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甘瘋子把來老頭拉起來嗬嗬大笑道:“俺是個有話便說的人,老實對你說,隻怪你自己枉活了這些年,竟上了蕭山縣的當。如果換了別的去處,不懂交情不念你年老,來到虎口還有你命在麽?現在這話丟在一邊,既然遠道來此咱們且痛快喝一場再說。”來老頭這時被眾人說得一顆心七上八落,哪有閑情喝酒?卻又不敢多說。包翩翩、幻雲、白飛燕等人卻暗地同黃九龍商量了一陣,黃九龍卻不讓她們去出頭露臉,把東關雙啞暗地叫來在一邊低低吩咐了一番,雙啞連連點頭自去準備不提。等到甘瘋子等款待了來老頭一番酒飯之後,來老頭起身告辭,卻不知跟去到案的究是哪兩位角色?又不便啟問。黃九龍知道他的心意,大聲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來老丈盡管獨自先迴去,俺們派去的人早已動身在杭州城外某客棧恭候老丈了。老丈到了那客棧隻管用上刑具解去銷案,其餘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咱們本應該多留老丈盤桓幾天,無奈老丈公事在身不便冒昧款留,隻好改日再駕臨的了。”


    來老頭將信將疑的走出堡來,別了眾人急急趕迴杭州來。一到杭州城外,遠遠便見那客棧門口立著兩個短小精悍一身華服的人,一見來老頭走近跟前,兩人雙手一抱便從手中遞過一張字條,來老頭一看,字條上隻寫著“二人便是”四字。來老頭會意,慌一同走進客棧極力應酬了一下,那二人卻隻微笑終不答言。來老頭不知他們是啞巴,還以為是黃九龍的命令,隻好先將兩人安置在客棧中,自己急匆匆走進城中,邀了許多精明幹練的捕快備了刑具家夥趕出城來。先備了一桌豐盛酒肴請東關雙啞大嚼一頓,酒畢,然後抖出刑具來,東關雙啞彼此一笑伸手就刑,隨隨便便的由來老頭同許多捕快擁進城來。這一來頓時哄動了滿街的人,都說蕭山有名的老捕快捉了江洋大盜迴來了。男男女女扶老攜幼誰也要見識江洋大盜是不是三頭六臂,見識見識老捕頭來老英雄怎樣的人物。及至來老頭簇擁著東關雙啞過去,眾人指指點點露著疑惑的臉色,都說憑這兩個猴精似的人敢做出這樣潑天的事來,這位來老英雄也不過是一個平常老頭。


    且不提滿街紛紛議論,單說來老頭這一麵走一麵卻捏著兩把汗,心裏隻卜登卜登的亂跳。冷眼看東關雙啞當先帶著腳銬手鐐叮噹叮噹的一路亂響,兩顆頭博浪鼓似的兩麵亂瞧便象沒事人一般。來老頭心裏明白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迴頭到了巡撫衙門不知做出什麽把戲來,自己這層幹係怎樣才能平安脫卸?這條老命簡直懸在他們兩人手上。正在這樣心口相問,忽然左邊人堆裏衝出一個人來往來老頭身上一靠,向右邊人堆裏直闖進去,轉眼就不見了蹤跡。來老頭被這人一衝幾乎跌倒,正想破口大罵,猛覺手上被這人塞進一點東西,抬頭一看卻已不見這人去向。急向手中一看原來是個紙團,慌偷偷扯直紙團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寥寥幾句話。來老頭不看則已,一看到這幾個字嚇得兩手冰冷,知道堡中另外還派人跟來,如果不照紙條寫著去辦自己性命定必難保,除出這條路確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保全自己的身家。一跺腳主意打定,向前走去。


    這時已是傍晚時分,大家走不到一箭路,猛然馬蹄響處潑剌剌卷到一隊人馬,舉著兩盞氣死風燈,當頭一個軍官捧著令箭大聲吆喝道:“撫台大人有諭,速提要犯聽審!”原來捕快中早已有人到撫衙報信,撫台一聽大盜提到大喜!慌知會將軍立時在大堂擺設兩座公案,預備人犯一到連夜會審,拔了一枝令箭叫幾個戈什哈飛馬跑來,火速獲解人犯投案聽審。來老頭恐怕當街決撒,慌向東關雙啞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趁勢迎上前去,同馬上幾個戈什哈招唿了一陣,然後一陣風似的簇擁著兩個要犯直趨撫衙。


    一進衙門,隻見從衙門口直達大堂,親兵番役刀槍雪亮,火燎燈籠耀如白晝,密層層擺得風雨不透,好不威武。來老頭一進衙門,先教戈什哈到公案前稟明。自己趁這點工夫,百忙裏三腳兩步向就近雜貨店買了一點東西塞在懷中,急匆匆迴到東關雙啞身旁。正聽得大堂口暴雷似的喊了一聲堂威,接著連喝帶要犯上堂,一聲一遞傳下來直到大門口。來老頭這時宛如自臨法場一般,慌掏出蕭山縣的密劄,帶著幾個夥計跟著兩個戈什哈擁著東關雙啞,火雜雜搶到大堂口滴水簷前。來老頭當先走進大堂雙膝跪下,雙手高舉蕭山縣密劄同自己繕就的稟單,口中高聲報道:“蕭山縣退役捕頭來錦帆奉諭捉到欽案大盜兩名,投案繳差。”高唱畢,上麵喝一起來,候賞!便有值堂的兵役走下來把來老頭手中的密劄稟單取去送到公案上,撫台朱筆一動,左右又齊喝一聲帶要犯,這一來便沒有來老頭的事。另有一撥番役忽的趕來推著東關雙啞直趨公案,不料這一般番役象吃燈草灰般,蜻蜓撼石柱似的休想推動得分毫。東關雙啞相顧一笑,冷不防帶著腳鐐嗆啷嗆啷直到公案前屹然立定。這一來把上麵坐著的將軍同撫台大驚失色,幾乎驚得直立起來,勉強拿起驚堂木一拍喝聲跪下!左右有幾個親兵恃著有幾斤蠻力,一陣風分兩邊搶過來,冷不防一齊舉腿分向東關雙啞腿彎橫掃過去。兩個犯人頭也不迴,腳跟微一墊動大腿向後一繃,隻聽得拍撻卜通幾聲怪響,兩個親兵宛似肉彈般憑空飛了起來直滾落到大堂外滴水簷前,跌得筋斷骨折躺在地上。立時大堂上一陣唿噪,個個嚇得望後倒躲。來老頭這時已擔著心立在一邊看兩人的動靜,滿以為就要決撒,哪知跌了兩個親兵一陣騷動以後,兩犯依然笑嘻嘻的卓立不動。但是上麵巡撫將軍兩位大員哪見過這個陣仗,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卻隻伸著手向來老頭亂招,意思之間,你捉來的大盜別人降不下,還是你來製伏。不料巡撫那隻手還未放下,東關雙啞掉頭向外一瞧微一點頭,兩人就在這當口一蹲身一伸腰,咯噔咯噔幾聲怪響,兩人腳鐐手銬便一齊折成幾段掉在公案下麵,一伸手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順手向公案桌上一丟,拍的齊一跺腳,颼,颼,颼便象兩隻飛鳥般從人頭上直飛出大堂外去。在甬道上一墊腳輕身又飛上大堂屋頂,一轉瞬就不見了兩人蹤影。這一番動作何等駭疾,大堂上上下下個個驚得目瞪口呆做聲不得。半晌那位將軍同巡撫才驚魂還竅方要唿喊,忽又聽得大堂旁邊撲通一聲巨響,大喊一聲:“痛死我也!”這一來,又把將軍巡撫嚇得泥塑木雕一般。親兵番役們急向喊處看時,隻見大堂角落裏白霧迷漫,一個人在那滿地亂滾。乍著膽去一看,原來是蕭山捕頭來錦帆,不知何時被人用石灰撒瞎了兩眼痛得滿地亂滾、亂喊。這一來大堂上又騷擾得不成樣子,連追捕逃走要犯幾乎都忘記了。還是跟將軍來的一個守備上堂稟道:“要犯逃走不遠,趕快請撫憲下令,閉城兜拿要緊。”將軍同巡撫如夢方醒,顫巍巍的掣出一枝令箭遞與那位守備,結結巴巴的說道:“全仗老老哥大才,調調動標標營去搜查,趕快趕快,這是欽犯,非同兒戲。”那守備令箭在手立時長了威風,大踏步走下堂自去調兵,趁此借著搜查為名,又好向商民借題騷擾去了。


    這裏大堂上沒有了要犯當然隻有退堂,但是公案桌上還有要犯遺下的一封信,巡撫按定驚魂同將軍一齊把信拆開來一看,登時又嚇得癱在座上。半晌才你看我我看你,連唿怎好?怎好?原來信內沒有別話,隻寫著“如果再不知趣,立時取爾等首級不貸”。將軍同巡撫彼此腦袋一縮連爬帶滾退迴花廳互商辦法去了。隻苦了來老頭,由他夥計扶迴蕭山去,自去將息。蕭山縣得知這個消息慌來看視,據來老頭自稱,兩犯逃走時候正想飛身上前捉拿,不料另有埋伏的兇盜用石灰撒瞎了他兩眼,既然眼瞎此後無法再替公家幫忙了。蕭山縣雖然有點疑惑也無可奈何,隻好放還他去極力撫慰他一番。從此來錦帆雙目失明,算保全了身家性命。其實用石灰撒瞎了兩眼雖然是自己動手,卻是按照半路得到的紙團上所寫的計策咬牙忍痛做的,接下去都是黃九龍、甘瘋子等布置好的計劃。表麵上似乎毒辣一點,但是要保全來老頭身家性命也隻有這條道兒,否則要犯逃走官廳仍然要來老頭去捉的。至於官廳方麵以後有無別人出來同太湖作對替官廳出力,那又是另一問題了。


    且說太湖黃九龍得到東關雙啞迴去的報告,已知杭州方麵的一切情形,知道一時不會再生枝節,卻也不甚放心,仍舊派了兩個精明頭目到杭州坐探官廳動靜。這裏卻己到了水陸聯盟的黃道吉日,這天葫蘆穀內群雄聚會嚴肅異常,一切禮節雖然仿照山寨開大香堂的成規,骨子裏卻有點不同。在穀中幔天席棚內排著好幾層大供桌,上一層設著天地神祗的牌位,中一層第一座牌位便是明室崇禎皇帝,兩旁依次排著許多殉國的忠臣義士,下一層便是本門內家祖師張三豐的神位,兩旁依次排列著本門前輩英雄如張鬆溪、王征南、王百家、單思南以及呂元、呂四娘、張長公等等都在其內。牌位前麵供著大牢、少牢、清酌,時饈,然後寶鼎焚香蓮炬托燭,好不威儀肅穆神光如在。大家鴉雀無聲的肅候了一忽兒,猛聽得讚禮的高唱一聲:“排班就位,主祭者升堂。”唱畢,棚前樂聲大作鍾鼓齊鳴,便聽得環佩鏘鏘,衣冠峨峨,主祭的陸地神仙穿著明代的深服玄裳峨冠朱履,雍容徐步而來。後麵眼著陪祭的少室山人、範高頭、滕鞏和千手觀音、飛龍師太,也一例穿著明代衣冠。最後分著男左女右,男的錢江為首,領著甘瘋子,黃九龍、龍湫僧、王元超、高潛蛟、東方傑、東方豪、東關雙啞、癡虎兒以及海上首領霍雕等等,女的紅娘子為首,領著呂舜華、呂瑤華、幻雲、白飛燕、包翩翩雁翅般走進棚來依次立定。再由幾位糾儀的把與祭的水流大小頭目都在後邊一層層班班立定,然後鼓聲再發鍾聲再起,三通鼓罷,司禮的又高唱起來,按著禮器程序舉行過祭神之禮,一直到讀畢祭文作樂送神以後,主祭的陸地神仙同陪祭的少室山人等轉過身來麵南而立。由陸地神仙朗聲宣布水陸聯盟的要旨,與此後在本門下同舟共濟、驅除韃靼、待機而動的一番慷慨陳詞。說到精辟激越之處,個個舉臂大唿聲撼山嶽。陸地神仙笑容滿麵微一舉手,便又肅然靜止。接著司禮的又捧起一卷紙來,寫著本門的規約,從頭到尾的讀了一遍。讀畢,下麵春雷似的暴應了一聲遵命!便有幾個精細的湖勇赤著兩條臂膊隻披著一件旗子布的背心,火雜雜的抬著一具大盆進來擺在陸地神仙而前,盆內滿貯著金黃豔豔、熱氣騰騰的美酒,盆邊掛著許多椰瓢。又有幾個湖勇左手各捉著一隻喔喔亂啼的白羽冠大雄雞,右手握著明晃晃牛耳尖刀,來到酒盆邊一齊提起白雞,刀光一閃各個了帳,都把雞血滴在酒盆內,然後帶著死雞俯身退出。陸地神仙先自舉手提起那椰瓢向酒盆內舀了一瓢,略一沾唇便放下退後。接著陪祭與祭的眾人各各依次飲畢,這便是歃血為盟的大典。這一幕過去司禮的便高唱禮成,這才算大典完畢。接著就在穀內殺牛宰馬大饗會盟與祭的各路英雄,霎時間滿穀笑語如潮都是猜拳行令之聲。也有當席舞劍弄槍各獻絕藝的,也有酒酣耳熱曼聲高唱,各個披肝瀝膽豪氣淩雲。唯有紅娘子等一般女英雄卻與眾不同,悄沒聲的把一席酒筵移到飛龍師太母女棲息的崖上那座古洞內,開懷暢飲起來。


    原來這時這座古洞與前不同了,已由飛龍師太、滕鞏兩位老同門趁著布置葫蘆穀時節,乘便把這所洞穴也改造了一下。洞口原有的蓬廬拆去改建了一座扇形的玉石屏,洞口的藤蔓荊榛都已斬除幹淨,在洞上麵一塊鏡麵青石上刻著飛龍洞三個大篆字,紀念飛龍師太首先尋著此洞之意。恰巧黃九龍名字中也有龍字,仿佛象征著湖堡龍興之象。洞口兩旁還設著兩個石鼓,玉石屏後環著洞口叉移植許多蒼鬆翠柏,真有天仙洞府之概,洞內經雙鳳、白飛燕等也布置得明淨幽雅可坐可臥。最奇這樣深奧洞府並不十分黑暗,從前因被珠光寶器交映看不出天然光線,現在發現洞頂石鍾乳累累倒垂之間卻透射進日光來。起初一看不知從何來?仔細一搜查,才知洞頂玲瓏剔透都是細孔,而且這種細孔直透洞外,日光空氣都可曲折射入,如遇風雨吹不進來,也可算得天巧地設了。紅娘子、雙鳳等早已把這座洞府看成寶貝一般,無事時大家常到此地聚談,今天群雄大會便移席進洞,幾位女英雄興高采烈吃得好不興頭,正在推杯交盞之間,驀地從洞口跳進一人大笑道:“你們躲在此地高樂,也不看看榜去。此刻聽俺爹說,幾位小姐派到什麽飛龍島、芙蓉島還有什麽山什麽岩去,都是現成的仙府,偏俺沒有這好福氣去開一開眼,隻有將來求諸位挈帶挈帶的了。”紅娘子一看進來的人是癡虎兒,聽他夾七夾八說了一大套摸不著頭腦,其中隻有幻雲和雙鳳已知他說的意思,幻雲便向眾人笑道:“前幾天祖師爺同黃堡主和家母等商量好,因為現在水陸英雄在堡中聚在一起不是辦法,頂備在各省要緊所在設立分寨,湖堡算作發號施令的總機關。各處分寨分派主要人物駐守,無事時互通聲氣唇齒相輔,有事時秉承湖堡號令或聚或分步驟如一。這原是一個極好的辦法,此刻想已分派停當張榜出來了,可惜飛龍島這樣好地方俺也沒福跟去。”說到此處不禁麵孔一紅低下頭去。


    紅娘子心中了然,知道她不久同黃堡主結婚當然不會派到外麵,將來雙鳳當然也與王元超在一起,隻有自己孤鬼似的不知派往何處。想起自已慘死的丈夫,何等痛心!眼看人家花團錦簇一對對的結婚,自己一個孀婦夾在中間未免老大沒趣,反不如遠遠同老父派到別處去免得觸目傷懷。想到此處一腔心事,哪有心情再吃下酒去?便立起身來推說看榜,同癡虎兒走了出去。席上她這一走,白飛燕、包翩翩好動不好靜,也立了起來一齊出去了。紅娘子同癡虎兒一齊跳下層崖到了葫蘆穀內,一抬頭便見棚前懸掛著一張黃榜,榜上標著幾處地名同分派出去的主要人名及一般輔佐的名字,開首就寫著:


    太湖總堡黃九龍主之 幻雲、東關雙啞為輔


    太湖柳莊分堡範高頭主之 紅娘子為輔


    太湖葫蘆穀分堡滕鞏主之 子癡虎兒為輔


    百笏岩甘瘋子主之 東方傑、東方豪為輔


    飛龍島飛龍師太主之 包翩翩、白飛燕為輔


    靈岩寺龍湫僧主之 高潛蛟、霍雕為輔


    芙蓉島王元超主之呂舜華、呂瑤華為輔


    每一處又寫明統率頭目若幹、嘍卒若幹,把海上各路頭目嘍卒分派勻妥,支配於飛龍師太駐守的飛龍島、王元超管轄的象山港、芙蓉島。這芙蓉島原是雙鳳之祖呂元隱居之地,早已布置停停當當,此次千手觀音把這芙蓉島派王元超等駐守原是人地相宜,雙鳳自然格外歡迎。而象山港到雲居山也非常相近,千手觀音如果同陸地神仙遠隱莽歇崖,這雲居山隻剩一對老虎同幾個道婆當然也歸雙鳳等管理。當下紅娘子等看完了榜子,知道自己同老父仍居柳莊,均歸舊主倒也相宜,而且常常可以到堡中同幻雲談天也不寂寞。看完了榜正想轉身,隻見雙鳳等也來了,大家看了一陣,心裏都自暗喜。唯有包翩翩、白飛燕覺得這幾天大家熱辣辣的聚在一塊好不興頭,忽然分散似乎依依不舍。


    眾人正在榜下紛紛談笑,忽見範高頭同甘瘋子走來,見他們正在看榜,甘瘋子笑道:“你們姐妹雖然暫時分別,每年太湖總堡照例定有一年聚會四次,大家依然可以見麵,就是平時也可互相來往。俺的百笏岩與飛龍島更是相近,地道再一打通就成一家一般。紅娘子笑問道:“榜上怎的不見大師兄同少室山人的名字呢?”範高頭道:“他們兩位與眾不同,責任也比別人來得大。大師兄是奉命到兩廣聯絡當地各路英雄待時而動,少室山人是雲遊北方,專門探聽滿廷舉動以及洞庭湖單天爵各人的行為,隨時與太湖總堡通消息,所以他們兩位並不在榜上列名,一半也是機密之意。”範高頭這樣一說眾人才明白。紅娘子又笑道:“今天水陸聯盟大會完畢,還有一場聯婚大禮在何日舉行呢?”甘瘋子大笑道:“這聯婚兩字下得有趣。”此言一出,把在場的雙鳳同幻雲說得麵泛朝霞,一齊扭過脖頸遠遠走開了。雖然遠遠走開,卻故意放慢了腳步拉長了耳朵,想聽甘瘋子究竟說出哪一個日子來。無奈甘瘋子同範高頭等一味詼諧百出海闊天空的談講,並沒有那句下文。一賭氣索性走開了,卻不見了幻雲,隻剩自己姐妹二人一麵走一麵喁喁私談。走了幾步正想轉過山角,猛不防山角那麵也轉出一人,抬頭一看恰恰是王元超獨自款步走來。一見她們姐妹倆頓時笑容可掬躬身相迎,雙鳳一見是他麵孔一紅,立又不是走又不是,隻有斂衽為禮。王元超看她們兩人麵上有點訕訕的不好意思,知道剛才看了榜上的緣故,一看四麵無人就低低說道:“三師兄婚禮即在後日舉行。”在王元超說這句話一語雙關,因為原定兩批婚姻同日舉行,說了三師兄一麵就同說自己一般。不料雙鳳姐妹一聽後日就要結婚,日子這樣緊促,雖然與俗人不同,到底總要預備一點,這樣晴天霹靂突如其來,姐妹未免愣愣的立住一時說不出話來。王元超肚內雪亮慌忙接著說道:“小弟已蒙師父師母明諭,我們舉行婚禮與眾不同,所有習俗繁文縟節一掃而光。到時戎裝佩劍交拜天地和本門祖師神位就算了事,儀式非常簡單,我們一切不用預備。而且因為他兩位老人家急於同赴莽歇崖,所有派赴各處的人們也預備在我們婚禮後各歸汛地,就是我們到象山港芙蓉島也應急急前去整理一番,還有撥歸我們管轄的一班海上人物也難從緩,所以我們婚禮非急急提前不可。”雙鳳聽王元超徹底說明心裏方始貼然,但怕有人撞來不好意思,匆匆立談數語就各自走開。過了幾日,黃九龍和幻雲,王元超和雙鳳就舉行婚禮,大饗士卒,而且奉著陸地神仙千手觀音的命令,把庫中許多銀於犒賞水陸嘍卒。雖然婚儀簡單,可是上上下下歡聲載道,全堡都是喜氣洋洋。至於黃九龍、王元超兩批夫妻當然可以用如膠似漆一語表過,種種瑣碎情節無關大體,也可不必多費筆墨。


    且說陸地神仙、千手觀音兩位老夫婦看得堡中大事告竣,就將眾人召集重行叮囑一番,就飄然遠赴雲貴交界的莽歇崖雙雙偕隱,參修道術做一對世外仙侶去了。這裏堡中第一批錢東平和少室山人也同諸人分手,各自分途向南北雲遊。然後分派各處的飛龍師太、甘瘋子、龍湫僧、王元超等也一批批的各歸汛地,暗暗培植根基共衛太湖。這樣過了幾年,太湖的威名當然遠聞四海。好在那時清廷正值暮氣深沉,各處盜匪蜂起,一輩官廳隻知保全祿位剝削百姓,哪敢到太湖去捋虎須,因此倒也相安無事。


    這時候單說高潛蛟在靈岩寺跟著龍湫僧用了多年苦功,早已練成了全身武藝。龍湫僧喜他天性純厚盡心傳授,名雖是師兄弟,其實同師生一般。不過高潛蛟無論如何怎樣用功,對於飛縱跳躍本領和內宗劍術卻限於天賦未能深造,但是對於拳術卻是得心應手,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有一年太湖湖堡召集各處島寨分堡的首領大家照例聚會討論幾樁大事,高潛蛟當然也在其中。大家久別重逢杯酒聯歡,當然興高采烈!這時包翩翩也從飛龍師太學會了許多驚人功夫,同白飛燕等也在座上,聽眾人談論起各人功夫來,不覺興致勃勃離座而起,一撩衣裙拔出佩劍當筵舞起一套峨眉劍,端的宛若遊龍翩如驚鴻,倏徐倏疾忽現忽隱,舞到後來滿廳劍光灼灼寒風颼颼,座上眾人看她初學能夠如此已經難能可貴,不禁拍掌稱好!包翩翩就在這一忽兒卓然抱劍立定,麵不湧色氣不發喘,笑容可掬的說了一聲獻醜,姍姍的依然入席。黃九龍笑向高潛蛟道:“六弟這幾年大有功夫,何妨一露身手使我們一開眼界呢?”高潛蛟笑答道:“小弟這點毫末之技怎敢班門弄斧?大可不必獻醜了。”甘瘋子點頭道:“善藏若虛,即此一點便見六弟功夫定已到家。”龍湫僧笑道:“彼此都是自己人你何妨一試?誰還笑話你不成呢。”高潛蛟兀自一味謙遜,禁不得眾人齊聲催促,沒奈何立起身來慢慢走到席前,抱拳向席上眾人拱了一拱笑說道:“小弟後學初進,蒙幾位師兄賞賜了幾手功夫,雖然也練了許多年,恐怕手笨心拙學得沒有到家。趁此機會鬥膽練幾手,請諸位指教指教,也可長點能耐。”說罷略把前襟向上曳起退了幾步,便屏息凝神不徐不疾的練出一套平生最得意的神功化象拳來。這套神功化象拳講到初學時的架式隻有三十六手,到了神而明之便可隨心所欲變化無窮。據說從前漢朝華佗氏五禽戲是按照虎、鹿、熊、猿、鳥的一舉一動創造的,所以有熊經鳥伸之說,後來少林宗派從五禽戲脫化出來變為一百七十三手的五拳。怎叫做五拳呢?便是龍拳練精,蛇拳練氣,虎拳練力,豹拳練骨,鶴拳練神五種,這五拳是少林鎮山之寶。但是一代代傳下來,因為龍拳最難練,非從內功入手不可,沒有相當的天才是練不到家的,因此便逐漸失傳,五拳隻剩四拳了。不料陸地神仙是天生奇才,從幼年時便已軟硬兼工內外並絕,卻把這最難練的龍拳也參悟出來,而且把武當的內功化而為一獨創出這套神功化象拳。怎叫做化象呢?因為陸地神仙到了晚年學究天人神行超跡,悟出少林的五拳雖然很有道理,還嫌拘泥形跡,以為一個人自有萬靈的本領何必去學禽獸的樣子?華佗熊經鳥伸無非為下乘說法,如果功夫已臻上乘自有超於象外之妙,所以名謂神功化象拳。席上眾人細看高潛蛟練這套拳真有周身夭矯如龍之妙,看他一氣貫串約摸已練到二百多手以外,一手有一手的精妙確值得稱奇讚美。席上除五師兄以外,真還看不透高潛蛟這幾年已練到這樣地步,便是五位同門雖然同一師傅,卻各有所長,所學也是因人而施並不一致,這趟神功化象拳隻有龍湫僧練過,卻也料不到高潛蛟今天在眾人麵前整套的練來,比平日又高超了不少。可見他平時暗地裏不知怎的苦心揣摩、晝夜苦練。聽得眾人齊聲大讚,自已也覺得光輝異常,慌笑喊道:“吾弟,夠了夠了,快來喝一杯酒休息休息吧。”他這樣一喊高潛蛟才慢慢的收住招式,依然卓立在原地方,麵上笑嘻嘻的向眾人作個連環大揖,然後還席坐下笑說道:“小弟獻醜,務請各位包涵。”黃九龍執起酒壺向他杯上滿滿斟了一杯,親自拿起酒杯送在他唇邊笑說道:“我們大家都要恭賀一杯,這一杯是我特地敬你的。”高潛蛟推辭不得直著脖子喝了一杯,大家也舉杯相照。王元超笑道:“我同六弟在寶幢鐵佛寺初見時便知六弟姿質不凡定能造就,今日一看,果然兩眼不瞎。可是話又說迴來,沒有四師兄替師父盡心指授也無法這樣猛進的,我們也應該恭敬四師兄一杯才是。”此言一出大家又連聲道是,各人吃了一杯舉杯相照。龍湫僧笑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出家人怎能吃這許多葷酒,不如免此一杯吧。”甘瘋子大笑道:“你這酒肉和尚,這樣的門麵話誰來信你?快幹了這一杯是正經。”龍湫僧無奈隻好勉強陪了一杯。這時滕鞏、範高頭都在座,卻不理會眾人說話,兩人隻顧向席前地下指點,眾人看得詫異一齊伸起頭來跟著兩人的指點看去。原來高潛蛟練拳過的幾塊二尺見方的地磚上印著許多清楚的腳印,滕鞏指著腳印道:“高兄功夫真了不得,你們看在地磚上印幾個腳印並不稀奇,難得的腳印並不多。雖然練了二百多手,進退之間還是絲毫不失尺寸,可見平日用功之深。”飛龍師太道:“這一來,把這留下的腳印不要毀掉。有人要練這手功夫,隻要照這腳印去練,比拜師還要事半功倍哩!”大家一想各個撫掌稱妙,第一個癡虎兒便嚷著要練。滕鞏笑喝道:“你是貪多無得,百學難精,這是練功夫的大毛病。”黃九龍笑道:“這幾年虎弟也練得大有可觀,達摩劍同峨眉劍都有幾層功候,尤其腿上功夫無人及得。”雙鳳笑問:“腿上功夫如何,可否讓我們開開眼界呢?”癡虎兒早已心癢難搔,巴不得有人讓他露幾手在眾人麵前風光風光。雙鳳這樣一說,早已霍的跳起身來大踏步向門外走去,迴頭向眾人一招手道:“是,是,是!且看我的。”眾人大笑,離坐而起走出廳外,且看他怎樣施展。


    眾人一到廳外,隻見廣坪四周種的鬆柏桃杏之類都已長大,綠蔭滿枝,樹蔭底下地上釘著整整齊齊的三十餘根柏木樁,隻有二尺許露出地而,每一根柏木樁足有碗口粗細,眾人都以為他要跌樁了。哪知他一個箭步竄上第一枝樁上獨足立定一足上翹,顯出朝天一炷香的姿勢,卻見腳下的樁很快的向地下鑽去,一霎時把上麵二尺許長的樁頭盡沒入土中。他等到樁頭沒到同地而一樣平,忽然又一跳跳上第二枝樁上去,卻又換了一個姿勢,隻用足尖一點趁勢一個翻車觔鬥依然兩隻腳尖立在樁頭上。可是經他這一個觔鬥翻過來,那二尺長的樁頭很快的也沒入土中了。他這樣一連跳了七八根柏木樁,每一根樁上必換一個花樣,把七八根樁都沒入土中。眾人見他這手功夫很是不易,便知是他父親教的先天一炁混元功,非從童子功入手不可,能夠練到這樣實在也不易了。眾人自然齊聲交讚一番,滕鞏樂得嘴都合不攏來。


    癡虎兒一聽眾人大讚,正想把其餘的樁木再施展下去,猛見白飛燕在後麵一聲嬌喊道:“虎弟稍息,俺也來陪你玩玩。”話到人到,眾人隻眼光一晃之間便見沒入土中的幾根樁上有一個人影象蝴蝶般飛來飛去的飛了幾轉,一根根沒入地麵的柏木樁依舊一根根透出土來,依然二尺多長露在地麵。原來白飛燕看得癡虎兒在眾人麵前露臉,自己把主意打定,先用自己獨到的輕身功夫在上麵飛了一遍。然後在倏來倏往之間伸下玉臂,用鷹爪力把沒入地而的木樁一根根拔了出來,而且拔得不長不短同原來一樣。眾人一見她出奇製勝慧心獨運,也齊聲道好。甘瘋子道:“她在飛行之間用出鷹爪力來確是不易,我們有這樣人才將來何愁大事不成?這幾年大師兄偶然迴來說起兩廣中已有許多豪傑,暗地收服民心招軍買馬屯積糧草待時而動,而且發動就在眼前。大師兄就在那邊主持帷幄,一到長沙我們就起來響應,現在我們就要一步步預備起來。至於少室山人在這幾年中也探得北方滿廷虛實,其中空虛已極,所慮隻在幾個漢大臣死不要臉的還向滿室盡忠,但是漢臣手中大都沒有軍權,也不足慮。現在少室山人從北方迴來已到浙東諸暨包村,在他徒弟包立身家中勾留。”甘瘋子說到此處,包翩翩也接著說道:“侄女昨天接到家兄包立身來信,說是少室師傅在寒舍大約要多耽擱幾天。因為敝鄉包村在萬山重疊之中形勢非常,是一個天然寨基。一村都是包姓也有八百多戶,各戶壯丁經先嚴指導拳棒各個都有幾手防身本領。現因為各處山頭都有強盜出沒公舉家兄為首,設立包村團練公所,倒也部署得法井井有條。家兄所以請少室師傅多留幾天多傳授幾手絕藝,以便保衛鄉村,信內還要侄女迴去幫他哩。”甘瘋子笑道:“你還不知其中實情呢!少室山人留在包村雖然為的是指導令兄,但還有一樁要緊的事,俺這裏也有信來同俺商量。”黃九龍等齊聲問道:“他究竟為了何事要同師兄商量呢?”甘瘋子道:“你們都知道從前師父說過,百拙上人在莽歇崖鑄煉八柄利劍帶下山來,遊蹤所致撿著合宜地點分埋起來,以待後世有緣的人。照師父先天易數推算,這八柄劍都應該聚在太湖俺們這幫人手內。照現在算起來已有四柄劍在我們手上,便是滕老丈的奔雷、癡虎兒的太甲、五師弟的倚天、幻雲弟妹的紫霓。尚有四柄未現,其中一柄貫日劍在洞庭湖柳摩霄手上,三柄尚未出現。”王元超說道:“三師兄的白虹劍是師父自己鑄的,果然不算。不過弟婦舜華、瑤華分用兩柄合股雌雄劍也是寶物,也許就是百拙上人八劍之一呢。”甘瘋子笑道:“你哪裏知道,她們的雌雄劍是宋元以上的古物,劍鐓劍鞘是後人裝飾獻媚朝廷才加添上去的。便是這兩柄劍名也是後人妄造,絕非那劍原名,也絕非百拙上人八劍之一。因為百拙上人所鑄的劍都用細鐵精華煉就,質地略有不同,可以辨得出來。前幾天少室山人從包村差人賚函與我,說是他在浙東一帶遊曆,偶然看到距包村幾十裏外紹興山陰所管劍灶村山內,在星月光下透出幾道劍氣直衝霄漢,定有寶劍埋在山內。也許百拙上人未出現的三柄劍,要在該處出世了。且那劍灶便是戰國時代歐冶子為越王勾踐鑄成幹將、莫邪兩劍之所,山川秀麗間氣所鍾,原是極好的藏寶之所。因此他寫信來同俺商量,教俺派幾位到劍灶村去暗地尋找埋劍之所,以符師父八劍聚會之言。便是俺們幾個人內尚沒有稱手軍器的,也可借此寶物相得益彰光大我們門戶,想那劍氣通靈也是應運而出的。”這一番話,沒有寶劍的人各個躍躍欲試,頭一個包翩翩搶著說道:“侄女原欲稟明諸位師伯師叔迴去看一看家兄,趁此去尋劍也是一舉兩便,就請甘師伯派侄女去吧。”甘瘋子點頭道:“你去倒也人地相宜,還有哪一位願去?”


    高潛蛟想起劍灶村是生長的故裏,先人墳墓多年沒有祭掃,自從那年誤打誤撞出去打獵碰著四明山掘蛟的一檔事,不期時遇著王、黃兩位師兄學成一身本領。屈指一算,整整在外混了七八個年頭,何妨趁此機會迴去一躺看看父母墳墓。主意打定,便挺身出來向甘瘋子說道:“小弟原是劍灶村的人,平日時時刻刻想迴去看一看祖宗墳墓,因為自己正在用功頭上不敢因此分心,現在既有這個機會,可否派小弟同去尋找一番?萬一找著了寶劍,在小弟自己卻用不著這樣好劍。象小弟一知半解的劍術也委屈了這寶物,所以小弟心中並未想到。萬一被小弟得到,決計拿迴來送與咱們門下劍術高明的幾位,這一層小弟可以預先聲明的。”甘瘋子知道他是心口如一的人,便說道:“一物一生各有前緣,絲毫勉強不得。你說的不願意得此寶物,現在談不到。既然你要去看看先人墳墓倒是正理,準定派你們兩位去便了。不過你們兩位對於劍氣恐怕看不出來,就是看得出劍氣而不知劍氣從何處透出怎樣挖掘出來,也是枉然!少室山人雖然懂得,一人也難下手。現在這樣辦,你們兩位先分途進行,包侄女迴到包府聽少室山人指揮行事。六師弟迴去權且隱身下來,隨後俺親自跟蹤你們前往,來指導你們挖掘法子好了。”當下議定,高潛蛟同包翩翩便動身赴包村和劍灶村去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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