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無聲無息地躺在沈淵懷裏,他神情安詳而平和, 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他身下是大片大片被朱砂染紅的雪地。


    紅得比繁花更豔麗, 比鮮血更絕美。


    沈淵如雕像一般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發間眉梢, 落在他的肩上。


    落在他的心上。


    好半天後, 男人的睫毛才輕微地動了動。


    沈淵一點點地收緊雙臂, 把失去溫度的青年緊緊地鎖在懷裏。


    他閉上雙眼, 磕磕碰碰地啞聲低喃起古老的咒語。


    斷斷續續的男聲遠遠地傳出去。


    似是在唿喚著什麽,低訴著什麽。


    招魂咒的最後一個音節落下, 沈淵抬眼環顧四周。


    雪白的荒野一望無垠。


    清冷的世界寂靜得仿佛能聽到雪落下的聲音。


    什麽也沒有。


    男人的表情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但他漆黑的眸子裏卻漫起掩藏不住的恐懼與慌亂,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虛弱地喊道:“阿凜?”


    他迷茫地四處張望:“阿凜?你在哪?”


    “你……在嗎?”


    微弱的聲音消散於空氣中。


    沒有人迴答。


    ******


    那是沈家最混亂的一天。


    也是沈末永遠也無法遺忘的一天。


    那天,她在學校上了一整天的課。


    她迴到家時,她哥已經抱著傅凜哥迴來了。


    沈末聽著別人的指引, 來到一間陰暗的靜室。


    沈末推開門, 往裏望去。


    房間的地板上以特定規律擺放了一圈火光搖曳的白色蠟燭。


    蠟燭連接著以鮮血畫下的招魂之陣。


    牆上還懸掛著幾個招魂鈴。


    沈淵抱著沉眠的青年, 坐在陣法正中心。


    男人的手腕上隨意地纏繞著一段白色紗布,白布上滲透著點點血跡。


    他低著頭,神色空洞地念叨著招魂咒。


    微弱的燭光明明滅滅, 牆上的鈴鐺輕輕搖擺。


    沈末站在門口,小聲喚道:“哥?”


    沈淵毫無所覺。


    他繼續念著招魂咒。


    一遍又一遍。


    無望而執著。


    沈末不知道她哥哥念了多少遍, 也不記得自己聽了多少遍。


    日複一日,同樣的句子, 同樣的音調。


    ——同樣的結果。


    招魂咒是玄學道法中最基礎的一道,卻是沈末最悠遠的噩夢。


    她這一輩子都不願再聽到這段咒文。


    後來有一天,北叔終於忍不住站出來,勸慰她哥:“小淵,傅凜也許已經去輪迴了,放過他吧,也放過你自己。”


    他這麽說著,可其實他們都知道。


    相較於轉世輪迴,傅凜哥更可能灰飛煙滅了。


    沈淵沒有迴答。


    當時,他正在幫青年擦拭身體。


    沈末端著水盆站在旁邊。


    柔軟的大床上,秀氣的青年緊閉雙眼,沉沉地睡著。


    他皮膚緊致,麵色清透,與活人無甚差別。


    完好地保養一具屍體,對於沈淵而言,不過舉手之間。


    可青年眉間的死氣卻怎麽也掩不去。


    沈淵拿著一塊濕布細致地擦拭著青年的手臂。


    沈北延:“家主?”


    “查到了麽?”沈淵平淡地反問。


    沈北延歎氣:“現場痕跡被雪水化得七七八八,朱砂墨看起來是傅凜施法時撒下的,對方使出的應當是拉扯魂魄的法門。我正在排查擅長此種術法的派係。”


    沈淵點頭,不再言語。


    他放下濕布,猶豫了一下,將傅凜扶了起來,讓他靠坐於床頭。


    沈淵抬手輕輕地在傅凜額間劃了幾筆。


    黑色的咒文於青年額間若隱若現。


    下一刻,青年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神情明朗而輕快,像極了傅凜生前時的模樣。


    但仔細看去,青年瞳孔渙散,毫無焦點,空洞得猶如一灘死水。


    他看向沈淵,表情柔和。


    “阿淵。”青年笑了笑,喚道。


    “……嗯。”沈淵閉上了眼睛。


    “阿淵。”青年又喚了一遍。


    沈淵的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我在。”


    男人單手蓋住雙眼,模糊的唿吸聲逐漸加重。


    半晌後,他才平複情緒,輕聲問道:“你……去哪了?”


    “什麽去哪了?”青年納悶,“我一直都在啊。”


    “碰。”


    水盆摔落於地麵。


    沈末捂著嘴巴,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她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裏,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隻記得最後,清秀的青年找到了她。


    青年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腦門:“小末,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沈末空白著表情,很久之後,她才喃喃道:“我哥又搶我巧克力了。”


    “嗯?”青年挑眉,“我找他理論去。”


    沈末捂住眼睛,眼淚又湧了出來。


    不對。


    傅凜哥不會這麽說。


    他會說:真不知道他一個大男人怎麽這麽嗜甜,別哭了,我再給你買幾盒新的。


    沈末知道這個術。


    他們沈家的基礎課程之一。


    屍首傀儡術。


    不過是……她哥的自言自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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