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屏幕關閉的一刹那,海因總督終於支持不住地向後跌入了椅中。


    “總督!”軍醫穆勒立刻上前視察。


    “醫生,請、請給我注射西瑪冰體……”陡然間,總督嘴裏吐出了一句話,微弱得仿佛是在哀求,“我……無法支持下去了。”


    “什麽?!”穆勒大夫呆住了,然後用激烈的語氣反駁,“不行!絕對不行!——已經是在三天內連續注射第4支西瑪冰體了!閣下是想慢性自殺嗎?!”


    西瑪冰體,神經刺激性藥品,也是軍方嚴格控製的軍用藥,多用於瀕死士兵的拯救和喪失作戰能力士兵在非常時期的短時性恢複——然而其自身副作用極大,容易產生精神分裂和肌體官能衰竭的後遺症,而且頻繁注射極易成癮,因此也被列入一級限製使用藥物名單。


    似乎是積攢著力氣反駁屬下大膽的抗議,海因沉默了一小會兒,終於吃力地開口:“醫生……現在不是顧惜個人身體的時候!帝國軍隊隨時可能再次進攻……如果、如果作為總督的我是這種狀態,又怎麽指揮……”


    “閣下!”雖然明白總督強烈的責任心,然而醫生的職業道德使他無法對自己的領導人作出這樣事——就在不久前,他還生平第一次昧著良心,用自己的醫術葬送過一個無辜的少女。難道,作為軍醫,他所能做的就是和救死扶傷完全相反的事嗎?!


    “霍茲。”看見軍醫不聽自己的命令,總督用眼睛示意旁邊的提督。


    “請立刻執行總督的命令!否則,以違抗軍令處死!”鋥亮的離子槍頂住了醫生的後腦,霍茲提督冷冷地重複了一遍——雖然明白醫生的好心,但是同樣是職業軍人的他更加明白和尊重總督的決定。


    無色的固體藥品,在和空氣接觸後立刻化成了液體,然後被吸入了針管。


    看著藥品靜靜注入總督的血管,穆勒醫生的臉不由抽搐了一下——作為一名專家,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針下去,恐怕藥已經成癮了!那可怕的毒癮將會如同附骨之蛆一樣跟隨著這個太陽之子,汲取著他的精力,直到他的生命之泉完全枯竭。


    從什麽時候起,總督居然不把自己的生命當一迴事了嗎?


    “啊……好舒服……讓我先睡一會兒吧。”注射完畢後,海因忽然低低歎息了一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聽說……睡是死的兄弟。”


    也許是由於體力的嚴重不足,連他一向鋼鐵般的意誌都有些軟弱——脫口而出的,居然是這樣令人震驚的話!


    然而,生命已經和一個國家的命運掛上了鉤,肩負著如此重大責任的他,恐怕是欲死不能吧?就是連求死的念頭,都是不能夠有的——因為付出的,絕對不可能隻是他一個人的生命而已!


    在海因陷入因藥力發揮的半昏迷中時,旁邊的屬下卻不由麵麵相覷!在相互交遞的目光裏,霍茲和穆勒都意識到了領袖內心更加嚴重的傷勢。


    “嘀——”帶上船的通訊器忽然又尖銳地響了起來,霍茲提督想了一下,自己動手打開全息屏幕,“什麽事?”


    “總督!軍事帝國的斐迪亞斯元帥剛剛發來了照會,請求和閣下建立對話!對方說無法接通和您旗艦上的迴路,所以要屬下代為轉達!”


    “總督需要休息,讓那家夥等一下再說。”霍茲提督想了一下,對下屬道。


    “不,把迴路接進來……”陡然間,一直閉目養神的總督發出了低低的迴話,在說完這句話的短短幾秒時間內,海因蒼白的臉上居然泛出了血色——應該是西瑪冰體的效果,總督的臉色奇跡般地好轉了,黑色的眼睛裏閃爍這平日嚴肅冷銳的光芒,他動作敏捷地從轉椅上站起,迴頭對站在一旁的下屬道:“你們都出去一下。”


    在退出指揮室前,穆勒醫生不由擔心地看了一眼刹間恢複活力的總督,目中有痛心之色——毒藥,正在一分分的蝕去這個傑出戰士的生命。


    “嘀——”在全息通訊接通後的幾秒鍾內,迴路兩端居然是同樣的一片沉默。金發的帝國元帥和黑眸的聯盟總督隔著屏幕默默對視,居然沒有一個人率先出聲說話。


    “閣下的氣色不大好。”注視著斐迪亞斯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色,海因總督輕輕抬手碰了一下帽簷,淡然不帶感情地率先開口。雖然由於藥力的逐步發作,他體內全部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燒,但他的話語仍然是冷漠的,情緒也極端穩定。


    “別裝腔作勢了,海因!”帝國元帥冷冷地迴答,臉上帶著一種冷笑和痛苦交織的表情,“請按照戰爭慣例,把高登-霍爾曼中將的遺體送還我方!順便把這個東西給我帶迴去!”


    忽然,他用力將一件東西對著屏幕擲了過來。


    “嗒”地一聲輕響,那東西又反彈到了屏幕中元帥麵前的指揮席上,轉了一圈停下來,在各種按鈕和儀表中泛著金屬的冷光。隻看得一眼,米格爾-海因總督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死死盯著屏幕中那一粒扣子,臉上一連換了好幾種表情!


    “原來還在嗎?”低低自語似地說了一句,隨即又立刻收住了聲音。


    “黛在太空中被炸成了灰燼——但是它掉落在了我的旗艦裏。”帝國元帥隔著屏幕看了過來,目光複雜,忽然似乎有些感慨地說了一句——


    “海因,你好狠的心腸……跟我一模一樣呢!”


    看著屏幕中那一粒扣子,總督的手不知不覺地握緊了,身體在顫栗,那種顫栗仿佛是從心底發出的,令每一次的唿吸都帶著劇烈的灼傷和刺痛——她死了……是的,她死了!


    一刹間,有幾幅略微泛黃的畫麵閃過他的腦海:


    緋紅色的天空。


    亮麗的紅色短發。


    風中靦腆地低下頭的少女。


    還有庭院裏那一片青青的飛燕草……


    這一切已經再也不會迴來了。這一切已經在他的手裏灰飛煙滅。就在略微的一出神的時候,海因總督忽然覺得有什麽冷冷的東西濺落在自己手上——他低下頭,看到了一種他幾乎從未想到過的東西。連他自己,在一刹間也不由怔住了。


    那,是……淚水?竟然是落下的淚水?


    在淚水濺落在手上時,屏幕那邊帝國元帥冷淡的微笑忽然凍結了。斐迪亞斯的表情在幾秒鍾內是空白的,而對麵的總督也一模一樣。


    在這刹那間,兩個人都不知道臉上應該有什麽樣的表情。


    兩個人之間的交情,應該開始於十一年前奧瓦魯小行星帶的一次遭遇戰,那個時候,斐迪亞斯是少將,而海因隻是一個準將——那一次,兩個人彼此都第一次在對方身上嚐到了苦頭,那以後的十年裏,他們就是在不停的交鋒與對峙中度過的。


    作為彼此最強的對手,他們對於對方的了解也超乎了任何人的想象——所以這一刹間,斐迪亞斯才會被海因此刻臉上的表情鎮住!


    就算是整個星球忽然在他麵前毀滅,也不能讓帝國元帥更加驚訝!


    “原來……是這樣的嗎?”斐迪亞斯的聲音過了許久才緩緩吃力地響起,仿佛仍舊很難理解眼前的事實,喃喃,“海因,你害人害己啊……”


    “我也不知道會是這樣。”總督始終低著頭看著自己手背上那一滴水跡,不曾抬頭,似乎也仍舊不相信那居然會落自於自己的眼中,“這一切隻是一場戰爭和謀略——這是一個意外。”


    “是的,”斐迪亞斯元帥冷冷道,“令人意外。”


    海因總督沒有迴答,他似乎為自己在別人麵前表示出過多的感情而感到悔意,立刻控製住了麵部的表情——該死的西瑪冰體!如果不是藥力腐蝕了他的意誌,無論如何也不會象現在這樣失態的吧?竟然會在斐迪亞斯麵前落淚!


    但隻過了片刻,他的聲音轉瞬平定,抬起頭來:“閣下,這個東西就不用還了,隨便扔了吧——至於高登-霍爾曼將軍的遺體,我也會派人送還。”


    帝國元帥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海因,你是怎麽擊潰高登部隊的?”


    “撒旦騎兵很強,的確是銀河係裏無敵的艦隊。”海因提督歎了口氣,坦然迴答:“他自己戰術上有失誤——他過於關注我的旗艦,反而忽略了身邊迫近的威脅。事急用奇。如果不是用一艘旗艦作為代價引開他的注意,恐怕此刻我已經無法站在這裏和閣下對話了。”


    “是嗎?……說到底,還是我的錯啊。”斐迪亞斯元帥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嘴角又泛起了複雜的笑意,歎息,“海因,看來對你是一點也大意不得的啊——這一生能遇上閣下這樣的對手,實在也是我的幸運。”


    “過獎了。”海因提督冷冷地迴答。


    斐迪亞斯元帥似乎有了結束這場過長談話的意思——與對麵米格爾-海因總督極佳的氣色比起來,帝國元帥臉色蒼白得就象一張紙,上麵寫滿了“疲憊”兩個字。


    他微微抬手碰了一下帽簷,點頭告退。海因總督也沉默著致禮告別。


    臨走,帝國元帥忽然想起什麽似地,轉身用力摁住了“暫停關閉”的按鈕,身子微微前傾,注視著對方,一字一句地說了如下一番話:


    “海因閣下,由於今日你所做的一切,使我以後不會再單純地視你為戰場上對等的、令我尊敬的敵手。我將會記住你我之間的私怨並將百倍地迴報給你——就如同五十年前的卡爾-狄士雷利所做的一樣!”


    “請你也記住我今天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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