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


    狗吠越急,且已向車把式直吠過來。


    村犬不咬人,但叫聲很刺耳。


    尤其是在這種靜謐的深夜。


    還好,“五雅莊”與村鄰相距至少在幾裏之外。否則,一犬吠聲,群犬附和,那才熱鬧哩!


    車把式微微作勢一揚手中馬鞭,那隻氣勢洶洶,大有咬一口之勢的黃狗立時向後退,夾緊了尾巴。


    它還是吠個不住,表示它對陌生來客的不歡迎。


    屋中一聲:“哎呀,是金湯堡的辛少俠麽?”


    可見此君仍在好夢初醒,睡意膳朧中。


    車把式歎聲道:“正是在下。深夜來擾,真是太失禮了。”


    屋中呀呀著:“不用客氣,我就來開門了。”


    火光一閃,車廂窗中,已是燈光。


    車把式一哦道:“藍老不在家麽?”


    屋中應道:“已出去四天了。不知是在何處碰到了棋友或酒友,就老樣子,忘了迴家了-…”


    車把式心中狂跳起來,暗道:“真是天得其便!”


    口中卻不安地道:“藍老既然外出,那就免了,晚輩告辭。”


    大門一陣響動,“呀”地一聲,門打開了。


    一個莊稼漢打扮的年輕人,赤著腳,拖著布鞋,手上還在整理著衣扣,聞言忙道:“哪裏話,辛少俠難得來一趟,第一次來,怎好就走?何況少俠不是說有急事麽…-”


    說著,拱手迎客。


    一麵吆喝著黃狗。


    黃狗見主人出來了,便停止了吠叫,搖著尾巴,向主人表示“盡職”了。


    車把式抱拳道:“兄台是藍老的……”


    對方接口遭:“他是家叔”


    車把式哦道:“恕晚輩不知藍老府上大小,先謝過了。”


    對方呆了一下,呀道:“辛少俠?你怎麽……”


    車把式看了自己身上一眼,低聲道:“實不相瞞,晚輩-…”


    對方接口道:“但說不妨,家中隻有家父與家母,加上小弟三人,辛少俠不必拘束。”


    車把式暗道:“本殿下早已詳細打聽過,藍老兒早年娶過妻子,卻在第一胎就難產,母子俱歿。這老頭就投有再續弦,孤老一個,當然無牽無掛,落得東遊西韻,到處糊塗了。”


    口中卻飛快地道:“說來慚愧,因小弟一時……年少氣盛……在宜昌出了……一點紕漏……”


    “什麽紕囂?”對方一呆,道:“辛兄但說不妨。”


    車把式道:“說來話長,因十三男中的‘潘男’倪子都,‘戴男’戴千萬……噯,兄台可知道這二人?”


    對方點頭道:“曾聽家叔提到過。”


    車把式輕歎了一聲:“就是他二人出了事,紕漏也就出在他二人身上!”


    對方哦道:“原來是……噢,請辛兄入內坐下,歇息一下再說。”-


    麵舉手邀客。


    車把式道了謝,直往屋內走-


    進門,就是“堂前”,也即是“客廳”。


    正中’-座神龕,燒著香,拱著“天地宗親師”的神位,神香還有小半截未盡。


    神龕後麵就是天井。


    神龕下是一張八仙供桌,桌上有供祭鮮果、酒、白米等:


    供桌下有稻草蒲葦精工編織的拜墊。


    桌兩邊,是兩條油光漆亮的長凳。


    有幾卷經,一個木魚,在桌的左方,一定是吃齋拜佛用的。


    兩邊空間,是幾把竹椅,及一把藤做的逍遙椅。


    很簡樸,卻是纖塵不染。油燈下,一片祥和寧靜。連門角邊的幾件農具,也是一點泥巴也不見,十足的耕讀人家風味。


    天井兩邊,就是廂房,走廊上還可見到半架紡紗車與織布機。


    那個年輕莊稼漢-麵邀客人座,一麵歎聲道:“古人說,良夜客來茶當酒。可惜茶也冷了,辛少俠遠來辛苦,先淨個麵,洗過澡再說如何’我就去灶下生火燒水。”


    車把式忙道:“不必客氣,小弟有急事來向藍老請教求助,不知兄台可知他老人家的可能去處?如知道,我馬上去找他老人家。”


    對方搔下頭,道:“不忙,家叔是野鶴閑雲,沒有一定地方,看他高興,說不定會再跑去嶽陽找令師下棋喝酒也說不定……”


    車把式“失望”地一哦。


    對方又道:“也可能就在附近親戚家喝老酒,興盡即迴家,說不定明早就會迴來。少俠隻管安坐,小弟也不驚動家父母出來相見了。”


    車把式忙道:“千萬別驚動老伯與伯母大人,小弟就憩一下,先把此行經過告訴兄台,如等不到藍老迴來,煩請轉告。”


    對方彬彬有禮地欠身道:“小弟恭聽就是。”


    一麵在主位坐下。那隻黃狗已經迴到狗竇後的草窩中去了。


    車把式道:“小弟真是性急,忘廠請教兄台尊號。”


    對方又欠身道:“小弟藍家駒。”


    車把式心中一動,暗道:“我別大意失荊州。這廝既然是藍老兒的嫡親侄兒,老兒又沒兒子,一定是這廝兼桃二房後嗣。如此,藍老兒一定對他有所傳授心法,把他當作自己兒子看待.隻要得到藍老兒一二成真傳,就夠煩心了……”


    口中飛快地道:“幸會了,家駒兄一定得到令叔心法傳燈,如寄身江湖,一定不可限量……”


    藍家駒接口謙謝道:“不敢當,小弟扶手一張犁,躬耕三畝地,日與牛童牧豎為伍,除了由家叔指點一些經史書及弈棋外,其他一竅不通,有負謬讚了!”


    車把式心情一弛,差點大笑起來。


    他放下了扭緊的心弦,連道:“家駒兄太客氣了,真人不露相,好叫小弟汗顏。”


    他還是想逗出對方一些細底。


    藍家駒道:“扛湖閑事,聽家叔當作講故事,因此小弟從小到現在,聽到的零碎倒不少。


    辛兄天資卓絕,名師出高足,風雲男兒,智勇雙全,真是足為我輩年輕人揚眉吐氣……”


    車把式暗暗咬牙,岔言道:“家駒兄,勿笑話了……”


    藍家駒道:“小弟是實話實說,家叔迴來,再三提到你辛兄,連說黃逸公得徒如此,一生無憾。辛兄已經是天下知名人物,明早家父與家母知道辛兄駕臨舍下,一定會叫小弟宰雞煮酒,夠二老高興呢!”


    車把式一陣內愧,謝道:“家駒兄千萬別為小弟破費了。”


    藍家駒道:“先聽聽辛兄的急事如何?”


    車把式想了一下,不安塢道:“事雖由戴千萬與倪子都而起,實在,小弟也是太性急了。


    由於倪子都與戴千萬樁歹人誣害,倪子都大俠一時疏忽,竟沾上官司,教人告入官衙裏……”


    藍家駒“呀”道:“真希奇了。家叔常說,江湖上人,不怕死,卻怕沾惹官家,一沾上了,是最討厭也最倒黴的事!……”


    車把式道:“正是,藍老真是閱曆世故之言,金石之論。倪大俠竟被人布下陷阱,成了殺人兇犯,被宜昌有司繩之以法,打入牢獄!”


    藍家駒唉了一聲:“有這種事?以倪大俠一身所學,別說官差吃公門飯的那班隻會欺悔老百姓的人惹不起,就是一般武林同道電無法近身。他絕對可以脫身,何致入獄?”


    車把式點頭道:“家駒兄說得是,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藍家駒道:“倪、戴二位究竟為了何事?”


    車把式道:“小弟也不明詳細內情,隻是一時聽到傳說,他二人在下榻的客店中惹上廠殺人嫌疑!……”


    藍家駒一驚道:“人命關天,不是小事!”


    車把式道:“倪大俠大約認為問心無愧,小弟也可斷定決非他們二人所為的事,顯係受人有計劃的栽誣;不然,倪大俠不會等到上官堂的。而被殺者,又有一個是‘兇將’郭長空之子……”


    藍家駒一怔,道:“這個,小弟聽家叔說過,是叫什麽‘金笛書生’郭重山?家叔說此人是……不可教的……”


    車把式點頭道:“正是,家駒兄真好記性!還有,另一個死者,乃是當地土豪劣紳之子,死得不明不白。其父向官府一唿冤,暗通關節,你想想,酷吏與大紳勾結,犯人那有什麽好結果?”


    藍家駒感慨地道:“真難說,這也是家叔說做人應當糊塗,寧可三畝粗田,一口淡飯,千萬不要沾上官場是非的老話。隻是倪大俠功力不弱,豈有甘心受官府刑辱之理’”


    車把式霍地起立,道:“家駒兄,就是出人意外,倪大俠一定是在疏防之下,被人暗中做了手腳,武功施展不了,以致慘被下獄!”


    藍家駒道:“真是難說!”


    車把式遭:“小弟一聽之下十分生氣,一怒之下未計後果,就劫了牢,救出了倪大俠,並順手把那酷吏和土豪一並‘做了’!”


    藍家駒大吃一驚,脫口遭:“辛兄,你這禍闖得不小!”


    說著,人也站廠起來。


    車把式轉著圈子,怒聲道:“說來可恨,事後仍有餘憤,小弟在‘做了’後,當時覺得大丈夫敢作敢當,為了免得連累無辜,我就……”


    藍家駒張目道:“辛兄怎樣?”


    車把式決然地道:“小弟為了表示敢作敢當,於脆蘸著血,留下了血書姓名……”


    藍家駒駭然道:“辛兄,這一點,太……孟浪了些。這一來,惹上廠官司,公家一定會找到金湯堡去,豈非給令師與二位令師兄添了無謂麻煩’”


    車把式愧然低頭道:“小弟也是後悔,但既然已經做了,後悔也無用,特日夜趕車來拜見藍老,想請藍老為小弟一指迷津!”


    藍家駒搓手道:“辛兄,這確是急事.而且是火燒到眉毛的十萬火急大事。辛兄,為何不由宜昌徑自趕迴嶽陽,向令師稟告,一定有所安排!”


    車把式歎了口氣道:“家駒兄,小弟方寸亂矣。你想想,小弟剛剛混得一點虛名,一時不忿,做下了這種事,如被家師知道,豈不……”


    藍家駒同情地道:“辛兄這份心情,以及所傷令師之心,使令師煩惱,小弟理會得。現在,隻好委屈辛兄在舍下多耐煩等家叔迴家再說了。”


    車把式皺眉道:“小弟哪裏能在這種情況下久等藍老?何況,還有倪大俠在車裏,小弟先要安鏹好他……”


    藍家駒忙道:“辛兄何不早說?我也太糊塗了,忘記辛兄是車把式的裝束,一定另有馬車在外……”


    他邊說,邊向外走,道:“小弟立即同你去把倪大俠接來舍下。”


    車把式忙道:“不必了,倪大俠棒瘡深重,這裏萬不可停留,小弟所以深夜來擾,就是為了拜候藍老,連馬車也不便趕來”辛兄見外了。”藍家駒不安地道:“連這點擔待,小弟也不能作主麽,隻管放心好了。”


    車把式雙手按在藍家駒肩上,歡聲道:“家駒兄,言重了。千萬別誤會,小弟自有安頓倪大俠的辦法,隻拜托你把此事經過,扼要轉陳藍老,小弟就不虛此行廠,就此告辭…-”


    藍家駒一麵往外走,一麵道:“不行,我非盡地主之誼不可,如辛兄這樣匆匆走廠,家叔迴家,一定斥責小弟……”


    車把式忙陪笑道:“家駒兄,你我-見如故,小弟又不是一去不再來。此時心情太亂.我可能二大或三四天裏,又要再來一趟的,下次一定好好叨擾,與兄台多淡談。”


    黃狗又有響動,在草窩中打轉。


    藍家駒無可奈何地道:“辛兄來舍下,水也沒喝一口。既然這麽說,一定要來舍下多住幾天,讓小弟多領教益。”


    車把式拱手道:“一定,一定…-”


    黃狗又鑽出了狗竇,跟在車把式腳後,不住地聞嗅著。


    藍家駒一直把車把式送到柵門外,在車把式再三請止步下,隻好停住。


    車把式揮著手,匆匆下了山崗。


    藍家駒打了個嗬欠,自行關門入睡。


    他做夢也未想到,這位他心儀的辛少俠,假扮的車夫,竟是冒牌貨!


    由於他心性純樸,未經過扛湖經曆,且又不認識辛維正,初次見麵,毫無戒心,當然無法知道是“黃衣公子”雷光祖假扮的。


    一夜無事。


    直到雄雞三唱,紅日臨窗。藍家駒習慣日出而作,向父母請過安後,就提斧采樵去了。


    等到他肩挑柴火迴家,也不過午時未到-


    向搖著尾巴,到柵門外迎他迴家的“阿黃”,卻不住地在後麵狂吠,吠聲急而哀!


    藍家駒老遠聽到,就感到有異。


    他加快腳步,放下柴火,提著利斧,飛跑進門,黃狗就在他父母房門外來迴哀吠著。


    它一見到他,就直奔過來,咬住他的褲角,直往房門口拖。


    藍家駒心跳如搗,一連喊了幾聲:“阿爹,阿娘!”


    沒有往日的慈祥應聲了!


    也沒有看到往日屋頂上的炊煙,阿母在灶下燒午飯,阿爹在整理花圃,吸著旱煙的影子了。


    直覺上,他已感到出了不好的事,房門是緊閉著。


    他先敲門,沒有反應。


    他用力一撞,推門而人。


    他驚呆了!


    哪有爹娘的影子!隻是靠著南麵的門窗已有鬆脫的現象。


    床上,被子零亂。可見爹娘在他出外采薪後,還未起床,被子也來不及疊好,就“走了”。


    父母會到何處去呢?


    如是出門去,不會這樣匆忙的。


    更不必打開窗戶。


    那麽會是被歹人把二老“劫持”而去’


    那又是誰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目瞪口呆的,不知所措,隻有喃喃地叫著;“爹,你哪裏去了!”


    “娘……”


    他腦中一片空白一片亂,一片意外的驚駭,全身麻木了。


    他被黃狗咬著衣角向外拖扯,才驟然如夢初醒地一摸黃狗的頭,道:“阿黃,你要我出去?”


    黃狗隻不住地拖扯著他。


    他就往外走。


    突然,他聽到了熱悉的歌聲入耳:


    人人都說聰明好,


    我被聰明誤一生;


    但願我兒愚且魯,


    無災無晦到公卿。


    可不是叔叔麽?在平時,藍家駒一聽到,就感到又好笑,又難過。


    好笑的是這位以“糊塗”出名的叔叔,會以蘇東坡自居,自命很“聰明”呢?


    難過的是這位叔叔,並沒有兒子,欲求“愚且魯”亦不可得。


    現在呢,他一聽到叔叔迴來了,便飛奔出門。黃狗也飛竄跟在後麵。


    “糊塗伯”藍成思還在半裏外,背著手,踱著牛步。


    在此老身後,一個村漢肩挑著竹籮籮中是幾罐汾酒、布料、日用雜物之類。


    顯然,此老剛由城裏迴來,難得的悠閑。


    藍家駒恨不得一步趕到阿叔麵前,一陣疾奔,“糊塗伯”立即發覺有異,老遠就喝了一聲:“誰”


    藍家駒大叫了一聲:“阿叔!”


    “糊塗伯”一麵加快了腳下,-麵問:“有什麽事?是不是‘阿黃’咬了客人,灶下失了火?”此老真是難得糊塗,你老遠聽到有人奔跑,又問出是自己侄兒,雖知道必有急事,還當作是狗咬人,失了火哩!


    實在他藍成思決想不到會有人敢於劫走他的兄嫂。


    雙方轉眼在一抹林際的轉彎處磁麵。


    “糊塗伯”看到黃狗緊跟在侄兒身後,不像是它咬了人,又瞥見藍家駒麵色有異,不禁蹙眉道:“阿駒什麽事?看你麵都白了!……”


    藍家駒忙喘聲道:“阿叔快迴去,阿爹、阿娘不見了!……”


    “糊塗伯”一呆麵色,迅即舒展,嗬嗬道:“阿駒,你又不是小孩子,你爹和你娘大約先後出去一下,看你就像火燒到屁股了!”


    藍家駒定定神,急聲道:“阿叔,不是這樣的,是有人拆開了窗子,可能是把爹娘背走了!”


    “糊塗伯”噫了一聲:“有這種事!我去看看!……”


    他立即一頓腳,比箭還快,眨眼迴到家裏,看了一下被藍家駒撞折的門檻一下,瞪著一雙金絲眼,迅掃了房中一遍,目光停注在窗戶上,又翻身折向後麵,打量了一陣。金絲眼一翻,哼道:“好賊子,當今之世,誰敢如此輕蔑老夫?”


    藍家駒與黃狗也先後一步趕迴。


    “糊塗伯”沉聲問道:“阿駒,你昨夜可聽到有什麽響動?”


    藍家駒搖頭道:“沒有,爹娘是今天早上我出去打柴後……不見了的,我適打柴迴來才發覺!”


    “糊塗伯”瞪大了金絲眼,連道:“有這種事?有這種事?青天白日,誰敢到‘五雅莊’撒野?還敢帶走兩個人?”


    藍家駒喘聲道:“昨夜三更天左右,金湯堡的辛維正少俠來過……”


    “糊塗伯”一“哦”道:“那小子來過?你沒留他?”


    藍家駒道:“他說是有急事來向阿叔求救…-”


    接著,便把昨夜的經過向糊塗伯述說,並表示懷疑可能是與千維正有仇的武林同道盯梢跟來,伺隙劫走了父母。


    “糊塗伯”連連搖頭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誰敢到‘五雅莊’來劫人?吃了豹子心.獅子膽也不敢……”


    可是,眼前的事實,又證明確實有人“敢”了。


    “糊塗伯”迅速地折迴兄嫂房裏,仔細查看,東翻西倒了一陣,沒有任何可疑的發現,來人做得好不幹淨利落。


    隻是,為何不敲房門或由房門進出,卻要破宙而走,留下這點破綻呢?


    是否來人因心虛膽怯之下,匆匆劫人,隻求火速離開五雅莊?


    藍家駒見阿叔也沒有了主意,不禁急得要掉下淚來。


    “糊塗伯”突然一招手,把蹲在房門口向他側著頭的黃狗引到他麵前。


    它真聽話,走到糊塗伯麵前,仰著頭,好像在等待發問。


    藍家駒輕“哦”一聲道:“阿叔,昨夜辛少俠來時,是一身車把式的衣著,到柵門外時,阿黃還亂叫了一陣。適才我迴家,阿黃又在門外來迴吠叫,拉著我向外走,不知阿黃有什麽發現?”


    “糊塗伯”“唔”了一聲:“你別小看了阿黃。它跟我七八年,被我調教得很有靈性,隻差不能說話罷了!”


    他又向阿黃“吱吱咕咕”地不知說什麽,一麵打著手勢。


    而後,它低吠了幾聲,轉身向外走。


    “糊塗伯”和藍家駒跟在它後麵。


    隻見黃狗縮著鼻子,低頭及地,嗅著,一直嗅到那張竹椅上.正是昨夜車把式坐過的地方。它由前腿爬在竹椅上,叫了幾聲,又向門外跑去。


    它一直到了柵門外,不住地打圈,又狂吠起來。


    藍家駒奇怪地道:“阿叔,這地方,就是昨夜辛少俠駐足說話的地方,阿黃這是什麽意思?”


    “糊塗伯”的神色很難看,又向黃狗打著手勢。


    阿黃又掉頭跑迴屋裏。


    隻見它在窗子外,臾了一會兒,又跑向後院,一直到了後麵竹籮邊。它前腳抓著竹籮,汪汪叫個不住。


    “糊塗伯”怒哼了一聲:“老夫明白了!”


    藍家駒忙問:“家叔知道了是誰?”


    “糊塗伯”瞪大金絲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阿駒,你上當了,引狼人室-…”


    藍家駒失聲道:“難道阿叔是說辛少俠……”


    “糊塗伯”罵道:“什麽辛少俠?明明是有人冒充辛維正那小於,把你瞞過了,又恰好老夫不在家,被人撿了便宜去!……”


    藍家駒大驚失色地道:“阿叔,你怎麽知道的!””糊塗伯”哼道:“你比不上阿黃。它已告訴我了,劫走你爹娘的,就是昨夜進入這裏的人。是由後麵進來,破窗人房,劫走了人,再由後麵跑掉的。”


    藍家駒失聲道:“怎會有這種事?……”


    “糊塗伯”向竹籬後一指,道:“由這裏過去,就是竹林。那賊子劫了人,隻顧火速脫身,利用竹林掩蔽身形溜走,可是,他雖明知我不在家,你又出去了,還是這麽慌張,留下了一個破綻藍家駒道:“賊子留下了什麽破綻?”


    “糊塗伯”道:“他因急於離去,未曾對阿黃下手,他決未想到阿黃是經我調教過的靈犬!哼!你小心看家,別再擔心了,我馬上追下去,也許可以盯到那賊子!”


    說著一把抱起了黃狗,飄然掠過竹籬。


    藍家駒忙叫:“阿叔,你到何處去?幾時迴來?”


    “糊塗伯”哼道:“廢話!當然是到‘金湯堡’去!一直找迴你爹娘,一同迴家。”


    藍家駒脫口道:“阿叔不是去追趕賊子?怎麽去金湯堡?”


    “糊塗伯”頭也不迴地道:“去問辛小子要人!”


    藍家駒忙道:“阿叔,不要錯怪辛少俠!”


    “糊塗伯”喝道:“胡說!我又沒有什麽仇家,隻有那小子結了不少粱子,才有人假冒他的身份來惹上老夫。我如追不到賊子,當然隻有叫辛小子負責,你還是去把後麵老丁挑的擔子收拾了吧!”


    話聲中,腳不停;話落,入已穿入竹林,-閃不見。


    藍家駒呆著發怔,兩串眼淚,奪眶而出……


    他是又恨、又悔、又怪自己好糊塗,實在,他也沒見過辛維正本人。


    嶽陽,金楊堡。


    在大廳裏,一片嚴肅,有一股異常的氣氛,沉悶地叫人窒息。


    正中坐著“降魔子”黃逸公。


    左右手,站著“刀尉”佟宗義與“劍尉”謝奕方。


    側邊,坐著金紫鳳姑娘她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而又無可奈何。


    因為,她是“金湯堡”堡主金鵬舉之女,也等於現在實際上的主人。“霹靂子”自戕後,淫婦黃氏已死在雷定遠之手,她這劫後孤雛,“降魔子”以師叔身份,對她格外愛護,設有她的坐位。否則,她也隻有和佟、謝、辛三人一樣,隻有侍立的份。


    她連番大變之後,比以前文靜了很多,雙眉間也平添廠不少憂鬱。她之所以坐立不安,也隻有她自己明白。


    那是因為,在宜昌所發生的事故,早巳在四天前傳到“金湯堡”了。


    當這個奇突得出人意外的消息由“小靈猿”唐誌中帶入“金湯堡”,當作是大笑話向降魔師徒述說的時候,“富國侯”葛平章與“智男”孫棄武剛離去半天,“神偷”高樂仁也不在堡中,辛維正先是錯愕奠名,繼之霍地站了起來。


    卻被乃師黃逸公一聲:“別急,你,維正,坐下來。”


    直等到“小靈猿”唐誌中把打聽到的一切經過包括了“煞相”雷定遠和“迷魂娘子”


    冉金蓮被“醋婆婆”突發醋勁之下,斃在川東“雲陽”一家小客棧中開始,再把為了一個小木箱中可能是“三王秘芨”,而有人一路逐扛而下,懸賞黃金萬兩,直到宜昌發生一連串事故,有人以辛維正名義殺人留字兒為止,雖不十分詳細,但已差不多了,大家先是大為高興,笑聲不絕,直到提及有人冒充辛維正時,氣氛才不對了。


    “小靈猿”唐誌中把所聽到的述說已畢,發表了他的意見:“這太簡單了!維正兄根本沒有離開嶽陽,管人家怎麽胡說八道?我們隻要把那個敢於冒充維正兄的賊子逮住就行了!”


    黃逸公咳了一聲,嚴肅地道:“不是這麽簡單的。這個冒充維正名義的人,十分陰毒,殺了朝廷命官,又殺了原告苦主,是存心想利用官府,找我們的麻煩。一個處置不好,我們會有口雄辯,要惹出很大麻煩了。”


    身受魔難又受重傷,身心俱瘁的金紫風姑娘,幸在“長春丹”藥力之下,漸漸複原,臉上仍然蒼白惟悴。她先是為雷定遠和冉金蓮之死在“醋婆婆”杖下,死得那麽容易而高興,等到聽完了,又有黃逸公這一段話,她氣道:“師叔,官府又算得什麽?準敢來找:金湯堡’的麻煩,隻有官府怕我們找他們麻煩,他們敢惹我們嗎……”


    黃逸公截住搖手道:“風兒,不是這麽說。不怕官,隻怕管,我們是安分良民的一分……”


    金紫風叫道:“師叔,他們管不了我們;何況,根本與維正師哥無關,怕什麽?”


    黃逸公沉聲道:“鳳兒,別鬧孩子氣,你不懂官家的事,這不是怕不怕問題,而是官場中自有規矩”


    一抬頭,目注辛維正,道:“維正,你準備一下,等官府一有人來,你就跟他們去官府-


    趟。”


    金紫鳳叫道:“什麽?師叔怎麽這樣說?有誰敢進金湯堡來魯蘇,風兒會叫他爬迴去,先砸斷他的狗腿!”


    黃逸公肅然道:“鳳兒,錯了。你這樣任性.正中了賊人奸計,也就是師叔剛才說的一個處置不好,麻煩更大了!”


    金紫風頓腳遭:“哪有這種氣人的事?聽說見官要向官兒下跪的,能這樣委屈維正師哥嗎?何況……”


    黃逸公搖頭道:“風兒,你要聽話,千萬胡鬧不得。我們武林人,最討厭沾惹官府,就是討厭這些名堂,但是維正是清白的,他隻要據實迴答,自有王法審斷。對父母行個禮,也不算什麽委屈!”


    金紫風道:“如果他們亂用什麽刑具呢?我聽說官家是不講理的。一進了公門,屈打成招的很多,鳳兒絕對不能讓維正師哥去見官!”


    黃逸公擺手道:“好了,風兒,師叔自有道理,一定會好好應付的。你一定要聽話,如果你傷了官家的人,或折辱了他們,就誤了事。本來發有事的,也會弄成大事;清白的,也變成犯了王法了,也就中了賊人移禍江東之計了。”


    金紫鳳默然了一會,柔順地道:“隻要師叔作主,風兒不會亂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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