉人魔意存猶豫,顏色尷尬,竟是會錯了意。以為赤煉人魔不肯亮開招式,乃緣此怕給她知去掌法秘密,不禁怒火陡燃,嘿嘿笑道:“赤煉小子,你怕老娘偷招麽?哼哼!這點小玩意算是什麽?”話聲才落,她腰際鏈子,嘩喇喇一陣亂響,已然朝著赤煉人魔麵前掃到,史三娘是何等人物,她的鏈子掃到,豈比尋常,赤煉人魔要閃已來不及,拚著一身功力,集於一雙掌中,腳下盤龍繞步,雙掌平平推出,激出一陣毒氛,以禦來鏈。這一式正是六合掌法中的“推窗偷月”的精妙招法,赤煉人魔饒是使盡功勁,也兀是抵擋不住,腳下一浮,已是翻了兩個跟鬥。


    猛可裏,但聽史三娘冷冷之聲又起,道:“好小子,你以為不肯亮招,老娘就沒有辦法?哼,果然好掌法,就這一招‘推窗偷月’,江湖上能抵擋的怕沒幾人!”


    赤煉人魔心下一抖,心裏道:“這怪婦當真了得,才亮一招,她便連甚名稱都知道,若不依從她的話,這一關恐難闖過。”想到這裏,不由顫聲告饒,道:“史前輩手下留情,晚輩敬遵台命就是,你休打了!”


    史三娘鏈子倏收,冷笑道:“諒你也不敢不依!”


    赤煉人魔自地上爬了起來,略略拍淨身上的塵土,賠了個笑臉,說道:“史前輩,這次是晚輩敢拂逆台命,隻因,隻因這掌法委實太糟,使出來貽笑方家呢。”


    這魔頭說的倒是真話,史三娘卻不理會,疊聲催促道:“別嚕嗦,你究竟使也不使開!”硬要教他把六合掌展出。赤煉人魔又尋思道:“這鬼掌法連一個女孩子也打不過,與這怪婦武功比起,不啻螢火之與皎月,隻是剛才使了那招推窗偷月,毒氣激厲,她身上那鏈子卻是紋風不動,著實可怕。”這魔頭又怎能料到,那怪婦剛才不過為了迫使亮招,無意取他性命,隻用三成真力,已使他栽倒在當地,若是用盡勁兒,這魔頭還能活麽?


    這其間,已是勢成騎虎,不由赤煉人魔作得了主,身形一穩,雙掌倏發,六合掌法已然展開,但聽唿唿風動,震蕩穀底,穀壁兩邊石粉紛飛,赤煉人魔的掌勁,畢竟已有火候,使來也自淩厲而駭人,更可怕的是,自他雙掌掌心的毒氛一激射,四處亂闖,不消片刻,已是彌漫穀底。


    史三娘神閑氣定,在一邊靜靜觀看,對周圍的勁風毒氛,渾若無覺,約摸過了半頓飯功夫,赤煉人魔已將一套六合神掌掃數使完,垂手侍立一旁,聽候史三娘吩咐。


    陡然間,那怪婦把口一張,唿的噴出一股濃煙,那濃煙頃刻之間變成深褐色,平地卷去,直奔穀口。史三娘把真氣一收,叫道:“好歹毒的六合毒氛,幸虧碰上我,若是別人,必然致命。”


    赤煉人魔心頭一亮,這才明白怪婦噴出濃煙乃為驅除毒氛,無怪那濃煙頃刻之間,頓成赤褐,原來滲入毒氛之故。


    心裏打了個哈哈,自信之心又堅,這六合毒氛,給它命了“赤煉”兩字,當真名符其實。


    這魔頭正自得意未已,忽聽史三娘怒聲問道:“赤煉小子,你剛才說什麽掌法太糟,顯見你吝嗇不肯使出!”


    赤煉人魔一震,忙不迭地迴答道:“史前輩,晚輩怎敢裝假作為,晚輩說它太糟,也委實有段原委!”


    史三娘一怔,詫然問道:“這話怎講,難道你使這六合掌會栽在什麽人手裏?”


    赤煉人魔點點頭,說道:“前輩猜的不錯!”


    史三娘心下一震,陡地喝道:“赤煉小子,你的話可當真,栽在什麽人物手裏,快說!”


    “晚輩當真無顏提起,栽在什麽武林前輩手中,那還好說,唉,就栽在一個小女娃兒的手底下,你說這事怪不怪!”


    赤煉人魔那髑髏般蒼白的臉,倏地掠過一陣彩暈。


    史三娘滿臉狐疑顏色沉吟道:“栽在一個女孩子手裏?她是個什麽樣的?你且詳細說說!”


    赤煉人魔呐呐地告訴她道:“是個奇醜無比的女孩子,我也不明她的來路,隻見她闊袖一揮,頓時化為八袖,從四方八麵襲來,勁道絕大,我發出的毒氛,就給她隻輕描淡寫的一扇,這竟是奈何她不得!”


    史三娘反複地念道:“一個奇醜無比的女孩子。”倏地又問了一聲:“是單行獨闖?還是另有同夥?”


    赤煉人魔道:“不是一人,她還有老子,還有一個和她一般醜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她的爹的武功可謂出神入化了,唉,我就栽在她父女兩人手裏,直是全無抵抗。”


    當下,赤煉人魔乃將遇到這對江湖奇人的父女經過略說,隻隱去見色起意存心染指白衣姑娘的一節。


    話才剛完,陡然間,史三娘如瘋如狂,半截身子盡在地上彈著,鐵鏈子嘩喇喇地,揮得如狂濤猛浪,那山穀又是一陣顫抖,沙石簌簌而下,塵土飛揚。


    史三娘戛然收鏈,仰天嗬嗬笑道:“果然來了,唉,十年的時光不算短,那老不死,那賊婆娘,你們的壽祿快到了,善惡到頭終有報,舉頭三尺有神明,哈哈,當真不錯。”


    赤煉人魔呆呆站著,莫名其妙這怪婦的言語和舉動,隻是不敢去問。


    那怪婦自言自語一過,突問道:“赤煉小子,你可知道這對父女是什麽人?你遇上江湖上頂尖兒的人物,無怪要吃虧了,這倒不在你的六合掌不行!”


    這句話,使赤煉人魔陡地精神一振,六合掌當真江湖罕見武技,但這怪婦說遇到這對父女,是江湖上頂尖兒的,卻又是什麽人物,不由暗暗納罕,兀是按捺不住,開言問道:“史前輩,這對父女是什麽人,怎地這般厲害?”


    史三娘桀桀怪笑了一陣,說道:“赤煉小子,難怪你不知道,當日你在興昌縣郊遇到的父女兩個人,正是當今武林萬功之宗的紫府迷宗傳人,那女孩子使出的武功,是江湖聞名膽落的八手神功!”


    這話一出,當真石破天驚,赤煉人魔頓時變了顏色,摸一摸自己的頭顱,暗唿一聲“好險!”要知紫府迷宗,乃當今武林至尊,聞者膽落,見者奔竄,幸而紫府乃屬正派,不隨便難為同道,更不妄開殺戒,這赤煉人魔饒是十惡難赦,紫府中人隻因事不幹己,兀是不下毒手,隻予輕微懲戒,那魔頭才逃得一命。


    赤煉人魔定一定神,問道:“史前輩,紫府門戶不是遠處西域唐古拉山中,恁地卻到中原走動?”


    史三娘搖搖頭,說道:“這個我可不清楚,不過紫府中人,一向仗義行俠,來中土也不外是為了這個!”


    驀地裏,赤煉人魔想起一事,桑龍姑南星元兩人與赤城山主結下夙怨,乃因紫府而起,這紫府傳人來此,莫非為了討迴秘芨,剔除江湖敗類,一想起不禁便問:“史前輩,方才看你歡喜極了,莫非為了紫府中人衝著桑龍姑她們來的而高興!”


    這一問,倒使史三娘悵觸前塵慘事,忽地嗚嗚哭了起來,其哭聲淒厲駭人,邊哭邊搖頭,嗚咽地道:“小子,你猜錯,我剛才不過為紫府中那八手神功的絕技而高興,八手神功乃紫府門中的起碼紮基武功,若論登峰造極,如海之浩瀚,天之巍高,委實深不可測,我雖耳聞紫府宮的武功,卻未經目睹,於今聽你一說,自是高興了。”


    史三娘頓了一頓,抽咽道:“就這起碼的八手神功看來,我報仇有日了,不過卻不在今天,可恨那賤人,使詭計騙了赤城山主的女兒,要在二十年後什麽兩方傳人較技的鬼話,這一來,倒誤了紫府宮中討迴秘芨清除敗類的時光。”


    赤煉人魔茫然不解,突問道:“史前輩,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這與紫府宮的事何幹?”


    史三娘道:“赤城山乃武林一大宗派,說出的話一定要做,赤城山主受了暗算,也是為那紫府宮的,紫府傳人自然要尊重他,如果此刻便把那賤人與老不死毀了,將來還有什麽好較量,因此,我就料紫府傳人不必遽而出手,唉,十年已經夠長了,還要再等十年。”


    赤煉人魔這才明白過來,忽聽她長歎一聲,鐵鏈驟響,身形已動,未走開之前對赤煉人魔道:“赤煉小子,走吧,老娘練功時到了,沒閑工夫陪你瞎聊,就給你一點指導,你的六合神掌還是未到火候,須得再煉十年。”赤煉人魔見說,正待再問她,隻聽嘩喇喇一陣聲響過後,史三娘已自練功去。


    這怪婦性情乖僻固執,這刻正是她練功時候,赤煉人魔哪敢再有言語,千思萬念,集結心頭,自顧呆呆地愣在當地。


    赤煉人魔百般無聊,偶抬頭向穀口望去,隻見一絲金黃光線,曲折盤繞,射了進來,赤煉人魔知道這是沙灘上的砂石和海水,遭太陽照射,折射到穀裏來,不禁信步走出穀口,瀏覽海上風光。


    但見海灘之上,一望無際,陣陣金光閃爍,宛如萬道長虹,聚在一起,赤煉人魔正自看得出神,忽見遼闊無邊的遠處,有一點小黑影,看去是艘帆船,但卻是奇速無比,待近前些,乃是一葉小舟,舟前如矢,頃刻已到眼前。


    赤煉人魔不禁大異,心下思忖,這舟決非尋常,看它前行速度,必有武功卓絕的人在船裏催進。直到那舟駛到麵前,果然不錯,隻見船頭坐著一人,手持一柄奇形劍,便用那柄劍在水裏劃著,劍著水一晃動,彷如萬條銀蛇飛舞,舟便離水麵疾飛,一飄便是十來丈。船尾卻坐一個孩子,那孩子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生得目如朗星,麵如傅粉,神彩飛揚,隻可惜帶點邪氣,人是長得俊極了。這時孩子手裏卻擎著一柄玉簫,也學船頭那人,猛地發力劃去,別瞧他年紀輕輕,功力倒也渾厚,那船給他一撐,向前疾進也有五六丈。


    赤煉人魔心中納罕,再定晴細看,不由心頭一驚,原來船頭那人是個婦人,麵目奇醜,與那小孩比較起來,誠有雲泥之判,他倒認得此婦,正是當年在張家口荒村野店中所遇到那個奇女子,長白山陰陽叟那老怪物的女徒單嬋,當日單嬋正與三娘一路,如今卻彼此不通音問,舟雖駛過穀口,兀是渾若無覺,展眼便過,這其間經過,赤煉人魔也曾聽那怪婦說過,知道非是單嬋無情,而是她委實不知史三娘囚禁在此,欲來相探,亦是無從,其實單嬋心中,史三娘早已死了,那年海灘訣別,史三娘不是死誌甚堅麽?怎料到她於今尚在而殘廢。


    赤煉人魔怦然心動,尋思道:“史三娘身上拴著的鐵鏈,連她這般大能耐的人也莫奈它何,自己想解救,也隻是白費氣力,若碰上了單嬋,或者她有斷鏈方法也說不定,到那時史三娘得複自由,必是感激自己相救,煩她代為報仇雪恨,豈非易如反掌。”


    心念打定,暗測小舟行駛方向,急自迴到穀底,再攀上絕頂,從山北麵西展開輕功疾奔,滿心希望趕上那小舟,給單嬋送個訊息,好教她折迴來與史三娘相會。誰知一口氣奔出三百裏,已然入了興昌縣境,兀是那小舟影跡杳然,不由好生失望!他趕那小舟,乃是沿海邊而走,比起從旱路走入興昌,繞走外圈,曲曲折折,直多出百來裏,雖走了三百來裏,才僅入興昌境界,小舟雖趕不上,一路上卻是桃紅柳綠,風光明媚。赤煉人魔此人,邪惡無比,際此春滿人間之時,春心又不禁蕩漾,隻是現在不比剛下山時,以為赤煉掌天下無敵,又以胡為亂作,兀是斂跡一些。


    隻因他為人色心最重,雖不敢想入非非,在路上每逢妙齡少女,不免多瞧幾眼,這時已近興昌,舊地重遊,赤煉人魔念念不忘彼姝,想來那白衣姑娘大概還是住在那紅樓之中,心中一想,腳下不由自主地走去,便到那莊上,直奔紅樓之處而去。


    紗窗依然在,隻是緊緊閉著,正是桃花依舊,人麵已杳,隻因重門深鎖,窗內麗人,究竟在也不在,卻是無從得知,直想得赤煉人魔心癢難熬,他本來對紫府迷宗傳那父女很是忌恨,白衣姑娘既為所救,要思再行染指,料非易事,但這刻的他,已然色令智昏,色膽陡張。赤煉人魔不想起白衣姑娘猶可,一思想起,如癡如狂,這當兒乃是光天化日,要作惡也不可能,當下咬牙咽涎,翻身離去,在他的心頭,已然打定主意,不管小樓之上,麗人是否還在,好歹待得夜闌,上去一探,便可知曉。


    這村莊雖說不小,卻非通衢要道,莊上住的多是莊稼人家,沒有旅店可供投宿。赤煉人魔形狀怪異,又是個遊方道士,兀是沒有一家肯開方便之門,供他借宿。


    赤煉人魔一連挨了十來戶,全碰了軟釘子,隻好找到村口去,滿心覓一破祠殘廟,暫且安歇,誰料這個村莊也夠怪道,祠宇既沒有,連普通的土地廟也找不到,他越走越遠,竟已跑出郊外二裏地左右。猛可裏,赤煉人魔眼前一亮,心中甚是詫異,原來這兒是一個荒蕪的山崗,山崗不高,地勢也甚平坦寬敞,乍見上麵除了野草叢布,荊棘滿途之外,竟全是墓,有新墳也有古墓,白楊衰草,依傍其間,淒涼中帶點莊嚴,肚裏尋思:“原來這裏竟是墳場,不知葬的是什麽人物,料來必是那村莊上的死人。”


    對這片墳地突地生了濃厚興趣,赤煉人魔不知不覺地攀了上去,到得崗頂,耳目又是一新,頂上足有百畝來寬,墓地疏落,橫陳豎列,卻是很有秩序,中間一座大墳,碑石斑斕,字跡模糊,瞧去年代必甚久遠。大墳雖古,氣派猶在,墓墳兩旁扶手,長長伸開,蜿蜒曲折,少說也要十來丈,大墳居中,兩畔有幾座小墓,卻是假墓,乃供土地山神之所。


    四周還有石人石馬,右前一泓清水,如此的格局,墳中人生前必非尋常之輩,非富即貴之屬。


    赤煉人魔緩緩走前,頃刻之間已抵墓門,隻見碑上刻著“顯祖考……”三字,以下卻因年久關係,模糊地瞧它不清。


    他緩緩地坐到墓門前的那為供奉拜祭而設的小平台上,沉吟半晌,忽見他傾耳細聽,麵上顏色倏變,疑心頓起,這時候乃在暮春時分,春意還濃,炎夏初薄,天氣悶熱,崗上紋風不吹,而他在墓門之前,竟似聞得陣陣勁風,虎虎作響,直似隆冬時際的朔風橫刮般的景象,這可怪,有聲響卻沒有風到,他的身上悶熱如舊,再一靜心聽察,那虎虎勁風,仿佛發自墓內,赤煉人魔在光天化日之下,並非懼怕什麽鬼魅,隻為事情來得太蹊蹺,不由不疑。疑念一起,伸開手指,悄悄敲著墓門,兀是並無異動,說也奇怪,經他手指觸過,墓內風響頓杳。


    赤煉人魔一躍而起,繞墓周行一匝,也察看不出什麽可疑之點。這一來,赤煉人魔好奇心大熾,料定墓內必藏有什麽東西,如果非人必是野獸禽蟲等物。當下,亢嗓朝著墓中吆喝:“墓裏藏著什麽人,快出來見老子!”連喊幾聲,寂寂依然,赤煉人魔心頭煩躁,又叫道:“還不快現身,老子可不客氣了!”兀是無甚反應。


    但見這魔雙眉一鬥,倏地運勁在手,用“單掌開碑”功勁,疾向墓門硬敲,隻聽得一聲隆然巨響,碑石給赤煉人魔掌力震飛,同時平鋪在墳首那大片草皮也全給掀起,但墳頂卻並未坍塌,隻隱隱呈現一塊魚肚白的顏色,原來這是一座石墳,建得堅固逾常,赤煉人魔一怔,走前用手摸索一下,拿指敲著,卻是鏗然有聲,定睛細顧,這墓頂所鋪的石塊,竟是雲南大理石,一列雲石橫亙砌著,還有鐵網托底,難怪堅固如斯,赤煉人魔越發疑惑,一時間,竟想起在長白絕頂探勘陰陽叟那老怪墳塚的事來,心中又是一驚,轉念間又有幻想,莫非自己又是個有緣人,憑這座古墳能得奇遇,不由喜疑參半,瞪了一迴眼,略略沉吟,突地翻身後退,便朝左方走了過去。


    靠左那邊也有一座小墓,乃依偎在正中大墳扶手之下,兩個相距不過數武,那是一座假墳,形式與正中的大異,勿寧說是一信神龕,乃為供奉土地而設。那神龕甚低,如同一個凹入的狗洞,站著瞧去很難看清楚,赤煉人魔蹲了下來,伸開兩手,又一陣胡亂摸索。驀地手裏觸到供奉祭禮的小石台上那座石宣爐,隻覺石宣爐搖了一搖,赤煉人魔笑了起來,因為在表麵上看去,石宣爐是在小石台上生根,乃連石台琢鑿而成的,哪會搖動?赤煉人魔獰笑過後,輕輕便將爐子拔開,拿眼去看,心中又是一怔,原來那爐子雖離石麵,但那小石台仍是平滑如鏡,不著什麽痕跡,不禁大失所望,心中一急,隨手把石爐子扔出老遠,倏地十指如鉤,便向石台抓去,裂聲中,這方圓三尺的小石台,已然給赤煉人魔指勁,抓得土崩石爛,如豆腐般地裂幾塊。裂縫顯出一個黑黝黝的深洞穴,夕陽餘暉照射下,透入洞穴,可見到黑洞並不怎麽寬敞,狹窄有如羊腸小徑。赤煉人魔俯身縫中細瞄下去,才知洞深約摸四五丈,四五丈下地上卻是一條曲折通道,沿東而去,心中不由恍然!


    墓中風聲早作,料知必有異物藏身其間,赤煉人魔不敢造次,先在洞口傾耳細聽,但覺那風聲時沒時現,間歇吹動,兀是不知何故?小心翼翼移去早才劈裂斷石,身形一縮,便閃入洞中,甫一進洞穴,身貼洞壁,左掌護胸,右手迴按,緩緩挨身而前,雙眸炯炯,集精銳神,緊盯前路,以防不測。


    赤煉人魔一路行去,初時尚覺有些微光,因洞口有餘暉射入,及至拐了一個彎角,登時漆黑的一片,赤煉人魔陡然一震,路麵狹小,別說難以施展武功,轉身閃避也自不易,自己處身暗中,倘遇什麽東西暗襲,豈不糟透。想到這兒,不禁冷汗直淌,既進得來,焉有退縮之理。尋思道:“古人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哈哈,要得奇遇,豈容退縮!”一念及此,貪婪陡起,卻是忘了安危,冒險挺進,幸得一路行來,安然無恙,風聲乍起乍收,任憑赤煉人魔傾耳屏息,兀是不知發自何方。


    赤煉人魔因是暗中摸索,行去自如蟻蛭,約過半盞茶光景,但覺路麵漸寬,一身已能轉動裕如,試用手摸索兩旁洞壁,冰涼觸手,與初進口處不同,知道這洞壁也如那座大墳頂上的一般用大理石砌成,心知這兒已然接近正中墓穴,再拐了一個彎角,走上數步,驀地覺眼前放亮,一星燈火,斜掛半空,宛如懸在天空中的星星,閃爍著微弱橙黃的光芒。


    驟見前途有了星火,赤煉人魔身形陡地一閃,貼壁定睛細視,心中不由連叫怪道。原來那微弱的星火照射下,寬敞的地麵,空蕩蕩什麽也瞧不到。照說這兒既是古墓,內中即使沒有襯柩棺木,也必有白骨屍首,怎地沒有一點東西遺下,此時風聲頓寂,剛才那風聲又是怎樣一迴事呢?赤煉人魔越思索越胡塗起來。


    赤煉人魔兀自驚訝未已,陡聽風聲又起,這風聲與他方才在洞外所聽的絕異,竟是勢如奔馬。宛如狂風暴雨襲到般地,直震得洞穴萬聲迴唿,激蕩不己,煞是令人驚心動魄。


    赤煉人魔乍聞風聲,麵色倏變。急一伏身,側耳細探,心中暗自盤算:“如何風聲這般淩厲,與剛才所聽到的完全不同,莫非剛才乃緣身處外麵空曠,此刻在這狹洞,所以聽來,自是威力倍加,就這發出聲響的如果是人,此人又必是什麽武林高人了!”別說赤煉人魔疑念萬千,集結心頭,更可怪的盡管暴風狂作,但這深穴之中,卻是紋絲不動,分毫沒有風吹感覺,這豈不甚是怪道!


    赤煉人魔伏在地上不敢動彈,生怕為人暗算,待得風響一過,正待爬起身來,倏覺這風聲接續而發,心中又是一異,怎地這次風聲又與剛才大異,論威力,連一半也趕不上,隻覺輕風之聲陣陣掠過,而且聽出風響那東西很是生硬,料知洞中所藏異物,必非一個。但深穴之中,紋絲不動如故,哪有什麽風吹?


    循著輕風之聲揣摸,赤煉人魔不禁驚喜交集,原來那聲響卻是發自東邊洞壁。自忖這洞壁必有什麽微妙,壁內另有洞天,想到這裏,赤煉人魔憬然大悟,他自左邊石台而墮入穴中,一路沒有碰到什麽可疑的東西,誰料可疑的東西乃藏在東邊那個小假墓裏,正中古墳扶手兩側,剛才不是見到兩個小墓嗎?除了左手這個是供奉土地神座外,右手那邊正是供奉另一神明的神座。那怪物原來就藏在西邊那小墳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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