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木筏終於編紮成功了,淩茜已經三日不言不食,神情顯得十分困頓。但她並不稍事休息,又忙采了些椰子搬到木筏上,用一根直木做成帆桅,將一些整片的樹皮草索,結成一張破陋不堪的風帆。


    陶羽無法勸阻,隻好幫著她準備,心裏卻訪惶無主,困惱萬狀。


    等到一切都齊備了,淩茜將木筏推人海中,躍上筏去坐好,卻第一次開口叫道:“來吧!


    動身了。”


    陶羽遽聞她招唿自己,心頭一跳,簡直說不出是喜是愁,怔了-下,才道:“這木筏如此脆弱,怎能渡得大海?”


    淩茜舉目望天,幽幽說道:“反正不過一死,你要是害怕,我就一個人走了。”


    陶羽熱血一陣沸騰,毅然道:“能得同死,也算緣份,我幾番承你救得殘命,縱死何足為惜。”


    說著,也忙躍到木筏上,盤膝坐在淩茜對麵。


    這木箋本己不大,坐上兩個人,便已半浮半沉,而實際已浸在水中,但他們都存了就死之心,倒也無甚恐懼,淩茜掛起那張樹皮織成的風帆,木筏順風而行,竟逐漸遠離了那座小島。


    離岸稍遠,浪潮漸次加劇,飛舞的浪花,不多片刻便濕透了衣衫,淩茜滿頭秀發,全被海水沾貼在一起,鬢角眉梢,水珠瑩瑩。


    陶羽坐在她對麵,怔怔凝視著她明顯憔悴的麵頰,不禁又憐又愧,取了個椰子剖開,遞給她道:“你已經三四天未吃一點東西了,瞧你瘦得這樣厲害,把它吃下去吧!”


    淩茜隻是茫然搖搖頭,兩眼仍舊凝視著遠處天際。


    陶羽廢然把椰子放迴筏上,長歎一聲,道:“唉!真設想到,你會恨我恨到這般地步……”


    淩茜喃喃道:“我不恨人,隻恨自己,為什麽要到中原去?為什麽要遇見你……”


    說到這裏,眼眶了紅,淚水紛落。她用力揮著手,聲嘶叫道:“別再提這些事了,我恨它,恨它,恨它……”


    陶羽黯然道:“唉!不提也罷,唉”


    簡陋的木筏,緩緩在大海中飄流著……


    這時候,遠處海麵上,突然出現了一片淡影。


    陶羽連忙攏目一望,竟是一艘三桅大船,連忙告訴了淩茜。


    淩茜僅淡淡掃了一眼,既無驚異,也沒有喜容,仿佛對這一線突然出現的生機,絲毫引不起興趣似的。


    帆影漸近,陶羽心裏也漸漸生起疑雲來。


    敢情那艘大船,雖然揚帆疾駛。艙麵上除了幾輛篷車,見不到一個人影,乍望之下,直如一艘無人的空船。


    不多久,彼此已駛近到十丈以內,陶羽揚手大唿,那船上毫無一點反應,竟擦著木筏近處疾掠而過。


    陶羽急叫道:“蕾妹,快跳上去,船上沒有人……”


    此時船筏相距不過丈餘,如果淩茜即時縱身,不難輕易地登上大船,可是,她卻隻淡漠地掃了那空船一眼,身子紋風未動。


    良機一瞬便逝,陶羽不禁廢然歎了一口氣,眼睜睜看著那艘三桅大船越去越遠。


    不料就在他失望懊惱的時候,那艘遠去的大船,竟突然斜斜轉了個急彎,又駛了迴來!


    陶羽駭然,不由站了起來……


    果然,那船掉過頭以後,速度頓時減緩了許多,遙對木筏,第二次駛近,船尾舵艙上,忽然探出一顆光頭,叫道:“公子!公子……”


    陶羽一見那光頭,登時欣喜欲狂,忙也揮手叫道:“辛弟!快停下來,辛弟……”


    辛弟巍巍從艙頂站起,搖搖晃晃行了幾步,突然兩腿一軟,又跌倒艙板上,愁肩苦臉地叫道:“公子,我隻有一個。人,連落帆的力氣也沒有了。”


    陶羽猜他必是受了傷,隻不明白因何偌大一艘船上,怎會隻剩下他-個人?眼看船筏又己接近,急得猛吸一口真氣,雙掌對著海麵,-連劈出十餘掌。


    這十餘掌乃是他全力而為,勁風起處,轟然不絕,那刁震之力,果然木筏推得向大船迫近了十來丈距離。


    淩茜冷冷說道:“你這樣蠻幹,也許還沒靠近大船,木筏倒先給你震散了。”


    陶羽道:“可是我不會提縱之術,躍不上大船,這怎辦呢?”


    淩茜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取了一隻椰子,揚手向海麵上擲,蓮足輕輕一點筏麵,身形已箭射而起。


    那大船與木筏之間,相隔約有十六七丈,淩茜一口真氣將盡,已飛越了十丈左右,恰巧那椰子正落到水麵,隻見她足尖在椰子上略有借力,二次騰身,便輕盈地落在大船之上。


    陶羽大大鬆了一口氣,見淩茜匆匆解了帆索,當中主帆一落,船速登時又減了大半。


    她隨手在艙麵上找了一根長繩,拋給陶羽,將木筏移近船邊,陶羽也攀上了大船。


    兩人在船尾舵邊尋到辛弟,但見他有氣無力地躺在艙板上,冗自望著二人咧嘴傻笑。


    陶羽扶他坐起,急問道:“這是怎麽一迴事?船上隻剩下你-個人?”


    辛弟齜牙笑道:“人倒還有五六個,隻是她們也四五天沒吃過東西,不知現在死了沒有?”


    陶羽更詫道:“究竟是怎麽迴事,啊?她們是誰?這船又是誰的?”


    辛弟喘了一會,才道:“那天夜裏,咱們的船被宮天寧那廝撞沉,我在水裏不見你們,胡亂就爬上了這艘船上。”


    陶羽插口問道:“這是誰的船?船上的人呢?”


    辛弟笑道:“這條船,就是桃花島五艘大船中的一艘。大約他們隻裝了幾輛馬車,所以無人守護,除了船夥,就隻有五六個婆娘守軍。我趁著大黑人亂,悄悄把船上水手宰了,自己轉了舵,可笑桃花神君那老糊塗竟沒發覺,還在一個勁兒滿海裏撈你們的屍首哩!”


    陶羽搖搖頭,又問道:“那麽,船上那些桃花島女侍呢?你也把她們殺了?”


    辛弟道:“我辛弟堂堂男子漢,怎會殺她們婆娘家,但我怕她們出來鬼叫,就把那五六個婆娘全一起趕進底艙,把艙門鎖住,現在不知是死是活?”


    他咽了一口唾沫,接著又道:“這些日子,我一個人駕了這艘大船滿海亂轉,也沒找到你們。船上雖然有米有水,可惜我又不會煮飯,餓了四五天,現在連一點力氣使不出來了,你們可有吃的?快給我一些……”


    陶羽聽他一番愣話,又好氣又好笑,連忙奔到艙中,劈落鐵鎖,掀開艙蓋,果見有五六個桃花島侍女,東倒西歪,躺了一艙。


    原來這些女侍,都是桃花神君帶往中原粗使的丫頭,雖有幾分武功,卻不很精,被辛弟鎖在艙裏四五天,皆已餓得奄奄一息了。


    淩茜隻好親自動手,煮了一大鍋米飯,可喂給辛弟和女侍們飽吃一頓,但她自己卻粒米未進,獨自在艙中發怔。


    陶羽也無心飲食,囑令那些女侍們好生侍候著淩茜,鬱鬱踱出船艙,準備叫辛弟張帆駛船。


    辛弟笑嘻嘻走過來,道:“人是鐵,飯是鋼,吃飯這件事,當真是省不得的;現在肚子飽了,咱們也該張帆上路了,先往那兒去呢?”


    陶羽沉吟半晌,答道:“咱們先去桃花島,再迴中原。”


    辛弟一怔,問道:“去、桃花島做啥?”


    陶羽道:“送淩姑娘迴去。”


    辛弟頓時跳了起來,瞪著一對眼,左右張望一陣,沉聲道:“你瘋啦?好容易搶到手,不帶迴去,又給老頭子送迴去?”


    陶羽揮揮手道:“唉!你不懂這些,不許你胡說,隻管給我駕船到桃花島去就是了。”


    辛弟不住搖頭,嘀咕道:“我真的不懂,追的時候隻恨少生兩條腿,舍死忘生追到了,又要送迴去了,我真的不懂這道理。”


    陶羽一麵拉起風帆,一麵歎道:“懂也罷,不懂也罷,為了竺姑娘一生名節,我又能怎樣呢?”


    辛弟是個粗人,接口道:“竺姑娘有什麽關係,在我們無毛族,-個男人,討上四五個婆娘,也算不得一迴事。”


    陶羽臉色一沉,喝道:“辛弟,你怎麽越說越不像話了,淩姑娘是什麽身份,這些話被她聽見,那還了得?”


    辛弟伸伸舌頭,笑道:“隻當我放屁好啦,可是桃花島在什麽所在?你和我誰也不知道,這船如何駛法?”


    陶羽想想這活也對,便去悄俏喚了一名侍女出來,暗地問她去桃花島應該在那一個方向?


    那侍女膛目許久,搖搖頭道:“婢子從未出過海,那弄得清方向。”


    陶羽無奈,隻得向辛弟道:“咱們都不知水路航道,錯了方向,反而不好,隻好先向北駛,待返抵中原以後,再另雇海船送她們迴去。”


    辛弟依言揚帆向北,逆風駛了一天一夜,前望一片蒼茫,海大無際,左近雖有不少島,卻俱無人跡,這一來,連他自己也迷失了方向了。


    陶羽心神交瘁,酣然沉睡,清晨醒來,見辛弟無精打采地撐著舵,極目碧濤千裏,連一線陸地的影子也看不到,不覺詫道:“記得那天夜裏追趕大船,不過半夜時間便能追上,後來船沉落水,避到那個小島,也必然不會很遠,怎麽現在迴駛一天一夜,還見不到陸地?”


    辛弟聳聳肩,道:“我也不知道,或許逆風北駛,行得特別慢些,公子,我肚子又餓了一夜,求你去叫那些婆娘弄點東西吃行嗎?”


    陶羽點點頭,站起身來,忽然揉了揉睡眼,叫道:“辛弟,你瞧!艙板上那兩隻小艇怎麽不見了?”


    辛弟睜眼一看,果然艙麵上原先架放著的兩艘小艇竟己不翼而飛,餘下兩塊空地。


    陶羽又問道:“昨天分明還在,過了一夜,怎會忽然不見?昨夜你沒有發覺什麽動靜?”


    辛弟尷尬地笑道:“不瞞公子說,昨夜你睡了以後,咱也睡了,想不到大海裏還會鬧賊,實在叫人難防。”


    陶羽心念一動,連忙飛步奔進艙裏,拉開艙門,頓時呆住……


    原來船中不但沒有淩茜的人影,連那六名侍女,也一齊失去蹤跡。


    他已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隻覺一陣暈眩,扶著艙門,喃喃低聲道:“她已經走了!她已經走了……”


    是的,淩茜已經悄然而去,房中桌上,留著一幅白色絲中,中上用鮮紅的血,潦草地寫著。


    恨無緣!恨無緣!


    西窗裳冷曉月殘,


    秋聲遲,夜闌珊,


    幾滴情淚,悄掛腮邊,煩!煩!煩!


    尋夢夢易醒。


    問天天無言,


    這惱人愁絲,


    怎生得斷?怎生得斷?


    陶羽捧著絲中,彷佛從那鮮紅的血跡中,看到了淩茜愁苦淒涼的麵龐。


    淚水,像決堤的河水,一忽兒,將他衣襟上浸濕了一大淚眼淒膝中,他不住地喃喃念道:“……恨無緣……惱人愁絲……怎生得斷……怎生得斷……唉!我對她太過份了,可是,事至如今,不這樣,又能如何呢……”


    他低頭撫弄著項上那半枚“全真金錢”,這是淩茜囑令海天四醜交給他的信物,現在,除了這半枚金錢,他好像失去了一切……


    辛弟的聲音突然在艙頂叫道:“公子,公子,你快上來……”


    陶羽匆匆將那幅絲中塞進懷裏,奔到艙頂,辛弟用手指著海麵上道:“公子,你看那是什麽?”


    陶羽凝神望去,刻刻碧波上,飄浮著一個人!


    說他是“人”不如說是一具“浮屍”,因為那人正俯伏在一塊木板上,-動不動,隨浪浮沉,顯然已經死了。


    陶羽毅然道:“落帆,救他上來,看看有救沒有?”


    辛弟應著,三把兩把鬆下風帆,用長鉤將那人連同木板一起拖上船來,翻轉來一看,臉色驟變,失聲叫道:“呀!是他?”


    陶羽低頭一望,也是一怔,原來那人竟是宮天寧。


    他伸手探了探宮天寧的胸口,發覺尚有餘溫,忙道:“辛弟,去燒點薑湯來,,他還沒有死。”


    辛弟道:“沒有死,再補他一掌不就完事,還燒薑湯請他喝做啥?”


    陶羽道:“不,我們得弄醒他問一問,他跟桃花神君一路,怎會突然浮屍海上,難道發生了什麽事?”


    辛弟滿心不願意,道:“這家夥欺侮竺姑娘,行同禽獸,咱們想殺他還辱他不到,何苦還費力氣救醒他?依我說,管他桃花神君不神君,問也不必問了,弄把刀,把他頭砍下來,將來送給竺姑娘,也好讓她出出氣。”


    陶羽沉吟了一會,搖搖頭道:“他雖然可惡可恨,死有餘辜,但竺姑娘身上那塊骨血,總是他的後代,孩子有什麽罪?再說,咱們就算要殺他,也不能趁人之危,下此毒手。辛弟,你聽我的話,快去燒碗薑湯來。”


    辛弟雖不願,但他一向對陶羽敬愛異常,不敢違拗,隻得去艙裏燒了一碗薑水,他心裏實在恨那宮天寧不過,在碗裏吐了兩口唾液,這才端給陶羽。


    陶羽把薑湯灌進宮天寧肚裏,又替他推宮活穴,雙掌潛運真力,在他“雲門”、“將台”


    二處穴道上緩緩推拿,辛弟站在後麵,看得濃眉緊皺,一直在搖頭。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宮天寧氣息漸勻,悠悠醒來。


    當他一眼看見陶羽站在麵前,不覺駭然一跳,就想翻身爬起。


    辛弟雙掌交錯,厲聲喝道:“姓宮的,隻要你敢動一動,老子立刻要你的狗命。”


    宮天寧心頭機伶伶打個寒嘩,一雙眼珠,骨碌碌左右張望,所見到的,除了大海,便是陶羽和辛弟。不覺暗歎道:“完了,才脫虎口,又落在仇人手中,這一次,隻怕一定是活不成了……”


    陶羽臉上一片冷漠,注視了宮天寧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你不是在桃花島大船上嗎?


    怎麽會落在海中?”


    宮天寧連忙答道:“都是淩祖堯那老賊……”話到這兒,忽然想起陶羽與淩茜的關係,趕緊又住了口。


    陶羽道:“不要害怕,隻管照實說出來,咱們不會難為你的。”


    宮天寧腦袋連點,道:“小弟自知對陶兄不起,但那次給你焚心丸吃,實在並沒有要害死陶兄的意思……”


    陶羽淡淡一笑,打斷他的話頭,道:“過去的事,不必提它,我隻是問你怎麽會一個人墮在海中?”


    宮天寧心念一陣轉動,極力在臉上堆出一片感激的笑容,道:“說起來,小弟全是為了陶兄,可是此事誤會難釋,小弟縱或講出來,大約陶兄也不肯相信。”


    陶羽笑道:“你還沒有說,怎知我不會相信?”


    宮天寧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道:“唉!世事變幻,真是全由天定,小弟一時太重感情,萬不想因此落入女色圈套,險些連性命也丟了。不意陶兄如此海量,竟在小弟瀕死之時,又救了小弟一命,此恩此德,小弟沒世不忘……”


    辛弟叱道:“叫你答話,誰跟你老兄小弟攀什麽親戚!”


    宮天寧怯生生望了辛弟一眼,方才說道:“那日在下誤給陶兄服下焚心毒丸,全因迷戀那位淩姑娘待我一片虛情假意,事後捫心自問,便後悔得了不得。於是決心要把解毒之藥,親交陶兄,以贖前愆,不料各處尋不到陶兄去向,竟無意遇上了桃花神君淩祖堯……”


    陶羽知他滿口謊言,卻不去揭穿,笑道:“你是在古廟中遇見他的吧?”


    宮天寧道:“正是哩!那桃花神君聽說我是全真教門下,便一力拉攏,滿口甜言蜜語,願意把桃花公主淩姑娘,許配在下為婚……”


    辛弟插口罵道:“不害你娘的臊,撒泡尿照照看,憑你那賊像也配麽?”


    陶羽笑著向他搖搖手,道:“辛弟,別打岔,聽他說下去。”


    宮天寧幹笑兩聲,道:“在下深知那淩姑娘對陶兄一往情深,原也不肯相信,後來淩姑娘傷心萬分地迴到古廟,言說陶兄已另有所愛,好像永遠不會再跟她見麵了,因此不由在下不信,才跟他們同往桃花島……”


    陶羽“哦”了一聲,臉上一片迷失,暗歎一聲,說道:“那麽你怎會又墮在海中呢?”


    宮天寧信口胡謅道:“在下因見陶兄失慎墮海,當下奮不顧身,躍海營救,不料那桃花神君心懷叵測,竟悄悄駛船離去,在下救陶兄不得,獨自在大海中飄流了好幾天,饑渴交迫,昏了過去。”


    陶羽冷冷一笑,道:“這麽說來,你真是為我遭此大難,我倒應該好好酬謝你才對?”


    宮天寧嘿嘿幹笑道:“在下與陶兄雖是萍水之交,但由令尊羅大俠說來,其實正是一家人,為了陶兄,赴湯蹈火,也是應該的,那裏還談得到酬謝兩個字。”


    陶羽哼了一聲,臉色忽然一沉,道:“你倒是說得很動聽,可是你大約忘記了冰川之源,梅林之中,自己做了些什麽好事了?”


    說到這兒,記起竺君儀可悲可歎的遭遇,不覺殺機微動。


    宮天寧嚇得遍體冷汗,結結巴巴道:“陶兄休聽旁人離間挑撥之言,在下從前在漠北的時候,常得羅叔叔教誨,決不做出什麽悖理違大的事……”


    陶羽本已殺機暗動,但一聽他提到自己父親,心中一軟,麵色也略見鬆弛,輕歎一聲,道:“你的為人,我已經深所了然,若論你行徑,今日殺了你也不為過,但我若趁你之危,殺你不武,現在我看在你姑姑份上,暫且饒你一次,從今後你能知過悔改,未嚐不能成為頂天立地大丈夫,如仍是執迷不悟,多行不義,下次再落在我手中,卻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宮天寧被他一頓義正詞嚴的責備,說得啞口無言,心裏卻把竺君儀恨入骨髓,暗自罵道:


    “賤人,賤人,你連這些事都肯對他明講,足見是個不顧臉麵的賤貨,再被宮大爺碰上,我要你知道厲害!”


    陶羽又道:“我這兒有一隻木筏,再給你些食物和飲水,木筏雖陋,短時尚不致沉,由你聽天憑命,自求生路,你願意嗎?”


    宮天寧沉吟半晌,道:“你們這艘船,現在要到那裏去呢?”


    陶羽道:“咱們可能要去桃花島,假如你畏俱木筏太危險,願意跟我們同往桃花島一行,那也可以……”


    宮天寧不待他說完,連忙搖手道:“不!不,在下寧可憑藉木筏飄流,聽天由命,也不願去桃花島……”


    陶羽笑道:“桃花神君既有意將淩姑娘嫁你,你還怕去桃花島?”


    宮天寧尷尬地苦笑兩聲,卻未直接迴答陶羽的話,逕自道:“陶兄不死之情,在下感激無涯,倘能得全殘生,將來必當報答陶兄。”


    陶羽道:“我不望你感激,這是看在你姑姑和先父的交情,也是看在竺姑娘金麵,要是能夠脫難抵岸,希望你好自反省一番。”


    於是,吩咐辛弟取些食物飲水,放置在淩茜編紮的那隻木筏上,又給了他一片新帆,看著宮天寧登上木筏,揚帆離去。


    久久,陶羽才喟然歎息一聲,自語道:“君儀啊君儀,我這樣做,不知對與不對?但孩子既是他的骨肉,你又成了我的妻子,看在未出世的無辜孩子份上,咱們就饒過他這一次吧!”


    說這些話時,他凝目遙視著遠方,臉上隱隱顯露出無限迷惘和惆帳……


    天連著海,海連著天。


    蒼茫大海中,一艘孤舟,正緩緩梭巡著。


    船舷上,陶羽和辛弟聚精會神向海上眺望搜尋,那怕是一片浮木,一條龜屍,莫不仔細地駛近檢視,直到確定並非淩茜和那兩艘不禁風浪的小艇,才相互交換一個慰藉的目光,長長噓出一口氣。


    他們已在大海中遊蕩了一天一夜,失去方向,也沒有目標,隻是冀希能尋到淩茜以及那幾名侍女。


    然而,大海空曠無垠,他們耗費了精力和體力,終於無法如願。


    這一天,正當百無聊賴之際,辛弟忽然發現遠處有一叢島嶼,浮現在水平線上。


    兩人懷著無比興奮,揚帆直向那島嶼航去。待漸漸臨近島邊,望見島上翠木濃蔭,風景若畫,萬綠叢中,襯出點點簇簇鮮豔瑰麗的花朵,近海碧波寧靜,一平如鏡,直如蓬萊仙境,世外桃源。


    陶羽和辛弟眼睛都睜得大大的,恍如置身夢中,船抵島岸,更見紫姹紅嫣,鳥語呢喃,真個疑幻似真,美不勝收。


    辛弟是個粗人,但也被這島上綺麗風光迷醉得驚訝不置,輕聲歎道:“好美的地方,公子,你看那些是什麽花?這般清香,連海水都給染香了。”


    陶羽攏目細看,也詫道:“怪啦!這是桃花,現在已經深秋了,怎麽此地竟開著許多桃花?”


    辛弟道:“別是桃花島吧?叫咱們誤打誤撞上,那才有趣哩!”


    陶羽點點頭,道:“隻怕有幾分可能,咱們悄悄上去看看。”


    兩人移船攏岸,尋一處僻靜之地,舍舟登陸,陶羽走在前麵,辛弟緊緊跟隨,各自暗中提聚真力,緩緩踏上岸去。


    他們選擇的登岸之處,乃是一叢亂岩,其問怪石鱗峋,地上鋪著柔軟的細砂,低沉的海潮伴著鳥語花香,恍如神仙境地。但他們卻不敢稍有大意,皆因此地如果真桃花島,一旦行跡暴露,難免立招殺身之禍。


    小心謹慎地穿過一小片叢林,陡地眼前一亮,但見猩紅萬點,一望無涯,全是密密層層的桃樹,紅浪滔天直如花海。


    辛弟深深吸了一口氣,嘖嘖有聲道:“真香,咱們無毛族島上的花,跟這桃花香氣比起來,簡直是臭的了。”


    他忽然發覺陶羽正目不轉睛注視著前麵花海,不覺又笑道:“公子,單單遠看,有啥意思,咱們索性到林子裏去逛逛。”


    陶羽沉重地搖搖頭,道:“不可妄動,我看這些桃林非但有序,林下隱隱有無數小徑,錯綜盤繞,顯然有些古怪。”


    辛弟傻笑道:“古怪什麽?放大膽子逛去,就算桃花神君住在林子裏,咱們也不懼他。”


    陶羽道:“我們隻想知道淩姑娘有沒有迴島,除非萬不得己,最好別露形蹤。”


    辛弟口裏不言,心中卻直覺好笑,忖道:“陶公子的膽子也未免大小了,見了一叢花樹,就疑神疑鬼,要是見到桃花神君,豈不連骨頭也酥了?”


    思念之間,己到桃花林邊,陶羽目光一瞬,見林邊有條羊腸小徑,穿林而入,乃係碎石嵌就,顯然是人工布置的。


    小徑之旁,豎著一塊巨大的石碑,碑上觸目驚心。刻著八個大字:


    入林一步,


    便是死所。


    陶羽劍眉微皺,低語道:“這樣看來,此地果然便是南海桃花島了。”


    辛弟道:“是了最好,咱們偏到林子裏走走,看看可會死在裏麵?”


    話聲甫落,左掌一揚,狂飆飛處,“蓬”然一聲,那塊石碑,已應手立碎,石屑紛飛中,附近枝頭桃花,灑灑而落。


    陶羽-驚,道:“辛弟,怎麽搞的…”


    但他唿聲未畢,卻見辛弟己邁開大步,如飛衝進了桃林。


    陶羽暗叫不妙,一頓腳,身形電射而起,探臂剛要抓住辛弟,那知落手一空,眼前竟不見了辛弟的人影。


    他駭然四下張望,但見滿目桃花,層層疊疊,非但辛弟不見,連方才自己搶進林子的方向,也頓然迷失。而且,在林外時分明聽到的鳥語蟲嗚之聲,此時也速然沉寂下來,四周茫茫,恍如置身死地。


    陶羽暗暗出了一身冷汗,估不到這座桃林,竟有如此驚人的玄妙,顯然是按五行生克,奇門遁甲布置而成的。


    可是,如今既然踏進了林中,後退無路,隻有硬著頭皮向前緩緩淌進,-麵走,一麵高聲叫著:“辛弟!辛弟!”


    辛弟好像一粒石子,毫沒知覺的沉溺在海之中,竟未聞迴應。


    陶羽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地在樹中轉了一陣,驀覺心意浮躁,好像又轉迴了原地。


    他一連試了三次,發覺這桃林中小徑縱橫交錯,有好些地方,景色極其相似,因此往往奔行許久,又迴到先前同一地方,心裏暗驚不己,索性席地坐下,運氣調息起來。


    大約過了頓飯之久,正當心氣沉穩,靈台空明,鬥然間,忽聽林中響起一聲慘唿。


    那慘唿之聲就在近處不遠,隨著唿聲,一般極為猛烈的勁風,從側麵橫撞過來。


    陶羽雙掌猛然一拍地麵,身形衝天拔起,那勁風從腳下掠過,撞中數尺外一株桃樹,“轟”地一聲,竟把樹身一折為


    一個聲音在厲聲罵道:“他媽的,叫你這些龜孫子來嚐嚐咱的開山三掌……”


    陶羽沉身落地一聽那語聲,連忙大叫:“辛弟,辛弟,你在那兒?”


    叫了幾聲,林中又複沉寂,仍未見辛弟迴應。


    陶羽暗奇,忖道:這樣子太古怪,怎麽我能聽見他的聲音,他卻聽不見我的聲音?


    他匆匆循那發掌的方向發步疾奔過去,才行了十餘丈,腳下突然絆著一件東西,低頭看時,卻見是個紅衣提劍的大漢。


    這大漢仰麵躺在地上,臉色淡如紫金,長劍兀自緊握手中,嘴角上,正汩汩溢出鮮血……


    陶羽伸手探探他鼻息,見他心脈尚未震斷,體內仍有餘溫,忙盤膝坐下,運起功力,替他緩緩推拿。


    過了盞茶光景,那紅衣劍手漸漸有了唿吸,臉色也漸轉紅潤。又好一會,便悠悠睜開眼來,一見陶羽,駭然叫道:“你……你是陶公子……”


    陶羽訝異地點頭道:“不錯,虧你竟認得我,大約曾跟島主到中原去過?”


    紅衣劍手滿臉驚容,急聲道:“你的膽量太大了,島主正恨你入骨,準備再入中原,取你首級,想不到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陶羽道:“我來桃花島,隻是為了打聽你們公主已經迴島沒有,與他並無仇恨,他為什麽要急於取我性命?”


    紅衣劍手歎了一聲,道:“這話我本不該說,一則承你救我一命,二則此地乃陣圖中主宮正位,你既撞到陣中,性命已經保不住了,在你臨死之前,讓你做個明白鬼吧……”


    他停了停,自行調息片刻,又繼續說道:“……昨天公主返來,老島主得知你薄情寡義,另結新歡,竟連咱們公主也棄了,當時便暴怒若狂,整整發了一夜脾氣。今天一早,立命陸家二老準備船隻再往中原,必要擒你迴島處死,倒是公主一再苦求,現在還未啟行,但如今船隻早已齊備,擒你隻在遲早而已,你怎的如此膽大包天,竟敢潛到桃花島來?”


    陶羽聽了,黯然長歎道:“生死之事,我倒不在意中,能知你們公主安然返島,死已無憾。但我有個朋友,現在也困在陣中,你如願意設法助他脫身出陣,我就隨你去見島主,成全你一件大功,你看如何?”


    紅衣劍手沉吟一會,說道:“你那朋友,可是那個一身蠻力的紋臉大漢?”


    陶羽點點頭,那紅衣劍手立刻憤然道:“不行,那家夥觸動陣法,在陣中橫衝直撞,方才險些將我一掌劈死,守陣的不止我一人,此時想必已經飛報島主,我怎敢不顧性命,去放他出陣?”


    陶羽道:“剛才我分明聽得他的聲音,但無論怎樣叫他,卻不見他迴答,這是什麽原因?”


    紅衣劍手道:“你怎知這花樹陣的厲害,此處又是全陣樞機,原是居中唿應各處附陣的地方,自然隻有你聽見他的聲音,他聽不見你的聲音了。”


    陶羽心中一動,當下仰天發出一聲清嘯


    那紅衣劍手駭然道:“你這樣叫嚷,把人召來,知道我跟你說這些話,連我也不得活命啦!”


    正說著,忽見遠處空中,“啵啵”連聲,爆出數團極濃的煙火,在天際留停了盞茶之久,方始緩緩消散。


    陶羽訝然問道:“那煙火是什麽用意?”


    紅衣劍手麵露焦急之色,道:“這是發現又有外人侵入本島的訊號,我必須趕緊退出陣外,不能再耽延了。”


    陶羽見辛弟仍未尋至,心裏暗急,忖道:辛弟這家夥隻顧在陣中發橫,我若離開,留他在這兒,豈不白送了他一命,早知如此,應該留他在船上就好了。


    這時候,“啵啵”又是兩聲脆響,空中展現出兩朵紅色彩雲,映著滿目桃花,分外顯得絢麗奪目。


    那紅衣劍手又低聲道:“你如無意隨我去見島主,我隻好仍留你困在陣中,讓你力竭之後,一樣也難逃被擒的命運。”


    陶羽權衡片刻,毅然道:“好!我跟你去。”


    但他方轉身,尚未舉步,陡覺暗影一閃,眼前忽然屹立著一個渾身黑衣,麵罩厚紗的女郎。


    這女郎才現身,不等那紅衣劍手開口,纖手微招,搶先製止他說話,然後緩緩說道:


    “你隻管去吧!這兒有我”


    紅衣劍手略一遲疑,向陶羽望了一眼,竟然一句話沒說,轉身疾馳而去,眨眼間,便隱進花樹叢中,失了蹤跡。


    黑衣女郎迴過頭來,兩隻盈盈秋水般眸子,瞬也不瞬逼視著陶羽,陶羽心頭猛然一動,私忖道:這女郎一雙眼神,很像淩茜,可是聲音卻一點也不像,那紅衣劍手對她十分恭順,足見她也是桃花島上有身分的人物,那麽她會是誰呢?


    他心裏雖有疑團,那黑衣女郎沒有開口,他也不便冒昧動問。


    過了好半天,黑衣女郎才幽幽籲了一口氣,招招手,道:“請跟我來。”說完,轉身向林中行去。


    陶羽亦步亦趨,隨著她在桃花林裏東轉西彎,行不甚久,眼前霍然開朗,竟已到了林外。


    他迴望桃林依然解妍如舊,毫無一點異狀,不禁感激地拱手說道:“多承姑娘釋困之德,但在下還有一位朋友,現仍困在陣中……”


    黑衣女郎接口道:“他早已迴到船上去了,你們不可多留,立刻揚帆啟碇,還來得及脫身,再遲就不容易了。”


    陶羽又道:“素無一麵之識,竟承姑娘厚恩,請恕在下冒昧,動問姑娘芳諱?以備他日圖報。”


    黑衣女郎冷漠地笑了一聲,道:“相逢何必曾相識,公子蹤跡已露,不可久留險地,還是從速離去要緊。”


    陶羽道:“在下得悉公主平安返島,心願己了,自當離去,但姑娘素昧平生,何以冒險相救,在下實在不解。”


    那黑衣女郎眼中陡射異光,反問道:“難道我救你救錯了次?”


    陶羽忙道:“在下絕無此意,唯因姑娘厚紗覆麵,目光卻極似一個人,在下鬥膽,欲求姑娘真麵一見,以釋心中疑團。”


    黑衣女郎聽了,很久沒有迴答,仰望天際,似在沉思不決,直過了好半晌,才輕聲歎道:


    “人世滄涼,徒悲變幻,還是不見真麵目的好。”說著,舉步欲行。


    陶羽疑雲更甚,一閃身,攔住去路,道:“姑娘,求你去了麵紗,容在下一見,任何變幻,在下都能忍受。”


    黑衣女郎駐足問:“你真的一定要見?”


    陶羽心潮已十分衝動,毅然頷首,焦急地期待著迴聲。


    那黑衣女郎冷冷說道:“隻要你不後悔,就見見也好。”——


    武俠屋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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