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桐飄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瞪著那兩截斷劍,整個人都僵硬了:“……”


    斷了?


    這,這就斷了?!


    當年在朔雪城的時候,他經常和三師兄過招,三師兄那柄弱不禁風的細長軟劍“煙波綠”,他也不知道踩了多少迴,也沒斷啊!


    呃,不過話說迴來,那個時候他是修士,而如今這個肉/體凡胎……確實有可能把劍踩斷。


    大雨滂沱中,陸霄怔怔望著地上那兩截斷劍,年輕英俊的臉上雨水縱橫,沒有任何表情,隻餘下一片全然的空白。


    “陛下……”秋雨桐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卻實在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畢竟,是他踩斷了夜雨。


    他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張德福也匆匆趕了過來,他隻看了一眼地上的斷劍,胖胖的臉刷一下就白了,顫聲道:“陛,陛下。”


    陸霄對周圍的一切都恍若未聞,他愣愣地站了片刻,而後極其緩慢地跪了下去。


    他跪在冰冷的雨水中,小心翼翼地撿起了兩截斷劍。


    “不會的,不會的……”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努力想把兩截斷劍拚起來,可是劍既然斷了,又怎麽拚得起來?


    陸霄跪在大雨中,徒勞地拚了許久許久,最後發現這柄夜雨,永遠也拚不起來了。


    夜雨染成天水碧……天水碧早已隨著那個人離去,而夜雨也終於斷了。


    他什麽也沒有了。


    “為什麽,為什麽……”陸霄緊緊捏著兩截斷劍,整個人濕淋淋地發著抖,那種狼狽絕望到了極點的樣子,讓人幾乎有些不忍心了。


    夜雨的劍刃非常鋒利,早就割破了他的手掌,濃稠溫熱的鮮血順著劍刃緩緩滑落,混合著雨水漫開一地汙濁的血色,可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痛楚。


    四下一片寂靜,隻有嘩嘩的雨聲。


    沒有任何人,敢說一句話。


    作為一名罪魁禍首,秋雨桐實在有些愧疚,他猶豫了片刻,柔聲勸道:“陛下,別這樣。這柄劍,隻是一柄普通的下品靈劍而已,京城的藏劍閣裏,這樣的靈劍要多少有多少,幾百兩銀子就能買到,不值錢的。”


    “你說什麽?”陸霄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充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秋雨桐,一字一頓道。


    那種極其可怕的冰冷目光,讓秋雨桐幾乎有些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把這個賤人拖進慎刑司,先打八十杖。”陸霄輕聲道。


    秋雨桐:“……”


    一柄不值錢的破劍而已,至於嗎?!


    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我不是故意……”他還沒來得及辯解,兩名膀大腰圓的侍衛就走了上來,一把捂住他的嘴,毫不客氣地將他拖走了。


    ……


    慎刑司的刑房,陰冷而潮濕。


    “啪――”


    隨著一聲清脆的杖響,秋雨桐忍不住顫了一下。


    監刑的老太監拖長了聲調:“三十九――”


    秋雨桐有氣無力地趴在刑台上,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剛開始打的時候,背脊臀部還火辣辣地疼,可是到了如今,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


    他估摸著,多半已經打爛了一層皮肉。


    他可能是天底下最倒黴,也最丟臉的師尊了。


    耳邊傳來微弱的“噠――噠――”聲,那是鮮血從刑台邊緣滴落的聲音。


    “啪――”又是一下。


    “唔……”秋雨桐緊緊咬住下唇,勉強維持著清醒。其實這點皮肉傷,對他的神魂而言,實在算不了什麽,可是這個身體太嬌弱了,這樣繼續打下去,真的有點夠嗆。


    陸霄不會是想打死他吧?


    就為了一柄不值錢的下品靈劍?


    “啪――啪――”


    一杖接著一杖重重落下,仿佛永遠沒有止境,或許是失血過多,秋雨桐漸漸有些迷糊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種熟悉而久違的感覺,緩緩湧了上來,某種涼絲絲的微弱氣息,順著他頭頂的百會穴,注入了體內。


    氣息……靈氣……


    秋雨桐猛地一個激靈,陡然清醒過來。


    他怎麽會感覺到靈氣?


    這具身體並沒有開竅啊?


    凡人的身體表麵,遍布著數百個穴位,穴位開竅,即成靈竅。靈竅可以吸收天地靈氣,貯藏於丹田氣海,化為自身靈力,最後結成元丹。


    這個過程,便是修道的過程。


    難道,這具身體在生死關頭,竟然開竅了?


    秋雨桐明白過來之後,不由得一陣大喜過望。


    他之前嚐試過好幾次,試圖給這具身體開竅,都沒能成功。如今卻在這生死關頭,無意間打通了靈竅!果然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他又可以走上證道之路了!


    這時,身後行刑的太監似乎害怕打死了他,板子越來越輕,而百會穴的涼意也漸漸減弱了,靈竅又開始封閉起來。


    這怎麽成?!


    靈竅要是半途封閉,此生此世再也別想開竅了!


    秋雨桐頓時急了。


    他強忍著背脊的劇痛,扭頭望向行刑的太監,啞聲道:“公公,能不能麻煩您用點兒力?這跟撓癢癢似的!”


    行刑的健壯太監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他愣了愣,有些不確定地望向監刑老太監。


    監刑老太監瞪大了一雙渾濁發黃的小眼睛,尖利的聲音陡然提高:“竟然有如此猖狂之人!打,給咱家使勁地打!”


    “多謝公公!”秋雨桐喜道。


    “你,你……竟然如此囂張!給我打!給我打!”老太監顫巍巍地指著他,氣得滿臉褶子都抖了起來。


    ……


    一頓板子下來,秋雨桐覺得整個人都快散了架,脊背臀部、兩條大腿,沒一塊完好的皮肉,隻餘下一片猙獰的血肉模糊。


    痛歸痛,他心裏卻極為喜悅――這頓板子果然沒有白挨,他頭頂的百會穴靈竅,已經完全打通了。


    “既然打完了,就請雪容公子下來吧。”老太監陰陽怪氣道。


    “嗚嗚嗚嗚,公,公子……”小喜子一邊抽泣著,一邊把秋雨桐從刑台上扶了下來。


    秋雨桐緊緊咬著牙,努力攀著小喜子,想要站起來,可是兩條大腿直打顫,整個人一個勁兒地往下滑,腳下滴滴答答全是淋漓的鮮血。


    “公,公子,我們迴去,我們迴翡翠院,不待在這兒了,嗚嗚嗚……”小喜子哭得快斷氣了。


    老太監冷笑一聲:“這就想迴去了?陛下說了,打完之後,讓你家公子在靜心殿門口跪著,好好反省!”


    “公,公子這個樣子,怎,怎麽還能跪?嗚嗚嗚……”小喜子連鼻涕泡泡都哭出來了。


    “沒事兒,別哭了,跪就跪吧。”秋雨桐倒不在乎,反正他剛剛開竅,需要吸收天地靈氣,室外還好一些。


    再說了,掌門師兄動不動就罰人在問劍崖絕壁靜坐,三年起步,上不封頂,比起那種日子,挨挨板子罰罰跪什麽的,簡直就是毛毛雨。


    隻是這個身體傷得太重,實在站不起來,最後秋雨桐隻好趴在小喜子背上,讓小喜子把他背到了靜心殿大門前,而後在堅硬的青石板地麵上,跪了下來。


    罰跪的人自然不許有人伺候,小喜子沒辦法,隻得哭哭啼啼地走了。


    此時正是晚膳時分,陸陸續續有一些太監宮女經過,有人詫異地交頭接耳,有人唏噓地輕輕搖頭,也有人幸災樂禍地指指點點,但這些宮人都不敢在靜心殿門口停留太久,倒也沒有形成被眾人圍觀的悲慘局麵。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人也慢慢少了。


    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開始吸收天地靈氣。


    人間界不比修真界,靈氣十分稀薄,過了足足一個時辰,秋雨桐也隻吸收到一絲絲靈氣。他略微有點沮喪,但也並不泄氣,繼續努力地吸收著靈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靈氣漸漸濃鬱起來。


    秋雨桐有些疑惑,而後臉上微微一涼。


    他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麽,睜開眼睛,抬頭望去。


    漫天雪花,宛如輕盈潔白的羽毛,紛紛揚揚從夜空中灑落。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初雪,靈氣最濃鬱的一場雪。


    秋雨桐望著這漫天大雪,輕輕籲了一口氣,心中十分感慨。


    他最近時運不濟,飛升不成也就罷了,還變成了小徒弟的男寵……倒黴了這麽久,天道總算開眼了,他不僅在短短一個時辰內開了靈竅,還在剛剛開竅的關鍵時刻,迎來了一年之中,人間界靈氣最濃鬱的初雪時分。


    雪越下越大。


    漸漸地,天色越來越暗,靜心殿大門兩側都上了燈籠。


    秋雨桐垂下眼眸,靜靜地吸收著初雪中的靈氣,感受著絲絲縷縷的靈氣進入靈竅,在奇經八脈中遊走一遍之後,進入丹田氣海,最終化為自身的靈力。


    雪花飄飄揚揚,落在他的臉頰上、脖頸裏,帶來絲絲冰冷的涼意,但秋雨桐已經毫不在乎了。


    忽然,雪花停了,眼前的雪地上落下一個陰影。


    秋雨桐抬起頭,不由得微微一愣。


    柳碧桃撐著一柄油紙傘,正站在他身前,看起來幾乎要哭出來了:“怎麽會這樣?陛下不是很寵愛你嗎?”


    “……”秋雨桐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輕咳了一聲,勉強解釋道,“咳咳,總之是我做錯了事,跪一跪也沒什麽,應該的。你不用管我,讓開吧。”


    趕緊讓開,不要打擾他吸收天地靈氣!


    這可是最珍貴的初雪啊,每年隻有這麽一場!


    柳碧桃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著一個傻子:“你腦子凍壞了?再這麽跪下去,不說兩條腿廢了,連命都沒了!”


    秋雨桐隻想他快點走開:“你們凡……咳咳,你們不是有句話來著,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你,你啊!”柳碧桃恨鐵不成鋼地頓了頓足,伸手就要拉他起來,“什麽天恩,這樣的天恩,我看不要也罷!走,我們去求陛下,大不了腦袋不要了,省得受這些零碎苦頭……”


    “不去!”秋雨桐死死釘在雪地上,猶如一隻秤砣,打死都不肯起來。


    兩人爭執之間,他的胸口忽然微微一滯,一股極其熟悉的陰寒之氣,從他的心口丹田,以及四肢百骸,緩緩滲了出來……好冷。


    該死的寒毒,怎麽好死不死,在這個時候發作了!


    “唔……”秋雨桐咬牙支撐了片刻,終於眼前一黑,軟軟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間,耳邊是柳碧桃驚惶的聲音:“你怎麽了?雪容!雪容!來人啊!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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