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中條山脈的路上。


    路是崎嶇的,漫長的,起伏不平的路麵一直朝著迷茫的天邊伸展,消失於灰蒼蒼的層巒群峰之間;雪花隨著怒號的寒風自空中旋舞著飄落,就那麽冰森森的撲濺在人們的頭臉………


    龍尊吾是一襲銀白色的長袍,長袍之外,又加罩上一件紫貂皮的輕暖披風,他頭上例外的紮著一方銀白色頭巾,鞍下的“一陣風”正逆著重重的雪花朝前急趕,他的後麵,緊跟著醉壺公易欣,一輛簾窗垂的烏篷雙駕馬車也在權充車夫的朋三省揮鞭吆喝之下吃力的拖奔著,篷車兩側,就是風塵仆仆的牟遲德與梁采了。


    現在,他們正在辭別了紫衣派之後朝中條山的紫蘆山區趕去。


    本來,以龍尊吾的意思,蓬車裏的唐潔與徐美媚都不要跟來的,但是,唐潔卻堅持著非要手刃強仇不可,徐美媚更舍不得離開龍尊吾半步,在勸留不住之下,龍尊吾也隻得讓她們隨行了,當然,離開東治府向紫衣派辭行也是一件費盡唇舌的麻煩事,解說了很久,紫衣派的大掌門才勉強答應,他們的熱忱及厚意,甚至令龍尊吾懷疑紫衣派要供奉自己等人至終身了………


    一夾馬腹,醉壺公易欣趕了上來,他用手擋著正麵吹來的寒風,吃力的大聲道:“老弟………在進入山區之前,我看還是先找個地方歇一夜再說,天色暗了,摸黑進出小心又像上次一樣碰上狼群………”


    著眼,龍尊吾極目向前麵眺望,他嗬了一口氣,道:“這附近我不太熟,老哥,你可知道那裏有地方可住?”


    易欣凍得嘴唇發紫的微微喀嗦道:“再朝前趕上五裏地,轉過一塊斜土坡,土坡那邊,背著風就有一家野店,那家野店糟是糟了點,卻比挨冷受凍在露天野地裏強多了………”


    點點頭,龍尊吾同意道:“好的,我們便在那裏歇一晚,明天一早進山………壺公,這裏隔著紫蘆山區大約不遠了吧?”


    易欣擰了一把清水鼻涕,將凍得通紅的右手藏進棉袍裏,換了左手握鞍,沙啞著喉嚨道:“不遠了,再進去三十多不到四十裏便是,在平常,這點點路程不值一笑,轉眼即達,但換了今天這等冷法,我的乖乖………怕磨蹭上半夜還到不了呢………老天,我連舌頭全凍麻了………”


    吃吃一笑,龍尊吾迎著寒風道:“壺公,先灌兩口酒驅驅寒氣,立即便可歇息了………”


    易欣的背上肩著一隻新的朱紅酒葫蘆,他就在肩上幌了幌,歎了口氣,搖頭道:“不成………隻剩下半葫蘆了,還得留著在急要的時候過癮,現在喝光了,等會除了幹瞪眼便沒法子啦………”


    在強勁的風雪裏,他們逆著肆虐的惡劣氣候加緊前行著,困難得就宛如一列負著重物跋涉在荒山窄嶺中的疲乏老人………


    於是


    在轉過了那塊斜傾的士坡之後,果然看到有一點昏沉的燈火在背風的陰影裏搖幌,那點微弱的燈火在這冰天雪地裏,像是怒海狂濤中一艘破船的求救燈號,渺小而淒黯……


    喜悅的吐了口氣,易欣忙指了指道:“看到沒有?老弟,就在那邊……”


    龍尊吾揚首道:“在這窮野僻荒開店,生意隻怕不好做吧?”


    聽得出龍尊吾話中的疑慮,易欣嗬嗬笑道:“不要多心,老弟,這不是一個黑店,店主人並非單靠開店吃飯,他主要的營生是進山獵取獸皮及挖些藥材賣給鋪子,生活還過得滿暇意呢,我認得他,以前也在那店裏住餅好幾次……”


    於是,兩人停住了馬,等待後麵的烏篷車趕上來,篷車的輪子碌喳喳的滾壓在雪地上,暫充車夫的朋三省在這大冷天裏卻全身冒汗,腦瓜上白氣騰騰,他口裏“得”叱了一聲,吼著道:“我他奶奶的,這破車可真叫人難馭,兩頭拖車的畜生竟怎般不聽招唿,橫街亂闖的像害了失心瘋………”


    龍尊吾笑了笑,正想說話,一傍的醉壺公易欣卻突然噫一聲,用手指著左前方的路邊道:“老弟,你快看”迅速順著易欣手指的方向瞧去,嗯,那竟是一條黑忽忽的人影,那條人影像似也同時發現了龍尊吾等人,微微“啊”了一聲,形色顯得十分倉惶的飛快掠入沉沉的夜暗裏!


    略一猶豫,醉壺公易欣大喝一聲,叱道:“喂,兀那人給我站住!”


    黑影連連迴頭張望,腳步卻不稍停,在雪地的微弱反光中,可以看見他正略略跋著一條腿的加緊了奔跑!


    怒吼一聲,易欣騰升而起,“唿”“唿”“唿”淩空飛撲追去,二人一前一後,刹時已出去了老遠!


    龍尊吾心中浮著一團疑雲,他急快的在腦子裏判斷著這件事情的可能圖謀,剛想跟著追去,斜坡那邊燈火搖幌之處,又突地傳來一聲淒厲而尖銳的唿叫:“救命啊………”


    時值夜幕低垂,風雪交加,又在此荒郊野外,這一聲唿號,越見恐怖陰森,令人毛骨栗然!


    毫不遲疑,龍尊吾立即叫道:“煩請牟兄前往協助易老哥一臂,朋老哥與梁兄便請留此守護篷車,我去去即迴!”


    說話中,他猛抖馬,跨下的“一陣風”長嘶一聲,四蹄飛揚,真像一陣狂風般朝著斜坡那邊的燈火附近急馳而去。


    “玄鶴”牟遲德也同一動作,龍尊吾這邊一走,他已舍騎代步,起落如飛的朝易欣追人的方向趕往!


    車上,朋三省左看看右瞄瞄,不由滿頭霧水的“呸”了一聲,獨目中寒光暴閃的道:“媽的,有邪,有邪………”


    這時


    龍尊吾已來到了那家野店之前,一圈竹籬圍著三進土屋,雖在夜晚,藉著四周積雪的光線,也可看清土屋的門窗剝落殘舊,塵沙滿布,若非易欣早已指明,任何人會以為這是家客棧才怪!


    已顧不得再考慮其他,馬兒的衝勢尚未仰阻,龍尊吾已怒矢般電射而出,他不經門戶,卻斜著往傍邊一扇嚴閉的窗戶中撞進!


    在“嘩啦啦”暴響中,木架及貼窗的厚牛皮紙全都四散並飛,龍尊吾衝入的這間房子卻連一丁點燈火都沒有,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他身形甫落,觸地之下突然覺得腳底有些極為尖銳的東西透鞋而進,剛感到一陣剌痛,耳朵裏又聽到了四周傳來一片“嗡”“嗡”的古怪聲音,龍尊吾急速騰空,目光聚攏迅速瞧去,天爺,竟是一群不知來自何處的拳大怪物!這群怪物的形像是大馬蜂,呈微微閃亮的肉紅色,但卻比大馬蜂更醜陋,更狩獰,而且,嘴端的一根寸長尖刺正駭人的筆直前伸,這群東西,怕沒有上百之眾!


    身體懸在房間的半空,龍尊吾來不及再想什麽,就在那群馬蜂似的怪物群攏罩來的一刹,他胸側的阿眉刀已猝然翻轉,匹練似的金芒攸閃之下又驟而化成蓬射的光雨燦星,像煞一團突爆的烈焰急急交織穿戳,在刺目的刀鋒破空聲裏,“削”“削”“削”串響成了一片,於是圍罩過來的那群怪物在眩目的刀光映舞裏,全在眨眼間被絞斬得碎如粉靡,血肉濺飛!


    阿眉刀貼地平掃,“當”“當”連撞在一些物之上,一個翻躍,龍尊吾已落在他清除過了的這塊地麵中,但是,他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蒼,老天,怎麽一條右腿竟麻痹得像不屬於自己!


    猛然將一口氣逼到腿上,龍尊吾還不及再做什麽,黑暗的房間裏,已忽地有一股勁風自背後刺來!


    他咬緊牙根,連頭也不迴,阿眉刀閃電般向後彈劈,“唿唿”震響中,一件兵器被蕩到一邊,而快得不可言喻,一點瑩亮紅豔的星芒亦攸閃暴射!


    “吭”的悶嚎方才起了個頭,黑暗中,又是一蓬黃澄澄的光雨兜頭撲罩而至,阿眉刀刮了一個半弧斜翻迴來,奪目迷神的光華急突漲,連空氣也在“唿嚕嚕”的旋著圈子,而刀刃飛迥裏,又是一點晶瑩赤亮的星點猝然從龍尊吾的手指彈出………


    “啊………”


    一聲慘叫又起,龍尊吾也大大的幌了幌,三根細若牛毛般閃閃的鋼絲,正顫巍巍的插在他右腹之內!


    於是,漆黑的房間裏沉寂下來,沒有一丁點聲息。可是,龍尊吾卻明白,這房裏,起碼還有兩個人以上,雖然他們在屏窒著唿吸,在房中的家俱後小心隱藏著,但這瞞不過龍尊吾,他很清楚,就宛似探手入囊內摸觸著東西一樣!


    竭力以一口氣抵住右腿腳底往上延升的一股麻木感覺,龍尊吾曉得他方才一不注意被刺的那一下是中了毒了,他忍著,蹩著,目光閃爍著朝房間四周道打量……


    這間房子相當大,約有三丈見方,朦朦朧朧的,可以看得出有桌子、長椅`寬榻,以及衣櫃,另外,好似還擺著幾隻碩大的笨重木箱………


    雙方都沒有人出聲,大家全靜默著,等待著,當然,時間拖延下去,對龍尊吾是比較不利的……


    汗水自龍尊吾的額角滴下,他已覺得有些氣浮心燥,胸口也沉悶得像塞了一塊石頭進去似的,連腦袋也似是昏濁濁的了……


    緩緩地,緩緩地,龍尊吾吐了一口氣,懶的往下坐倒“削”聲銳響,就在龍尊吾的身體尚未觸到地麵之前的瞬息,一溜金燦燦的毫光在龍尊吾手中奇幻無比的飛快翻劈,已飛瀉向屋角的床榻,那人也堪躍旋掠著悍猛對搏,雙方條然接刃便互相攻拒了三十九次之後,床榻後麵“悉索”急響,一條人影電也似的竄起,同時揮動一件銀芒閃泛的兵器迴手攻擊,阿眉刀而這三十九次在不可言喻的快速變幻中,看上去卻隻像是接觸了一次!


    火花並濺著,“叮”“當”之聲急快如風,龍尊吾“飛流九刀法”中九招齊出,刹時整個空間全是金刃烈芒,溜溜條條,像一片片的金瓣掠穿,一蓬蓬的焰雨蓬騰,一股股的星芒流絆,一團團的毒火熊熊,空氣亦突地凝凍了!


    那人的銀色兵器卻幻做一條長龍般的晶瑩光帶,筆直投射向龍尊吾的懷裏,寒電芒星,濺閃四散“嚓”的暴響,激射而來的那人“呀”啊“厲嚎,偌大的身體在空中連連翻滾而出,每在他痛苦的翻滾裏,便有一抹寒光在他身上跳閃飛逝!


    室中,物體的傾翻聲,撞擊聲,劈哩碰楞亂成一片,那人的銀色兵器“錚”然斜插進一張翻倒的木桌桌麵上,他自己卻已沉重的跌在地下!一股鮮血,涓涓溢自龍尊吾的右胸,他唿吸有些急促與粗重了,閉閉眼,他又吞了口唾液,艱辛的移動了半步


    “唿嘩”,一陣強厲得有如鐵巨錘的勁風兜頭掃來,跟著又是同樣猛烈的無形力道接連猛掃,在整個房間的家俱紛飛碎裂,屋宇震幌中,龍尊吾卻搶在這波波的勁力之前猝掠猝返,金刀橫斜向左,淩空旋繞,暗裏,腰際纏著的“雙頭蛇”已電也似的條飛條揚!“澎東”一聲,龍尊吾連中三掌,胸口如遭雷擊,他猛一下子肩背碰在牆上,淩空摔出兩尺,在阿眉刀的傾力刺撐裏,才勉強柱立著未曾跌倒,而現在,他口中的鮮血已與胸前的殷紅染成一片了!瞪著前麵,龍尊吾粗濁的喘息著,前麵,在頹倒的幾隻木箱之後,一個壯實的影子正緩慢地,沉重的萎頓下去,喉間,還像被人扼捏住似的發出一連串痛苦已極的“哦………”“哦………”之聲!是的,那人的小肮上,還留垂著龍尊吾“雙頭蛇”的一枚黑練在外麵,而“雙頭蛇“頂端所綴連的兩段尖錐,則全深深送入它的肚皮內了!


    當那人影沉重的樸倒之後,房門已猛然被“碰”的蹴開,看得出有兩條人影條閃左右門邊,其中一個粗豪的聲音大叫道:“老弟,龍老弟,你在麽?”


    噎嗆了一口血,龍尊吾沙啞的迴答:“是………朋老哥?”


    門邊,果然是朋三省,他又又喜的高唿道:“你沒有事吧?怎麽房子裏一片漆黑?”


    蹩住氣,龍尊吾異常吃力的道:“你們可以掌燈進來,現在,已沒有事了………”


    於是,片刻後,一盞桐油燈的光輝已映了進來,那暈黃搖曳的燈光照進屋裏,首先入眼的便是一片淩亂,桌椅翻倒,床塌箱傾。跟著,滿地的鮮血與牆壁上的刀痕掌印包是驚心,四具體便分躺在四個不同的角度與位置,一個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下,他身壓著的,是一些密密豎立著的黝黑鐵蒺藜,而這些鐵蒺藜,卻大部份全戮進他的肉裏去了,另一個側身卷曲著,全身也都插遍了這些黑球般的布滿尖刺的劇毒玩意,顯然,這人臨死之前必是經過一番痛苦滾動的,榻沿外麵半坐著一位,他穿著紫袍,頭仰擱在榻邊,隻見他混身上下都是一條條交織縱橫的可怖刀口,就像是被千百刀斧手亂刃劈斬過似的,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第四個便扒伏在一隻木箱上,也是一身紫袍,他肚皮裏的“雙頭蛇”鐵,正看上去十分古怪的拖在一邊,這四個人全已死了,猩赤的鮮血一灘灘的印在地下,蜿蜿蜒蜒的向四邊流開,而屋子的周遭也皆濺滿了血跡,斑斑點點,好不令人栗然!


    燈光又抖抖的映照著靠挺立的龍尊吾,這一點,持燈的朋三省卻幾乎一下子將油燈打翻在地下山!


    禁不住的打了個喀嗦,驚恐欲絕的尖叫:“我的親媽啊………龍老弟,你你你………你這是怎麽了?”


    傍邊的人是“青鷹”梁采,他急忙搶前一步攙扶著龍尊吾,焦惶的道:“龍公子,覺得如何?還能挺一會嗎?”


    兩人這一吵一叫,外麵一陣細碎而急切的步履聲響已極快移了近來,門口,唐潔與徐美媚兩位美娘子已然出現!


    兩個人尚未踏進房裏,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已令得她們幾乎昏叫,而房中的慘布情景,更是使得她們不由自主的連連打著寒顫,混身全涼了,但是,兩個人的四隻俏眼卻焦急如焚的匆匆住四周搜尋著她們那位命根子的蹤影,徐美媚一邊環視,一麵悲惶的叫:“梁采,龍公子呢?龍公子他”話還沒有說完,徐美媚已如遭雷擊般猛一下呆住了,她雙眼一動不動的盯注著靠在牆根,宛似一個血人般的龍尊吾,窈窕的身子在抑止不住的岌岌抖索,麵色也在刹那間變為慘白,終於,她全身突地抽搐,軟軟朝地下倒去早已淚流滿麵的唐潔一個跆,慌忙一頭將徐美媚抱住,她自己抖得更兇,連嗓子都嗚咽得不成聲了:“妹………妹………天啊………妹妹………”


    朋三省用手捂住了自己險些脫口的一聲叫,梁采也有些失措的一疊聲道:“小姐………小姐………”


    正在這淒風慘霧的當兒,窗外“唿拉”一響,一條人形飛掠而進,這人似乎估不到呈現在眼前的竟會是這付情景,他一之下,“磴”“磴”“磴”便往後退了三步,一雙眼也全發了直!朋三省“嚓”的搶上兩步,五節九菱鞭與新配的寬刃彎刀同時出手,鏗一碰攔到了那陌生人身前!這不速之客,有著一張黃焦焦的麵孔,隻是如今卻已變成煞白,他細眼薄眉,鷹鼻削唇,形色冷厲而倔悍,不過,這股子冷厲倔悍之氣,卻似在甫一進來之後便消斂一空了!細細朝來人一瞧,朋三省頓時認出了他是何人,大吼一聲,朋三省怒叫道:“好啊,老子還以為是誰擺下這付連環套來算計我們,原來竟是你!久違了,大名鼎鼎的“奈何判”臣堅!”


    是的,這人,正是昔日栽在龍尊吾手裏的“金衫雙判”老二“奈何判”臣堅!


    後麵,扶著龍尊吾的梁采也陰沉沉的盯著臣堅,他的左手早已暗裏蓄足功力以憊突然發難………


    臣堅目光悲涼而震駭的往地下緩緩巡視著,未了,停在朋三省身上:“他們四位,全死了麽?”


    重重一哼,朋三省獨目中噴射著火焰道:“你看看他們還像是活的麽?臣堅,沒有關係,老子會陪著你耍耍!”


    絕望的呻吟了一聲,臣堅又瞧向混身血跡的龍尊吾,他沉重的道:“龍尊吾,地下的人,全是你一個人殺的?”


    龍尊吾也正虛脫的看著他,閑言之下,龍尊吾強提一口氣,虛弱的道:“不錯。”


    石像般呆呆的站著,良久,臣堅的雙目中竟湧出了兩顆清淚,他麵上的肌肉抽搐著,轉過身,“撲通”朝地下的四具體跪倒,哀滄而痛苦的祈道:“石幫主,夏堂主,古堂主,席世兄,我對不起你們,與龍尊吾的血仇,今生隻怕是報不成了。他太強,太狠,我們賠了命怕難扳倒他………席世兄,你曆盡霜雪的找到了我,我知道你懷著多大希望,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仇人,我們更有深厚的交情,我原打算在會齊鐵矛幫的高手後能於同心合力之下吐一口氣,但我們卻錯了,輸了………我們打了多少心血,派人跟蹤,沿途監視,布好陷阱,但這一切全白廢了,甚至連中條山裏罕異劇毒的“血蜂子”也未能傷他分毫……石幫主,我們辦不到,我們以眾相淩,以毒相伏皆辦不到。龍尊吾有好運道,昔日,你曾親自以生肉引狼群圍噬他,不是也失敗了?那個時候,我們就應該明白不可繼續的但我們卻做了,好慘啊,這下場……。”


    朋三省朝後一斜眼,老天,那全身插滿鐵蒺藜的體,不是“九如派”的“血筆點命”席若玉是誰?他好大神通,竟然追攝到了這裏,又能找上“奈何判”臣堅,聯合鐵矛幫的勢力來暗算自己等人,但是,卻也正如臣堅的祈白,這費盡心機的結果,真是好慘啊……


    抱扶著徐美媚的唐潔,目光也投注在那名四肢伸開,仰躺著的體上,這具雙目突凸出眼眶,隱浮著碧綠的,死魚般光芒的體,竟然正是它的殺父滅親的大仇人鐵矛幫浩江堂堂主“碧眸”古顏!在古顏毛茸茸的隻肩正中,還深深嵌著一枚透人腦際的菱形血紅指環龍尊吾的“普渡”!


    於是,唐潔的淚水又滔滔順頰而下,淚中,卻含蘊著奇異的感受:悲痛與歡欣,淒涼和慰足,是的,仇已報了,此生無掛,隻是那為自己報了仇的冤家,卻怎生傷得這般沉重啊………在一片愁雲慘霧裏,窗外,又是兩聲輕響,“玄鶴”牟遲德斜穿而進,他人在半空條然翻轉,“噫”了一聲,捷如飛烏般“唿”的落在朋三省身側。緊跟著,滿頭大汗的醉壺公易欣躍窗射入,兩個人的目光才一接觸室中景像,已全然傻了一樣呆在當地!用力搖搖頭,易欣呐呐的道:“老天爺………這是怎麽迴事?我們追的人反逃進屋裏,屋裏卻又怎的弄成了這般光景?”


    此刻,“奈何判”臣堅艱辛而徐緩的站立起來,他轉過身,脫下了外罩的黑色長袍,裏麵,赫然是一襲閃耀奪目的金衫,他目光定定的看著龍尊吾,木然而沉痛的道:“今生我難雪此恨,龍尊吾,來世我也哲必複仇!”


    睜著一雙血蒙蒙的眸子,龍尊吾沙啞的道:“我會記著,臣堅,我會的………”


    朋三省突地怪叫道:“姓臣的,不用等來世了,現在我們就開始!”


    頭也不迴,臣堅長長的歎了口氣,轉身向窗口行去,朋三省的五節九菱鞭與寬刃彎刀“當”聲交擊,醉壺公易欣的純鋼四棒子也立即斜舉,同一時間,牟遲德亦閃電般攔到窗前!


    臣堅微微一窒,正有些進退維穀,後麵,龍尊吾已沉沉的道:“放他去………”


    朋三省呆了一呆,忙叫道:“可是,老弟這”他的話未講完,龍尊吾已沙啞卻堅決的道:“我說,放他去!”


    於是,朋三省、牟遲德、易欣等三個人隻好讓到一邊,臣堅垂下頭,連一個字也不吭的越窗而出,頓失所在!


    唐潔懷中的徐美媚,這時已悠悠蘇醒,她一雙美眸方才睜開,連口氣尚未吐出,已痛哭失聲的慘唿:“尊吾啊………”


    急忙輕拍著她,唐潔嗬慰的低語:“別哭,妹妹,好妹妹,別哭。尊吾沒事,隻受了點傷,他會好的,他會好的,你知道,他是鐵打的身子,這點傷拖不倒他……”


    流著淚,徐美媚吃力的站好,她一下子撲在龍尊吾腳下,仰起一張梨花帶雨般的美麗麵龐,期盼而傷心的泣問著:“真的?尊吾?你沒有什麽?這點傷拖不倒你?”


    提著一口氣,龍尊吾努力在血跡斑斑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他低啞的道:“真的………我死不了………況且,我懷中,還有一些返魂……續命的奇藥……”


    醉壺公易欣急急走了上去,他放下手中的四棒子,小心翼翼的為龍尊吾驗查傷勢,一邊看,他一麵連串的道:“牟老弟,煩你叫那嚇癱了的店家快到灶房去燒水,唐妮子,馬上把床鋪好。徐丫頭,抉找幾卷淨布,還有四爺,將這房子收拾一下………快,大家全快一點。老梁,對了,你扶正一點………”


    室中的各人立刻匆匆展開行動,朋三省朝著走到門口的牟遲德一笑道:“店主與他女兒已被我們解了縛,不過隻怕還虛弱得緊。先前那一聲救命,就是古顏硬逼著店主女兒叫的,他們早設好了陷阱,專等著龍老弟及我們來跳了,這一對父女在對麵房中,你去時可別嚇著他們!”


    點點頭,牟遲德快步走了,朋三省轉過頭來,他先自古顏的體上鉗出了龍尊吾的普渡指環,又拖過了席若玉的遺骸,他朝席若玉的臉孔上一看,不由伸手也拔出了另一枚普渡指環,一邊自言自語道:“乖乖,一枚戒指一條人命,卻又俱是那麽準,全射進了眉心正中………乖乖…………”


    在堆跌的木箱後麵,朋三省一把提起了那具紫袍首,目光一瞟之下,不由吹了一聲口哨,伸伸舌頭道:“天爺,這是“九鴻一尊”夏忌生嘛,這老小子橫行一時,人也夠穩重,今宵想不到也落得這麽淒慘法………看情形,龍老弟隻怕還中了他的“斷脈金鋼”呢………。”


    拖過了夏忌生之後,他再去搬動靠在床沿邊的那具體,這是個老人,頭發花白,蓄著的短胡卻是漆黑,不過,頭發和龍撓上都已染漢了血,以至那張臉孔也扭曲得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拍拍他的肩頭,朋三省磁著牙道:“老小子,昔日在紫蘆山區,本來我們不會和那群餓狼打交道的,都是你使的花招,現在,成了,鐵矛幫的大幫主石清,你再也犯不著這樣操心啦,我他奶奶的………”


    他一邊說著話,一麵在搬運整理物件,末了,又找到一隻大掃把,小心謹慎的打掃起地下的那些鐵蒺藜來………


    扶龍尊吾躺在床上,醉重公易欣卷起袖子,輕徐的為他將衣衫褪除,又仔細查看龍尊吾在一隻小巧錦囊裏所帶著的那些珍奇藥材。低啞的,龍尊吾也一一告訴他某藥材的某用途。


    於是,牟遲德端著一盆滾燙的開水進來了,唐潔亦蹲到榻邊用一方粉紅小絲絹為他拭抹著血汗,徐美媚也從門外急急碎步趕到,她手中捧著一大卷白綢,嗯,難怪她還特地跑到外麵去,原來,這一大捧細致的白綢竟是撕裂了她一襲中衣得到的,恐怕上麵尚沾有她肌膚上的香澤呢……


    雪停了,大地是一片銀玉琢,琉璃世界。這條路;往南邊蜿蜒而去,路上的積雪合著濕泥,在一輛烏篷車的夾鐵車輪壓過去的時候,便響起一連串低沉卻柔和的“咯吱咯吱”重音………


    篷車輕微的搖幌著,簾已經半挽起來,車裏,龍尊吾混身纏滿了白綢,氣色雖然有些蒼憔,精神卻十分愉快爽朗。是的,他為何不愉快爽朗呢?仇了怨盡,一心坦蕩,那些縈迥在睡夢中,心田裏的魅影陰雲全清除了,剩下的,是無限光明的前程,以及,溫馨而甜蜜的未來……


    唐和徐美媚就像兩隻依人的小鳥一樣分坐在龍尊吾的兩側,她們在悄聲低語著,吱吱吱吱真似一對兒小巧精靈的畫眉,四隻水汪汪,柔脈脈的眼睛,不時向龍尊吾投去深情的一瞥,在每一次瞥視裏,都有掩隱不住的喜悅和振奮,為什麽不好?自今以後她們用不著再憂慮,再愁悶了,三心早連,而三個身,也將合成一了啊。


    朋三省仍充任車夫,醉壺公易欣與牟遲德並駕在前,兩個人不知在談些什麽,時而揚起一陣豪放的大笑,笑聲,引起跟在車後的梁采也忍不住時時探首莞爾了。時至嚴冬,但今天的天氣卻是出奇的清朗,並不太冷,陽光正溫和的普照大地,宛如一隻輕柔的手在撫摸著世間萬物,連人們的混身筋骨都覺得舒泰透了……


    跋車的朋三省迴過頭來,這位獨目獨耳,卻豪邁磊落的大伏堡四爺,笑吟吟的道:“龍老弟,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到了蜀山湖九成官拜謁過你那兩位恩師後,兩位老人家一定會以你滿身的疤痕為傲呢,嗬嗬,也隻有“金羅漢”冷臥雲與“大神叟”屠百色二位前輩才能調教出你這等狠打不死的倔強貨色!”


    微微一笑,龍尊吾沉緩又詼諧的道:“見到這些傷痕之後,冷師父會說:龍兒,你凡事太過粗莽,鋒芒不隱,易遭忌恨,還須多加潛修默化,煞煞銳氣………屠師父卻笑得雙眼成條縫,摸著他的大肚皮點頭說:好好,小子,我就曉得我的徒弟有骨氣,有種,別聽冷老鬼的!每一條疤痕,即表示你對人生,對江湖更深的一層驗,每一塊疤痕,便證明你的英武與傲淩,好,好,龍兒,我的垂龍兒………”


    裝著他師父的口氣,龍尊吾做了一番未曾見麵前的推敲,於是,車上的唐潔、徐美媚全笑彎了腰,連駕車的朋三省也笑出了淚………


    好一陣,唐才忍住笑,輕輕一點龍尊吾道:“哼,你呀,平時看你一本正經,道貌岸然,原來卻也皮得很……”


    一伸手抓住了唐潔的柔夷,龍尊吾又毫不偏私的也握緊徐美媚的小手,緩緩的,他將兩人的手連著他自己的手合在心口,深摯的道:“去掃過青青的墓,我們在那裏留一宵,你們尚未見過她,留在那裏的一宵裏,也讓青青在夢中相見,分享我們的歡愉及幸福,好嗎?青青是必定樂意來的………”


    唐潔和徐美媚重重點頭,溫柔的卻也是誠心誠意的點著頭。她們卻知道,今天的這段姻緣,全等於是她們這位已幽明相隔的社青青姐姐所賜啊……


    三騎一車,加上係在車後的那匹“一陣風”,這小小的行列,冉冉向前,消失在路的那邊。山野寂寂,銀潔冰清,這世上雖然有著醜惡,但是,不也有著更多的美好與善良?人生,還是多采多姿的啊………


    或者,我們仍在關龍尊吾與唐潔、徐美媚,他們的百年佳禮在那裏舉行?九成宮,仰是藍湖海銀城?但,這件事,他們自己會去妥善解決的,用不著我們再煩心了,是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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