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勝佗又有誤會的,搖手笑道:“不要怕、不要怕,你這老頭兒大概真被‘孟駝子’貪得無厭,所索的奇高‘診費’,嚇胡塗了!我平素確實決不施醫,今天卻破一次例!……”


    說至此處,見尉遲高還在搖頭,遂皺眉又道:“老頭兒聽不懂麽?我所說的‘破一例’,就是為你‘診脈’,不收費!”


    田伯光在一旁扮個鬼臉,怪笑說道:“多謝、多謝!不必、不必!這套花樣我懂,‘診脈’免費,‘開方’索酬,藥方若是有甚獨門丹散?更非被你敲一個鼻青臉腫不可!”


    華勝倫搖頭歎道:“你們這真叫‘一朝詖蛇咬,十年怕井繩啊!好吧,今天就送個便宜到底,診脈,開方,一概晃費,隻要我囊中現成,並奉贈應用藥物!來,來,來,老頭兒,你總該放心的了把手兒伸出來吧!”


    尉遲高為了與田伯光配合,居然仍不伸手,搖頭冷冷說道:“花些錢是小事,要能治得好我的怪病,才有用啊!除了‘拗天神醫’孟駝子以外,老夫至少給十名以上自以為術追華扁的醫生看過,他們個個於診脈以後,瞠目結舌,連‘病因’,帶‘病狀’,全說不出一點‘所以然’來!”


    華勝佗道:“我說得出,我半點都不會說錯!……”


    尉遲高向這身量略矮的黃衣俊童,看了一眼,意似不屑說道:“你年紀太輕,學醫能有多久?當真具此本領?”


    華勝佗苦笑道:“我也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既不收費,便與你無損,你可以試試看嘛?……”


    尉遲高懂得“拉弓不宜太滿”之道,這才把隻左手,緩緩伸了出去,並補了一句道:“你若把‘病因’、‘病狀’,說得有所欠準?則那張縱然不要錢的藥方兒,也就不必開了!”


    可憐那位本來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勾漏醫童”華勝佗,聽了這等說法,那敢絲毫怠忽?立即眼觀鼻、鼻觀心,先行平心靜氣,凝聚精神,然後才三指一伸,搭在尉遲高的左手“寸關尺”上。


    尉遲高是坐在他的對麵,田伯光因以“順天藥童”身份,隻好侍立在側,兩人靜觀華勝佗瞼上神色變化,發現這“勾漏醫童”是先驚,後疑,終告恍然,並呈露出一種又似無奈何?又似為難的尷尬神色?


    田伯光看得與尉遲高交換了一瞥會心眼色,兩人獲得默契,就是暫時不加撩逗,到看這自詡“醫道”蓋世的華勝佗,怎樣開口,能有多大本領?


    華勝佗委實性傲,就怕尉遲高和田伯光恥笑他診病不出,醫道欠高,遂收斂了臉上的尷尬神色,用目光盯著尉遲高揚眉說道:“老頭兒,你不簡單,你練得好高的武功!”


    既自詡“醫道蓋世,則察脈知人,原在意料之中,尉遲高遂並不驚異的,淡淡一笑說道:“我的武功高麽?”


    華勝佗把兩道眉毛,挑了一挑說道:“二十年前,你必是一流高手,但如今卻變成了八流凡夫!因為你提不起氣,用不得力,隻好無可奈何的,由‘高手’變成‘凡夫’!老頭兒,你的臉上,怎麽還會有笑容呢?你想起你已付東流的一身‘上乘功夫’,應該愁鎖雙眉,號啕痛哭才對!”


    尉遲高似乎微微勾起感慨的,歎息一聲,點頭緩緩說道:“你說對了一大半了!在失去‘上乘武功’,難提‘內力’的三年之內,我確曾鎮日號啕,十年以內,也曾對天痛哭!但熬過了十五年後,直到如今,卻已從寂寞中漸漸‘大慧’,臉上又時常出現二十年前的久別笑容!因為,我悟了道,深深體會得‘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江湖’是多麽具有‘噬人風險’的兩個字兒?假如我功力未失,一直在逞雄鬥狠,還真未必能平平穩穩的,活過這二十年’呢?……”


    華勝佗的“醫道”真高,但其他的靈性修為方麵,卻並不一定均成正比!故而,他對於尉遲高語中的人生哲理,未加理會,隻是瞠目叫道:“老頭兒,你說甚麽?我說對了一大半,難道還沒有全對?”


    尉遲高尚未答話,田伯光已在一旁怪笑接道:“你隻說了‘病狀’,尚未指出‘病因’,哪裏能算全對?不過,事隔二十年之久,你隻不過名叫‘華勝佗’,又不是真的‘華佗’!……”


    話方至此,華勝倫臉上傲色又現,急急叫道:“真的‘華佗’也未必能比我強啊?時隔二十年,有甚關係?老頭兒,我來問你,你平生是不是嗜酒如命,二十年前並曾人軟如泥的,睡在雨水之中,大大醉過一次?”


    尉遲高驚道:“好高明,全說對了!難道我這提不起氣,用不起力的怪病‘病因’,竟會是‘飲酒中毒’?……”


    華勝佗冷笑道:“狂飲傷脾,風寒傷肺,鬱悶傷肝、五髒之中,已傷其三,老頭兒能活這久,命已算長!原因全在你不近女色,腎水特別充足!……”


    田伯光道:“好,能知目前‘病狀’,能察二十年前‘病因’,你這‘勾漏醫童’確實夠資格和那‘拗天神醫’孟駝子,比一比了!隻不過,他的一張‘藥方兒’,便可治愈尉遲老人家的廿年宿愈,力可‘拗天’,你的‘藥方兒’,還不知道靈不靈呢?……”


    華勝佗道:“靈是絕對包靈!不過,這張‘藥方兒’,我有點不願開啊!……”


    尉遲高笑道:“既稱‘包靈’,又不願開,豈不顯有矛盾?若不是自信之心不夠,便是舍不得‘義務開方’,對方才的‘破例’之諾,有些反悔?不要緊,我這老頭兒,到還有點積蓄,隻要你的‘藥方’真靈,我就此照‘拗天神醫’孟駝子的‘漫天討價’,奉送你,‘一兩黃金一個字’吧!……”  說至此處,從腰間解下一個絲囊,放在桌上,開了囊口,其中全是光華燦爛,長達寸許的罕世明珠,足足有數百兩黃金價值!


    華勝佗看都不看一眼的,搖手說道:“收起來!大丈夫說話算話,不能像放屁嘛!我所謂的‘不願開方’原因,決不是企圖‘診酬’,想比那孟駝子還要下流的藉此敲詐!”


    田伯光聽出似乎其中尚有文章?隨口問道:“你既自詡為‘大丈夫’,便該知道大丈夫事無不可對人言啊!既有信心,又不貪錢,則不願開這‘藥方兒’的道理,根本無法成立,豈不成了信口開河的胡車大炮?”


    可憐這“勾漏醫童”,能有幾何經驗?多大道行?怎禁得住田伯光口若懸河的,用話一擠一還,隻好苦著臉兒皺著眉兒說道:“為了想做大丈夫,隻好明說心中事吧!咦,田朋友,你不是曾說見過我二師兄權四海麽?……”


    田伯光笑道:“是啊,我在‘華山’見過左劍魂,在‘嵩山’見過權四海,你若不信?我再把你大師兄、和二師兄的模樣兒,對你描述一遍。”


    華勝佗聽完田伯光所作描述,點頭說道:“不會錯了,我師兄妹四人之中,你已見過三人,總該知道我師父‘四絕天尊’單於獨霸的‘蓋代大誌’了吧?”


    田伯光笑道:“所謂‘大誌’,就是‘獨霸’二宇!你師父以‘劍、拳、琴、醫’苦心訓練了你們各精一技的師兄妹四人,期以‘劍士’勝過當代武林中,劍法最高的‘華山’令狐衝,‘拳癡’強過神拳蓋世的‘少林’方證大師,‘醫童’高於妙手拗天的氣‘王屋’神醫孟鴕子,‘琴姬’在七弦指法方麵,也足以任盈盈的那曲‘笑傲江湖’,互相比擬!……”


    華勝佗臉色微紅,接口說道:“我剛才從脈象上發現,這尉遲老頭兒的精厚修為,太以罕兒,並不會在‘少林’方證大師之下,兩隻奇巨手掌,分明又練過‘巨靈掌’,‘金剛拳’等上乘功力?我若開了藥方,替他把病治好,使他內力能聚,真氣能提,豈不使我二師兄權四海的‘神拳蓋世’霸業方麵,添了強敵,甚至於遭受挫折的,靠不住了?……”


    田伯光聽得莞爾一笑!


    華勝佗瞪他一眼道:“你笑甚麽?我說的是半句無私的衷腸話啊!”


    田伯光突然出人意料的,向華勝佗伸手叫道:“好,企圖以‘醫道’蓋世,獨霸天下的‘勾漏醫童’,你身上有沒有‘毒藥’,且拿上一些給我!”


    華勝佗詫道:“你要‘毒藥’則甚?”


    田伯光道:“我們既然認識,自可算是朋友,我拿了‘毒藥’,走道‘王屋山’,替你把‘拗天神醫’孟駝子給暗中毒死,豈不幫了朋友大忙?免得你將來在較量‘醫道’上,萬一輸掉?……”


    尉遲高聽得暗暗好笑,心付田伯光反應敏快,鬼門鬼道真多,華勝佗怎得不一步步的鑽進他所設羅網之內?


    果然,田伯光話猶未了,華勝佗便急急搖手接道:“多謝!多謝!不必!不必!你千萬不可毒死孟駝子,並要幫我祈禱,在未和我互相見麵,較量‘醫道’之前,要無災無難,長命百歲!因為,沒有對手的‘覇業’,縱然獲得,也不過癮,更沒有絲毫價值!……”


    說至此處,才自己覺出自己矛盾的,“呀”了一聲又道:“哎呀,以人比人,將心比心,我自己不希望取得沒有對手,毫無價值的‘易成覇業’,我二師兄權四海,又何獨不然?……”


    語音頓處,目注尉遲高道:“老頭兒,你夠膽不夠?我又願意替你開藥方了!”


    尉遲高笑道:“我人是老的,膽是好的,有了‘勾漏醫童’,這塊金字招牌,你便給我煮上一碗‘毒藥’,我也毫不猶豫的,一口把它喝下!”


    華勝陀搖頭說道:“三年之艾,怎足療九年之疾?何況你是二十年的老病根了?除了開張藥方兒,朝夕照服以外,我必須還要費些事兒,替你紮上七次金針,雙管齊下,四十九天之後,大概便可見功效了?……”


    尉遲高聽得又驚又喜,將信將疑問道:“你……你真肯這樣費事?並真……真能見效得這樣快麽?……”


    華勝佗煞有介事的,正色說道:“這等於是我和孟駝子無數次較量‘醫道’之中的‘第一陣’嘛!我肯馬虎?我敢馬虎?我會不盡力爭取榮譽?你隻要夠膽,不要多慮、華氏兄弟,把酒菜都弄來了,吃喝個七分飽後,脫掉長衣,躺在床上,等我用‘雷火金針’,替你先去廿年寒毒!”


    他們談話至此,華大已然幫著兄弟華二,端來一碟“幹蒸瘴腿”,一大碟“糟燒鹿筋”一大碗“紅煨野牛尾”,一盤“酥炸鯉魚”,還有一壺“杏花汾酒”,一壺“女兒陳紹”,招待先來後到,都曾對華大施醫救命的三位貴客。


    華勝佗伸手輕拍華大肩頭,含笑說道:“華老大,你突然狂瀉,有些害怕了吧?我不是故意整你,而是‘蛇毒’雖去?也不宜留在腹中,非經由這種途徑,把它排出體外不可!隻不過急於趕赴‘王屋’,走得倉卒,未加詳細說明,以致累你弟兄,擔驚受嚇,來來來,借花獻佛,我敬你弟兄每人一杯‘女兒紅’吧!”


    華氏兄弟與華勝佗幹了一杯,由華大陪笑問道:“華大夫為何去而複返?是不是業已發現我兄弟所給你的那四兩酬金,在成色上,有些問題?”


    華勝佗大笑道:“當時才一人手,我便知道金子成色上,大有問題,但所謂‘診酬’,隻是意思,哪裏值得真要斤斤計較?……故而,我去而複轉之故,是在路上聞得人言‘王屋山’的‘拗天醫廬’,已遭天火,孟駝子生死未明,不知何往?遂深恐你懼於狂瀉?胡亂服藥,萬一引起別的病症,送掉小命,豈非砍了我‘勾漏醫童’的金字招牌?既暫不去‘王屋’,何如索性迴來,救人救徹底,替你益元補氣,收拾殘局!”


    尉遲高一嗅酒香,便知那壺“杏花汾酒”,實是上等貨色,不禁饞涎滴的,接口笑道:“關於為華老大益元補氣方麵,我已用兩粒‘太乙清寧丹’,替華大夫代效微勞!如今隻想向大夫請教—聲,我這‘怪病’,昔年確是因‘酗酒’而起,在徹底療治之前,還能不能再喝酒呢?”


    華勝佗微笑答道:“你必須注意代表‘過度’的那個‘酗’字,無論在見效痊愈之後,或用藥物,金針的雙重療治之中,隻不‘過量’,稍飲何妨?‘酒’能活血通脈,本對人體有益,但若一沉迷無度,就會變成殺人不見血的壞東西了!”


    尉遲高斟了兩小杯濃香怡人的“杏花汾酒”,自取其一,向華勝佗舉杯笑道:“敬聞高論,老夫此謝醫,這才真叫做‘借花獻佛’!”


    華勝佗雖然接受敬酒,含笑舉杯,但卻搖頭說道:“既是謝醫,別把我比成‘佛’嘛!佛有多麽寂寞,鎮日悶坐大殿,被香火蒸得頭昏,哪裏有我這等仗‘醫’行世,傲笑江湖,來得熱鬧有趣?……”


    田伯光突然想起一事,向華勝佗含笑說道:“華大夫,我講個有關‘孟駝子’的‘醫道’之事,給你聽聽,讓你加以研判,猜猜孟駝子這項‘驚人拗天’之舉,結果是成是敗?”


    華勝佗高興得軒眉大叫道:“請講!請講!這是比甚麽瘴腿、鹿筋、鯉魚、牛尾都味美百倍的絕好下酒之物,我要為此浮上三大白呢!”


    田伯光遂把孟駝子竟欲使他“拗天醫道”,使林平之“瞽目重光“太監生子”等情,向華勝佗說了一遍,並問他對此有何看法?


    華勝佗釋燥靜矜的仔細聽完,擎杯沉吟,閉目不語。


    尉遲高與田伯光交換了瞥眼色,嘉許他此舉頗含深意,可以聽取華勝佗“旁觀者清”的另一醫家看法,或許會對孟駝子暨林平之等兩位當事人,都有意外幫助?……


    約莫盞茶時分過後,華勝佗方神色相當凝重的,緩緩開雙目。


    田伯光笑道:“華大夫有高見了?”


    華勝佗長歎一聲,搖頭說道:“難!難!難!我壓邁一切的‘醫壇覇業’難啊!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孟駝子敢接受這種任務,已可見他的‘醫道’之精,已不會此我為差,但比書本更難得的‘經驗學問’,他更一定比我‘豐富’!……”


    感歎至此,他竟無可遣愁的,又自行幹了一杯“杏花汾酒”。


    田伯光聽出這是他由衷之言,“哦”了一聲問道:“華大夫認為‘瞽目重光’和‘太監生子’的治療效果難麽?換了你時,你敢不敢承當這兩項大任?”


    華勝佗道:“隻要‘瞳仁’末破,‘眼液’未失‘瞽目重光’隻屬醫家小技而巳!‘太監生子’,就不同了,我自問可以使‘太監’種‘胎’,但‘胎兒’是‘男’?是‘女’?卻無法保證,隻好有點‘賭博’性質的,來次撞大運了!”


    田伯光一種奇異眼神,看著華勝佗,微微搖頭歎息。


    華勝佗道:“你搖甚麽頭?歎甚麽氣?是不是不以我所說為然?”


    田伯光道:“我知道你說得對,故而不是不以你所說為然,而是奉勸你不必再存與孟駝子較量之心,他的‘醫道’!……”


    “醫道”兩字才出,華勝佗已聽懂田伯光語意的,麵帶不悅叫道:“田朋友,你不要藐視我嘛?縱然孟駝子在‘經驗’方麵,由於年齡關係,比我來得略為‘老到’,你也不能武斷他在‘醫道’方麵,也一定比我高啊!”


    田伯光正色說道:“我不是‘武斷’,我有‘論據’!……”


    華勝佗道:“我想聽聽你的‘武斷根據’!”


    田伯光道:“孟駝子認為不單自信使已成太監‘林平之’在願意嫁給他的‘許平’腹中‘種胎’,並可運用‘醫技’,使許平盡量‘生男’,為了保險起見,還彼此議定,要使林平之有了‘兩個兒子’,才算任務完成……”


    華勝佗聽得滿麵好奇神色,急急接口問道:“田朋友,你……你知不知道孟駝子是用甚麽方法,使許平能夠為林平之盡量‘生男’?……”


    田伯光點頭道:“知道!”


    華勝佗大喜道:“妙極,妙極,說來給我聽聽!”


    田伯光笑嘻嘻的,向華勝佗伸出手兒。


    華勝佗不解問道:“你要甚麽?……”


    田伯光道:“我是個‘見錢眼開’ ‘見縫就鑽’的小人,本來想在這樁‘醫道秘聞’之上,敲你幾兩黃金,以充澆裹!但轉念一想,你既答應破例免費替尉遲老人開方贈藥,並拖‘雷火金針’,而我所知曉的‘醫道秘密’,又不十分完整,還是也破例大方,不再敲竹杠的,免費告訴你吧!”


    華勝佗神色一震,眉宇含愁說道:“你知道得不完整麽?快挑要緊的說,隻要我聽得滿意,送你幾兩黃金,根本不成問題!……”


    田伯光道:“孟駝子是要林平之、許平男女雙方,事前絕對禁欲?由孟駝子親自調配‘宜男’性質的藥物、食物,把他們調養上一月半月,再仔細算時間,挑個最適當的日子,用‘銀針’從林平之‘子孫袋’內吸‘精’,注入許平‘子宮’,如此,則不單必然成孕結胎,並多半是個‘兒子’!隻稍許平生下兩個‘兒子’,孟駝子便算任務完成,可以要求令狐衝昭告武林,聚眾賀號,稱他為‘半指神醫’,懸掛‘拗天金匾’!……”


    華勝駝聽得連連點頭,伸手入懷,取出一錠十兩重的“金元寶”來,遞向田伯光道:“多謝,多謝,承蒙田朋友相告,這是你的‘酬勞’!”


    田伯光不肯接受這隻金元寶,搖頭說道:“這酬勞,我不敢要!因為,所謂‘宜男藥物食物’的怎樣調配方法,我不清楚!如何計算最適宜的‘受精時日’原則,我也不了解,我的‘情報’,隻能到此為止,價值不完整啊?”


    華勝陀笑道:“沒關係,沒關係,既有‘原則’,便具‘價值’!關於‘細則’方麵,由於我也是‘學醫專家’,我會自己研究?”


    田伯光忽然心中有點惶恐,拿不準自己泄漏孟駝子使林平之“太監生子”原則之舉,會不會對令狐衝這樁心願,構成妨害?……”


    華勝佗見田伯光仍不接取黃金,並麵帶惶恐神色,遂含笑問道:“田朋友還在猶豫甚麽?我已說明,你這‘情報’ ,對我具有相當價值!常言道:‘學到老,學不了’,從典藉之上,從師友口傳之中,甚至於從敵人的一舉一動之內,無處不可學習!能匯眾智,才有大成!……”


    田伯光突然接口問道:“華大夫,我來問你,你獲得‘情報’以後,對於孟駝子接受令狐衝委托,要使林平之‘太監生子’,以繼‘絕世’之舉,是否想設法破壞?”華勝佗“當”的一聲,把那隻金寶,重重放在田伯光的麵前,向他含笑說道:“田朋友放心把我送給你的‘情報酬勞’,收起來吧,‘競技’歸‘競技’,研究‘醫道’歸研究‘醫道’,兩者決不宜合為一談!我對令狐衝的‘太監生子’宏願,相當嘉許,十分佩服,怎會企圖破壞?假如孟駝子在這樁艱難任務中,獨力不逮,華勝佗立誓撇‘名心’,甘為‘助手’!”


    幾句話兒,居然使尉遲高、田伯光二人對這“勾漏醫童”的觀感,為之徹底改變?


    田伯光覺得再若推托,便成矯情,遂取過金元寶,轉贈給華大,以作調養之資,並向華勝佗笑道:“華大夫,你的‘人品’,似乎與你大師兄左劍魂,二師兄權四海,有些不一樣啊?……”


    華勝佗道:“這是原則問題,也是職業問題……”


    尉遲高把剛喝完的“杏花汾酒”,換了一杯“女兒陳紹”,望著華勝佗道:“恕我倚老托大,叫你一聲‘華老弟’吧!華老弟適才所說‘原則問題’和‘職業問題’二語之中,似乎含有相當哲理?”


    華勝佗道:“我年紀輕,除了‘醫道’的專有知識以外,其他學問甚淺!哪裏會懂得甚麽‘相當哲理’?隻不過有我自己的一些直接想法!”


    尉遲高越來越覺得這華勝佗與自己也見過的他二師兄權四海,在氣質和心地上,確有大大不同?竟也替他斟了一杯“女兒陳紹”,含笑說道:“這酒質溫厚香醇,確實不錯,華老弟嚐上一杯,慢慢說吧,老夫願聞高論!”


    華勝佗喝了一口,揚眉說道:“我大師兄左劍魂足‘劍士’,他十年學劍,並非參悟什麽‘天心劍道’,隻是想‘一劍無敵,獨霸天下’,而我師父對他所傳授的,也不走精、深,厚,大路線,隻重於對敵機謀,應變戰略,以及極兇極狠的淩厲招式!……”


    田伯光想起自己在“華山”初遇劍魂時,便上了一個刁惡大當,幾乎被這“勾漏劍士”,活生生的一劍震死?不禁背沁冷汗,暗叫“慚愧”!……


    華勝佗微飲舉杯,又道:“我大師兄是‘劍士’,二師兄是‘拳癡’,所受薰陶訓練,大致都差不多,‘先天’帶了一個‘覇’字,後天孕育了一個‘狠’字!但我和‘琴姬’,便不相同,‘醫’重活人濟世,‘琴’貴一片天機,‘先天’上,我著重‘仁’,她著重‘籟’ ,‘後天’上,我必須‘眼寬心細’,她必須‘花放水流’,彼此一落俗詮,誰也難成‘上技’!田朋友,我的人品、氣質,是不是必然與大師兄二師兄應該顯有不同?而這種‘差異’,是不是來自‘原則’?判自‘職業’?”


    田伯光舉杯大笑道:“語語由衷,並都是明心見性之語,我也叫你‘華老弟’吧,華老弟,你越來越可愛,也彷佛越來越進步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真會獨步當今,使那‘拗天神醫’孟駝子,低頭說服輸呢?”


    就在田伯光與華勝佗舉杯相屬,放懷暢飲之間,尉遲高突然站起身形,把所著長衣脫掉!


    華勝佗笑問:“尉遲老人家,你……你突然寬衣則甚?”


    尉遲高微笑答道:“不瞞華老弟說:令師‘四絕天尊’單於獨覇的雄心太大,處事也不太愛用王道手段,加上我們所遇見過的‘劍土’左劍魂,‘拳癡’權四海,更均心胸狹隘,手段狠毒,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自然而然的,把華老弟也當成‘一丘之貉’!故而,你雖慨然願替我兒費施醫贈藥,並用‘雷火金針’,我卻仍願惜我這把‘老骨頭’,仍有點不敢領教!……”


    華勝佗微伸舌兒,舔去唇角餘酒,向尉遲高揚眉一笑!


    尉遲高繼續笑道:“但剛才聞得老弟從職業訓練,以及人品本質上,所作坦率之言,才知賢、愚、不肖,往往會同枝駢生,卻所謂‘十邑之內,必有忠信’,‘淤泥濁水,照茁青蓮’!麵對華老弟具有如此醫德,如此醫技,的仁心國手,再不竭誠求醫,以愈廿年怪疾,則我尉遲高真是眼濁,心拙,太對不起我自己這把‘老骨頭’了!”華勝佗聽得十分高興的,大笑說道:“尉遲老人何必太客氣嘛?我已一再聲明,甘願完全免費義務的,為你一盡棉薄!結果,你還是付了我一筆太以豐厚脈敬!……”


    這迴,連田伯光也愕然不解起來,一旁詫聲問道:“華芒弟,你弄錯了吧?尉遲老人家付什豐厚脈敬?他……他並沒送你錢啊?”


    華勝佗失笑道:“田朋友且往深處想一想著,不一定‘錢最值錢’,世上珍逾‘黃金’之物,著實多得很呢!”


    田們光江湖老到,確是鬼才,稍一揣模,便自悅然笑道:“我明白了,華老弟所珍視的,大概是尉遲老人家適才形容你的‘仁心國手”四字?”


    華勝佗點頭笑道:“你不覺得有價值麽?我覺得這‘仁心國手’四字,比起孟駝子的‘拗天神醫’,或‘半指神醫’外號,都味道好得多呢!”


    田伯光此時因覺華勝佗本質不差,似堪造就,遂隨口含笑問道:“華老弟請教一聲,你覺得應該‘拗天’?還是‘順天’?……”


    華勝陀連想都不想的,便自應聲答道:“從表麵來看,或答得膚淺一點,是行‘王道’,必‘順天’,行‘霸道’,或‘拗天’?但若看得實際,答得深切一點?兩者之間,又複頗有關聯!因為‘王道’雖是‘覇道’的最高原則,終極目標?但‘覇道’卻又往往是‘王道’的開路先鋒,運用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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