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說著,一邊已把七孔魔劍陡然舞起,嘩啦嘩啦地響起來,宮商角羽,韻律分明,倒是絕妙天曲,耿鶴翔此時兩袖已然拂到,忽覺心中為癡為醉,那兩袖勁力不蓄,渾身麻軟無力,但聽一聲裂帛,異響也戛然而止。耿鶴翔心中一醒,兩袖跟著一揮,勁道不納,再看時,兩袖已然寸斷無遺,隻剩下條條殘絲,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來。


    單嬋又是格格一陣笑,尖叫道:“耿大俠,如何?要和本姑娘比劃還得再練三十年呢!”


    耿鶴翔赧顏得無地自容,一時間,想起自出道以來,屢遭挫折,先是敗在紫府宮唐古拉鐵之手,繼又敗在花妖爪下。這兩人乃武林有數人物,那還可說,於今卻在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手裏栽一跟鬥,這羞辱可大啦,竟然想不開,一長身,便待撞向一棵大樹上,了此殘生。


    驀地,單嬋手裏魔劍異聲又響,此番卻如萬馬奔騰,河決堤崩,唿唿不絕,直聽得耿鶴翔頹然坐下,呆呆不語。


    異響一歇,單嬋笑嘻嘻地道:“你要尋死,也得聽完姑娘這曲絕響。喂,耿鶴翔,男人大丈夫,卻要尋死,羞也不羞?”


    耿鶴翔定一定神,切齒問道:“單嬋放明白點,你要捉我迴長白,我跟你去就是,何必三番兩次戲弄?”


    單嬋詫然道:“誰要捉你迴長白?”


    耿鶴翔心中大奇,此人分明是陰陽門下,若是懷著好意,又怎地三番兩次戲弄自己?


    其實,單嬋此來不存歹意,隻為這小妮子生性好勝,年事又輕,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屢屢戲弄千手如來者,不外鬧著好玩,且要試試他的真實本領,這種乖謬行徑,多出自刁蠻姑娘,若是男孩子,就沒有如此頑皮了。


    單嬋又道:“我不過跟你鬧著玩罷了,誰叫你名稱千手如來,姑娘就隻有一對手也打勝你,不料你卻去尋短見?”語訖,竟以手劃臉,大笑道:“羞、羞、羞!”


    耿鶴翔給她這副嬌憨天真神態逗得噗地一笑,蹙眉問:“那麽,你此來意欲何為?”


    單嬋挪近一些,鄭重道:“我找得你好苦,看在往日好朋友麵上,給你帶來一個兇信,陰陽師娘現正廣布眼線,覓你行蹤,若給她覺察,包你沒命,我此番出來,也是奉命來勘查你的,唉,你還把姑娘當成仇家呢!”


    耿鶴翔聞言大驚,也同時大悟,忙拱手深深朝單嬋一揖, 口裏稱:“姑娘相救之恩,在下銘刻在心,惟有圖報諸異日了!”


    單嬋吃吃笑道:“現在才知姑娘是好人,說話酸溜溜,教人聽了作嘔,喂!千手如來,你現在想到哪裏去?”


    耿鶴翔沉吟道:“我自知微末之技,和陰陽門二怪相比,不啻螳臂擋車,況且我與紫府門也有一段恩怨未了,在下此生,天涯海角,或遊名山,或逛靈勝,覓個秘密之所,靜修三十年,再來麵世,姑娘,在下就此請別!”


    語顫聲哀,單嬋至此反而不言不語,怔怔站住,一反頑皮常態。


    目送著千手如來,直沒在暮靄沉沉之中。


    這一段往事,就是千手如來與紫府宮結下梁子,以及營塚自囚三十年,裝死避長白山陰陽門耳目的因果。補筆述過,且說單嬋目送千手如來,待得他背影消失,才悵然迴店。


    翌日天才大白,單嬋已經起床拾掇好行裝,準備繼續趕程上道,再向旁人一打聽,知道此地離鬆花江不遠,隻有一天行程,心中一喜,即揀小徑僻路,施展起輕身功夫向前疾奔,在她的心意中,巴不得早一天到達目的地,好待會一會苦思渴念單戀著的南哥哥。


    疾趕了一天,到得鬆江之畔,已經夕陽銜山,時已黃昏了。


    單嬋舉目四盼,隻見江水滔滔,一望無垠,卻不知從何覓起。要知鬆花江乃滿洲一大江河,全長豈止千裏,她此時到達處,乃是江之下遊,可恨龍蜃幫眼線隻能探出數陌生人行蹤,出沒江畔,兀是沒有確切地點,似此千裏江河,如何覓去好呢!


    一念及此,單嬋頓感心灰意冷,一路行來,思思想想,不覺錯過宿頭,到得日落西山時,已是一片野嶺,心中焦躁起來,這其間正是深秋時節,關外久已霜降雪落,旅人行客,在霜雪霏沾中趕程上道,倍覺煩惱討厭,夜裏走路益是不便,單嬋一邊走一邊自怨自艾,又拐過一座矮矮山坳,猛地眼前一亮,隻見遠遠村火疏落,掩閃在夜色中,閃爍不定,心中大喜,琢磨道:“既有村火,必有人家,雖屬荒村,好歹求一避雪處,過一宵再說。”


    心頭一喜,腳程倍形快速,單嬋的輕功本屬不弱,何況在心急之下,展眼間已臨村火所在,舉目一望,隻見目前茅廬三五成群,極是疏落荒涼,這時雖然未交二鼓,但荒居野處的人家,在這般天寒地凍光景,早已爬上土坑,擁衾高臥了。


    單嬋叫了幾家門戶,沒有一家肯起身應門,不覺心惱起來,再在門外向人查問,才知道這個村落“百花村”,位在鬆江之西的烏裏屯內,心中笑道:“似此荒涼所在,倒取得個好名字,連一朵花也沒有卻叫百花村!”


    一入夜,朔風更緊,唿唿刮著,單嬋乃在長白長大,雖不懼什麽寒冷,但中宵鵠立荒野,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心中尋思:“找處像樣點的人家,你不開門我便闖進去,看你能奈我何!”


    行行重行行,不覺已抵村尾出口處,忽瞥麵前有座廟堂模樣的瓦屋,雖不算壯觀,卻也雅致,不覺失聲叫道:“好了,既是廟堂之所,難道還不收留我這行客!”


    本待要上前叩門,忽地心念怦動,這廟堂裏不知住的是什麽人物,且不要去叫門,從屋頂下去,探它一探也好。再走近些,隻見廟堂門楣頂上懸著一塊古舊不堪牌額,上書“太虛觀”三個拳頭大小的金字,那些金粉已然剝落殆盡,昏夜之中,看去極是模糊,幸虧單嬋目光銳利,才能依稀辨認,始知乃道家修為之地。


    單嬋心意一打定,身形乍動,已然輕飄飄地逾越牆垣,便待落下後庭,陡然間一股勁風自側麵疾掠襲到,單嬋本能地出手相拒,這雙掌推出,用的是十成真力,卻不料對方功力渾厚,雙股掌風相接時,單嬋抵受不住,給對方掌勁一迫,一個倒栽,翻身已給震出牆外。隨聽一個蒼沉的老婦人聲音叫道:“何方小子,這般能耐,也學人家逾牆穿窬!”


    對手的功力比她何止勝上一倍,單嬋不禁大吃一驚,自忖道:“想不到荒涼之所,也有這般人物!”


    尋思未定,但覺眼前黑影一晃,一個玄衣老婦已自觀中直闖出來,人在半空,掌式已發,唿唿迎著單嬋便是兩掌,單嬋心中大震,急急使了本門救命絕招避過。二招才過,忽聽那玄衣老婦微噫一聲道:“果然是個高手!”陡然一聲斷喝:“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誰教你來這兒踩踏,是陰陽門二怪?”


    單嬋陡然心中一凜,亢聲應道:“姑娘路過此觀,欲入內求宿一宵,聊避風雪,哪管什麽二怪,三怪,說來踩踏,更屬可笑!”


    那老婦人冷冷道:“別裝蒜啦,你的門戶,難道老娘就瞧不出。”


    說著,又進兩招,單嬋給招惹得心頭火起,叫道:“好個不講理的老嫗,姑娘好好跟你說話不算,偏要動手,你道姑娘當真懼你!”


    隨說隨自腰際了拔,拔出那口七孔魔劍,迎風一晃,異響雜作。老婦人心頭一顫,目視那口魔劍不移,卻想道:“這是什麽家夥,在江湖上倒不曾瞧過!”


    這其間,單嬋的劍招已然使開,登時如仙樂臨凡,其聲靡靡,使人欲醉。老婦人渾渾噩噩,幾乎不知身在危境。


    聲才歇,單嬋魔劍已然刺到,口中恨恨叫道:“把你這不講理的臭老嫗廢了!”


    老婦人是何等人,她本身功力已臻上乘,剛才初聽魔音,疑幻疑真,才呆得一陣,此際驀地驚覺,冷汗奔流,精神一振,本能舉袖一拂,便把單嬋魔劍蕩開,右手駢指如戟,已然戮到。


    單嬋到底年輕,功力有限,經驗也差,進招時不留餘地,魔劍一給蕩開,欲待撤招變式,對方指勁陡發,要閃已來不及,直唬得花容失色,看看便要毀在老婦人指下。


    陡然間眼前人影一晃,跟著一股大力撞到,不偏不倚,竟是把老婦人撞退兩步,指長莫及,單嬋乍見老婦人身形一退,已滑如遊魚,斜斜滑瀉數尺,才僥幸免此一劫數。


    定睛看時,眼前已影綽綽站著三個人,全不相識。其中一男一女,形貌平常,年紀卻在半百以上,另一人卻是怪得緊,長發披肩,麵如骷髏,雙眸棱棱閃光,一望而知是個絕頂高手。


    老婦人一退之餘,嚷道:“花前輩,你因何助這賤人?”


    原來此人正是花妖,老婦人乃是賽刁嬋,才有如此身手,輕描淡寫可勝單嬋。


    長發披肩的花老頭哈哈笑道:“賽妹子,我自從獲得各位明誨以後,心地忽地變得極是不忍,螻蟻我尚不原見其毀滅,何況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


    一問一答,聽入單嬋耳裏,為之怵然大震,心想:“莫非這怪老頭便是花妖?聽俞公典說過,赤城群雄被困蛇島,也端賴此人相救,莫非當真來了?”


    在她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花妖一到,紫府宮諸高手有救了,因為她深知南星元與赤城群雄十分投契,她愛南星元,愛屋及烏,為赤城群雄安危著急之念,不禁油然而生;懼的是誠恐這怪老人一發怒,自己性命必定難保,一個賽刁嬋她已抵擋不了,何況是武林中頂尖兒高人的花妖,惟聽他方才一席話,似無害她之心,稍稍寬下心去。


    花妖答完賽刁嬋的話後,忽斜掛脖子對單嬋笑道:“小姑娘,你的七孔魔劍使得倒有幾分火候,哈哈,當真名門高足,陰陽叟老兄可好,若見到他時,說我花妖在問候他呢!”


    言語才歇,忽放柔聲調叫道:“姑娘,我先別問你此來用意,放在尊長份上,我要考核考核你的魔劍功夫!”


    單嬋畢竟年輕,雖明白當前的人厲害,兀是不懼,好勝之心陡起,想道:“長白山魔劍獨步武林,與別家技業不同,乃是以音克敵,這老兒武功雖強,我就不信他能敵魔音侵襲!”


    當下,傲然答道:“你是我的尊長,羞也不羞,倒要瞧瞧你如何考核姑娘技業?”


    花妖聽了也不著惱,嗬嗬朗笑了一陣,叫道:“你不認也罷,我不強你,但考核之事,勢在必行,來,小姑娘,我老頭空手接你幾招,保證並不傷你!”


    這迴單嬋倒躊躇起來,心中琢磨著:“這老兒也是南哥哥的朋友,料他必也知我與南哥哥的淵源,不傷我可能是真,不過,我魔劍使動起來,非比尋常,若傷了他,怎對得起南哥哥!”


    心中想著,神色不由流露出來,陡聽花妖又是一陣朗笑,叫道:“姑娘,我早就知你宅心仁慈,你也不用多慮,憑你現在這點技業,還難傷老夫一根毫發!”


    此語一出,單嬋大為著惱,暗裏恨道:“也罷,是你自己討死,怨我不得,如此狂妄目中無物的匹夫,姑娘不教訓教訓你還道長白山上無人!”


    登時怒形於色,手中魔劍一揮,迎風飛舞,霎忽之間,驟聞仙樂臨空,悠揚悅耳,聽得人如醉如癡,渾然無覺,這魔音也端的妙用。音發劍到,魔劍向上一撩,斜斜一帶,左右直挽了一個大劍花,一招三式,這是陰陽門“陰陽魔劍”中的精妙招數,“三羊開泰”一式。


    不料這三式全使過,卻連人家的袍角都沒沾著,也沒瞧清對方是用什麽身法閃過,心中不覺大震,想道:“花老兒果然名不虛傳,沒有給我的魔音迷住!”


    這一急,單嬋已然使出破斧沉舟之看家本領來,手中劍一緊,唿唿風響,魔音又是一變,方才柔和悅耳,此刻變為淩厲震耳,如山之將崩,似海之將翻,一忽兒萬馬奔騰,一忽兒千鬼號啼,教人聽了心焦一鋶,浮動不定,終至入於幻境,授首被戮。


    隨在這淒厲魔音聲中,單嬋的七孔魔劍已如風卷殘雲,直向花妖身上要穴連連刺到。


    花妖身不動步不移,兩大麻袍一舉,微微一拂,恍有一股無形罡猛勁道反撞過去,忽地裏,單嬋手裏的魔劍七孔迸裂,魔音頓止。


    原來那魔音乃全憑七孔交流,激蕩空氣而成,孔洞既已碎裂,魔音欲作無從,自然靜了下來。


    花妖麵上略現慍色,喟然道:“長白陰陽門究非正道,姑娘,我老兒與你素日無怨,今日無仇,你心何狠,一動手便要把我置於死地?”


    單嬋這一驚非小,額上冒著冷汗,口中顫聲叫道:“老前輩,是你教我放心向你進擊!”


    嗬嗬,一陣笑過後,花妖顏色平複,笑道:“我老兒雖教你不必忌憚,可也沒教你招招刺人要害,你這小丫頭年紀雖輕,心術卻是不正!”


    陡然間,隻見對方那個和花妖一齊走出來的傴背老人,緩緩行前,搭腔笑道:“花前輩,好啦,都是自己人別嘔氣啦!”


    單嬋一聽,心中大喜,忙撲前叫道:“南哥哥,是你,剛才怎地不聲不響?”


    這傴背老人顯然是南星元化裝而成,與他在一起的黃臉老太婆,也正是他的愛侶史三娘。南星元笑道:“我料花前輩必不肯傷你,姑且不相認,等他老人家教訓教訓你,好煞煞你的銳氣!”


    單嬋尖起聲叫道:“南哥哥,咦喲,你好壞,我不依哩!”


    氣氛頓時和緩下來,南星元乃為單嬋給各人引見,寒暄一陣,大夥便進太虛道觀坐地細敘。


    在道觀中,單嬋把赤城山群雄被困長白山陰陽太極陣之內,告訴南星元,說給那些毒沙所困,危在旦夕,又將陰陽二怪要找史南二人之事說出。


    但見南星元欷噓歎息道:“這可棘手啦,這個毒沙魔陣非常歹毒,並非武功所能濟事,要解圍勢必竊得老怪秘笈,才有辦法,因此陣乃老怪積百年修為鑽研出來,用陰陽太極變化為本,如非有圖指引,休想活著走出此陣!”


    眾人吃了一驚,半晌,忽聽史三娘開言道:“要竊老怪陣圖,談何容易,好歹我們就趕迴去,見機行事就是,若天不絕群雄,給我們手到偷來,他們出生天就有望了!”


    南星元道:“且慢,凡事欲速則不達,要偷老怪陣圖,救群雄,必需有個周詳計議,否則莽撞從事,恐有功虧一簣之虞!”


    史三娘不響,花妖卻聽得出神,開口問:“南賢弟有何高見?”


    南星元鄭重地說道:“老怪為人詭計多端,即使我們能偷陣圖到手,在救群雄出險之時,難保他不會知道,以我與史妹妹技業,休說要打敗老怪,交上手也隻有喪命份兒,所以我說必有周詳計議便在這裏!”


    花妖沉思有頃,忽憬然道:“南老弟的意思是說,當你們進行救人之時,必要有高手抵擋老怪,纏著他們不給再使詭計是不是?”


    南星元點頭道:“不錯,在下就是這個意思!”


    花妖和賽刁嬋同時笑將起來道:“以咱兩人微末之技,可能夠擋得陰陽二怪一陣?”


    南星元笑道:“若花前輩大義滅親,不以前此與老怪交情為重,肯出手相幫,自是水到渠成!”


    花妖不悅道:“邪正有別,我自靈台空明,對於是非黑白,已然認得極為清楚,老怪庇奸行兇,曲在彼方,我老兒不打這場不平,怎稱俠義之道!”


    這席話慷慨激昂,大義凜然,南史二人這才放心下來,一宿無話,翌晨這一撥人便立刻動身,趕程返迴長白絕頂,行非一天,約莫一月之後,已經到了長白之東,這兒絕頂,正是陰陽門老巢天池所在,而赤城群雄被困之地,也在不遠。


    到得這兒,南星元忽對花賽二人道:“兩位前輩且休上去與二怪見麵,因防走漏風聲,累我竊不到他的陣圖,待陣圖一到手,我自會來通知兩位前去接應!”


    兩人一想也有道理,當下便在山腰覓一大洞棲身歇憩,靜候南史二人消息,南星元因恐在冰天雪地裏一片大白,尋覓不易,也在洞外做好標誌,以利到時找尋。


    話說單嬋帶了南史二人,逕上天池,此時老怪已經閉關以來,非在百日之後,不能出來走動,諸事隻交由陰陽嫗主持,陰陽嫗一見單嬋和兩人前來,也自欣喜不迭,這老怪婦自其夫閉關以來,雖說赤城群雄被困毒沙之中,一時難以脫險,心中總是惴惴不安,恐另來高手,己方勢孤力單,乃特命單嬋往覓南史二人前來為助。


    到得陰陽魔宮之時,南史又是一驚,原來除了他們二人外,陰陽嫗已柬請各方高手,前來護衛魔宮,座上已坐著的有蛇幫幫主俞公典,龍蜃幫幫主唐淩宣,還有嶗山雙傑,一共四名武林高手,這批人和南史二人全是相識的,而南史既返師門,自然不能易容換貌,都複本來麵目。這夥人也慕塞外怪傑盛名,一瞥來客是南星元,都紛紛起立迎迓,陰陽嫗乃重整杯盤,教南星元與各人開懷暢飲,商議泡製毒沙陣群雄性命。


    史三娘和單嬋是女子,自不便與那些男人廝混在一起,隨陰陽嫗進入內堂休息甩膳。吃飯的時候,史三娘問長問短,故意提起毒沙陣來。


    陰陽嫗笑道:“這陣正名叫陰陽太極魔陣,也別稱為毒沙陣,端的歹毒異常,一被困在陣裏,到處毒沙,行不得也動不得,毒沙自放熱氣,毒氣侵人,縱使武林頂兒尖兒的人物,內功再強,不消兩月,便已奄奄一息,昨天我派俞公典前往察視,他迴報說赤城山那些小子們都倒臥地上,似已去死不遠,為師正想教俞公典放毒蛇下去,咬他們一陣,也好替蛇陣報仇雪恨!”


    史三娘吃了一驚,強自鎮攝,不經意地又問:“師傅,毒沙這般厲害,可有解救之道?”


    陰陽嫗笑道:“本來,那些沙也不是什麽劇毒的,隻是熱力太盛,以陰克陽道理,除非他們找到千年堅冰,才能解下這場困厄!”


    “千年堅冰?到什麽地方去找呢?”似自語,又似問陰陽嫗,史三娘言語才歇,陡聽那怪老婦傑傑嘿嘿怪笑聲中雙眸一睜,喝道:“三兒,你問這個做甚?”


    史三娘著實吃了一驚,囁嚅道:“弟子屬陰陽門下,對本門豈能不知,將來也許我也使用師傅所傳毒沙機會,對於變化,不可不知,師傅既恁地認真,弟子不問也罷!”


    其實,陰陽嫗為人乖謬歹毒,隻因自己並無子女,她也是個人,到得晚年,哪有人不興思子女之念,故對史三娘一向愛如己出,莫奈格以門規,不得不嚴加叱責,這時聽了史三娘婉轉辯釋,心中怒氣倒消了一半。


    半晌,陰陽嫗才瞪眼道:“你自幼在我門長大,豈有不明門規之理。本門規矩,師傅有教下的你就學,沒教給你的不準問,問了就犯戒律,幸好是一向疼你的我,要是那老不死,能容你胡亂問去!”


    陰陽門的規矩也怪,這無非為怕秘技外泄,即使親如弟子,少不免也有忌憚,可謂邪派之尤。史三娘聽罷老怪婦的話,已然驚出一身冷汗來,再也不敢問,又過盞茶光景,陰陽嫗兩杯落肚,忽然興致勃發,輕輕問史三娘道:“為師疼不疼你?”


    史三娘一怔,奉承道:“師傅最疼弟子,隻是弟子不成氣候,辱沒師傅!”


    陰陽嫗傑傑笑道:“你知道就好,也罷,為師一發告訴你毒沙解法……”


    史三娘心上一樂,不覺形諸麵色,口裏叫道:“謝師傅恩典,弟子沒齒難忘!”


    驀地,陰陽嫗搖動雙手,目一張精光棱棱射出,盯在史三娘臉上,冷冷道:“毒沙解法乃本門鎮山至秘,等閑不傳徒弟,總算你是有緣,三兒,你要知道這門絕技乃你師祖所傳,為師也在他處學來的,本來未得他的言語,是不能擅傳他人,於今偷偷授你,不過,你得起個重誓!”


    語方畢,史三娘不加思索,撲地一跪,叩頭道:“過往神隻共鑒,弟子史三娘得傳師門毒沙解法絕技,起誓不泄他人,否則,經生殘廢,不得好死!”


    她這誓本屬信口胡謅,不幸後來竟成讖語。故此,後來她受製桑龍姑,給弄成殘廢。桑龍姑夜探古廟與陰陽嫗相遇,說起此事,陰陽嫗不但不殺她,反嘉獎一番,就是這個道理。


    起誓完畢,陰陽嫗才放心下來,嗬嗬朗笑之後,逕自返迴內室去。史三娘怔怔瞧著她的背影,兀是不知她弄什麽玄虛,既應諾了又不教給,卻是什麽道理?


    正尋思間,陰陽嫗去而複返,手裏擎著一個玻璃盤,盤上盛著幾粒如龍眼核般大小白色的珠子,閃閃發亮,一步步地行將近來,未走近已然頓感一陣寒砭肌膚的冷氣直冒過來。


    史三娘心中一震,想道:“莫非這幾顆小珠子便是千年堅冰?”


    要知深秋時際,處此長白絕頂,已經酷寒無比,而這幾顆小東西捧出,即感冷徹肌骨,豈非天下異品?這時,陰陽嫗已然走到席上,史三娘頓時如處冰窖,顫栗不已,陰陽嫗抬望眼,瞥她一下,笑道:“給你見識見識,這就是千年堅冰!”


    史三娘急急運氣歸元,抵禦寒氣,一邊伸出手來,便待向堅冰摸去,手未到,已然聽到陰陽嫗厲叱一聲:“三兒休動手,你想討死?”


    這聲叱直如半空響起焦雷,史三娘忙把伸出的手一縮,楞然望了老怪婦一眼。陰陽嫗臉色一整,說道:“你怎這般魯莽,若非我及時喝止,你這五指還有用處?”


    更怪,史三娘怵然一驚之餘,不禁動問,陰陽嫗才迴複笑容,幽幽道:“千年堅冰豈尋常冰雪可比,能隨便抓來把玩?隻因冰結千載,奇寒絕儔,寒極變成利器,人若觸上,皮肉立損,甚至於寒嵐入血,重則致命,輕則觸處成為廢物,此物性質與毒沙恰是相反,所以能克毒沙奇熱,下次如遇此物,當留神為是!”


    史三娘唯唯,陰陽嫗忽地莊重起來,麵挾寒霜,喃喃道:“三兒,為師今即授你毒沙解法,緊記剛才誓言。”


    陡然間,她伸手往盤裏一抓,便抓起一顆堅冰珠子,史三娘一見大駭,堅冰既如此厲害,怎地能隨便拿取,百忙中,忽瞥陰陽嫗一掌朱赤,熱氣直冒,那珠子一到她手上,瞬即化成清水,那點水珠,盡在陰陽嫗掌中打滾,宛如水銀一般,不禁心中大奇,正要動問,隻見她師傅把水珠朝盤中一瀉,霎忽之間,那滴水珠一到盤裏,立刻凝固,又恢複原來樣子,直把史三娘看得呆了。


    猛可裏,陰陽嫗手掌一仰,史三娘這才瞧得清楚,原來她手裏搽著一層紅光四溢的粉末,心中更覺詫異,自忖:“這又是什麽東西?恁地如此霸道,連堅冰也要怕它!”


    正尋思間,陰陽嫗已然開腔,她道:“三兒,你可知道紅色的粉末是什麽?它又是專門克製堅冰的一種東西!”


    史三娘搖了一下腦袋,陰陽嫗繼續說下去,她道:“這東西叫純陽粉,是火山內層當旺的灰爐,其熱比毒沙還要更甚,所以堅冰一見立溶!”


    史三娘半信半疑,沉吟道:“既是奇熱之物,怎好搽在手上?”


    陰陽嫗笑道:“你疑的也對,不過這種粉屑,表麵是沒有熱氣的,其熱在乎性能,不像毒沙般熱氣騰騰!”


    史三娘對這兩般奇物,已是恍然,又問道:“師傅,那麽解除沙毒應該怎麽治法?”


    陰陽嫗把掌翻翻覆覆數下,慢慢道:“就全憑這兩種東西,少一般也不行,先服少許純陽粉,再吞堅冰丸,則體內熱血盡驅,自毛孔中冒出,化作氤氳,其毒自解!”


    那老怪婦又道:“解毒之後,尚須調元運氣,服食千年參草,不過這些在武林中人說來,卻是易事了!”


    史三娘不做聲,隻默記她師傅授給毒沙解法,忽地裏,她心中一驚,又問:“師傅,你隻教弟子方法,卻沒教弟子如何覓藥,這兩般東西都是稀世奇物,豈是咄嗟可辦?”


    這話也說得有理,老怪婦一怔過後才道:“這事除非問你師祖,我也不知到什麽地方弄來,堅冰丸在長白極是罕見,除非西域唐古拉山對麵那座大雪嶺,容或有之,至於純陽粉,那就更難找到了!”


    史三娘想了想,笑道:“那麽師傅手上所搽,盤中所放的東西,是師祖爺存下的了!”


    陰陽嫗點點頭,史三娘頓時感到為難起來,要知偷竊陣圖已是不易,若再加上要偷這兩般東西,那就難上加難了,兩般奇物,既屬世之罕見,老怪婦還不藏之惟恐不秘,一時間秀眉緊蹙,呆呆望著堅冰丸不聲不響。


    那堅冰也夠怪異,當真堅逾鐵子,雖說是冰水為之,卻是全無半點濕氣,這種東西大概就是現代人稱之為“幹冰”者是,古人迷信,故涉入怪異神說。


    待得史三娘定神時,陰陽嫗已自返內室修為去,這時候外麵喧聲漸低,似已屆酒殘人散時刻,史三娘癡癡呆呆,信步至外堂,恰巧南星元席撤與多人作別,逕入內堂找史三娘去。南星元雖不是陰陽門下,但他因史三娘關係與二怪非常熟絡投契,故穿房入屋,並無忌諱。


    史三娘低唿一聲:“南哥哥,你來,我有話給你說去!”


    南星元滿臉春風,酒氣迫人,笑道:“有什麽話但說無礙,何必吞吞吐吐!”


    史三娘不響,往外直走,南星元好生詫異,且不動問,也跟了出去,一出外堂,忽地裏史三娘展起輕功來,往嶺下疾奔,邊走邊格格笑道:“南哥哥,我跟你比量比量輕功!”


    南星元心中憬然,傲然道:“好,我就和你較量較量!”


    兩人—前一後,風馳電掣你追我逐,轉眼間已下山腰,便在山半一處僻靜地方停了下來。史三娘放眼四顧,然後道:“山上耳目眾多,說話不便,才引你到此!”


    南星元笑道:“我早知道啦,你我相處這麽久,難道真個要比量什麽才知功夫誰人高強?”


    史三娘乃把方才老怪婦言語相告,登時,南星元憂形於色歎道:“似此為之奈何?”


    良久,良久,南星元才道:“此事看來倒是棘手極了,為今之計,隻有先打聽你師傅將咱要偷要竊的東西放在何處,然後再作計議!”


    兩人商議了好半晌,兀是商量不出什麽好辦法來,隻好茫然迴到陰陽魔宮,第二天早晨,陰陽嫗叫俞公典前往陰陽魔陣窺探赤城群雄,史三娘怦然心動,乃央著這個蛇幫幫主帶她同去。


    俞公典為難道:“陰陽門規矩素嚴,未得陰陽嫗老前輩言語,我怎敢擅自與你私行?”


    史三娘笑道:“不礙事,你先走,我隨後來,隻當我暗裏跟你,即使師傅知道了,也不會怪你!”


    俞公典見她苦苦要求,想了一想,不覺也就答應下來。


    當下,兩人便向毒沙陣方向走去,不久已然遙見一片黃沙,蜿蜒曲折,盤旋布成陣勢,赤城群雄正是被困在沙陣中央。


    兩人一先一後,都到了陰陽嫗先前來過站立削壁,史三娘以手遮麵,站在俞公典之後,但見陣裏赤城群雄,麵目焦黑,一望而知中了慢性熱毒,都頹臥在地上,動也懶得去動。


    俞公典在上麵省察一會,破口大罵,群雄想已中毒太深,加以饑餓難禁,竟無一人抬頭應聲,任由俞公典叫罵個夠。


    猛然間,史三娘朝山下一指,驚叫道:“俞叔叔,怎地又有人來了?”


    俞公典也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耳聰目靈,卻是事先未聞有何聲息,一聽史三娘唿叫,不禁吃了一驚,穹目向山下望去,就在這刹那,史三娘咬一咬牙,出手如電,駢指往俞公典身上璿璣穴上狠狠一戮,俞公典哪料她有這一著,陡然一聲大叫,登時頭下腳下,倒栽下去。


    這聲叫也端的淒厲,群雄在陣裏全然聽到,方才俞公典破口大罵時,他們非是不知,卻是懶去理他,此刻又是不同,齊齊仰首向上望,隱約間,隻見峭壁上丟下一個人來。


    追風神叟早已精疲力竭,但俠義之道,首重救人,眼見人影晃動,急提最後一口真氣,雙袖齊拂,紫府宮八手神功武林絕學,豈比尋常,但見俞公典落下之際,給他這陣發出勁道直卷過來,落在毒沙之上,昏迷不醒,幸未致命。


    眾人近前一瞥,登時駭異起來,剛才聽那叫罵聲口音好熟,料不到就是這個壞蛋。追風神叟把他自毒沙上拖了下來,已然給沙上熱毒熏得渾身焦黑,再給他檢視,按脈探穴,知他已被點中璿璣大穴,此穴乃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一給點中,即使不死,好了也是癡癡呆呆,前事不記,也虧史三娘鬼靈精,竟想出這個絕去後患妙計。


    這時,鐵筆書生有氣無力地也挪近前來,低聲問道:“唐古大俠,此賊可救得活?”


    追風神叟搖了一陣頭道:“沒有救的,不過他是給人點中穴道,不知是誰點的,看來此人必是我輩中人!”


    鐵筆書生又道:“不管如何,你且試救一救看,倘能把他弄醒也好,可從他口中知道一點消息!”


    追風神叟默默無語,手一抬,便朝俞公典脊心大穴拍去,但聽哎喲連聲過後,俞公典悠悠醒轉,口裏隻叫一句:“好狠的史三娘啊!”已是暈死過去。


    群雄這才知道原來點傷俞公典穴道的是史三娘,不覺精神陡長,要知前此耿鶴翔已曾到來報訊,今史三娘既到,則花妖與賽刁嬋必同來,有此兩名絕頂高手相助,脫險或可有望。


    正待向峭壁上的人招唿,誰知一抬頭,史三娘已蹤跡渺杳,眾人又是一陣悵然。


    且說史三娘暗算了俞公典之後,足不沾地,趕迴魔宮,卻裝得倉皇失措樣子,一闖便闖入內堂,邊走邊高聲唿叫:“師傅!”


    陰陽嫗此時正在行功,忽聞徒兒惶然唿叫,不禁微微吃了一驚,因她不像陰陽叟在閉關時期,故可發可收,心下一急,忙不迭拾掇下功勁,走了出來,一瞥史三娘那焦灼樣子,正想瞪眼叱責,但已為史三娘言語懾住了。


    史三娘一瞥師傅出來,顫聲叫道:“師傅不好了,俞叔叔為赤城小子暗算,現身陷毒沙陣中,受了重傷。”欲知陰陽嫗聞悉此訊,後來怎樣應付赤城中人?請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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