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不見緊張,因為於他而言,他們之間最壞的事情已經發生,不會有更壞的事情。


    “裴行末。”


    傅笙抿了抿唇,


    “我有點後悔跟你離婚了。”


    裴行末一怔。


    迎上那雙清澈澄明、難辨悲喜的狐狸眼,他嘴角輕扯。


    都這時候了,裴行末不會自戀到,覺得傅笙話裏的意思是對他舊情難了。


    結合方才趙書藝說的話,他心裏有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趙爺爺的身體情況……很糟糕嗎?”


    如若不是,她不會說這話。


    傅笙倒是不奇怪裴行末聽得出她話裏暗藏的深意,


    “不太好。”


    她低下頭,背在身後的手揪成一團,“醫生說,如果趙爺爺不接受化療的話,最多隻有三個月……”


    至於趙爺爺會不會接受化療,他們都心裏有數。


    剛剛在病房,趙爺爺問她,是希望他接受化療,還是覺得他隻靠吃藥維持性命也行。


    傅笙沒直接迴答,反問他老人家一個問題——您更喜歡哪種選擇?


    趙老爺子迴答後者。


    傅笙根據他老人家的迴答,選了吃藥。


    她想得單純,既然老爺子時日無多,與其把他困在病房苟延殘喘,不如給他絕對的自由,讓他能多做些他想做卻還沒來得及做的事。


    這樣人生能少些遺憾。


    聽了她的選擇,趙老爺子撫掌大笑,直言他下定決心,哪個方案能首先得到五個人的肯定,他就按照哪個方案做。


    傅笙是選吃藥的第三個人。


    前兩個是趙家兄妹。


    明明是最舍不得爺爺,最想爺爺能陪他們久點的人,卻皆選擇了能讓趙老爺子最開心最舒服的方案。


    現在趙父趙母在那,要是趙爺爺問起,他們大概率會成為選擇吃藥的第四第五人。


    聽見傅笙又沉又悶的低語,裴行末喉嚨發緊,下意識擰起眉梢,“怎麽會……”


    怎麽會……那麽突然。


    傅笙眨了眨眼,“覺得不可思議吧,人的性命,怎麽能那麽脆弱。”


    裴行末默然。


    之前看趙老爺子中氣十足、健步如飛的樣子,他還以為病情控製得很好,癌細胞沒擴散,可……


    狠狠閉了閉眼,裴行末心情沉得慌。


    “笙笙要是想哄趙爺爺高興,我們去複婚也不難。”


    他的語氣沒有多少喜悅,更多的是刻意收斂心情的調侃,


    “或者我發動一下人脈,辦個逼真的假結婚證,在趙爺爺麵前演演重歸於好。”


    傅笙方才那句後悔隻是情緒頂到那,一時的心血來潮。


    現在跟裴行末說了幾句話,她反而冷靜下來了。


    “算了,還是對自己的婚姻負責點吧。”


    裴行末見傅笙反悔得那麽快,眉梢不由自主染上少許笑意,“趙爺爺那邊是不是有人陪?”


    “對,趙叔叔和阿姨在。”傅笙如實迴答。


    “那我改天再來探望趙爺爺。”裴行末小心翼翼地試探性開口,


    “笙笙從京都趕迴來也累,我送你迴去休息吧。”


    傅笙張了張嘴,到底懶得解釋她是從y國迴來的。


    她輕輕嗯了聲,沒拒絕裴行末的好意。


    裴行末頗有些受寵若驚。


    並肩從路邊走到停車場,裴行末摁開車鎖,先拉開副駕的車門,紳士邀請傅笙上車。


    傅笙下意識說了聲謝謝。


    等她反應過來這不是裴行末愛聽的話,副駕駛座的車門已經被合上。


    隨後,駕駛座的車門拉開。


    裴行末彎腰坐進來。


    他沒問傅笙要去哪個家,而是直接往那個他們曾經的愛巢開。


    傅笙雙手揪著安全帶把玩,稍稍側頭看車窗外,沒跟裴行末說話,讓他好好開車。


    很突然的,傅笙的手機響了。


    傅笙正走神,被來電鈴聲一震,整個人都抖了抖。


    跟個被嚇炸毛的小兔子一樣。


    可愛得一直用眼角餘光觀察她的裴行末唇邊溢出一抹淺笑。


    傅笙從包包拿出手機。


    手機屏幕上赫然是沈易的名字。


    “喂?”傅笙懶洋洋接通電話。


    沈易開門見山,“笙姐,蔚雅女士在工作期間闖禍了。”


    “嗯?”傅笙瞬間坐直身子。


    沈易繼續說道,“洛家夫人到星朗用餐,正巧撞上蔚雅女士在門口掃地,洛家夫人惡意撞了一下蔚雅女士的肩膀,還羞辱了蔚雅女士好幾句。”


    傅笙皺眉,“蔚雅還手了?”


    “是的。”沈易說的,都是實時監控反饋給他的情況,“蔚雅女士沒還嘴,就是報複性撞迴洛家夫人的肩膀,然後被洛家夫人投訴了。”


    聞言,傅笙重新放鬆下來,“小事。”


    “蔚雅有進步啊,洛家夫人羞辱她,她竟然能忍得住不還個巴掌。”


    光聽沈易的前半段話,傅笙腦海裏已經浮現出蔚雅發瘋打人的模樣。


    別說傅笙,就連沈易都覺得蔚雅進步很大。


    至少能控製住情緒。


    有自知之明,明白她不過是寄人籬下的打工人。


    沒胡亂鬧事。


    “因為星朗那邊把投訴信息反饋到了我這邊,我順帶打電話問了問蔚雅女士近幾天的工作情況。”


    羅文瑤這個頂頭上司請假,星朗經理確實隻能給沈易發郵件報告情況。


    “經理說,近幾天很多來吃飯的客人,見到蔚雅都會停住腳步,陰陽怪氣諷刺幾句,蔚雅從來都是一聲不吭忍下來的,像洛家夫人上來就動手,還是頭一遭,但蔚雅還是忍住了隻還手,沒還嘴。”


    傅笙能猜到,蔚雅到星朗打工,一定會被去星朗用餐的豪門圈客人冷嘲熱諷。


    圈內風氣就如此。


    誰都改變不了。


    若是得勢,圈子裏無論男女老少都會想和你當朋友,全世界都是好人。


    但若是失勢,就連狗都會被主人帶著去踩一腳。


    參考黎家破產後,黎鴻宇的昔日好友,跑得比兔子還快。


    生怕惹火上身。


    傅笙想到蔚雅會被欺負,唯獨沒想到蔚雅能那麽快學會忍耐。


    看來蔚雅還是珍惜這份工作,害怕沒了工作,連生活費都沒有,隻能被迫去當乞丐。


    “這事按照星朗的規章製度處理就行。”不是多大的衝突,傅笙懶得親自出手處置。


    以免蔚雅誤會還能從她這裏獲得特權。


    “好。”沈易了然應聲。


    按照星朗的規章製度,蔚雅不用被罰錢,頂多隻是被口頭教育一番。


    當然,還有機會獲得補償。


    星朗的製度,對自家員工有保護機製。


    畢竟服務行業,總有些時候會遇到奇葩客人,他們不能趕客,隻能盡可能補償那些自身沒出錯,還被客人針對挑刺的員工。


    “洛家夫人有問題啊。”傅笙掩嘴打了個哈欠,說話的聲音染上少許困頓,


    “別人都是口頭占些便宜,怎麽就她玩特殊,還放下身段動手。”


    俗話說得好,打狗也得看主人。


    那位洛家夫人不像隻針對蔚雅,反而像極想通過蔚雅打她的臉。


    洛初桐莫非迴家跟長輩告狀了?


    沈易微微一笑,語氣難掩幸災樂禍,


    “那位洛家夫人或許是心情不好吧,洛家的家族企業是遊戲產業占大頭,我聽說洛家最近丟了好幾個大單子,那些大單子最後都到了餘副總手上。”


    至於洛家是如何丟項目,項目又是如何飛到未來遊戲的,不重要。


    傅笙下意識扭頭瞄向裴行末。


    一個成熟的企業極少會在同一時段丟三個以上的項目,除非……


    被人惡意針對攪局。


    “算了,不管他們。”


    傅笙本就看洛初桐不順眼,有人幫她出手教訓洛家人是好事,


    “我迴渝城了,有什麽比較緊急的文件,可以發我,我今晚處理。”


    沈易眼裏掠過一絲詫異,“好,我待會兒整理看看。”


    他沒問傅笙怎麽迴來得那麽突然這種多餘問題。


    再簡單交代一下今天公司的情況,沈易聽出傅笙語氣裏的倦意,沒有多說。


    掛斷電話。


    傅笙將手機放到大腿上,繼續發呆。


    也不知是太累,還是裴行末的克製守禮使得她安全感迴歸,傅笙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頭靠著車窗玻璃,她身子略歪,睡得香甜。


    車子停在紅綠燈的白線前,裴行末快速扭頭看了一眼,眸子氤氳著難言的驚喜與安心。


    傅笙敢在他的車上不設防地睡著,是離婚後,他做夢都想要的好事。


    裴行末放輕唿吸,放緩車速。


    二十分鍾後,車子停在小區內的靠路邊停車場。


    看著熟睡的傅笙,裴行末沒有叫醒她。


    他小心翼翼把她的椅子調低,脫掉風衣外套披到她身上。


    身上忽然一重,傅笙無意識嚶嚀出聲,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一條細縫。


    裴行末以為自己吵醒了她,屏息垂眸,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希望小姑娘能繼續再睡一會兒。


    傅笙沒有辜負裴行末的期待。


    她隻模糊掃到身邊有人的大致輪廓。


    因為還沒完全習慣離婚後的獨居生活,這會兒又困得她不想動腦子思考,她順從潛意識,以為她身邊有人是對的。


    重新閉上眼睛,傅笙繼續深眠。


    她太累了。


    去時在飛機上就沒怎麽休息。


    迴程,飛機遇到強氣流,隔一會兒就顛簸幾下,再加上擔心趙老爺子出事,她隻眯了幾分鍾。


    整個人身心俱疲。


    一閉上眼睛便恨不得睡個天昏地暗。


    察覺到身旁人的唿吸漸漸變得平穩,裴行末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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