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光笑道:“華老弟好似突然在思路上開了什麽‘哲理寶庫’,說得越精微了!”


    華勝佗一麵取出身邊所帶的“金針”用具,替尉遲高循穴下針,並給他服食藥物,一麵向田伯光微笑說道:“我哪裏懂得甚麽精妙哲理?隻是就我知道得比較多一點的醫學知識上,隨口作個譬如……”


    田伯光向他望了一眼,華勝佗又複說道:“譬如有人被什麽絕毒之物,在手上咬了一口,若不立即為他挖肉去毒,甚至連整隻手臂,都索性斬掉,人必性命不保!則‘保命’之旨,自屬‘王道仁心’,但‘擋肉’、‘斬臂’等行為,卻又略帶些‘霸道’色彩!”


    田伯光插口笑道:“這是不得已啊!古人早巳有‘毒蜿齧臂,壯士斷腕”之訓?”


    華勝佗道:“但或‘挖肉’?或‘斷臂’的‘霸道行事’之前,必得先作好‘強心’‘止血’的‘王道保命準備’,否則,若僅僅引刀斷臂,便立即甩手,隻丟下一句‘外科不管內科’,或‘隻治你的病,不顧你的命’,便成為莫大‘庸醫’不足‘仁心國手’!”


    尉遲高自經華勝佗下了“金針”以後,立覺在氣血流行之上,業已大有改善,聞言失笑說道:“我的運氣真好,竟遇見了‘術勝華佗’的‘仁心國手’!華老弟是要既治我的病,又顧我的命麽?”


    華勝佗道:“換在平常老人,如此久病之下,決不宜驟用‘猛藥’!但尉遲老人因內功修為的根底太厚,情況可能與眾不同?故而,我要從你第一次服藥下針的反應結果上,細加研判,再決定第二次的治療手段,是必需減輕?還是可以狠狠加重?或許用不著長期不針?僅僅以服藥治療,就可立竿見影!……”


    話方至此,遠遠傳來“當……當……當”的幾記鑼聲!


    華大首先訝道:“奇怪,為何有人來山中這樣敲鑼?”


    華二笑道:“哥哥不要急嘛,細聽一聽就明白了,因為,鑼聲之後,還有人聲!……”


    果然,鑼聲漸近,人聲也漸漸可聞,那人大聲喊的是:“重價求醫”四字。


    田伯光向自己特製的那幅上書“天下第一神醫,專治疑難雜症”布招,看了一眼,苦笑說道:“華老弟的行蹤,無人知曉,這敲鑼高唿‘重慣求醫’之人,定是從鎮上酒店中,獲得訊息,來找我和尉遲老人家所合辦有名無實的‘蒙古流動診所’!這……這……這……”


    華勝佗失笑道:“田朋友不要為難,來人倘若真是有甚急病,我可以仗義拔刀,替你們抵擋一陣!但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是貪圖‘重價’,不願同行義氣的,搶你生意才好……”


    這幾句話兒,逗得哄堂大笑!


    華勝佗見時辰已夠,遂替尉遲高起下“金針”,重行細診脈象,臉上並漸漸露出喜色。


    鑼聲越來越近,華二迎出門去,搖手高聲叫道:“不要敲了,神醫正在屋中替人治病,請你在門外稍等一下。”


    那敲鑼高唿“重價求醫”之人聞言,隻好點了點頭,手執銅鑼,站在茅屋門外。


    華二迴到屋中,見尉遲高診脈已畢,正縮迴手腕,向華勝陀笑道:“華老弟,我偌大一把年紀,業已活夠,對‘生死’二字,看得極淡!隻想能過上一兩年恢複我當初功力,無拘無束的快活日子,便是最大滿足,假如可能的話?我求你放棄‘王道顧慮’,不妨以‘霸道手段’,對我下‘猛藥’吧!……”


    華勝佗對尉遲高深深看了兩眼,揚眉正色,一字一字的,鄭重說道:“尉遲老人請再……寬……


    外……衣,躺……迴……床……上……”


    尉遲高聽得十分高興,但也難兒有點緊張的,趕緊如他所囑,寬衣上床。


    華勝佗又向華氏兄弟笑道:“華老大請替我準備一些‘火種’,暨‘高粱’或‘燒酒’備用,華老二不妨把屋門外的客人,請進來看我替尉遲老人再下‘金針’,並加‘雷火’!隻不要‘叮叮當當’的,敲響銅鑼便可!”


    華氏兄弟遵命踅去,分頭辦事,華勝佗先取出七粒“梧桐子”大小的金色丹丸,從小玉瓶中,傾了青色藥液,命尉遲高一齊服下,然後含笑說道:“老人是成名俠士,前輩高手‘忍耐力’自極超人,原似用不著我再多加囑咐!但第二度‘金針插穴’,一來所插穴道與上次不同,二來針身上加了‘雷火’,在發作效用時,奇熱奇酸,相當難受……”


    尉遲高接口笑道:“多謝,多謝,華老弟盡管‘下辣手’、‘行霸道’吧,慢說一些‘酸熱’,你就算點了我的‘五陰絕脈’,我老頭子也絕不會‘哼’上半聲,有所不識好歹!”


    華勝佗立即動手下針,並在針外加了中貯烈酒,業已點燃的“金色火管”,使熱度漸漸從針身通過穴道,進入尉遲高的體內!


    等把十三隻“金針”以外,全都加了“火管”,華勝佗微看天時起身轉頭向那手持銅鑼的求醫之人間道:“尊駕口口聲聲‘重價求醫’,但不知出的是多高‘重價’?”


    那是莊稼人打扮的中年漢子,聞言拱手答道:“或是一百兩黃金?或是一柄切金斷玉寶刃?或是一位沉魚落雁的二八絕代窪人?可以由有手段,能勝任的大夫,隨自己喜愛選擇,這種‘酬價’,算不算‘重’?……”


    華勝佗不等對方再往下說,便大笑接口道:“聽上去,這三種酬勞,那一種都不算輕!但究夠不夠重?卻要看尊駕求治的是甚麽病?以及生病的是甚麽人而定?”


    田伯光撫掌讚道:“華老弟說得對極!假如是‘皇帝’生病,得的又是太醫束手的奇異絕症,則這種酬勞,便根本,不算重了!”


    那莊稼人打扮的中年漢子答道:“病情到並不緊急,隻是不大想吃東西,日漸消瘦,似乎失去歡樂?”


    田伯光失笑道:“那算什麽病?是自己想不開嘛?此人……”


    “此人”兩字方出,中年漢子已搖手叫道:“尊駕莫要弄錯,病者並不是人!……”


    田伯光疑心自己聽錯的,方對中年漢子愕然注目,那中年漢子已繼續說道:“我所說不大想吃東西,日漸消瘦,似乎失去歡樂的‘病者’隻是一隻猴子!……”


    華勝佗氣得幾乎跳將起來,亂翻白眼的,指著那中年漢子怒道:“我……我是仁心大國手啊!你……你……你把我當成‘獸醫’?”


    中年漢子拱手陪笑道:“這猴子不尋常啊!它是一隻全白色的異種靈猿,也是我家小姐最疼的命根子,它一失去歡樂,我家小姐也愁苦得比它更瘦的,長年不見笑容!我家穀主,才懸了百兩黃金,或前古神物重酬,命我出穀求醫,甚至於我家小姐也再加了一樁特酬,就是能治好她愛猿怪病的醫生,若是年輕俊秀之人?她甚至願以身相許!”


    華勝佗漸漸有點興趣的,向中年漢子問道:“你家小姐是誰?”


    中年漢子略一躊躇,才不得不答的,緩緩說道:“我家小姐複姓公冶,單名一個蘭字,她不單年輕貌美,並文通武達,聰穎過人,善於通曉禽言獸語……”


    他話猶未了,華勝佗便詫聲問道:“公冶蘭既通禽言獸語,難道還問不出她那隻極心愛的小白猿,究竟生了甚麽病麽?”


    中年漢子答道:“我家‘蘭姑’,委實本領通天,甚至於精擅奇門八掛,就是對於‘岐黃妙理’所得不高,尤其因她的‘小白’竟堅守秘密,不肯吐露突然失去歡樂之故,加上太以鍾愛,珍逾性命,遂不敢胡亂下藥,生恐越治越糟,萬般無奈,才懸了三種重酬,命在下出穀求醫,隻要真能找到術超華扁神醫,治好‘小白’,使可從‘人、劍、金’三者之中,任選其一!”


    華勝佗正要問對方來自何處?田伯光已突發靈感的,一旁笑道:“尊駕怎樣稱唿?你是不是來自‘太行山’中一座相當幽僻,人跡難到的‘獨立穀’呢?”


    中年漢子吃了一驚,連連點頭答道:“在下姓周,小名長勝,正是來自‘太行山獨立穀’,但本穀路徑幽僻,向不對外交通,田朋友是怎的知曉……”


    田伯光接口笑道:“這樣說來,你家穀主定是由‘北天山無爭穀’,遷居‘太行山’的‘遺世先生’公冶白了?”


    周長勝越發驚奇,正自滿麵詫色?尉遲高已在榻上笑道:“周朋友不必驚奇,老夫尉遲高,與你家穀主公冶白,乃是三十年以上老友!……”


    周長勝聞言,趕緊抱拳恭身,連稱“失敬”!


    華勝佗突然想起已過了“起針時刻”,遂趕緊先為尉遲高起下深深插在穴道中的十三根“雷火金針”,並含笑歉然說道:‘對不起啊!這位周朋友為猴子求醫的使命,著實相當新奇,使我聽得出神,竟忘了及時起針,讓老人家多受了片刻痛苦!……”


    尉遲高搖頭笑道:“不痛苦啊,那十三根‘雷火神針’,熱唿唿的,插在穴道深處,找覺得蠻舒服呢!”


    華勝佗喜道:“老人既覺舒服,足證病況已大有改進,來來來,我們再試上一試!……”


    語音頓處,把燭火移出四五尺遠,又向尉遲高笑道:“我已從老人手上看出,是練過‘巨靈金剛掌’的!請提三成內力,打這燭火一掌!”


    尉遲高不敢相信僅僅在兩度服藥,兩次用針之下,便能使自己已積二十年之久“有力難使,有氣難提”的“怪病”,改善到可以“提氣發力”情況?……


    但華勝佗業已發話,自己為了尊重“醫生”,便不得不如言施為。


    才一提氣,他那隻本來已比常人巨大的手掌,彷佛立即又複增大不少!


    掌心微登,內力一吐,六七尺外的那隻燭火,竟告應手而滅!


    田伯光撫掌大笑,連稱“恭喜”,但尉遲高卻似高興得過了度,反而從他的老眼角上,垂落了兩行淚水!


    華勝佗向他安慰笑道:“尉遲老人,我說得如何?業已立竿見影了吧!你既與那‘遺世先世’公冶白,是多年道義至交,則我們是否可以一同前去‘獨立穀’呢?經過一路之上的不斷用藥下針,等到達‘獨立穀’中,老人的一身上乘武功,定必可以迴來一大半了!……”


    尉遲高大喜道:“聽華老弟這樣口氣,你是願意委屈一些,暫時當次‘獸醫’,為那隻小小白猿,一展‘仁心國手’的了?……”


    華勝佗笑道:“常言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我也頗對那隻小小白猿,突然不思飲食,失去歡樂的‘怪病’,有點感覺興趣!頗願盡我一己之能,試行使小小白猿,暨公冶蘭姑娘,一齊恢複歡樂!……”


    尉遲高點頭讚道:“這是好事,也是妙事!華老弟倘若真能做到?老夫覺得,你已順天應人,必然會勝過那‘拗天神醫’孟駝子了!”


    田伯光突向尉遲高低聲說道:“老人家與華勝佗老弟,周長勝朋友同赴‘獨立穀’如何?我想先行一步,辦件別的事兒,然後趕來‘獨立穀’中,彼此相會!”


    尉遲高微一思忖,猜出田伯光的另外行程,也向他低低問道:“田老弟是否想去躺‘王屋南山’的‘迴春洞’呢?……”


    田伯光領首答道:“我是令狐衝的好友,自然對他幾樁重大心願,十分關心,想去看看從醫已久的林平之,如今究竟是何情況?順便也可向方證大師報告‘拳癡’權四海擾鬧‘少林’,以及老人家俠蹤再現,並正遂漸恢複功力喜訊!”


    尉遲高點了點頭,向周長勝問道:“周朋友,我們有你引路,進入‘獨立穀’,當然不難?但田大俠因事需隨後獨自趕來,他……”


    周長勝不等尉遲高再往下問,已在桌上用箸醮酒,畫了“獨立穀”周圍的大致圖形,並取出一隻暗紅色的“火箭”,遞給田伯光道:“田大俠找到‘獨立穀’附近時,萬一迷途,可於夜間,將這隻‘九龍火箭’,略凝真力,脫手擲向崖壁!則霹靂連聲,火龍衝天,不消多久,定有本穀執事,趕來迎接你了!”


    田伯光接過“火箭”,便向尉遲高,華勝佗,華大、華二兄弟,暨周長勝等含笑告別。


    他心中委實惦念林平之在孟駝子移居“迴春洞”,悉心調治之下,“瞽目”是否業已“重光”?


    “太監生子”的更大願望,也已進展到了甚麽地步?


    故而,一向尉遲高等告別,便毫不耽延的,星夜趕赴‘王屋’。


    路間覺得“龍生九子,種種不同”之諺,確有相當道理!“四絕天尊”單於獨霸所調教的四名弟子中,“醫童”的“氣質”,已顯與“劍士”“拳癡”適異,隻不知道“琴姬”的“心地”與“造詣”,究竟如何?剛才到忘了向華勝佗順口打聽一下?……


    動念之間,前方黑影電閃!


    這一閃,著實把田伯光閃得大大吃了一驚?


    因為,田伯光覺得自己刀快、身法也快,最近“華山”受傷,由令狐衝傅贈內力,並研習“紫霞九劍”之後,功力更增,腳程之捷,當代武林中,已不會有太多人物,可以輕易超越!


    這種自信的想法,似乎並不太對?業已立被前麵那條電閃黑影,來了個徹底擊碎!


    因為,那條電閃黑影,比他快得多了!田伯光決非自卑,他公平的衡量一下,覺得對方的腳程,至少也要比自己快上一倍有餘!


    這是甚麽人?腳程快得像電,身形卻矮小得像侏儒,這人,是何身份?到底是友?是敵?


    田伯光動了好奇心?也動了爭勝念!決意鬥鬥對方!


    他先探手問了問風清揚遺贈自己的“新順天刀”,氣發丹田,龍吟長嘯,並在嘯聲後,加了一句“朋友,站住!”


    的確,他希望對方站住,但也希望聞聲站住的,是“朋友”,別是“敵人”!因為,這種“敵人”,必然太不好惹!


    黑影聞聲止步,真“站住”了!


    但雙方距離接近,各自看清之下,田伯光不禁暗暗叫苦,弄了個“啼笑皆非”!


    那個是“敵人”,自然也不是“朋友”,因為,那是一隻猴子!


    身高不過兩尺,通體烏黑閃亮,決無半根雜毛的異種黑猿!


    它站著等田伯光接近後,毫不畏怯的,舉起兩隻小小前爪,向田伯光一陣比劃!


    田伯光看懂它的意思,知道這隻賣相相當可愛的通靈小小黑猿,是詢問自己,為何叫它“站住”?


    黑猿雖解“人意”?自己不通“獸語”,這種“交道”,不好打啊!


    田伯光覺得窘了,無可奈何之下,想起猿猴之類,多半都愛飲酒,遂把自己從華大、華二家中,裝了十來斤的一葫蘆“女兒陳紹”,含笑遞了過去。


    這種“笑臉外交”,果然立見效用,小黑猿接過酒去,撥開葫蘆塞,喝了兩口,樂得“嘻嘻”直笑,又連向田伯光比劃了不少動作!


    田伯看得懂,也猜得出小黑猿誇讚他是個“好人”,竟肯送它願意和田伯光交朋友,並要迴贈田伯光一件東西!


    田伯光受寵若驚,正在揣模應該怎樣表示?叫對方不必客氣之際,小黑猿已雙爪向他捧過一隻似桃非桃,似杏非杏,紅豔豔的果子!


    田伯光深覺獸類比較率真,不像人類擅於客套虛偽,自己若不識抬舉?小黑猿可能反會生氣?


    既覺“卻之不恭”隻好“受之有愧”!


    才一接過,小黑猿果然高興怪笑,向田伯光滿含友情善意地,把小爪連揮,身形閃處,真像道黑色閃電般,從山石草樹之間,走了個不見蹤影。


    田伯光搖頭苦笑之下,因一路急趕,恰好有點口渴,遂把小黑猿送給他的那隻紅色果子,來個入口大嚼!


    一嚼之下,滿口甘香玉液,這果子的風味之美,竟是他前所未嚐?尤其下喉以後,轉化陽和氣息,充塞髒腑四肢,使全身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泰感覺!似乎連內力真氣,也為之一並加強!


    田伯光暗叫一聲“天啊”!這好心猴子朋友,是送了自己一件甚麽名貴禮物?難道自己於無意中,竟吃了一枚練武人罕世難求的“道家朱果”?


    盡管心生感激,暗唿“僥幸”,但“好朋友”業已失蹤跡,也不知道它究竟是隻“野猿”還是經過異人調教的“有主靈物”,以及經常落腳的蹤跡所在之處?……


    由於這隻“小黑猿”,田伯光又聯想到那隻被“獨立穀”穀主“遺世先生”公冶白愛女公冶蘭,為它懸了“重酬求醫”的“小白猿”來。


    見了“小黑猿”的矯捷可愛,田伯光可以想得出那隻“小白猿”的通靈可人,難怪公冶蘭會對待逾性命!


    自己到了“王屋南山”的“迴春洞”中,探視過林平之情況以後,到要盡快趕去“獨立穀”,看看華勝佗是怎樣替“小白猿”治療失去歡樂“怪病”?會不會因此與公冶蘭締結一樁傳為江湖佳話的“猴子良緣”?……


    心中有事,足下如飛,途中又別無躭擱,田伯光不消多日,便到了“王屋南山”。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由於“拗天醫廬”已遭過一次“劫火”,方證大師遂始終親為“護法”,一日不曾遠離,並倚仗“迴春洞”的天然有利地勢,把防務布置得十分嚴密!


    田伯光到達“王屋南江”的時刻,乃是深夜,他身形剛剛落在“迴春洞”口,洞中已響起方證大師的清宏語音說道:“阿彌陀佛!夜色這樣深了,還有那位武林高朋,寵降‘迴春洞’呢?……”


    田伯光也還了一聲佛號,嗬嗬笑道:“大和尚千萬莫施展你威震江湖的‘少林’絕藝迎賓,我隻是個會吃不消而兜著走的‘小和尚’,‘不可不成’到了!……”


    方證大師聽出果是田伯光,自然不必戒備,立即開了洞門,並把已到喉邊的一句“你還有小和尚麽”玩笑話兒,硬給咽了迴去。


    因為,以彼此交情而論,開開玩笑,自屬無妨,但以自己的身份而論,若是說出這種話兒,仍嫌有欠莊重!


    田伯光進了“迴春洞”,轉身關好門戶,便含笑說道:“一晃眼間,已不知不覺的,睽違了不少日子,大師佛體金安,孟駝子駝得如何?林平之,許平夫妻,都還好吧?”


    方證大師笑道:“我到還好,孟駝子卻自從向你下跪,求得這樁沉重任務以後,費心費力,日夜忙碌,他的‘駝背’,似乎越發‘駝’一點了?”


    田伯光聽他未提林平之、許平夫婦,不由心內一驚,又問:“林平之和許平兩夫婦呢?……”


    方證大師笑道:“他們是‘人逢喜氣精神爽’嘛!許平容光煥發,比以前更漂亮了,林平之則等於是脫了胎,換了骨!大家好久沒見,田老弟且去看看他,也讓林平之老弟,看看你吧!”


    聽了末後一句:“也讓林平之老弟看看你吧!”田伯光便知林平之昔日被木高峰背後“駝峰”中暗藏毒汁,所暫時弄瞎的那雙眼睛,定然已被孟駝子的神奇醫技治愈,終告“瞽目重光”!


    一絲喜念,方起心中,洞內通道右側的一間小石室中,已然起林平之的清亮語音叫道:“是田兄麽?你怎的一去這久,小弟可想死你了!”


    田伯光才一推門入室,立告神色愕然?


    除了林平之滿臉盎然道氣,睜著兩隻黑白分明大眼,搶前兩步,與田伯光執手寒暄外,最令田伯光覺得驚奇的,是這室中陳設。


    室中,一榻,一枕,一桌一椅,決沒有半刀,半劍,卻堆滿了書!目光微掃之下,彷佛經、史、子、集,連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幼學瓊林等啟蒙童書,都無不應有盡有。


    林平之看出田伯光的驚愕神情,笑了一笑,神色平和的,緩緩說道:“田大哥,我可能快要有孩子了?孩子們出世後,我為了使他們一生祥和,打算隻教他們讀書,不教他們練武!平妹說,孩子們多半是拿大人作模樣的,故而小弟便獨居讀書,藉以改變氣質,免得讓孩子學壞!……”


    田伯光聽得心中也不知是替林平之高興?或莫明其妙的,有點淒然?竟雙睛微微濕潤……


    他默然有頃,方定了定神,拉著林平之的手兒說道:“我這趟走了很久,外麵也出了不少大事!風清揚前輩已歸道山……”


    這句話兒,到把站在田伯光身後的方證聽得嚇了一跳,合掌當胸,低念佛號說道:“阿彌陀佛,居然有這等事?……”


    田伯光又道:“風老前輩雖逝,但已與令狐衝合力,把‘獨孤九劍’,揉合‘紫霞功’,改造為‘紫霞九劍’,儀琳也由‘北嶽’趕來,就任‘西嶽’掌門,‘新華山派’已於‘華山’舊址成立,正在招聚流散,吸收新血,氣象蠻不錯呢!”


    說完,把風清揚逝世等“華山”各情,說了一遍,並取出“紫霞九劍”圖解,向林平之雙手遞去。


    林平之搖手道:“風前輩墳前,我必去拈香拜奠,但‘紫霞九劍’的劍譜圖解,卻不想要了,等孩子們生下來後,我和平妹,已決定帶著他們,迴轉福建老家,‘上山采茶’!……”


    他說這幾句話兒時,神情一片至誠,決沒有半點做作,說到“上山采茶”,喉中也低低哼起“上山采茶去”的“福建山歌”曲調,目中悠然,眉間釋然,彷佛甚麽“殺氣”?


    甚麽“瞠念”?甚麽“名利之心”?都離得他太遠!太遠!……


    田伯光喜發內心的,有點想笑,但又酸發鼻腔的,有點想哭?……”


    就在他啼笑皆非,心情複雜之際,一聲清宏佛號,方證大師在身後合掌說道:“阿彌陀佛,這血腥江湖中,不少林平之老弟一人,他既放下屠刀?應該幫助他跳上彼岸!若非許姑娘生孩子需有孟駝子這等神醫照料,方較穩妥?以及江湖魑魅尚多,需等令狐老弟夫妻,和田老弟等,大展神威,痛加蕩滌!


    老衲早就想送林老弟夫妻迴轉‘福建’,上山采茶,深子讀書,安度祥和悠閑歲月!”


    說話至此,孟駝子與許平,也被驚醒,從別的石室中開門走出,對田伯光笑語存問。


    田伯光見許平有孕在身,果然容光更美!遂向孟駝子拱手笑道:“孟兄,恭喜你啊!林平之老弟‘瞽目重光’、‘太監生子’等兩樁大事,一樁已然完成,另一樁也隻在等待結果!足見‘拗天無雙’、‘半指第一’,確實名不虛傅,放眼當世,絕無敵手!我要叫令狐衝親來‘王屋’叩謝,替你‘掛金匾’了!”


    孟駝子是多麽好勝?多麽愛名重利之人?如今居然大出田伯光意料的,連搖雙手答道:“不必,不必,慢說‘金匾’,連塊普通‘木匾’,我都不掛!我也不要作甚‘當世第一神醫’?你縱把我看成當世第八十一的蒙古醫生,也無所謂……”


    田伯光急得連搖雙手叫道:“不行,不行,孟兄不能灰心,更不能失意,林平之老弟和許平姑娘的兒子們,還沒有生下來呢!……”


    孟駝子笑道:“我不是灰心,更不是失意!隻是突然悟出爭名奪利,委實毫無意義,但若仗恃所學,做成功一件好事,卻是心靈上的莫大安慰!故而,為了林老弟,我背上駝峰,雖然高了一些,但原本略嫌狹窄的心地,卻也開了不少!寬了不少!田兄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幫助許姑娘,把林老弟的‘兒子們’,平平安安的,生了下來,活活潑潑的,抱迴幅建,去繼承父業,將來可以作‘茶果大王’!”


    田伯光大笑,笑得幾乎岔了氣的,伸手把住孟駝子的鞭臂,不住搖晃叫道:“孟兄,孟兄,你……你……,你悟道了!我也突然想起,有一件極名貴、可以令你極喜歡的‘好東西’,我要送你了!”


    盂駝子失笑道:“田兄,你還記得你在我那毀於劫火的舊醫廬中,揮刀削匾,把‘拗’字改成‘順’字之事麽?……”


    田伯光以為孟駝子是在生氣問罪,趕緊抱拳作揖,陪笑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應該……”


    孟駝子接口笑道:“有甚麽不應該?田兄大才,改得太對,我已經從善如流,今後不傲不吹,不叫‘拗天神醫’,改為宗全寫實的‘順天駝醫’?田兄請想,我‘名’已不愛,‘利’也不愛,還會有甚麽極喜歡的好東西嗎?”


    田伯光一點不慌,緩緩答道:“名,可以如敝屣,利,可以若浮雲!但請教孟兄,你對你這一身畢生精研,成就絕高,可以濟世活人‘神奇醫道’,能夠不自重、不愛惜麽?……”


    孟駝子有點聽不懂了,向田伯光瞠目問道:“田兄……你……你要益我‘醫道’?……”


    田伯光失笑道:“你的‘醫道’,今人,無可比擬!甚至於已超古人‘扁鵲,華佗’!我還怎樣‘益’法?但如此‘神奇’的‘醫道’,決不能與身俱歿!心須有人繼承,更應該發揚廣大,方屬‘國粹’之‘光’,才是‘蒼生’之‘福’!故而,我所謂的‘好東西’便是想送你一個‘好徒弟’!”


    孟駝子“哎呀”一聲,皺眉說道:“‘好徒弟’可不好找啊,‘心地’、‘姿質’,缺一不可,‘鵲兒’、‘佗兒’,隻是我的‘藥童’,對於‘脈理醫道’,不僅一知半解,決非‘傳燈’之材……”


    田伯光道:“好的徒弟,確實難尋,於是我便想設計替你搶人家一個‘現成徒弟’!”


    孟駝子大詫道:“現成徒弟,更是難尋,卻到哪裏去搶?……”


    田伯光笑道:“你的‘陳年汾酒’,不至於被火燒光,總還有吧?趕快開一壇來,讓我潤潤喉嚨,好講定會讓大家聽得出神的精彩故事!……”


    著樁要求不難,立由許平指揮“佗兒”、“鵲兒”,在飯廳之中,備好酒菜!


    田伯光先說“少林寺”不僅有死有傷,連山門都被“拳癡”權四海一拳擊塌等情,直聽得方證大師,不禁連念“彌陀”,霜眉愁皺!


    田伯光看了方證大師一眼,含笑說道:“大師不必著急,‘少林’雖遭小劫,卻還五行有救,趕去了兩位奇人!……”


    方證大師急急問道:“是那兩位奇人?……”


    田伯光道:“一位是在‘少林派’中,輩份此大師還高的‘侏儒拳王’尉遲高老人家……”


    方證大師喜道:“尉遲師叔約有二十年久隱俠蹤,居然又出江湖?真是妙事!另一位奇人,又是誰呢?”


    田伯光笑道:“另外那人輩份雖低,功力不甚高明,卻一肚皮都是鬼計!他編了一套善意謊言,說服眼見少林方證大師已敗在‘神猿幫主’勞德諾的罕世拳力之下!那‘拳癡’權四海是目空一切,挽弓挽強之人,聞言途暫時不找‘少林寺’,要去先鬥‘神猿幫’了!於是‘少林’之危,豈非片語立解!……”


    方證大師也是江湖老到之人,聞言略一思付目注田伯光道:“這位一肚皮都是鬼計,以片語為‘少林’解危之人,大概就是自稱‘少和尚’的‘不可不戒大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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