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很快的,三個月像酣睡中的三個夢一樣,那麽無聲無息的,輕輕悄悄,卻又甜甜蜜蜜的過去了。


    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裏,寒山重已將他那幾乎致命的內外創傷完全養好了,現在,他又矯健靈活活潑得和以前一樣,像一隻又快又狠的黑豹!


    老毒婆一家人與他,以及夢憶柔二人,都已產生了真正在苦難中相處的純摯情感,老毒婆甚至主動的推翻了自己原先的要求─為寒山重療傷所需的金銀代價,但是,寒山重卻堅持一定要送給這家人,自然,寒山重出得起,更重要的,並非是這些金銀的表麵價值,而是付出人的一片心意。


    老毒婆抹了一下眼睛,依戀的道:“山重哪,你上山是時三伏天,現在卻要立秋了……真舍不得你走,唉,你是個最使人喜歡的好孩子……還有夢姑娘,你們可別忘了一定要再來啊……”


    寒山重手裏挽著韁繩,夢憶柔嬸嬸立在一邊,他帶著傷感的向四周環視,輕輕唱了一聲:“老夫人,秋天本來就是容易令人神傷的季節,在人間的生離別苦,也都會有意無意的選在這個時間,長安雖好,卻沒有不散的宴席,老夫人,且容此別,隻要在下有暇之時,一定偕夢憶柔至府拜見……”


    他又向一旁的馮萬喜.及巧兒道:“前輩,巧妹妹,在下去了,湘境騎田嶺浩穆院自在下以上,隨時隨刻歡迎各位光臨,浩穆院的‘大威門’永遠為各位而開。”


    馮萬喜故做歡容的嗬嗬一笑,道:“小子,老頭子我說不定也會去個一兩趟,不過,也總是老了,骨頭一硬人也懶得動彈,小子,找個閑暇,老夫我倒想叫小巧兒下山去見見世麵,那個時候,你可得多多照料點呀。”


    寒山重躬身道:“巧妹妹一到湘境,隻要提起在下之名,便會有人接待,在下當即會遣人迎接,到時希望接到的卻是前輩全家福。


    巧兒神色落落,一直扶著父親沒有說話,這時,她望望山重,又瞧瞧夢憶柔,神情之中,有一股“未到分離,偏要分離”的惆悵。


    馮萬喜古怪的看著寒山重,緩緩的道:“小子,你在湘境,勢力一定很大,是麽?”


    寒山重想了一下,笑笑道:“不敢說大,人麵較熟而已。”


    老毒婆過去擁著夢憶柔,低沉的道:“孩子,你算找對人了,山重是個溫和、豪爽而又歉虛的青年,這三個月中,他甚少提及他自己如何,但是,他雖不說,老身卻看得出,他定然不是等閑之輩,老身十五年未出江湖,可是,一個傑出之輩的風度氣質,卻逃不出老身這閱入無算的眼睛!”


    夢億柔文靜的一笑,輕輕的道:“謝謝前輩誇譽山重,他,他是真的很好……”


    說到這裏,這位美麗的姑娘己不禁麵龐微紅的垂下頭去,老毒婆笑嗬嗬的摟緊了她,邊叫道:“巧兒,你寒哥哥及夢姐姐都要走了,你也不說幾句話呀,真是個傻丫頭……”


    巧兒羞澀的盍動著嘴唇,怯怯的道:“寒……寒哥哥,你和夢姐姐都要再來啊……我們,我們會想著你倆的。”


    寒山重抱拳為禮,道:“巧妹妹,山遠路重,後會有期,我與憶柔也會念著你們全家。”


    他轉身再向二位老人行禮,扶著夢億柔上了馬,豪邁的道:“別了,別了,今日分別在此,他日再會有處,三位。


    雲天高誼,在下將永懷心田!”


    像一朵黑雲,寒山重翻身上馬,馮萬喜有些哽咽的大叫:“小子,別忘了我們……”


    寒山重再度抱拳道:“前輩,永不相忘。”


    叱雷昂烈的高嘶一聲,揚蹄奔向林外,夢億柔迴過身來一一招手,邊向巧兒大聲的道:“巧妹妹,希望你能早點下山……”


    語聲揚曳而去,巧兒待要迴答,一馬二人,消失在鬆林之外,隻有蹄音如雷,漸去漸遠。


    老毒婆迴身望望女兒,歎息著道:“真是兩個好孩子,醫好了寒山重的創傷,可能是我這一生中最高興的事了。”


    馮萬喜用身子撞撞女兒,笑道:“怎麽?寶貝,怎麽不吭不響的?看見人家成雙成對,你也有點動心了麽?哈哈哈。”


    巧兒麵龐微紅,她不依的啐了一聲,轉身奔向屋裏,如波浪似的黑發披揚,那背影,俏麗極了。


    老毒婆倚著丈夫,感慨的道:“說真的,老骨頭,巧兒也大了,咱們不能老讓她呆在山裏,該出去見見世麵才對……”


    馮萬喜又嗬嗬笑了起來,連連點頭,不過,那雙眸子裏卻流露出絲絲感歎,是的,女兒大了,已到了動情的年紀了,但,自己,自己不是也老了麽!時間是多麽殘酷的東西啊。


    路是崎嶇的,蜿蜒於水涯雲深,蹄音得得,一會急劇,一會輕脆,一會緩揚,一會平和,而在這急劇裏,這輕脆裏,這緩揚裏,這平和裏,叱雷的四隻鐵蹄,已將路程一大截,一大截的遺落在後麵了。


    沿著刀子河,現在,寒山重與夢憶柔已來到豫鄂邊界處的豐家堡左近,這裏,距離襄陽僅有百十裏地了。


    寒山重抹了抹額角的汗水,低頭向夢憶柔道:“累不?前麵就是豐家堡了,大約再有十幾天,就可以到達浩穆院,嗯,那是我們的家……”


    說到浩穆院三個字,寒山重的眸子裏漾起一片懷念而欣慰的光影,這光影很柔和,但卻深刻無比,隻有在一個遊子要迴到久別的故土家園時,才有這種渴切而依戀的情感流露。”夢憶柔甜蜜而溫柔的笑笑,憧憬著道:“山重,那地方一定很美,是嗎?”


    寒山重眼睛望著天邊,低沉的道:“是的,美得迷人,你一定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夢憶柔仰起麵龐,輕輕的道:“山重,你為什麽不準我騎我自己的那匹馬‘雪瑩’呢?這樣,叱雷負擔輕了,我們就可以早點到達浩穆院。”


    淡淡的一笑,寒山重在夢憶柔滑膩的額角吻了一下:“傻孩子,假如我不堅持將你那匹‘雪瑩’仍然寄托在蟠龍山的農家,現在我還能與你並體連心的做那神仙伴侶麽?”


    “你好壞……”夢憶柔羞澀的垂下頸項,身子卻更緊切的偎到寒山重懷裏。


    寒山重摟緊了她,道:“我們兩個人共乘一騎,雖然比雷會辛苦些,但是,柔,這馬兒的心裏也一定在為它的主人享此豔福而欣喜呢。”


    夢億柔粉麵配紅,她咬咬下唇,聲如遊絲:“厚臉皮……”


    寒山重豪放的大笑,抖韁奔馬,盞茶光景,豐家堡的房舍街道己在眼前不遠。


    這豐家堡,名雖日堡,卻連個土圍子式木柵欄都沒有,因為地處兩界之間,商旅所至,市麵也相當繁華……”


    寒山重輕快的為夢憶柔解釋著前麵的地方情形,夢憶柔聽著,又有些怯怯的道:“那,山重,我們兩人共乘一馬,不嫌有些招搖嗎?”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誰敢正眼相視?在兩湖左近的地麵?”


    他正說到這裏,豐家堡裏己忽然衝出十餘乘鐵騎,而十餘乘鐵騎奔馳的速度,已近乎亡命一樣,似狂風一陣,潑刺刺的直向寒山重坐騎之前奔來。


    夢億柔驚唿一聲道:“山重,他們瘋了?”


    寒山重入鬢的雙眉微皺,倏然石破天驚的大喝一聲:“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八個字似八個突起的釜雷霹雷,超過人叫馬嘶混亂之聲,馬上的騎士在聽到這八個字的同時,連吼喝的人麵孔尚未看清,已個個麵如死灰神色倉皇,身不由己的紛紛用力勒住馬韁!


    於是,馬兒昂烈的嘶叫著,人立而起,在塵土迷漫中,馬上的騎土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慌忙下馬,看得出他們內心是如何恐懼的緩緩向前麵走來。


    夢憶柔做夢也想不到隻憑寒山重的八個字,就能將眼前那群橫衝直闖的大漢們完全喝止,而且,他們還像是十分驚恐呢。


    其實,夢億柔哪裏知道,寒山重的威望,不僅震懾整個中原武林,更是兩湖一川的大豪霸主,根本掌握著兩湖一川所有武林道的命脈,兩湖一川的黑道固然全在他調度之下,甚至連白道上的幫派人物,對他的“大威令”也不敢不遵,方才,他的第一句“浩穆一鼎”即是表明他的身份……浩穆院之主,兩湖一川的司命之神在此!


    夢憶柔驚異極了,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寒山重已低低的在她耳邊道:“這幾個小子倒有一半負了傷,看情形,他們大約是忙著逃命才如此慌亂的,嗯,尚可饒過。”


    夢億柔定下心來,仔細瞧去,果然,那十來個體魄修偉的彪形大漢,有五六個頭破皮開,身上血跡斑斑,形狀十分狼狽。


    這時,走在最前麵,一個滿臉橫肉,鼻孔朝天的大漢已停了下來,他戰戰兢兢,卻又帶著幾分疑惑的抱拳道:“借問閣下可是浩穆院的大哥?”


    寒山重冷冷哼了一聲,抬起左腕,於是,那九枚精致的銀鈴檔兒在午辰的陽光下微微一閃,響起一陣清脆而又令人心跳的聲音。


    這叮當的聲音一響,那大漢己像猛然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全身一抖,雙臂高舉著“撲通”跪下,哆嗦著大叫:“寒當家在上,小的廣水‘一字教’大執法擔山熊孟源率教下弟子叩見老人家。”


    這“擔山熊”龐大的軀體一下矮了半截,他身後的各人也同時跪了下來,這十來人-時跪了一片。


    寒山重默默的瞥了一眼;道:“坦蕩大路,豈容爾等如此橫行霸道?爾等眼中尚有區區寒山重麽?”


    擔山熊孟源一陣顫抖,滿臉的橫肉直在抽搐,他盡力吸了口氣,誠惶誠恐的道:“小的不敢,小的天膽也不敢稍有冒犯你老人家之處,隻因教下弟子魯莽無知,於豐家堡前頂撞了貴院雙翼,小的唯恐貴院雙翼大開殺戒,心慌意亂之下.帶著這些畜牲奔路逃命,實不知你老人家在此……小的等僧懂處,萬乞你老人家恕過……”


    寒山重想了想,沉聲道:“你們遇見了鵬冀巫堯與鷹翼韋峰!他們兩個人都在麽?”


    擔心熊用膝蓋前行了一兩步,恭謹的道:“迴你老人家的話,兩位大哥都在,好象還有些貴院的大哥們散於左近,可恨小的管束無方,那些畜生竟敢上虎嘴拔須……”


    哧哧一笑,寒山重一攏手道:“罷了,你們都起來吧,巫堯他們一定沒有佩帶虎皮披風。也難怪貴教一幹弟子不明就裏……”


    擔山熊孟源頓時如釋重負,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但是,他這口氣還沒有吐完,一片擂鼓似的蹄音,已像煞密雷陣串,自身後緊迫而來!


    這位體魄修偉,肌肉結實的大漢,一雙膝頭尚未離地,又“撲通”跪了下去,急不成聲的道:“大當家,你老人家救救命吧,貴院的各位大哥們已經追來了……”


    寒山重嘴角一撇,道:“你們起來。”


    擔心熊孟源卻是不敢,他一直跪著不動,滿臉惶急之色,馬上的夢憶柔輕輕迴手捏住了寒山重的手。


    “山重,別這樣對人家……叫你的朋友住手吧……”


    寒山重握緊了夢憶柔那滑嫩的小手,笑道:“我的朋友根本還沒有動手……”


    二人就說了這兩句話,蹄聲猛烈中,七八乘鐵騎之影己可見到,為首二人,一個神色沉冷,雙目如縫,生著一顆龍眼大小的紅痣在下額之中,另一個肥胖高大,頭頂光禿無發,卻留著一撮小胡子在唇上,二人都是四旬左右的年紀,形態之間,卻又一樣的冷酷森嚴。


    這七八乘鐵騎才一見到擔山熊等人,奔馳速度已更形加快,都是清一色的黃騎駿馬,黑皮銅扣鞍橙,怒馳而來,更見聲威懾人!


    擔心熊孟源全身都嚇軟了,他乞求的望著寒山重,嘴唇泛白,身後的各人也全是滿臉無告之色,似一個個已快到鬼門關口的冤魂。


    於是,隻隔著不足七文之遙了,當先一騎,正是那肥胖高大,唇留小胡的中年大漢,他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如裂金石般驀然大吼:“浩穆雙冀,大威震天!”


    當每一個字在空氣中跳躍,擔山熊那些人就大大的顫抖一下,甚至已恐懼得連那乞求的眼色也變得那麽軟弱無力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雍容環胸,沉聲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他的語聲,如此沉和,卻又如此有力的進入追騎各人之耳,不用再加絲毫辨識,為首大漢已神色一肅,掩不住又掠又喜的翻身下馬,落身在馬首之前來到寒山重左邊五步之處。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語聲裏含有無限的親切與真摯:“巫老鵬,你與老鷹都來了?”


    這禿頂的胖大漢子,果然正是騎田嶺浩穆院“卷雲閣”首座鵬翼巫堯!


    巫堯恭謹的抱拳行禮,敬肅的道:“院主久離浩穆院,全院上下,無不焦慮異常,巫堯等謹奉‘紫星殿’首座禹殿主之令前往西澱白龍門探查院主蹤跡。”


    寒山重劍眉又待皺起,另一位下頷生有紅痣的-眼大漢亦已一個箭步來到前麵,他那細-的眼睛倏忽睜開,精光閃射中,抱拳躬身,一麵欣喜的道:“院主離此半載有奇,四月前聞得消息,說院主在白龍門中伏受傷,消息傳來,全院上下沸騰不安,韋峰等雖不相信,卻也奉渝整裝待發,自禹殿主以下,點齊院中各殿、各堂、各閣好手三十餘名,率院中壯士三百名,準備向白龍門大舉進襲,使小靈州水為血染……”


    巫堯又急急接口道:“大隊已將探手遣出,哪知尚未啟程,卻接到院主派來的一位武林朋友攜來院主親筆令渝,令雲院主有驚無險,嚴令院中上下前往白龍門尋仇,禹殿主已遣出數批院中好手分往四處尋探,卻俱是信息無著,為恐江湖上驚蕩起浪,又不便撤武林帖傳告,待至五日以前,禹殿主與全院上下實已不能再候,是以再度派出巫堯等人共分六批前往各地查探,巫堯等便是直赴白龍門的一支……”


    寒山重習慣的撇撇嘴唇,籲了口氣:“才這幾天功夫,你們這些老寶貝就鬧了個雞飛狗跳,連禹殿主這麽深沉的人也沉不住氣,浩穆院的一殿雙堂三飛閣大約又像如臨大敵一般緊張了……”


    鵬翼巫堯咧嘴一笑,語聲卻深切無比:“院主,浩穆院如一日沒有院主一鼎,則浩穆院存在又有何義意?全院上下又有什麽指望?”


    鷹翼韋峰的目光在夢憶柔婿紅的臉蛋一掃,似乎震了一下,又迷惑的瞧往寒山重,鵬翼巫堯一直沒有向夢憶柔注視,這時,他講完了話,才有時間打量了夢憶柔一眼,卻與韋峰同樣驚異的顯著迷茫的神色愣了愣。


    寒山重笑了笑,緩緩的道:“巫老鵬,你與韋老鷹來見見夢億柔夢姑娘。”


    巫堯與韋峰雙拳一抱,上身微躬,夢憶柔已羞紅著臉,欲待下馬還禮,巫堯連忙踏前一步,宏烈的道:“方才本閣隻顧與院主談話,對姑娘禮數失周之處尚請姑娘恕過,隻要姑娘抬舉,馬上馬下都是一樣!”


    夢億柔羞澀的頷首致意,低柔的道:“二位對我太客氣了,我有不懂事的地方,也請二位多多擔待……”


    韋峰細-的雙目倏睜又閉,肅然道:“不敢。”


    寒山重哧哧一笑,沉聲道:“老鵬,放一字教的朋友去吧。”


    巫堯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一批自己等人原先追趕的目標,他恭應一聲,迴頭朝著擔山熊孟源狠狠的瞪了一眼,吼道:“一字教的朋友,江湖上混的日子長了,就該把照子放亮一點,上線開扒也要看看對象,吃雜八地也挑個軟骨頭的;別淨往刀刃上碰,以後在堂堂大道上,坐騎放慢一點,別再為了奔馬賣狂而弄個灰頭土臉。”


    擔山熊孟源如獲大赦,急忙率眾自地下站起,朝寒山重等人一拜再拜,口中唯唯諾諾,寒山重忽然道:“對了,孟執法,迴到廣水,請代問候貴教主‘一字橫天’黃池!”


    孟源連連稱是,唯恐寒山重等人變卦似的趕緊狼狽上馬,紛紛揚蹄而去,嗯這一次,馬跑的速度可是文雅多了。


    寒山重輕輕聳肩,喟道:“一字教黃池倒是個有骨氣的漢子,怎麽手下弟子卻竟這般窩囊?在江湖上闖,到了這種貪生畏死的地步,也就隔著瓦解恐也不遠了。”


    鵬翼巫堯大嘴一咧,道:“這些角色在官道上放馬疾奔,橫衝直聞,如入無人之境,咱們手下弟兄看不慣罵了兩句,這些小子們竟敢圈馬迴來,準備虎須拔毛……”


    鷹翼韋峰平靜的接道:“於是,他們的結果就險些應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那句話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好了,放他們去,也算積德,巫堯,你立即派遣眼前的各人前往四處,將其它五撥遣出的弟兄們找迴,別令他們太過辛勞,卻又勞而無功。”


    鵬冀巫堯領命招集手下調度去了,寒山重又問韋峰:“司馬長雄與遲元尚未來麽?”


    韋峰搖搖頭,道:“按說司馬右衛與遲左衛也應該迴來了,大約半途有事阻礙歸程也未可定,禹殿主也有些掛念著。”


    在浩穆院裏,除了寒山重為主掌一切之魁首而外,就數“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為首要人物,再下則是雙堂之“銀河堂”“兩極堂”,依序才屬“長風閣”“卷雲閣”“金流閣”,其殿堂閣之各首要,聲威赫赫,俱為武林中足可獨霸一方的人物,在浩穆院中地位更是崇高無比,每一殿堂閣所屬之下,皆轄有好手眾寡不等,而這些江湖高手們,則分別掌理著浩穆院在兩湖一川各處宏大的產業,自然,這些產業的經營,有些是光明正大的,有些,卻為了多種的環境原因而與江湖黑道上有著關連,換句話說,浩穆院所主持的各行生財之路,是有多種方式分為明暗兩麵的,這道理很簡單,假如江湖上闖,討生活,就不能離開它傳統的生活範疇與規式。


    寒山重的左右雙衛,在浩穆院的地位是十分超脫的,不受任何殿堂閣首要的調度,直接聽令於他自己,當然,寒山重本人武功之高,己不需要任何人代為護衛,這隻是一個江湖霸主所必須有的排場及威儀而已,浩穆院的左右雙衛,一身藝業之強,決不下於院中各堂閣首要,而且,最主要的,卻是他們忠心赤膽之程度,已經足以到達為寒山重舍命效死的地步了!


    此刻;鵬翼巫堯已轉了迴來,他左右的六名壯士早已領命上馬分奔而去,寒山重叫二人上了馬,不緩不徐的朝豐家堡馳去,巫堯不止一次的向夢憶柔瞥視了幾眼,神色間,仿佛有些忌諱著什麽。


    寒山重機智無比,他在巫堯溜來第二眼的時候已經注意到了,望著即將進入的豐家堡街道,他淡淡的道:“我們不在豐家堡打尖了,到前麵的‘河伊府’再說。”


    巫堯與韋峰二人齊齊頷首。相互看了一眼,巫堯咽了一口唾液,笑道:“院主,請你試試巫堯這乘新選的黃騾馬腳程如何,本閣看來,雖及不上叱雷,也相距不遠了。”


    韋峰亦笑著道:“光說不算.試試便知,老鵬,來、咱們哥倆騎一匹馬……”


    二人在此時此地,忽然說出這番話來,未免令人有些突冗的感覺,而且,似乎他們在形態之間有一股欲語還休的意味。


    寒山重心裏有數,他知道,這二位卷雲閣的正副首座,一定有話要和他說,而要說的話,又必定是極度隱秘和重大的,當然,因為寒山重太過了解他這兩位相處多年曾經出生人死過的手下,才會猜到二人心中的意圖,換一個人,任誰也不會明白他們真正是在打著什麽主意。


    夢憶柔婿然一笑,輕柔的道:“山重,你不去試試嗎?”


    巫堯嗬嗬一笑,道:“老鷹,我這就移過來……”


    三乘鐵騎,此際已經過了豐家堡,又來到堡外的大道上,寒山重輕輕樓過夢憶柔的細腰,露出牙齒一笑,道:“不用了,我的浩穆雙翼。”


    二人不由齊齊一楞,迷憫的瞧著寒山重,他們曉得,這位年輕而敏慧的主人,一定已經明白了自己所以如此的意思,但是,既已明白,為何又不換騎而乘呢?隻有在騎馬奔馳中談話,才能保持最高的秘密,才不會有被別人竊聽之虞,而且,眼前這位姑娘,依寒山重往日的習性,可能又是在逢場作戲時一起玩玩的女友而已,雖然她是如此美麗,但是,任何關於浩穆院中的隱密內幕還是不被她知道的好,尤其是眼前他們要向寒山重票報的這件重大之事。


    寒山重撇撇嘴唇,目光凝注前麵蜿蜒的驛道,深沉的道:“二位,夢姑娘不同其它,這一次,是在下今生最後一個伴侶了,真正的伴侶,她已確確實實的存於我心。”


    巫堯與韋峰十分驚奇的互望一眼,極快的,一片由衷的喜悅已浮現上他們的麵孔,巫堯雙手抱拳,在馬上躬身:“恭喜院主終於有女以長絲相係了。”


    寒山重眼角一挑,笑意盈然,那表情,滿足而欣慰,夢憶柔微微咬著唇兒,聲音低細的得有如蟻納:“哼,終於?山重,你果然風流如傳聞……”


    寒山重急忙俯嘴到她耳邊,輕輕地:“柔,那些已成過去,你別生氣,因為你一定會知道我對你的心,你會清楚,那是真摯得血淋淋的……”


    夢憶柔臉蛋兒配紅,她扭扭身子:“以後你再和以前一樣,我就一輩子不睬你……”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如果那樣,我就算毫無心肝人性了,柔,沒有心肝人性之人,留在世上何益?你說是麽?”


    夢憶柔驚懼的捂住寒山重的嘴唇,惶急的道:“不,山重,你別對自己苛責太重,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我相信你……”


    忽然,鵬翼巫堯輕輕咳了一聲,夢憶柔這才想起一側還有兩個老江湖在,她羞澀的縮迴了手,而那手,又被寒山重一把握得緊緊的:“柔,我的一切,今後都會與你相共,我說自今而後,現在,就開始吧。”


    夢憶柔正感到有些迷茫的微微一怔,寒山重已神色肅穆的道:“巫閣主,你有何事欲報於我?”


    巫堯雙手握韁,又吞了一口唾液,看看夢憶柔,有些喏喏的道:“迴票院主,此事十分嚴重,而且有著極高的秘密性,關係……關係著整個浩穆院的安危……”


    “難怪你們原先如此不動聲色,講吧,夢姑娘不是外人。”


    夢憶柔已經意識到寒山重與他這兩名得力的臂助間有異常重大的問題要談,於是,她低低的道:“山重,我迴避一下,可以嗎?”


    寒山重搖搖頭,又道:“巫堯,我不說第二遍了……”


    鵬翼巫堯連忙正襟危坐於馬上,低沉的道:“是,院主,事情是這樣的:自從院主離開院中,已有半年之久,前一個多月,還沒有什麽異狀,就在第二個月的月梢,大鷹教的探馬已在咱們騎田嶺左近出現……”


    寒山重神色一冷,嚴峻的道:“大鷹教?他們一年前與我們爭奪‘孤山’時所栽的跟鬥還不夠大麽?這些小子們竟然還有種跑到騎田嶺來?”


    鵬翼巫堯肥胖的麵孔漲得一紅,忙道:“本閣也是這樣想,大鷹教的朋友莫不成全活得膩味了?本閣得到消息,當即一麵稟報紫星殿,一邊親率本閣所屬好手十餘名快馬趕去搜索,但是,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看到……”


    寒山重極為不悅的哼了一聲,他這輕輕的一哼,卻使得一側跟隨的浩穆雙翼齊齊一凜,寒山重緩慢的,卻極度冷森的道:“浩穆院雄踞兩湖一川,威揚五嶽三江,哼,卻連個大鷹教遺孽的幾個奸細都捉不住,而被人家逃逸而去,竟然是在浩穆院的所在地騎田嶺,好,好極了,在自己的地界上栽斤鬥!”


    鵬翼巫堯嚇得一聲也不敢再吭,他深深明白寒山重的性格,在他發怒或不悅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便是悶聲不響,否則,後果堪虞!


    寒山重搖搖頭,深沉的道:“二位,浩穆院的雄風何在?”


    鷹翼韋峰盡在毫無意識的摸著自己領下的紅痣,這時,他鼓足了勇氣,先扯出一個笑臉,但是,語聲仍不免有些忐忑:“院主,韋峰當時是跟隨大閣主一起去的,我們去得很快,毫未耽擱時間,照算起來,他們不可能逃得這麽快,而且,長風閣與金流閣也隨後遣人來援,我們一見來人失蹤,當即以‘大威令’檄召騎田嶺方麵弟兄戒備,協同搜查,院主,你是知道的,在騎田嶺,沒有任何一個陌生人可以隱藏得住,但是,在我們按了個天翻地覆,更召令騎田嶺左近同道效力,卻仍沒有著落……”


    寒山重冷沉的想了一會,道:“是哪一個報告你們有大鷹教奸細出現的消息?靠得住麽?”


    鵬冀巫堯這才敢接上,惶恐的道:“是住在騎田嶺的‘灰胡子’老九與本閣所屬‘紅眼’關浩二人所稟報,而且,銀河堂的‘萬聖劍’曹波及長風閣的‘無迴拐’張子誠在以後的半月中亦曾發現了三次,對方大約都在五六人左右,身穿大鷹教的灰色緊身衣,披著鷹羽坎肩……”


    鷹翼韋峰小心翼翼的道:“來人身手極為超絕,像是大鷹教的好手,他們每次出現,卻懼皆不肯與我方之人正麵接觸,一旦發覺,不論我去對方之人是多是少,實時匆匆隱逸,行蹤飄忽,有如輕煙薄霧……”


    寒山重麵色寒如秋霜,他毫無表情的道:“嗯,還不止一次了?”


    巫堯與韋峰又喏喏著不敢接腔,夢憶柔雖然依在寒山重身上,卻也隱約的覺得心上的人兒那一股森森懾人的氣息,於是,她壯了壯膽,怯怯的道:“山重……有事慢慢講……不要生氣嘛……人家二位壯士又沒有得罪你……”


    寒山重劍眉倏轉,卻又-時平展,他歎了口氣,輕輕拍拍夢憶柔的眉頭,語聲轉為平和!“巫老鵬,告訴我,他們都是在哪裏發現這些奸細的?


    我是說,在什麽方向與位置?”


    巫堯心頭暗暗一鬆,如釋重負,他知道,隻要寒山重山叫他一句‘老鵬’,即已等於消了氣了,他忙道:“迴院主,老九與曹波他們都是在騎田嶺與浩穆院之間的林幽山徑上發現的,每次人數多少不等……”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道:“這距離太近了,隻不足五裏路……你們在接訊多久開始圍搜?”


    韋峰在旁插口道:“最多不會超過半炷香時間,而且,每次發現,必定由發現的人分出一個迴來報訊,另一個立刻追上,但是,每次都在騎田嶺與浩穆院中間這五裏來路的山林子裏失去了奸細蹤影……”


    巫堯又接著道:“照時間,照距離計算,他們便是肋生雙翼,也難以逃脫,騎田嶺周圍百餘裏盡是我們的人馬,連兩湖一川的江湖道都完全受我們調度與節製,他們大鷹教地盤在甘陝一帶,能混入兩湖已算不易,怪的是竟然更能滲到騎田嶺左近,又競如此神出鬼沒的在我們手掌心裏打滑溜……”


    寒山重澄澈的眸子映出一片浩然而又冷酷的光彩,他撇撇嘴唇,決斷的道:“曹波與關浩都是我們當年一起出生人死打江山的老弟兄,他們的話決非戲言,這已證明,大鷹教方麵有奸細來此臥底已無疑問,但是,他們如果敢來,一定不會僅僅隻有五六個人而已,必定還有一些人隱而未出,那麽,有這些陌生的大鷹教黨羽進入兩湖之境,為何我們沒有接到各派各門的消息?甚且他們竟能摸到騎田嶺尚未曾被製,以我們的威勢與人手布置的嚴密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目前已經發生了,二位,這其中原因隻有一個,你們說說看!”


    巫堯與韋峰互相膛目而視,半晌,在馬蹄的悠揚起落裏,二人忽然齊齊一哆嗦,同聲大叫:“不,不可能,院主之意是說……”


    寒山重陰沉的露齒一笑,道:“不錯,我是說,兩湖地界裏有同道背叛了我們,而且,極可能浩穆院與騎田嶺兩處,也有我們的人被收買而與他們暗通消息!”


    巫堯楞楞的怔了一會,舔舔嘴唇,有些難澀的道:“大鷹教本身勢力就極為雄厚,本閣曾諭知院中派駐各地眼線加意打聽,約略明白了在近數月來,大鷹教已與狼山派相互結盟,而和中條山的‘七首會’也往來頗密,本閣最初推斷,大鷹教必是有了狼山派及七首會的支持,才敢興起報複孤山一戰戰敗的念頭,韋二閣主曾經提及他們可能與兩湖境內的同道有勾結,本閣還不大相信,競想不到他們還有這大神通插一腿到我們老窩來了,但是,假如真的是這樣,那又會是誰呢?浩穆院上上下下都如同手足,忠義不苟,誰會去做那吃裏扒外的喪心病狂之事?誰又敢冒著不仁不義不忠不信的萬世臭名去出賣我們?”


    寒山重眼簾半垂,神色淡漠,他平靜的道:“巫閣主,是禹殿主忽然遣你們出來找我迴去的麽?”


    巫堯連連點頭,韋峰卻恍然掠唿道:“是了,怪不得禹殿主近幾個月來老是落落寡歡,仿佛心事重重,他在前幾天命令我們出來尋訪院主之際,神色之間好象極為焦慮與沉重,臨別之前,他猶殷殷叮囑,一旦尋得院主,不要耽擱時間,即刻便迴轉浩穆院……”


    巫堯肥胖的兩腮也一抖,怪叫道:“不錯不錯,這三四個月以來,紫星殿的人手極少看見,便是偶而見了,也多形色緊張而匆忙,打個招唿便走了,本閣上次還取笑他們在瞎摸索,天哪,本閣竟然尚瞧不出情勢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看情形,禹殿主早經已預作布置應變了……”


    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所以,禹宗奇便能獨當一麵,一手撐起紫星殿!”


    說到這裏,他冷冷的仰視天空,緩緩的道:“我想,你們再迴憶一下,大約銀河與兩極雙堂也情形相似吧?本院派在外麵的好手也一定往返頻繁了?”


    巫堯與韋峰呆了一下,齊齊點頭道:“是的,現在想想,果如院主所言……”


    巫堯又胖臉熱烘烘的幹笑一聲:“嗬嗬,隻有我們三閣上下還像呆鳥一樣成天吆吆喝喝在唬人……真是……真是慚愧……”


    寒山重淡淡的望著前麵延展的驛道,似欲啟口,卻又閉嘴無言,半晌,他有些感歎似的說道:“浩穆院威震江湖,固然靠著院中上下弟兄一片赤膽忠肝,也倚著眾家弟兄的勇悍兇猛,但是,勇則足矣,智卻不足,上天賜我禹宗奇襄助一臂,有禹殿主在,我放心太多了,他的的確確是一位智勇雙全,耿耿忠心的老弟兄……”


    巫堯與韋蜂紅著麵孔垂下頭去,慚愧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寒山重轉眼望著他們,語聲由淡漠改為真摯:“老鵬,你與老鷹不必難過,寒山重與你們有過命之情,山重身為浩穆院一院之主,說你們兩句,看在老兄弟麵上,你們也不會感到受不下吧?”


    二人急忙抬頭,惶誠的道:“不,不,院主說得對,我們是太懵懂了,幾乎誤了大事……”


    寒山重眼角微微一挑,輕喟了一聲:“前車之鑒,勿蹈覆轍,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咱們快點趕路吧,說不定禹殿主他們等得急了。”


    夢億柔仰起頭來,溫柔的道:“那麽,山重,我們在河伊府也不要停下,趁著時間還早,可以多趕一程,我是說,假如你們都支持得住的話。”


    寒山重豁然大笑,緊緊將夢憶柔摟入懷中:“好一張巧舌,好一番心意,須眉男兒怎會比不得柔弱女子?浩穆雙翼,你們聽見了?吾等快馬加鞭,直赴騎田嶺!”


    巫堯與韋峰目心底對夢憶柔發生了好感,這不僅是她的美豔與風儀,是他們察覺了夢憶柔有一顆仁慈而誠摯的心,於是……二人轟諾一聲,猛一揮手,鞭梢子劃得空氣在嘶叫,兩匹黃驃馬放開四對鐵蹄,揚塵搶先奔去。


    寒山重迅速的低下頭來,在夢憶柔頸項上輕吻了一下,急促的道:“柔,你好得使我想哭了——”


    當夢億柔感到這一下輕微的麻癢,當寒山重的語聲送人她的耳中,叱雷已候忽似騰雲駕霧一般,以令人驚骸的快速猛馳向前,嗯……夢憶柔緊緊依在寒山重的胸膛上,在那兒,她可以聽見他急劇的心跳,可以貼切的覺出那火熱的,發自靈魂深處的唿喚,而這些,不是比一切言語都要更加令人感受深刻的慰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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