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皺眉道:“還想挨揍麽?”楚婉趕到他前麵,玉手叉腰,柳眉倒豎,哼聲道:“你為什麽放我?”梁蕭見她才得自由,氣焰又漲,又好氣又好笑,說道:“你長得又醜,嘴又聒噪,誰遇見你,誰就晦氣。早早放了,上上大吉。”楚婉雙頰漲紅,瞪了柳鶯鶯一眼,咬唇道:“誰長得醜,她……她又比我好看多少?”梁蕭笑道:“說得好,她就比你好看。”楚婉本也是這般想,但被梁蕭說出來,心裏仍酸溜溜滿不是滋味,失聲罵道:“小淫賊……哼,你胡說八道!”她本是家族中最出色的美人兒了,人人對她另眼相看,怎料竟被柳鶯鶯比了下去。越美貌的女子,在容貌之上,越是好妒,不由忿忿道:“她再美又怎麽樣了,還不是個偷雞摸狗的女賊?”梁蕭心懷疑問,當下問道:“你叫她女賊,她偷你什麽了?”


    楚婉冷笑道:“她偷了我家的鎮莊之寶。”梁蕭道:“什麽寶貝?”楚婉略一遲疑,道:“女賊沒告訴你麽?嗯,這個……可不能對你說。”梁蕭想起黃衣美婦在運河邊說的話,心頭一動,衝口而出道:“是純陽鐵盒嗎?”楚婉哎喲一聲,失驚道:“小賊,你怎麽知道的?那……那盒子在你手裏?”


    梁蕭隻覺一陣狂喜:“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天教這寶貝鐵盒落在我手裏。”楚婉見梁蕭臉上露出笑容,更篤定鐵盒在他手裏,當下忖道:“須得想個法兒哄他交出來。”便冷笑道:“這也罷了,這女賊逃走之時,還殺了‘天香山莊’三名園丁,燒了三叔公一大片花田。哼,聽說她還沿途偷竊官宦富戶,就連皇帝的大內,她也盜去了不少寶貝。最可氣的是,她每次偷罷,總要留下‘天山柳鶯鶯’的名字,真是張狂之至。”梁蕭心道:“原來賊丫頭叫柳鶯鶯。”便微微一笑,說道:“偷過留名,有膽識!”


    楚婉呸了一聲,怒道:“你知道什麽?三叔公這次大為生氣,破關出莊,專拿女賊。他老人家武功蓋世,你若不將人給我,可是小命難保!”梁蕭心道:“就我見過的人物,隻有蕭千絕與九如和尚稱得上武功蓋世。你那三叔公大約是兩文錢買張牛皮,自吹自擂!”嘴裏卻不說出,隻是笑笑。楚婉察言觀色,當他意動,便又續道:“你若貪圖這女賊的美色,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我表兄雷星就是被這狐狸精迷惑住,結果丟了一條腿,須得做一輩子的瘸子。”她說的雖是表兄的慘事,語氣中卻大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頓一頓,又道:“你大約還有所不知,我們‘天香山莊’與雷震姑父的‘雷公堡’乃是當今兩大武學世家,便是‘參天狻猊’方瀾和‘神鷹門主’靳飛,到了我家也要恭恭敬敬。再說了,如今官府震怒,派出江南第一名捕何嵩陽,你再幫這個女賊,可是和天下人為敵。”


    梁蕭聽到何嵩陽三字,不由冷哼一聲,心道:“何嵩陽是個大大的王八蛋,他要抓的人,老子定要保護周全。”打定主意,嘴唇抿得緊緊,不作一聲。楚婉自負辯才無礙,平時但有所求,長輩無不依允,此時也欲一縱蘇秦之齒,張儀之舌,將梁蕭一舉折服。若能讓他交出純陽鐵盒與女賊,當是天大的功勞。她見梁蕭不說話,越當是自己言語奏效,便又說道:“你這麽年輕,武功已這麽好,如果正道直行,一定能夠成為一代大俠,幹麽要和女賊同流合汙?”梁蕭皺一皺眉,道:“做大俠有什麽好?”楚婉道:“做了大俠,就能受世人敬仰。”梁蕭道:“雲萬程算不算大俠?”


    楚婉咦了一聲,奇道:“你也知道雲大俠?”梁蕭聽她將“雲大俠”三字叫得格外親熱,不由得側目瞧去,卻見楚婉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似溫柔,又似憧憬,兩眼望著遠處,喃喃地道:“雲大俠是南武林頂天立地的人物,便是三叔公說到他,都要輕輕點一下頭的。你知道麽?三叔公對世事看得很淡,能得他點一點頭的,天下算起來也不過三四人而已。”梁蕭冷冷道:“雲萬程有什麽了不起?不得好死。”楚婉變色道:“你胡說八道,你才不得好死。”梁蕭雙眉一挑,正要動怒,卻見楚婉呆瞧著遠處漆黑的夜幕,臉上陰霾盡去,又露出那種溫柔憧憬的神氣,輕歎了口氣,柔聲道:“不過三叔公說啦,雲大俠雖然不錯,卻又遠不及雲公子了。”梁蕭道:“雲公子是誰?”楚婉瞅他一眼,冷笑道:“雲公子便是雲大俠的公子,哼,你連聽他的名字也不配。”


    梁蕭呸了一聲,道:“就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鬼麽?”楚婉聽得莫名其妙,但那雲公子是她私心相許的人物,決不容人羞辱半分,忍不住罵道:“你才是小鬼!”說罷又歎口氣,道,“罷了,總之你一百個小賊也及不上雲公子一個的。上次他隨靳門主來天香山莊,請爹爹出山。可惜,爹爹心胸狹窄,不肯答應,還說什麽大宋當存則存,當亡則亡,天香山莊獨善其身,不問世事。”梁蕭暗自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的心胸也未見寬廣了。”


    卻聽楚婉續道:“雲公子聽了這話,忽地起身道:‘久聞天香山莊的“分香劍術”獨步武林,雲某仰慕萬分,今日有幸,特來領教幾招。’起初,大家見他口氣雖大,卻太年輕,心中均是瞧不起他。誰知我那幾位堂兄輪流上陣,竟沒人接得下一劍……”


    梁蕭冷道:“那是你堂兄沒用,未必就是姓雲的厲害。”楚婉輕哼一聲,似乎不屑與之爭辯,續道:“當時我羽姑姑和姑爺恰好也在,眼看爹爹就要被逼下場,羽姑姑忽起身道:‘奴家出嫁已久,娘家的劍法隻略略記得兩招,未得真意,還望公子不吝賜教。’”梁蕭忖道:“她口中的羽姑姑想必就是那黃衫婦人了,她武功很好,劍法尤為高明,當真鬥起來,我也多半勝不了她。”想著不由關注起後事來。


    卻聽楚婉道:“便聽雲公子說道:‘前輩客氣了,大家不必使力,比劃招式,點到即止。’羽姑姑笑著說:‘雲公子憐惜奴家,奴家能不承情麽?’當下兩人各持長劍,方要交手,卻聽白紗屏風後有人歎了口氣,說道:‘楚羽,你使這招“玉笛橫吹”,若他刺你肩頭“天宗”穴,你又怎麽招架?’羽姑姑頓時渾身一僵,半晌方道:‘他……他怎麽能刺到我那裏?’那人說道:‘你先別問,但說如何招架?’姑姑想了想,說道:‘我使“國色天香”刺他“晴明穴”。’那人道:‘攻敵所必救,求個兩敗俱傷,倒也勉強可行。但若他從“坤”位出劍,刺你‘期門’左側,你又如何抵擋?’姑姑忍不住道:‘有這等劍法麽?我……我便以“落花驚蟬”刺他“角孫穴”了。’那人歎道:‘這招也還不壞,但若他從‘小畜位’出劍,刺你‘會宗’,你又如何?’哼,本姑娘不跟你小子說啦,左右這劍法的奧妙你也聽不懂的。總之那人問一句,姑姑便答一句,包括雲公子,大家都覺奇怪。如此一問一答,說到第十二招上,隻聽那人道:“若他從‘大有位’刺你‘關衝’右側,你當如何化解?”羽姑姑聽得這話,瞪大雙眼,再也說不出話來。那人苦笑一聲,歎道:‘至此極矣,罷了,楚羽,你盡心竭力接他十二劍,不要辱了你亡父的名聲。’羽姑姑臉色煞白,手指握劍,指節都發白了,忽地吸了一口氣,當真使出一招‘玉笛橫吹’,說也奇怪,雲公子應了一招,劍尖竟也刺向羽姑姑的‘天宗穴’。”


    梁蕭驚道:“哪有此事?你定是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麽?奇怪的還後麵呢,因為雲公子與羽姑姑事先約好,不比內勁,隻比招式。是以就看二人長劍往來,一招一式,與那人所說絲毫不差,直到第十二招上,雲公子忽從‘大有位’刺出一劍,劍尖停在姑姑的‘關衝穴’上。”


    梁蕭叫道:“吹牛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拉倒。反正此事南武林早都傳遍了,你打聽打聽也能知道。”梁蕭聽她如此一說,再不吱聲。卻聽楚婉續道:“且說雲公子使出那劍,不但全無喜色,臉色反而灰敗如死,盯著那麵白紗屏風,慢慢地道:‘閣下究竟是誰?’那人笑道:‘你師父沒告訴你麽?’雲公子歎道:‘當真是楚前輩麽?晚輩鬥膽,還請前輩指教一二。’那人道:‘老夫已是死灰朽木,久已不動刀兵,指教二字愧不敢當。不過今日閣下來得不易,老夫也靜極思動,罷了,我便隔屏獻拙,寫幾個陋字,請雲公子品題品題。’他話未說完,已有人奉上墨寶,當下那人便隔著細白紗屏,寫下三句小詞,念做‘柳絲長,桃葉小,深院斷無人到’。”


    梁蕭插嘴道:“這有甚稀奇的,就跟大白話一般。”楚婉微微一笑,道:“這詞句自然是極盡婉媚的,但那寫出來的字,卻是個個筆力萬鈞,撇捺勾折森若長劍,直欲破紙而出。唉,我本領粗陋,因而瞧不出那有什麽門道。但雲公子精通劍道,片刻間便看得入了神,他就那麽呆呆地站了許久,臉色越來越是蒼白,驀地倒退三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單膝跪倒在地……”楚婉說到這裏,嗓子一哽,忽地說不下去,秀目凝望遠處,流露出一抹憂色。


    梁蕭正聽得入神,不由問道:“他死了麽?”楚婉瞪他一眼,怒道:“你才死了?雲公子調息片刻就好了,說道:‘晚輩愚鈍,破不得前輩字裏的劍意,今日輸得心服口服。’卻聽那人歎道:‘其實你不過得了令師兩三成的本事罷了,便要睥睨天下英雄。嘿嘿,怕還不能夠!再說,劍法不過是死物,人卻是活的,分香劍術是好是歹,因人而異,你的劍法,何嚐不是如此!’”


    梁蕭讚道:“這話有見地。”楚婉不禁微微一笑,又道:“雲公子聽了這話,許久都沒了言語,卻聽那人又道:‘不過,雲萬程有你這種兒子倒是福氣,雲老雕為人方正有餘,機變不足,練一輩子武功,也是枉然。嗯,是了,你這姓靳的師兄倒有他的風骨,外似沉穩,內無錦繡,草包一個,成不了大器。’靳門主聽了這話,臉色頗為難看,雲公子也尷尬得很,卻聽那人又道:‘不過,你就不同了,骨秀而神清,金聲而玉應,來日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說罷長笑一聲,悠然去了。”楚婉說到這裏,頓了一頓,瞥了梁蕭一眼,眼角帶笑,甚為得意。


    梁蕭忖想她將這事說得十分曲折,怕是編不出來的,一時將信將疑,問道:“屏風後那人到底是誰?”楚婉哼了一聲,傲然不答,梁蕭沉吟道:“莫非就是你說的那個三叔公?”楚婉冷笑道:“不錯,三叔公這次也來了,你識相的,便早早投降。”


    梁蕭不覺猶豫起來:“這柳鶯鶯與我非親非故,亦且還有梁子,我為她惹下如此強敵,忒也不值。”楚婉見他神色動搖,心中竊喜,又冷笑道:“你想,雲公子都勝不得我三叔公,你還想拿雞蛋碰石頭麽?”梁蕭一聽這話,胸中沒來由傲氣升騰,冷哼道:“姓雲的又算什麽,我梁蕭再差十倍,也不會輸給他。”楚婉說這話,一則炫耀,一則恐嚇,誰料弄巧成拙,又聽梁蕭出口貶低意中人,頓時怒火大熾,顧不得其他,啐道:“憑你這點微末本事,給雲公子提鞋也不配。”梁蕭大怒,舉拳欲打,楚婉瞧他模樣兇狠,心怦怦直跳,眼裏泛起淚花。梁蕭見她可憐模樣,終究打不下去,怒哼一聲,轉身上馬,飛也似去得遠了。


    梁蕭乘馬奔了一陣,怒火稍平,又怕胭脂傷勢複發,便停下來。忽聽柳鶯鶯在馬背上嚶了一聲。梁蕭迴過頭來,隻見她輕輕翻了個身,秀眉緊蹙,若有不適。梁蕭將她抱下,靠在懷間,隻見美人如玉,嬌靨映著溶溶月光,便如一朵白色曇花,搖曳綻放,嬌豔無比。梁蕭情難自禁,低頭將臉貼在她的額頭上,但覺雪白光潤,神為之飛,意為之馳,心猿意馬間,一陣冷風迎麵刮來,梁蕭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我在做什麽?”又忖道:“是啦,正事要緊,趁她沉醉不醒,我先瞧瞧純陽鐵盒在哪裏。”當下在胭脂馬上的褡褳裏尋了一迴,沒尋到鐵盒,卻找到一枚銀盒,揭開看時,卻見滿是水粉胭脂,盒蓋上還有一麵玻璃小鏡,光亮可鑒須眉,其時玻璃產自西極,中土十分難得,是以這小小一枚梳妝銀盒,價值已然不菲了。


    梁蕭將銀盒翻看已久,不見異樣之處,隻得悻悻放迴褡褳,轉眼瞧著柳鶯鶯,心道:“莫非在她身上,須得搜一搜。”他雖有此念,但臨動手時,卻覺心跳加劇,雙手顫抖,不由想道:“趁人之危不算好漢。一會兒待她醒轉,我再明刀明槍,逼她把鐵盒拱手送我。”當下打起精神,背起柳鶯鶯,向北走了一程,忽嗅到一股子誘人的肉香,梁蕭腹中咕咕亂叫,抬眼一瞧,隻見北邊樹林裏露出破廟一角,隱隱有火光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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