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所居住之處,房門深鎖,也沒有燈光。


    潘棟因以猜測,她必然已經睡著了,也就沒有驚動她,同著雁先生悄悄迴到了自己房裏。


    開了旁門,撥亮了燈光。


    雁先生默默落座,向他打量著道:“我當日曾經警告過你這兩個兄弟不是好惹的……章小莊還較為厚重,他哥哥卻是度量狹窄、睚眥必報,必定是當日你與他結下了梁子,今夜才非要置你於死地不可……看來你的肩傷不輕,來,我給你瞧瞧!”


    潘棟略窘地笑笑,搖搖頭道:“不要緊——”


    雁先生已然站起,走過來,仔細向他右臂負傷之處看了看,問知經過,臉色深沉地道:“好險,這一手‘白骨飛爪’,也是他們紫流江派的絕技之一,又稱‘九陰白骨手’,出手之處,皆為對方要害,一經中人十九不活,哼哼,看來這個章小康原來是取向你臂項間血道要害,卻為你僥幸閃開,隻傷了皮麵——”


    說時,他把燈盞移近,揭開潘棟幾已凝結的一片血衣,才自發覺到傷處地方,有一道指痕,深及白骨,隻在方寸之間,便兼及骨節大筋,實屬萬幸。


    雁先生“哼”了一聲:“這個章小康年紀輕輕,動輒以毒手傷人,將來必自食惡果,你右臂傷勢無妨,小心用真氣調養,有個三天,也差不多了。”他隨身帶有獨家傷科秘藥,取出來與潘棟敷好,又施展妙手,以一貫真氣透過指尖,循著潘棟傷處附近脈絡緩緩劃過,頃刻間,筋活脈暢,即使傷處疼痛,亦為之大見輕鬆。


    潘棟領受之餘,再一次向雁先生含笑點頭,表示感激之意。


    經此一劫,讓他感受到,自己武功實不足以自恃,不要說較之“神眼鬼見愁”晏春風難以並論,即使對方弟子小康小莊也不足取勝。


    這個忽然的觸念,使他感覺到了來日之艱,一時心情沮喪,不由得看著幾上燈盞發起呆來。


    雁先生已重新落座,見狀一笑道:“你在想什麽?”


    潘棟方自轉過念來,搖搖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了!”雁先生說:“是覺得自己比別人不行,有些泄氣?”


    潘棟臉上一紅,道:“先生真聰明,一猜就被你猜到了。”


    雁先生莞爾笑道:“你是個要強的孩子……能覺著不如人家,才有出人頭地的一天,若是隻想著自滿,自以為了不起,便少能有所進步了。”


    潘棟窘笑了一下,腦子裏這一霎所想到的,卻是與章氏兄弟方才所交手時的各樣出手劍招——


    尤其是章小康那一式詭異的出手——反手出劍,以及交臂而過之一霎,所施展“白骨飛爪”的詭異,確是前所未見,防不勝防。


    雁先生深湛的眼睛,瞬也不瞬直向他盯著。


    “你覺著章小康那一手‘白骨飛爪’施展得如何?”


    這一問顯然是正問在了他的心裏。


    潘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心裏正在想這件事,他這一手實在太詭異奇妙,如果現在再向我猝然施展,肯定我仍然無法逃過。”


    雁先生道:“那也難說,當時情況,你是否還記得?”


    “記得!”潘棟痛心地道:“一輩子也忘不了!”


    “說給我聽聽!”


    雁先生微似含笑地向他盯著,目光含蓄著幾許神秘。


    “好!”


    潘棟隨即站起,比劃著把當時與章小康動手情況演了一遍。


    “我明白了!”


    雁先生一笑進身道:“注意了!”


    話聲未已,已與潘棟交臂而過——潘棟忙自向後一閃,閃勢未已,已為對方猝然翻起來的左手,搭在了右麵肩頭。


    “啊——”潘棟隻覺得肩上一軟,已為對方三個指頭輕輕拿住。那般姿態較之章小康唯妙唯肖,卻似更為巧妙。


    “是這樣麽?”


    雁先生一笑鬆指而退,展動之際,翻若夜蝙,鬥室內扇動起大股勁風,燈光搖搖欲熄。


    再看,雁先生的長軀,已自立向案頭,卻是一腳微企,僅僅以腳尖部位,站立在案頭一角——如此一來,與桌麵的接觸,僅不過細若彈丸之一點。


    ——便自在那細小的一點接觸“點”上,雁先生身軀微微下塌,動也不動一下。這等輕功、定力,直使得潘棟打心跟兒裏為之折服。


    緊接著雁先生身子微彈,雙袖乍啟,開合之間,噗嚕嚕風聲疾響,已自落身當前。


    潘棟好生羨慕,直似看花了眼。


    雁先生道:“武技這玩藝兒,其實全在功力,一通百通,說穿了真的沒有什麽,隻要你肯運用智慧,靈思妙想,未嚐不能創新。”


    頓了一頓,他於是又自說道:“章小康的那一式白骨手所運用的無非是個快字,對付類似像這樣快的出手,有兩種方法,第一是沉著鎮定,以窺其門徑,第二便應是以快製快。”


    潘棟抱拳道:“請先生指教!”


    雁先生笑:“既然你是我的記名弟子,我的這身本事不傳授你又傳給哪個?來!小夥子,打起精神來,趁著今天夜裏我的興致很好,錯過了又不知等到什麽時候!”


    他接著說:“章小康的那一招白骨飛爪手,其實不難閃躲,關鍵在於一個‘彈’字,你須巧妙運用身上的骨節與肌肉,見機而行,他便無能得逞!”


    說時右肩霍地向下一沉,隨著上軀的向後一收,猛可裏錯開了半尺有餘,極是靈巧活動。卻隻是片刻間,緊接著雁先生的身軀一振,又自猶複原狀。關鍵處便隻在收彈動靜之間。


    潘棟早已由先時雁先生對敵小康小莊兄弟時有所體會,其微妙正同於眼前,即是他似乎特別擅於運用本身筋骨肌肉,許多極厲害的出手殺著,往往隻在他骨節肌肉收放之間,便自從容化解,當時看在眼裏,潘棟便曾極是心儀,想不到雁先生竟主動提起,以此相授,自是極感興奮。


    雁先生說:“這門功夫完全得力於心情的放鬆,說簡單也是簡單,說難卻也難了,關鍵在於這個人的靈性與慧心運用。”


    又是“靈”性。


    潘棟不覺心裏一怔,有些失望。


    雁先生一笑說:“你怎麽了?”


    潘棟搖搖頭,苦笑道:“前輩這麽一說……我卻又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這個福份能夠學會了。”


    雁先生微微一笑:“且不要自己泄氣,對你來說,這不應該是件難事。”


    潘棟奇怪地道:“為什麽?”


    “因為我這麽認為!”雁先生說:“人為萬物之靈,其實說起來,每一個人都有一份屬於他自己的靈性,隻看你是否能夠擅於運用而已,當然靈性也有高低之分,這就有所不同了!”


    說話之間,外麵蕭蕭地刮起了一陣風,地麵上的沙子塵土掃打在窗戶上,發出了一陣子沙沙聲音。


    雁先生走過去,推開窗戶,向外麵看了看,隻覺著天色異常昏暗,已不複先時的星皎雲淨,深沉的夜空堆集著重重濃雲,那樣子竟像是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


    雁先生迴眸笑:“天有不測風雨,人有旦夕禍福,一個人的境遇,窮通變達,尤其難測……你的武功底子甚厚,竟似學過‘神鷹門’的‘長筋提吸’內功,是麽?”


    潘棟大感驚異道:“咦——您怎麽知道?”


    雁先生笑態可掬道:“這麽說我所料不差了?”


    “先生說的不錯!”潘棟道:“當年入神鷹門年紀甚輕,蔡老師說我體質太雜,傳了我這門‘長筋提吸’功夫,每日早晚練習,至今十年不輟……”


    “這就難怪了!”


    雁先生甚是欣慰地道:“你我見麵之初,我已由你眼內光澤看出,方才以真力透指通你脈絡時,才知你各處穴脈有真氣運行,便斷定你習過內家氣血功夫,再因先時見你與晏春風對敵時之臨場鎮定,以及在敵對章小康的若幹手法上判斷,看出了你必然學有‘神鷹門’內家心法——”


    說到這裏,不由得點頭微笑,又道:“你也許還不知道,神鷹門也許在武林中,算不得是什麽了不起的門派,曆代掌門人,包括蔡無極在內,也都沒有什麽傑出身手,但是若講到內氣築基功夫一項,嘿嘿……武林各派還沒有一門能出其右,這一點你大概還不知道!”


    潘棟真的不知道。不覺一怔。


    由於雁先生所談,觸及到他過去師門的一些隱秘,不由得大大提高了他的興趣、注意力。


    “因此……你自然也就不知道,這十年的‘長筋提吸’功夫,為你打下了多麽紮實的內功根柢?”


    雁先生侃侃含笑道:“你當然也不知道,因為你本人巳經具有如此深厚的內家根基,將使你今後在學習別家任何一派功力之時,都將是輕而易舉,觸類旁通……這一點,迴頭你就知道了!”


    窗外一次次地亮著閃電,三兩聲鬱雷,咕嚕嚕由頭頂上滾過。


    閃電加深了夜的恐怖,卻也揚起了人的警覺——


    潘棟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在這時候都是張開著。


    麵對著當前雁先生這個曠世奇人的一霎,耳聽著他的聲音,恰似一根根尖銳的針,那麽犀利地刺激著他。


    閃電明滅。


    房子裏一次次爆射出奇亮的銀光。


    忽然,雁先生走近到他的麵前,兩者對麵而立,間隔距離竟是如此之近,近到目光互接,亦似“心脈”相通。


    雁先生的眸子精光閃爍,這一霎尤其有著極深的震撼力量。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台希明白,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裏種金蓮。”


    隨著對方的兩句真言,一霎間,觸發起潘棟無限清涼,但隻覺得靈台空明,通體上下一塵不沾。


    雁先生一笑道:“惚兮恍兮,其中有象。”


    潘棟接道:“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雁先生道:“其意在神,其用在體,吾道一氣貫之——你可明白?”


    潘棟喃喃說道:“明白了!”


    “既然如此,提吸起來——”


    潘棟應了聲:“是!”便自跨樁立馬,將習自“神鷹門”的長筋提吸之術,大肆運行起來。


    閃電明滅,雷聲隆隆。


    小小客房裏幾有飛沙走石之勢,觀其立馬唿吸,亦不禁有風雷之象,極是大氣磅礴。


    “是了!”雁先生說:“閃電風雷,自然之天籟也!一等一的武功造就,亦當取法於天,鳶飛於天,魚躍於淵,亦自然之活潑也,你這唿吸佳是佳矣,失之於過於死板,當歸於自然,則大佳矣!”


    話聲一頓,右手二指打了個“響兒”,頓時吸住了潘棟的目光——


    遂隻見他這一隻手振振如落鷹之起,翩翩如蝶之舞,飛上翻下,極其曼妙,如實似幻唯妙唯肖,不知覺間,潘棟已是忘我。


    雁先生不覺笑道:“對了,這就是了!”


    隨即念出了兩句真言——


    “氣迴丹田,坎離交配,自下騰上,普及全軀。真常應物,應物不迷,自性常住,故氣自迴。”


    言罷抽身一隅,用著極是欣慰的眼光,靜靜向潘棟望著,後者已似心領神會,聞言而笑,融匯於全派自然之中。


    雁先生點頭而笑:“是了,是了……你看先時你還自以無能,片刻間便自靈性貫通,得了心法,真真難能可貴,一通百通,日久自有其妙!”


    潘棟心裏隻是盤算著前此兩句真言,一經領會,妙用無窮但覺著通體生泰,大氣遊虹,真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俱是開著,先時的磅礴氣勢,頃刻間已化為無形,全身上下,千萬毛孔俱在唿吸,自是通體歡暢,大見輕鬆。


    閃電再起,猛可裏響了個焦雷。


    一霎間,大雨頃盆而落。


    便在這時,雁先生已自騰起了軀體,有似鴻毛一片,飛窗而出,落向了對麵瓦脊。


    ——電光裏,照見著他極是曼妙的身姿,在大雨甫落的一霎,閃了一閃便自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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