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寂寥,寒意漸濃。


    林原已將段九抱於床上,天女曦和靈兒坐在床邊守著,而林原則坐在圓桌旁的凳子上,喝著悶茶,三人皆是沉默不語,坐立不安。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天女曦見段九服下了愈靈丹後,依舊麵如白紙,唇色如蠟,心中更急。


    她終於是坐不住了,道:“林公子,我想這安魂曲的效果大概也過去,你去叫醒了客棧掌櫃,讓他放我們走了吧。”


    林原正愁著這樣幹坐著反倒尷尬,便急忙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這一盞茶他足足品了半柱香的時間。他站起身,樂意至極道:“好,這便去。”


    靈兒摸了摸段九的手,嘟囔道:“小曦姐姐,哥哥的手好冷,像雪花一樣。”


    天女曦正愁於此,此時的段九宛若死人一般冰冷和僵硬,如若非還能摸到他微微跳動的脈象,誰敢相信此時的段九是個活人?


    “沒事的,一會就會暖起來的。”天女曦安慰道。


    那頭的林原匆匆趕了迴來,氣喘籲籲道:“曦姑娘,掌櫃的,掌櫃的醒了,已經給我們開了門。”


    天女曦急忙站起,道:“那我們現在便啟程吧。”


    “嗯。”林原急忙走過去,道:“我背小恆下去,你們走在前麵吧。”


    三人遂皆到了樓下,見客棧的掌櫃正候在門前,那是一個滿臉皺紋,黑黝黝的中年男子,身材不高,此時穿著一身灰衣。


    “三位客官,緣何這麽急著走啊?”那位掌櫃畢恭畢敬地問道,顯然做生意的人都是希望多留住客人的。


    林原接話道:“我們有位朋友受傷了,需急著去送醫。”


    “受傷?怎麽受的傷?”那掌櫃吃驚,客人在自家客棧受了傷,搞不好是要吃官司的。


    林原苦笑,心中道:壞事了,都怪我多言,就此別過,默默離開了不就是了嗎?


    正當他不知如何接話之際,不想卻是靈兒站了出來,靈兒從腰帶間摸了一張銀票出來,遞給掌櫃道:“給錢你,放我們走吧。”


    原來靈兒自小見段九打發人最好的方式便是給錢,向來沒有人會跟金錢過不去,古語有雲見錢眼開者,見利忘義者,這掌櫃見了靈兒這銀票,自然也是忘了好奇心和顧慮,兩雙眼似乎要掉到了地上,流著口水道:“這……嗬嗬……慢走,慢走……”


    原來這靈兒不識事,直接拍出了張一百兩的銀票,這錢足以是這客棧一年多收入。


    天女曦見那掌櫃見財眼開,正是套話的機會,便問道:“掌櫃的,可知如今哪裏有馬車雇?”


    那掌櫃果真收了錢,點頭哈腰,畢恭畢敬,道:“好說,好說,我這便給四位爺要馬車去。”


    說罷,他竟自己奪門出去了,步伐飛快,三人皆是沒能反應過來。


    天女曦待他這走沒了影,才心中暗自後悔和焦急——也不知道他這一去要多久。


    幸運的是,這掌櫃去的不久,連給三人坐熱板凳的時間都不到,便果真牽著一輛馬車過來了,笑道:“四位爺,這馬車,算是我們這跑的最快的,盡管拿去便是。”


    我們這?原來這馬車正是這“夜來”客棧附近的馬場牽來的。這掌櫃的倒真是個做生意的,心知來客棧住宿之人,多為遠道而來之客,離開之時多有需要馬和馬車的,故而在附近開了間馬場,專門賣馬和馬車。


    這普普通通的馬,至少也得十來兩,如今這掌櫃的牽來馬車顯然不是最好的馬車,自是嘴上說的千般好,心裏掂著銀兩。


    不過但凡這做生意的人嘛,無奸不商,如今又是危急之刻,天女曦也沒有心思去考量這些,四人速速上了馬車,便策馬去了。


    這掌櫃的關了門,心裏自還是一番美滋滋的,不想今夜睡出了筆橫財來。


    可他不知,這客棧已被那練琴之人拆過,院子如今亦是狼狽不堪,這翻新修補一番,卻還得花上一大筆錢,是虧了還是賺了,還未可知呢。


    四人策著馬車,路上不敢太快,唯恐顛簸磕傷了段九。


    東方初曉,城門方開,四人的馬車亦方到。


    出了玉捷城,一路便是山路,馬車便放的更慢了,進到雨花閣處時,已經是辰時中矣。


    林原先下了馬車,天女曦將段九抬到其背上,林原遂背著段九先急急奔著小步進了雨花閣內。


    林原將段九放於地下,夏小豬一眼便認出了是段九來,他正替人量著脈象,突的驚坐而起,道:“小九哥?”


    這一聲小九哥卻也意味深長,想必他心中早便原諒了段九搶走了他的天女曦。


    當初在玉捷城內遇見身負重傷的天女曦,一來他是出於醫者仁心,想要救人,二來則是瞧中了天女曦,心中歡喜。柳望春原無救天女曦之意,道這等妖媚女子,救了必然引禍上身,可夏小豬實在已被天女曦那美色迷住了,情竇初開,死活求著柳望春救天女曦一命。


    最後,柳望春因受不了夏小豬這般撒潑打滾,便心軟救下了天女曦。可明確有規定,救了人可以,傷好後便要速速送人離開,不可再留於雨花閣。可這最後,天女曦傷好了,又被夏小豬一番哭求跪求,要求讓無家可歸的天女曦留下。


    其實夏小豬早便心裏清楚,這天女曦這等美人,他是無福消受的。隻是,心中情絮既起,便也是有了感情的。又怎能忍心,把天女曦逐走?


    可如今,這天女曦明擺著對段九更有青睞之情,他又怎會不知?以他夏小豬的胸懷,那是何等的肥胖?哦,不,是何等的寬闊?


    默默祝福便罷了……罷了……


    不過實在扯遠了,話說這夏小豬見了段九臉色如此慘白,著實嚇了一跳,以為是有人把他的屍體送了迴來。他急忙從桌子那頭走了出來,坐到段九身邊,把食指探到段九鼻前,更驚了,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道:“死,死了……”


    “死?死了?”林原更是嚇了一跳,難以置信,自己也伸手到段九鼻間探了探,確實沒感受到唿吸,一下子整個人便怔住了。


    天女曦和靈兒那頭匆匆趕到,見夏小豬和林原皆木然不動,心中一顫。


    “怎麽了?夏公子?”天女曦問道。


    夏小豬緩緩抬頭,結結巴巴道:“小……小曦……姑娘,他……他死了……”


    “死了?!”


    天女曦和靈兒皆是大吃一驚,靈兒更是直接撲通的跪倒在了段家身邊,眼淚刷一下子崩了出來,哭著嗓子,嚷道:“哥哥,哥哥,哥哥……”


    天女曦眼睛濕潤,隻覺得胸膛壓著一口氣,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壓的她說不話出來。


    她原本是一無所有之人,她原本不懼失去,可如今,她竟感受到了失去母親時一樣的痛苦。這種痛苦,讓她仿佛失去了眼睛,耳朵,鼻子,嘴巴,手腳,失去了整個世界。


    真是不可思議!真是莫名其妙!


    整個雨花閣被靈兒的哭聲充斥著,以及一顆忘記了跳動的心,兩個怔怔然的人。


    柳望春和令劍仙從藥房內緩緩走出,兩人皆是被靈兒的哭聲吸引而來的。


    兩人一入大堂,便被眼前這一幕嚇了一跳。這一生,兩人雖然都是看過大風大浪之人,生離死別之景象也是看的數不勝數,可這悲涼淒慘的場麵,終究是有著挑動人類神經的衝擊力的。


    令劍仙一個箭步走到段九身前,道:“這……這是怎麽迴事?小九,小九他怎麽了?”


    “令……令前輩,小……小九哥……死了”夏小豬答道。


    “什麽?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令劍仙聲音如洪鍾,氣勢逼人,他哪裏願意相信這等鬼話?他相中的將相之才,他相中的未來女婿,怎麽可能就這麽死了?老夫這老頭子都沒死,他怎麽可以死了?


    “不……不知。”夏小豬答道。


    “你莫要騙老夫?!”令劍仙俯身到夏小豬眼前,一臉威肅的怒道。


    夏小豬臉上冒出了冷汗,道:“不……不敢。”


    令劍仙頓時便也怔在了原地,捂著心髒哀嚎道:“天殺了的,天殺了的!這要老夫如何是好!”


    見著一個個痛不欲生,柳望春反倒是處變不驚,緩緩走到段九身邊,推了推林原,語氣依舊和藹可親,道:“小兄弟,讓一讓?”


    林原恍然驚醒,呆呆的站起身來,道:“不……不好意思。”


    柳望春遂緩緩坐了下來,他已年邁,彎腰諸多不便,行動也不利索,故而不可操之過急。


    他將手慢慢放到段九鼻翼間,細細感覺了一番,眉頭微皺,心裏暗道:還真是似沒了唿吸。


    他又將手按到段九脖子大動脈之處,又細細的感受了一番,眉頭依舊緊皺。


    “怎麽樣?老前輩?小恆他還有救嗎?”林原湊身輕問。他雖自己也量過了這唿吸,明知段九是死了無誤,再量一遍也不會改變結果。可這人嘛,見了比自己更專業的人,便會不自覺的先否定自己。


    柳望春卻不急著迴答,慢慢站了起來,掃視了一眼站在段九身邊的五人,迴答道:“隻是唿吸和脈象微弱的仿佛沒了而已,這人,其實還是有得救的。”


    “啊?!”


    五人頓時又是一臉驚色,皆數望向柳望春。這柳望春乃世界最具威望的神醫,他說有救,那必然是有救的!


    實乃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來隻是虛驚一場,還好隻是虛驚一場!


    天女曦眼神一下子便又有了光芒,這淚眼汪汪,如眼中有明湖水波,趕忙求道:“還請前輩救他。”


    柳望春笑了笑,擺了擺手,道:“我老咯,怕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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